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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去你娘的!”

  章禄之是个暴脾气,几步上前,一脚把袁文光踹翻在地。他知道他受伤,有意收了力道,但袁文光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习武人的一脚,他哪里受得住?当即呕出一口血沫子。

  章禄之揪过他的襟口,把他半拎起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实话!”

  袁文光胸腑灼痛不堪,难受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草民、草民不敢欺瞒大人。当日伤草民的,当真就是崔青唯。”

  “你说是她伤的你,那你且说说,她当日是怎么找到你,怎么起的冲突,如何掏的匕首,如何刺伤你的?!”

  “草民当时吃醉了酒,记不大清了……”袁文光的声音细若蚊吟。

  这条命算白捡了。

  章禄之揪紧袁文光的襟口,铁拳举了起来,这时,公堂外头传来脚步声。

  卫玦抬目一看,原来是当日跟着他出城缉拿要犯的巡检司伍长到了。

  “官家召见大人,公公去鸮部传召,大人竟不在,一打听,才知是来了京兆府,卑职恰好得闲,帮忙跑个腿,请大人回宫见驾。”

  卫玦颔首:“有劳了。”

  他的目光在青唯、崔芝芸与袁文光身上掠过,秋光褪了稍许,在三人之间打下薄薄的暗影,如同还没拨散的迷雾。

  “走吧。”卫玦吩咐。

  章禄之不甘心,“大人,那这案子——”

  “水落石出,交还京兆府。”

  玄鹰司撤离,玄鹰卫十二人成列,规规整整地向京兆府洞开的府门走去。风拂过,扬起他们的衣袍,衣摆上的雄鹰暗纹时隐时现。

  时隔五年,这只雄鹰终于重现天日,可惜却不是在浩然蓝天下翱翔,它们被当年洗襟台落下的残岩压折了翅,挣扎着,不要堕于马蹄扬起的烟尘里。

  可是,当年被压折了翅的又岂止雄鹰。

  玄鹰司临行的吁马声入耳苍茫。

  青唯心中一时戚戚,忍不住回过头,朝洞开的府门望了一眼。

  -

  紫霄城一共有四重宫门,直到过了最后一重玄明正华,才算真正到了禁中。

  卫玦在第一道门前卸了马,第二道门前卸了刀,走到最后一重宫门前,值勤的入内院子查了他的腰牌,唤人来搜过他的身,这才放他入内。

  这是五年来,玄鹰司第二次应召,异样的目光少了一些。随着玄明正华左右开启,浩荡暮风拂来,广阔的拂衣台连接一百零八级汉白玉阶,把人的目光引往高处的宣室殿。

  官家是午前下的召,卫玦知道自己来晚了,快步拾级而上,不防上头有人唤了声:“卫掌使。”

  声音细而沉,透着股年迈的沙哑。

  是曹昆德。

  卫玦抬目看去,曹昆德头戴展翅祥纹幞头,红带白銙,手里端着个麈尾拂尘,正朝他走来。离得近了,曹昆德笑得和气,“卫掌使不必急,里边儿章何二位大人吵起来了,官家正耐着性子看他们的奏疏呢。”

  又说,“午前官家让咱家传召,咱家就留了个心思,说卫掌使是个尽责的,圣命在身,八成在外头奔波查案呢,官家说,‘不用催他,天黑前让他过来回话就行’。”

  曹昆德是入内省的都知,平白卖下个情面,卫玦自然得领受。

  “多谢曹公公。”

  “谢咱家做什么,都是为官家办差,要谢,也该谢官家体恤臣下。”曹昆德笑着说完,缓了缓语气,“官家是个孝子,午时得了空儿,去西坤宫陪太后用膳,东门下头有个没长眼的,火绒子做的脑袋,刚得了点音信,赶来回禀,说玄鹰司去了高大人府上拿人,带走两个姑娘。”

  “太后僻居西坤,臣子的事,少有打听的,但也知道眼下在高家住着的,是江家那位小爷未过门的妻。”

  “太后与江家的关系,掌使想必清楚。太后她老人家当下就急了,唯恐是自己的娘家人惹了事,给官家添乱子,所以,不得已,打发咱家来问问掌使,掌使不是出城缉拿劫匪吗,怎么拿了两个姑娘家?”

  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卫玦道:“还望公公回话,请太后放心,玄鹰司拿错了人,卫某正待向陛下请罪。”

  “拿错了人?怎么会错到姑娘身上?难不成那劫匪是个女贼?”

  “只因崔氏二人上京路上遇到歹人,错手伤之,两个案子线索有点撞,卫某不得已,将她们带去公堂审问。”卫玦说着,拱手俯身,作赔罪姿态,“此前不知崔氏与江家有婚约,若有开罪处,请公公代为赔罪。”

  该问的,问完了,宫里浸淫久了的人,哪能听不懂人话呢?

