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1)


  

  今日庄贵妃御前陪驾,  并不在华阳宫。

  

  太子跟着我进内殿,他如来自己寝殿一般,怡然自得。我不由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对上我的视线,  眉毛轻轻一挑,  随后向我走来。

  我刚要开口,  他先一步拿过我擦发的巾帕,  “还真爱撒娇,  头发也要孤给你擦。”

  

  什么?!

  我什么时候让他帮我擦头发了?

  

  我想将巾帕扯回来,  太子却不肯给我,还举高了手。我身量未有他高,  难免要踮起脚去拿。几番下来,  我心里动了怒气,  可还没发火,  他先抓住我手。

  原来是我衣袖宽大,举手时衣袖滑落,手腕上戴着的玛瑙红佛珠便露了出来。

  

  太子扣住我手,  目光细细在我手腕上扫过,眼神深幽不少。我拧起眉,用力地想将手抽回,“你松手!”

  “没大没小。”太子瞥我一眼,不痛不痒地训我,  “连太子哥哥都不喊了。”

  

  “有什么可喊的,  上次你在……”我顿住,眼神转开,  “那事我还没有跟你计较。”

  “原来弟弟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太子低低一笑,“那事是孤错了,  不该养着那小玩意在身边,弟弟看在孤送礼,又亲自过来赔罪的份上,原谅了孤这一回。”

  

  我闻言重新看向他,“我说的不是小溪的事,是你强行将我扛到梅园亭的事。你与小溪做了什么,与我何干。”

  我这样说,他眼里笑意倒愈发明显,“嗯,自是和弟弟无关,那玩意儿不过哭起来有点意思。”

  

  我没再接话,抓起太子手中的巾帕给自己擦头发,只是没擦几下,他又抢了过去,“弟弟别动,今日孤真是过来赔罪的。”

  他并非是个伺候人的主,上次上药我就瞧出来了,但这一次他动作轻了许多。我接下来的计划需要用到太子,所以也不再赶人,他喜欢伺候我,就让他伺候着。

  

  有宫人进来奉茶,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瞪圆了些,奉茶时还几次偷偷瞄太子。太子目光转到奉茶的宫人身上,我察觉他想开口,抢先训斥宫人,“没规矩的家伙,茶都奉不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宫人连忙应声退下。

  一旁的太子出声:“弟弟御下可真够心善。”

  

  我听出他在讽刺我,上次在东宫,一个宫女不慎打翻茶盏,就被他罚去性命。我做不到,也看不得他在我面前随意杀人。

  “这里是华阳宫,他是伺候我的宫人。”我强调道。

  

  “好,你的宫人你来管。”太子后半句声音低了些,“御下心软,御上倒是凶巴巴,原来孤怎么没瞧出你还是个小爆竹。”

  我偏头看向他,辩解道:“我不是小爆竹。”

  

  “哦?不是吗?”太子说着,忽地伸手过来捏了我脸颊两下。我吃疼,刚想发火,又想起自己才说的话,只能生生忍着。他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有趣,凑近看我。

  “小爆竹,小狸奴,气得脸都鼓起,想咬孤?”太子故意将手指在我唇角晃,逗我去咬他手指。

  

  我又不是真的猫,怎么可能旁人拿手指逗我,我就去咬他,但我厌恶太子对我的态度。

  原来我是林春笛时,他看我如看尘泥,现在我成了姜从羲,他戏谑轻浮,全然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弟弟。

  

  他为什么要把那个小太监的名字改成小溪?他不是没有其他弟弟,可我从未看到他这样去对待其他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与我年龄并未相差多远。

  

  我想试一试他。

  

  想着,我对着太子的手指咬了下去。

  他眸色微动,却没有把手指抽出,垂着看着我。我也抬起眼看着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太子一直没说话,我渐渐觉得没意思,慢慢松开牙齿,催促他,“我头发还没干,你怎么不继续擦?”

  

  太子看了眼手指上被我咬出的牙印,什么都没说地继续帮我擦头发。

  我头发干得差不多后,我就赶人离开。太子一反常态地好说话走了,只是走前,他不仅带走了腰牌,还将我床上的布娃娃拿走了。

  

  “既然是捡到的,那弟弟就将这腰牌交给孤,孤看看能不能物归原主。”他说。

  他拿腰牌我自然没意见,这块腰牌能调查到林重檀身上是最好。可他为什么还要拿我的布娃娃?

