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肉白色的粉底液“啪”一声被打翻在地,星星点点地溅飞开去。混着轻薄的灰尘,被人不小心用脚抹了开,脏兮兮的,像糊在地板上的半面妆。
化妆间内笼罩着一团低气压。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目光却格外一致地聚向中间僵持的几人。刚进来的男生屏息凝气,悄声蹭到同伴身边,呢哝道:“怎么回事?”
同伴用手掩住嘴:“吵起来了,覃学长和社长男朋友。”
男生惊讶,隐约还透着丝看戏的快感,“这么刺激?”
同伴皱起鼻,像剥开的半颗蒜嵌在脸上。然后他用力捣了几下头。
林绾抬起的尖下巴,比他的言语还要尖锐。凌厉的眼神像能在空气中刮出刀痕,看得人浑身一震。
他气汹汹地护在覃雯身前,好像初尧再说一句狡辩的话,他都能替覃雯厮杀。
地上咕噜咕噜打转的玻璃瓶,慢慢滚到初尧的脚边,停住。
初尧的牙齿都在打着磕,他努力稳定情绪,渐渐放松身侧攥出青白色的拳头。
他抬头,露出那双因争执而急红的眼睛。最后一次为自己申辩道:“我没有拿错,这件本来就是我的!”
“你简直就是……”林绾气极,想要上去教训他,却被覃雯兀然拉住手肘弯。
唐允也伸开双臂拦在他面前,“绾绾,你冷静一点!”
不懂覃雯为什么还要一再退让,林绾愤恼回头。只见覃雯细巧的双眉拧成了结,眯起眼冲他摇了摇头。
不要闹大。
林绾不是傻子。迎新晚会举办在即,内部矛盾闹得人尽皆知的话,不管谁对谁错,脸上都不好看。
只是,这次初尧实在太过分!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没想到心机如此深重。
权衡几秒之后,他不解气地跺了下脚,把头扭向一边。
覃雯将他拉到身后,上前几步,灵转的嗓音压成了一条冰冷的波线。
“到底是不是你误拿,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请你把衣服还给我。”
覃雯摊出手,不容拒绝。
覃雯的坚硬态度让观战的人群一边倒,匿墙边的男生瞧那初尧好像都快哭了,心里啧啧生叹,连看他的眼光都带上了异样的色彩。
明明是装在自己袋里的演出服,却被人存心动了手脚。林绾和覃雯一口咬定这套演出服是覃雯丢失的那套,连起初维护他的唐允都开始摇摆不定。初尧拿不出证据证明清白,他百口莫辩,成了众矢之的。
“这袋子从我拿来就没有打开过,这里面的衣服怎么可能是你的?”
林绾反嘴:“你不会打六边结,可那件演出服上却是打着六边结。你说你没打开过这个袋子,可衣服就是雯哥的。你不是误拿,你是撒谎,你是故意!”
林绾的情绪太过激动,覃雯厉声喊住了他,“绾绾!”
转而对初尧冷声道:“把衣服给我。”
初尧抓紧了布袋,坚定道:“我不会给你。你的衣服不见了不是偶然,不管是谁给这件打上了六边结都是蓄意。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不会承认。”
“你就是来搞事情的吧?想看雯哥的节目办不成是吧?雯哥怎么对不起你了,你不想参加走就是了谁求着你了?你现在是想看大家的辛苦都付之一炬吗?呵,想不到社长眼光这么差……”林绾心疼地看覃雯一眼,硬声道:“今天你不管说什么都得把衣服交出来,并且给雯哥道歉!”
初尧:“你们一点都不讲道理!”
林绾哼笑,“做了亏心事,又想讲道理?初尧,你要不要脸?”
初尧觉得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被人耍阴的桥段,他只在小说里看过。事到如今,他依然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他没有临危不惧的从容坦然,他会慌张,会胆怯,但是他骨头不会软。
他争不过人家的牙尖嘴利,孤立无援,一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人只有纪言川……
初尧缄默。男生们以为他是无话可说,于是交头接耳,说三道四个没完。
就这么僵持着。
初尧现在很乱,无论是有人将他的衣服掉包成覃雯的或是……覃雯在他的演出服上动手脚,他能思及的所有可能性都让他觉得十分可怕。
初尧盯着覃雯,企图搜寻一丁点的心虚。可是,覃雯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迎上初尧的审视,仿佛他才是绝对正义的一方。
“林绾,你过激了。”
所有人一齐看向门口。在看见一脸愠容的纪言川时,闲言碎语消了大片。
初尧回头的一刹那,鼻头酸意泛滥,一直酸涩到心里。
他的妆才上一半,就被迫停止。如今粉底狼狈地挂在脸上,没有抹匀,左一处右一处地干巴。微红的眼眸在对上纪言川的时候,像是在隧道口看见了天明的样子。
一直不甘心掉眼泪的初尧,竟然有点想哭。
纪言川并不知道前因后果。
但在她的观念里,平心静气地处置是第一选择,争吵辱骂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加焦灼复杂。
况且,她并不认为会发生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初尧的境地她看在眼里,翻涌上心疼与自责。
可纵使她心里的那杆称偏向了谁,她都需要站在公正的角度问清前因后果。
她快步走过去,叶舒也跟上。
覃雯见纪言川来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他垂下睫帘,微微翕动。
纪言川站到初尧身边,仿佛一座巨大的靠山,给覃雯和林绾造成强大的压迫感。
初尧昂起头,轻声对她说:“不是我拿的……”
纪言川点了点头,用眼神安抚他。
真是朵白莲花。
林绾嘲讽地扯起嘴皮。
“社长,你来得正好。你也该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了。”
纪言川:“覃雯,你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覃雯看她一眼,摆出从容的面相:“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初尧手里那套演出服,是我的。”
“至于事情头尾,你可得问初尧了。他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这和刚才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
初尧说:“你既然什么都不清楚,那凭什么认定是我拿的你衣服?”