  关于劫案,卫玦半个字不肯透露,不过是对他这个阉党严防死守罢了。

  曹昆德看卫玦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也不恼,反而体恤得很,“哪能怪卫掌使呢,近来四下里不安生,刑牢又出乱子,掌使临危受命,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官家与太后心里头明镜似的。”

  身后传来“吱嘎”一声,章何两位大人吵完架,出殿了。

  曹昆德回身望了一眼,笑说:“官家夜里还传了江家那位小爷见驾,咱家要赶去传召,就不耽搁卫掌使面圣了。”

  说着,稳了稳手中拂尘,拾级走了。

  卫玦步至阶沿,朝下来的两人见礼:“小章大人,小何大人。”

  这两人瞥他一眼,见他穿着玄鹰袍,都不拿正眼看他。

  进殿之前,卫玦回过头,朝广阔的拂衣台望去。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夕阳已下沉大半,暮风似有形,将云色斩成两段,一段沉入暝霭,一段还霞光烁然,像涂了半边脸的戏子。

  台子上有大戏要演,红白脸全叫一个阉党唱了个干净,要是把心肝肠子挖出来,谁知是黑了几分呢。

  卫玦倏忽间想起青唯,紫红斑纹,苍白肤色,这宫里的红白脸全都藏在皮囊下,他三生有幸,倒是见到一个真真儿的。

  -

  曹昆德没有亲自去江家传信,打发了一个小的跑腿。

  禁中大门闭得早,太阳一落山,玄明正华就下钥了。但是外重宫墙还留了角门,公衙里若有挑灯值宿的,可以从角门出入。

  小角门的钥匙在内侍省手上。

  内侍省的差事院在大内,祖皇帝仁德,怜他们夤夜看锁,吩咐在三重宫门的东墙边,给他们留间屋舍。

  这些去了根的人,一辈子困守深宫,少有能见外间天日的。东墙这间屋舍,虽仍在宫内,却像深水里插上的一根芦苇杆,能够让人透气。及至后来,入内省但凡当家的,只要是交了班,卸了差事,都喜欢到这里歇脚。

  曹昆德迈入东舍的院子,墩子立刻提灯来迎,曹昆德看他一眼,问:“她来了?”

  “太阳落山时就到了,已在里头等了一时,小的上了糕饼,她没用,连坐都没坐一下。”

  曹昆德“嗯”一声,慢悠悠地说:“她是这个脾气。”待迈进屋,见到屋里一身黑斗篷的女子,曹昆德一摆手,吩咐跟着的敦子,“你下去吧。”

  “义父。”

  门一掩,青唯上前一步唤道。

  “长大了。”曹昆德仔细端详着青唯。当初捡到她时,还是个半大的姑娘。他温声道:“等久了吧?快坐。”

  青唯颔首,这才从梨木桌下挪出圆椅,规矩地坐下了。

  桌上摆着的糕饼确实没动,茶水倒是吃去大半,想来是赶着来见他,大半日,连水都没吃上一口。

  “今日在京兆府,玄鹰司没为难你吧?”

  “没有。”青唯道,“玄鹰司要救袁文光,回宫请了太医,是义父派人去叮嘱袁文光,让他指认我的么?”

  “玄鹰司被雪藏五年,掣肘太多,行事办案,难免走漏风声,我听说两个案子撞上了,派小的过去告诫一声。这样也好,天上掉下来一个证人,只要你撇清了干系,他们不敢明着为难你。”

  玄鹰司将案子扔回给京兆府,袁文光息事宁人,说自己不轨在先,被刺伤了也是活该,不追究了。

  他这样的恶徒,哪会当真觉得自己错呢?

  青唯早猜到有内情。

  曹昆德继续道:“其实劫狱这事,义父不该让你涉险。这些年,义父手底下也养了些死士,但你承的是‘玉鞭鱼七’的衣钵,死士的本事,跟你是没法儿比的。

  “眼下章何二党斗得厉害,陈年旧案一桩一桩牵扯出来,崔家保不住了,你怎么也得上京,不如将这个重任交给你,左右这个囚犯,跟你不算一点关系没有,也是……当年洗襟台下的无辜之人。”

  桌上摆着个金丝楠木匣子,曹昆德提起洗襟台,就要去开,手指头都碰到锁头了,想起青唯在一旁,顿了顿,又收住了。

  青唯沉默片刻,站起身,拿过铜匙,帮他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有一块糕石,一个金碟,一个细颈阔身、下方镂空的烟筒,还有一支细竹管。

  青唯拿小刀从糕石上剃了些细末,抖入金碟子里,然后将金碟子置于烟筒上。木绒子是现成的,在烛灯里引了火苗,放入烟筒里,烟筒就跟小灶似的烧起来。

  青唯把细竹管递给曹昆德:“义父。”

