一百零六
杜兰馨讶然,低声道:“我不喜欢那珊瑚链子。”
容嘉上平静地对她笑:“我也没打算拍下来送给你呀。”
杜兰馨表情僵住,“你是在报复我刚才挖苦了你?”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容嘉上浅笑着,凑到杜兰馨耳边,看似温柔地低声说,“我是在警告你,不论你在想什么,不要再去挑衅我的女人!”
杜兰馨好似挨了耳光似的,脸色阵红阵白,狠狠瞪了容嘉上一眼,黑着脸走开了。
桥本诗织的眼珠滴溜溜,视线在孟绪安和容嘉上之间来回扫着,神色复杂。
主持人高声道:“7号的先生出五千。还有哪一位客人出价的没有?”
“六千。”孟绪安把手中的号牌逗狗儿似的晃了晃。
大厅里掀起一片激动的哗然声,众人好奇的目光全都朝这两位竞拍的男人身上聚集过来。又因为竞拍的是首饰,于是站在孟绪安身边的那位秀丽女子成了焦点。
“还有客人出价更高的吗?”主持人大声道,“六千一次,六千……”
“八千。”容嘉上的嗓音温润清朗,却是轻易地压过了主持人的大嗓门。
轰——全场宾客都激动得像是过年看大戏的孩子们一般,议论声如潮水不住涌来。
这下连容定坤都朝儿子投来隐隐不悦的一瞥。
容太太相当看不惯继子这样挥霍,正想开口讥讽几句,孟绪安浑厚的声音盖过了大厅里的嘈杂声。
“一万!”
一万块都足可以买下一套宽敞漂亮、家电齐全的新式公寓了,却用来换了这么一条只能挂在女人脖子上的珊瑚项链。这等一掷千金只为换佳人一笑的举动可是相当风雅,引得在场的男士们都纷纷露出会意的笑来。
“一万!16号的先生叫价一万!”主持人激动得嗓音都有些变了,“还有哪位出更高的价?”
众人唰唰地把目光往容嘉上身上投去,连先前一直镇定的肖宝丽都好奇地瞪大了眼。容嘉上却是抄起了手,玩世不恭地笑着,不肯再出价了。
主持人喊了三遍后无人竞价,终于一锤敲定。这套红灿灿的珊瑚项链,终于以五倍的高价被孟绪安纳入囊中。
容嘉上不以为然地浅笑着,手里把玩着号牌,看着孟绪安挽着冯世真,在记者们此即彼伏的闪光灯中上了台。
肖宝丽亲手把项链捧了过来。孟绪安当场取下了项链,朝冯世真看去。
冯世真面容沉静,在台下女客们火辣辣的艳羡的目光中,摘下了脖子上的黑珍珠项链,转过身去。
孟绪安的动作轻柔而优雅,像是拂去花瓣上的露水似的,将项链戴在了女伴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殷红圆润的珊瑚珠如一串血珠,在记者们刺眼的镁光灯的照射下,折射着妖冶的光芒。
欢乐的爵士舞曲被奏响,端着美酒的侍应生鱼贯而入,穿梭在宾客之中。紧张刺激的气氛散去,客人们饮酒谈笑起来。
孟绪安一下台就被有心奉承结交他的宾客们团团围住。冯世真端着酒杯走开了。
冯世真年轻貌美,是这场合里的陌生新人,偏偏一开场就出尽了风头。其他的女客们对她又好奇又排斥,一时无人和她搭讪,只远远站着打量她,议论纷纷。
冯世真今日来也不是为了结交新朋友的,正乐得清静。侍者端着酒盘走过,她伸手想拿一杯酒,不料旁边有个客人一声招呼,把侍者叫走了。
轻轻的讥笑声飘入耳中。冯世真觉得厌烦,打算走得离那些太太们远一些。却有人从侍者的盘子里端起两杯香槟,走了过去,把其中一杯递到了冯世真面前。
容嘉上风度翩翩,笑容俊雅,双目如月下寒潭,眸光清亮而温柔。
“多谢容大少爷解围。”冯世真笑着接过了酒杯。
“先生有难,义不容辞。”容嘉上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同冯世真并肩而立,目光朝那些旁观者扫了一圈。
女客们不好意思,纷纷挪开了视线。
“你今天真美。”容嘉上坦然地赞美道,“只是在我看来,这珊瑚颜色还是不够好。要我说,还是南红玛瑙那个颜色更衬你。可惜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玛瑙。”
“哪个女人不喜欢漂亮珠宝?”冯世真道,“只是你送礼的动机,我不能接受罢了。好比方才,你让我说你什么的好。”
“我刚才做了什么了?”容嘉上挑着英气的浓眉,一脸无辜又无赖。
冯世真嗤笑:“一条两千的项链被你抬价到一万。你说你是不是拍卖公司派来的托儿?”