  

  他怎么就发现了我枕头旁放着的布娃娃?刚刚我们都没去到床榻那边。

  

  “这个不行。”我想把布娃娃拿回来。

  太子把布娃娃往身后藏,“孤一见这个娃娃就喜欢得紧,弟弟就把这个给孤,孤明日让人送其他好东西过来。”

  

  “那也不行,你、你可以拿其他的,不能拿这个。”布娃娃是我亲手做的,我又常常抱着布娃娃。

  太子听到我的话,露出沉思的表情,仿佛在犹豫,我见状又说:“你拿其他的都行,就这个不行。”

  

  “这样啊。”太子沉吟道,忽地单手将我抱起,“那孤退一步,勉为其难把这个带回东宫好了。”

  

  我愣了下,才反应他说的东西是我。愣神间,他已经抗着我走到外殿,我连忙挣扎,手脚并用地想下来。

  这时,庄贵妃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这是……”

  

  太子终于将我放下,收起脸上玩味的笑,对庄贵妃说:“庄贵妃娘娘,孤在跟弟弟玩,现在时辰不早了,孤也该回东宫了。”

  他仗着腿长,走得飞快,我根本来不及抢回我的布娃娃。

  

  庄贵妃盯着太子离开的方向,又快步走到我面前,仔细打量我,想看我有没有受伤。

  发现并无伤口,她才松了一口气,嗔怪道:“太子刚刚这是在做什么,有他这样跟弟弟玩的吗?”

  

  我摇摇头,想了下,说道:“他有病,谁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庄贵妃听到我这样说,也赞同地点点头,“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不过估计过段日子,他会忙得没时间来打扰你。你父皇差不多快选好十二公主的夫婿人选,太子作为十二公主嫡亲兄长,自然是要好好去考验下未来妹夫,加上他自己的婚事也近了。”

  

  “十二公主的夫婿是谁?”我不由问。

  

  “你父皇还在犹豫,看是选状元还是探花。”庄贵妃说。

  

  -

  

  太子那边拿走腰牌后,却没了动静,陈姑娘被我在藏书阁撞见后,也不怎么去藏书阁了。林重檀依旧整日泡在藏书阁里,在我又一次跟他提起学记账的事后,他终于把万物铺的账本拿来给我看,虽然只是一个季度的。

  

  我对记账只是粗略学了个皮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心思看账本的每一本收支。

  看着看着,我感觉到自己的靴子被脱了。

  

  我知道脱我靴子的人是林重檀。

  我踢了两下,没挣扎开,也懒得管了,直至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上多了一串珠子。

  

  是上次林重檀送我的手链,此时手链已经被改成足链。雪白珠子由红绳穿在一起,锁扣是金子。红金与雪白连在一块,戴在我的脚踝上。

  林重檀没有骗我,那珠子刚戴上,我已经感觉到它与寻常珠子不同,泛着温热。

  

  不过我并不喜欢脚上新多出的东西,我觉得很碍事。

  林重檀给我戴好足链,抬眸问我,“喜欢吗?”

  

  我看着他,抿唇笑了下,“喜欢。”

  林重檀唇略微一动,随后他重新低下头,“喜欢就好。”

  

  他给我重新穿上鞋袜,我察觉出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又想起十二公主的婚事。

  林重檀会被选中吗?

  

  皇上还在他和探花郎之间犹豫。我见过探花郎几次,一次是在登科宴,他投壶功夫很好,一次是在蹴鞠赛,他蹴鞠倒是踢得平平。

  

  剩下的便是在藏书阁见过他。

  探花郎也被选中入宫修复古籍,我有一次看到他,他正在爬梯.子。我从他身旁经过,他先喊住我:“劳烦帮我接下书。”

  

  声音很是低沉。

  

  我停下脚步,帮探花郎接书。他回头才发现接书的人是我,面上露出略微惊吓的表情,不过很快又稳住表情,从梯.子上下来,恭敬温顺向我行礼,“九皇子安。”

  

  “免礼。”我把书还给他。

  

  平心而论,林重檀较探花郎优秀许多,无论是外貌,还是学识。探花郎之所谓能成为一甲第三名,很大原因是在同批进士里除了林重檀,他是相貌最优秀者。

  

  不过探花郎生了一双桃花眼,桃花多情,看什么人都像是含情脉脉,不像林重檀。

  林重檀一旦冷下脸,是极其难以接近的。

  

  -

  

  我思索一番后,主动坐到林重檀身旁,“我听母妃说你有可能是十二公主的未来夫婿。”

  林重檀听我提起十二公主的婚事,神色却没什么变化,还持笔在纸上写着字,语气也是淡淡,“不会是我。”

  

  “为什么不会是你?”我对林重檀笃定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怎么就能肯定不会是他。

  林重檀总算放下笔,转头看向我,“前两日陛下召见了我,我回禀陛下道我在姑苏老家已经定了亲。”

  

  我被林重檀的话镇在原地,定亲?他什么时候定的亲?

  他从未跟我提过。

  

  林重檀看着我的表情,轻声问:“怎么是这个反应?”

  “你跟谁定亲了?”我追问道。

  

  他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盯着我看。我登时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也同时知道了他方才的话根本就是在逗我玩。我生气地要起身离开,他却将我扯到他腿上抱住。

  

  “如果九皇子愿意当公主,那微臣倒也愿意尚公主。”林重檀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起来,唇角隐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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