  曹昆德迟疑许久,“哎”一声,接过来了。

  糕石的细末被火一热,散发出很淡的靡香,香气顺着竹管,一路吸往肺腑。曹昆德闭着眼,感受着靡香所过之处,百骸为之沉沦为之焕然,慢慢飘向云端,又慢慢沉寂下来。

  当年先帝下旨修筑洗襟台,这是多大的功绩。

  可惜高台建成之日,坍塌了。

  先帝震怒,御驾前往灾址,曹昆德随驾,见到的是满目疮痍,人间地狱。

  同行的太医给了他一个方子,说是从古麻沸汤改良而来,还说,“公公,且缓缓。”

  人祸惨烈,只能以药石缓忧。

  后来他在一片乱石堆里捡到青唯,当着她吸过几回,原以为她年纪小,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适才说到哪儿了?”

  “义父说,被我劫走的囚犯,是当年洗襟台下的无辜之人。”

  “是。”曹昆德道,“也正因为此,朝廷里那些人,不会轻易让他逃了。好在义父在宫里,多少还有些能耐,保他一命,让他远遁江野,应是不难。”

  青唯“嗯”一声。

  她注视着烛火,好半晌,问道:“义父信上不是说,有我师父的消息了吗?”

  她终于说明来意了。

  “是有了,不过……”曹昆德叹了口气,忽地咳起来,咳声沙哑断续,外头守着的墩子叩门:“公公,您没事吧?”

  曹昆德摆摆手,想打发了他,似想起什么,猛饮一口茶,止住了咳嗽,“哎,墩子,你进来。”又吩咐,“快去把东西取来。”

  墩子去而复返,将一个小木匣搁在桌上。

  匣子里摆着一张三百两的银票。

  曹昆德把匣子推给青唯:“拿着吧,你涉险劫狱,险些赔了命,这是你应得的。”

  “义父不必。”青唯见是银票,倏地起身,“义父当年于我有救命之恩,何况那囚犯本就是洗襟台的受难人,帮他,我应该的。”

  曹昆德的来信上只说了两桩事,囚犯,还有师父。

  这笔买卖该如何做,她再明白不过。

  要是收了银票,师父的消息该去哪里换呢?

  “你好歹叫我一声义父,这些年,非是义父不想把你留在身边,你是温阡之女,当年海捕文书上,下令捉拿温阡亲眷的圣命犹存,义父一个深宫之人,若带你回京,不啻将你送入龙潭虎穴。”

  “好在,崔原义念你父亲的恩情,愿意收留你,让你充作他们的小女。这几年,崔原义离世,他的娘子也跟着去了,你又辗转流落至崔弘义家。从你十四岁,义父捡到你,看着你漂泊至今,义父也是心疼的。这银票给你,是义父的一片心意。”

  “多谢义父。”青唯垂着眸,仍旧盯着烛火。

  “可是我只想找到师父。”

  夜色隐去她左眼的斑纹,跳动的火光映入她眼,将她眸子衬得十分清澈。

  “……你师父是有消息了。”少倾,曹昆德悠悠道,“他还活着,就在京中。”

  “当真?”青唯眼神微亮。

  曹昆德颔首:“鱼七到底是岳老将军的徒弟,长渡河一役,朝廷记得,多少都要看岳氏的情面的。只是……他被囚在何处,义父还没有查出来。”

  “义父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曹昆德问,“你跋涉而来,以命犯险,还以为能见到他。”

  “不是。”青唯很淡地笑了一下,“只要有消息就好。”

  -

  外间遥遥传来叩扉声,大概是有官员漏夜出入角门,墩子听到,拿了铜匙赶去了。

  曹昆德问:“那囚犯眼下人在何处?”

  “就在高府。”青唯道。

  见曹昆德诧异,她解释说,“我已经掩护他离开了,但他不知为何,没往远处逃,在武德司严查城门前返回京城,还尾随我去了高府。他有功夫在身,暂且没有被高府的人发现,我把他安顿在府内的一个荒置的院子中。”

  曹昆德沉吟道:“没逃也好,玄鹰司没能寻回囚犯,势必还要再追,他一双赤足,哪里快得过骏马四蹄。”

  “不过高府也非久留之地。大宅子里,人杂,私隐也杂,荒置的院子,腌臜东西多,躲不安宁的。等过几日,城门严查撤了,你寻个机会,送这囚犯出城,义父会派人接应。”

  青唯问:“玄鹰司没寻回逃犯,会撤走严查吗?”