容嘉上晃动着杯中的香槟,笑嘻嘻道:“你要是讨厌孟绪安,就该谢我害他多掏了银子;你要是喜欢他,也该谢我帮你考验了他对你的心意。”
“说来说去,都是我欠了你的人情。”冯世真啼笑皆非。
“我就喜欢让你欠着我的人情。”容嘉上勾着唇角,“这样,至少咱们俩还能有些牵连,不是么?”
冯世真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侧头望向会场边。
杜兰馨刚端了一杯鸡尾酒,才抿了一口,杨秀成如影随形地出现在她身边,用一杯果汁换下了她手里的酒杯,也引来了杜兰馨埋怨地一瞥。
冯世真问:“杜小姐最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也不清楚。”容嘉上说,“她现在身子重,也许心情不好。要是有点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冯世真惊讶地瞪着容嘉上,“你说她……”
容嘉上撇嘴挑眉,“不是我的。”
不是容嘉上的,那就是杨秀成的了。戴绿帽子就罢了,这下还要喜当爹。容嘉上还能这么镇定地谈笑风生,真是令冯世真侧目。
“你呢?”容嘉上修长的手指划着酒杯边沿,“孟绪安的师妹?”
“不然呢?”冯世真道,“丽儿见我整日无聊,想带我来拍卖会上见见世面。恰好孟老板也在,乐意做我男伴,何乐而不为?”
容嘉上哼笑,“孟绪安倒是个绅士。年末全上海这么多社交会,偏偏带你来出席今天的拍卖会。”
“今天的拍卖会又什么特殊的吗?”冯世真把话岔开,“话说起来,芳林是怎么回事?你们家不会想撮合她和那个病歪歪的男人吧?”
“放心,不会的。”容嘉上说,“她是你的爱徒,哪里敢委屈了她。不过是场面上应付一下罢了。”
冯世真松了一口气,看似无意地说:“桥本大少爷那脸色看起来,似乎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呀。这样的病人就应该在家里卧床静养的,怎么还出席拍卖会?也不怕出一点意外。”
冯家开药店,冯世勋又是医生,冯世真能看出桥本大少有心脏病也并不意外。
容嘉上淡然笑道:“哪里有躺在床上相亲的?身子再不好,这个时候也要爬起来出门走几步呀。再说,不过是个拍卖会,能有什么意外?”
若是有心,能制造的意外可就太多了。
冯世真抿了一口酒,一时无话。
大厅的一侧,孟绪安被几个女客缠上了。年轻的女郎们千娇百媚,对着这个英俊富有的男人十分热情,竞相争宠。孟绪安笑得彬彬有礼,却也掩饰不住享受之意。
“孟绪安很有魅力,是不是?”容嘉上忽然说。
冯世真沉默着。
容嘉上低笑着看她,“你是因为他,才一直拒绝我的吗?”
“不。”冯世真下意识反驳,“干吗总把他牵扯进来?”