“不是你还有谁?”林绾急了,一把抢过初尧的布袋,拎起来,“谁又没事找事把雯哥的衣服塞你袋子里?”
“初尧自己的不知道是弄丢了还是有意藏起来,然后拿走了雯哥的演出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都动过这个袋子。可是呢,袋子里的衣服分明就是雯哥的。”林绾掏出里头的水手上衣,把领口的六边结在纪言川眼底晃动,“看到没有?只有雯哥会打六边结,衣服能一样,但是能连领口的结也一样吗?社长,你还要维护他吗!”
这是最大的疑点。无论初尧解释千万遍,林绾都一概不信。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初尧拿走雯哥的演出服都是铁板铮铮的事实。这是最好的解释。
纪言川低眸看了眼,说:“林绾,你这个解释看似合理,但全是漏洞。”
纪言川的立场肯定是偏心初尧。林绾反倒不急了,他说:“那你给我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如果他弄丢了衣服,那么拿别人的,是最笨的办法。衣服总归少一套,事情会不败露吗?”
林绾反驳:“要是他怕承担不了拖累整组的责任,就起了歪念呢?”
“覃雯起初的演出服放在哪里?离初尧最近的是唐允吧,既然都是拿别人的衣服,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这样反倒更引人注目吧。”
林绾:“他有意的话,还会换个人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六边结……我记得有一个人也会打。”
纪言川的视线掠向站在一边的钱佳梦。
钱佳梦当初向覃雯学过六边结的打法,但是因为覃雯有在领结上打这个款式的习惯,他便没有跟风。
刹那间,一双双眼睛都盯向钱佳梦。他紧张地咽了下喉骨,嗫嚅道:“我是会……”
“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绾抱起手,“社长你的意思,是怀疑佳梦喽?”
纪言川摇头,“不是。我只想告诉你,初尧未必撒谎,事情可以有无数种发生过程。你无法证明是初尧,就像他不能证明不是自己。谁都给不出一个正确的解释。”
即便如此,林琅仍然不会动摇他的想法。
紧接着,纪言川抽过衣服,拿近,眉峰微皱。
纪言川转而问默不作声的覃雯:“覃雯,你确定这件是你的吗?”
覃雯抬眸,迎上纪言川过分较真的目光,现在他无法退缩。
于是重重掷下一字,“是。”
“那还给你。”
目睹纪言川的举动,初尧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眸。
为什么把衣服给覃雯,这不就默认是他拿的吗。
初尧想动作,却被纪言川拉回手腕。
覃雯深吸一口气,“你要查吗?”
她道:“查。”
覃雯怒笑了声,“那现在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但是其他的,等晚会结束再说。”
话罢,纪言川看了眼脸色气得泛白的覃雯,牵着初尧走出化妆间。
覃雯身体紧绷,仿佛能把纪言川的背影盯出一个窟窿来。
看戏的观众散了场。
林绾余气未消,揪着叶舒抱怨。叶舒不语,冲着纪言川离开的方向,眉头又深了几许。
初尧坐在音乐厅的准备室里,纪言川往纸巾上淋了些水,扣住初尧两边颌骨,挪过他的脸,轻柔地擦拭。
一遍又一遍,却不见粉底被擦除。
初尧说:“那瓶是覃雯自己的,防水吧。”
纪言川无言,转身往垃圾桶里丢掉湿纸巾。
初尧探声:“你……待会儿怎么查?”
纪言川却反问:“那件衣服你今天穿过吗?”
初尧说:“一直都没穿。被我吊在了衣柜里,今天才拿出来。”
纪言川低眼想了想,“好,我知道了。”
“里边有洗手间,你先去收拾一下。”纪言川弯下身,轻点下他的鼻头,“这样子真的特丑。”
初尧小哼一声,然后格外认真地看着她,“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嗯,我相信你。”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
初尧压下心里那股强劲的涩意。他难看地笑了笑,“谢谢你,那我去啦……”
走到一半,初尧又奔回来抱住纪言川,声音弱得像只拇指猫,叫人想要揣在口袋里安慰。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纪言川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声,“去吧。”
卫生间里流水哗哗,将纪言川打电话的声音掩盖去大半。
初尧掬起一捧清水扑往脸上,直到把脸搓红。
被诬赖时眼泪一滴没掉的他,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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