  “官家年轻,却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玄鹰司已废了大半,他还愿意启用,必然有后招。玄鹰司里,一个卫玦,太讲规矩,一个章禄之,太过急躁,但都很有本事,这样的人,就看日后跟着谁混。等过几日,玄鹰司新任当家的任命下来,必定有新气象。”

  而新气象形成前,往往都是乱象,在乱象里浑水摸鱼,不难。

  曹昆德说到这里,眉端笼上些许疑虑:“倒是那个江辞舟,他赶在这个时候写信给崔家议亲,到底是……”

  话未说完,外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墩子叩门唤道:“公公,江家那位小爷进宫了。”

  进宫就进宫了,早先官家传了他,他眼下才到,已算来得迟了。

  曹昆德不以为然。

  墩子接着道:“角门边上有截宫墙修葺,工期急,匠人没撤梯|子,小的开锁当口,一个没留神,那位小爷顺着梯|子,爬上了角楼顶。”

  “他来前就吃醉了,眼下在角楼顶上撒酒疯,侍卫们爬上去一个,他就踹下来一个。”

  曹昆德站起身,悠悠骂一句:“一群没出息的东西。”顺手拾起拂尘,开了门:“哪儿呢?咱家去看看。”

  青唯也罩上斗篷:“义父,我先走了。”

  “去吧。”

  从东舍出宫只有一条道,曹昆德事先有安排,她要离开并不困难。

  青唯出了小角门,顺着甬道走到头,忽然听到近处有人呼喊:“公子,当心,当心啊——”

  “小爷,求您了,快下来吧!”

  跟哄祖宗似的。

  崔弘义的案子牵涉之广,连家中奴仆都不曾幸免,办案的钦差却肯放过她和崔芝芸,说到底,是看在江家的情面。

  青唯本不欲多管闲事,脚尖原地借力,已要飞身跃上宫墙,倏忽间,忆起曹昆德最后一句——“他赶在这个时候写信议亲”。

  青唯其实听说过江辞舟。

  他自幼就是个极糊涂的人,儿时因为一场意外,被火燎着了脸,从此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罩着一张面具招摇过市,常常惹是生非。

  崔芝芸心系高子瑜,厌烦这个江家小爷。

  但其实,救她们性命的偏偏是他。

  青唯知道曹昆德在质疑什么。

  她也想知道,这封如及时雨一般的议亲信,究竟是不是刻意为之。

  她朝角楼走去,脚步无声,连蛰伏在宫墙角的蛙虫都不曾惊动。

  及至绕过拐角,直见角楼。

  青唯站在宫墙投下的暗影里,抬头望去。

  夜风忽然汹涌,高耸的角楼顶上,幕天席瓦地卧着一人。

  他的脸上罩了半张面具,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持壶,倾壶而饮。苍青的袍子随着风,在夜色里恣意翻飞,月光却明媚极了,倾泻而下,铺洒在他缎子般的墨发上。

  曹昆德也到了,在下头唤:“小爷,您吃好了酒,就赶紧下来吧,官家还等着您呐。”

  江辞舟竟未全醉,侧过脸,看清来人,笑了:“曹公公?”

  曹昆德“哎”着应了,又劝说:“若是官家等久了,动了怒,以为是做奴婢的传话不利,指不定要摘小的们的脑袋。”

  江辞舟在角楼顶上居高临下,笑着道:“掉的是他们的脑袋,跟我有什么相干?”

  “但是,”他仰头吃了口酒,语锋一转,“曹公公的脑袋,是宝贝,不能掉。”

  他摇晃着站起身,四下寻起梯|子来。

  曹昆德见状,连忙吩咐侍卫,把适才被他踹到一边的梯|子送去他脚下。

  等护着他下了角楼,墩子也把醒酒汤送来了。

  曹昆德伺候着江辞舟吃下,一手掺着他,“小爷,天黑了,仔细路,咱家送你去明德殿吧?”

  “好啊。”江辞舟看他一眼,乐着道,“千年王八万年的龟,四脚螃蟹八爪的鱼,公公可是这宫里的老人儿,跟着公公,横着走都不会栽跟头。”

  他满口醉酒的浑话,曹昆德也并不往心里去,走了一截儿,似是不经意,说道:“这秋夜,忒黑了!官家也不知是什么着急事儿,这么晚,竟还等着小爷。”

  江辞舟又看他一眼:“你想知道?”

  不等曹昆德答,他悄声道:“我有个未过门的妻,十分美貌,近日上京来了,你听说了吗?”

  “这……”曹昆德疑惑道,“听说是听说了。怎么,江小爷这亲事有蹊跷,惊动了官家?”

  江辞舟不言,指了指自己罩着半张面具的脸。

  曹昆德不解。

  江辞舟道:“你瞧瞧我这张不争气的脸,哪家姑娘看得上?”

  他轻言细语,煞有介事,唯恐高声惊动月上仙人,折他八百年福寿。

  “眼下天上掉下来个仙女,千里来奔,只为嫁我为妻,官家深夜传召,定是得知此等好事,要恭贺我新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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