“那你为什么总和他藕断丝连?”容嘉上问。
冯世真不悦道:“我有我的社交,你干涉得太多了。况且你又比我好?左一个杜兰馨,右一个桥本诗织。你先把这两个女人处理好了,再来管我吧。”
容嘉上认真地注视着冯世真,说:“我说了会和杜兰馨解除婚约,我就一定会做到。”
“你爹不是打算又将你卖给桥本家吗?”冯世真倔强地迎着容嘉上的目光,“你又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和桥本订婚的。”容嘉上不屑道。
冯世真摇了摇头,“这是个死局,嘉上。没有杜兰馨,没有桥本,还会有别的女人,别的豪门让你爹想联姻。这不是女人的问题,而是你的婚姻你自己根本不能做主。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却要我对你给出承诺,你不觉得这太自私了吗?”
容嘉上深吸一口气,“给我一点时间。半年,等我半年,好不好?半年后我还这么没出息,你大可去嫁孟绪安。”
“我干吗非要嫁他?”冯世真没好气,“而且,我等不了半年。”
“那多久?”容嘉上握住了冯世真纤细凉润的手腕,注视着她的双眼,“给我个日期!”
冯世真嘴唇翕动,语塞了。
路过的宾客侧目打量两人。容嘉上冷冷地回扫了一眼,抓着冯世真离开了辉煌明亮的大厅,一直走进光线清幽的走廊里。
冯世真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温顺得就像个听话的孩子。她不禁想到许久前的那个初秋深夜,自己也是这么被容嘉上拉着,冒着雨在黑暗中走着,一路走到了干燥而明亮的灯光下。
“这里说话方便一点。”容嘉上停下了脚步,把冯世真拉到面前,扣着她的双肩,“我们把话说明白。冯世真,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肯给我多少时间为我们两个争取?”
冯世真觉得心里有一头野兽正在樊笼之中左突右撞,试图挣脱枷锁。那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着上升,已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孟绪安问过她:你觉得,容嘉上愿意和你私奔吗?
“今晚……”她开了口,发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便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就今晚!”
是的!如果容嘉上肯跟她走,不用掺和进谋害桥本大少的事件之中。不论孟绪安有什么阴谋,都不会波及到容嘉上了。
只要他肯跟她走!
“你说什么?”容嘉上惊愕地睁大了眼,用力握着她的胳膊,“你是认真的,世真?你……你是认真的。”
“是。”冯世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嘴像有了意识似的,自顾说着,“你现在肯和我走吗?就现在。”
“去哪里?”容嘉上整个人还是懵的。
“哪里都行。”冯世真哂笑起来,“随便买一张火车票,离开这里,离开你家和我家,我们离开上海。”
容嘉上深呼吸,捧着冯世真的脸,紧咬牙关,“你在考验我是吗?这是个假设?”
“不。”冯世真浑身血液都沸腾了,扬起迷蒙的笑,“嘉上,你和他们不同的。你有理想,有抱负,你想过不同的人生,况且你还有去追求的能力和条件。上天真的很眷顾你,你更不能放弃。我们走吧,你想参军也好,读军校也罢,我都陪着你。”
“你……”容嘉上怔怔地注视着冯世真,嘴唇颤抖着,“我们……”
冯世真盯着他的唇,等着他说一句好。你快说呀!
“不……”容嘉上说。
冯世真微妙的笑容凝结在了唇角。
“对不起,世真。”容嘉上无助地摸着她的脸和胳膊,似乎想拥抱她,又不敢下手。他局促不安,慌张地辩解,“我想和你在一起,世真,但是我不能那么自私。我是家中长子,就算不肯继承家业,至少也不能这样任性地一走了之。”
“可是,”冯世真嗓音飘忽,视线发直,“不论你是否承认,容家都是一艘注定要沉默的船。你爹他,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跟着他这样走下去,只会被他一步步拖进泥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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