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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夜校


秦卫东开始忙了起来。

        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这个矿上,接下这里,他的肩膀就承担起了他和方黎的生计,他和方黎两个人,这在秦卫东眼里是不可分割的,他需要向徐建川证明他的能力,他等不起做不好带来的后果,他也不允许自己浪费这一年的时光。

        方黎也没闲着,他不常这样长时间待在矿上,待久了,总是胸闷,呼吸狭促,他强忍着,慢慢打起精神后,从煮饭的阿婶那里得知夏河沟下头不远,还有一所小学,常年招不到老师。

        方黎虽然高中没毕业,但对付简单的小学课程还能应付,他让秦卫东给他从别的矿上收了辆二手自行车,骑到了小学,小学就是一栋危房,有补助款,但经过层层过手,微薄的可怜,校长见他这样的年轻人肯来,当即说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发给方黎,想他留下,方黎答应了。

        白天他就去教小孩读书,学校一共只有五个学生,年纪有大有小,他哪门课都教。

        比徐建川说得晚了一个多月,他的侄子冯晖终于到了。

        冯晖是徐建川弟弟的儿子,跟他妈的姓,之前在他爸的厂里面实习,不过人家都知道他是厂长儿子,也没学出个屁来,他爸怕他整天吊儿郎当的没出息了,就从家里打发他来这儿跟着徐建川了。

        徐建川忙,就把他放到秦卫东这儿,美名其曰是让秦卫东带着他学学矿上的事,锻炼锻炼,实际上也是不放心秦卫东,让他亲侄子过来管账。

        冯晖从小在省会长大,打心眼里不愿意来这穷山上,不过到底拧不过他爸,他在头上抽完了一根儿烟,秦卫东才从矿上上去。

        “我叫冯晖,朝晖的晖,我二伯让我来的。”

        “秦卫东。”

        秦卫东摘下矿帽,来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账本。

        “这是王小虎的,徐老板没结还挂着,这是我从头记的收支。”

        冯晖接过来,他哪里懂得怎么看账,但装着也不能让秦卫东瞧出来心虚。

        “行,我二伯来就是叫我干这个事的,你先跟我说说最近矿上几笔大开销都花哪儿了?有票吗?”

        “一台风钻坏了重新买的,租了四台三十吨的碾子,这是收据,还有最近六百吨矿拉到选炼厂的运费要结了,剩下的是伙食费,我没过问,但每天都是定数。”

        秦卫东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夹着的票据,冯晖翻了翻,票据是按着日期排好了的,他打眼扫过一眼,和账本上的都一一对得上,连小数点都不带差的。

        “哦我看看”

        冯晖翻着,秦卫东说:“现在矿上人手不够,还要再招一个配药的,一个出渣的。”

        “招俩人?咱这个矿上用得了吗?”

        他刚才看,都有十一二个工人了。

        “现在金和贡的价格都走高,配药选炼都要用贡,我们最好抓紧时间。”

        别等一个涨得还追不上另一个涨得,成本就高了。

        冯晖对开矿的事儿没经验,也不敢决定,让秦卫东等会儿,出去给他二伯徐建川打电话,自从上个月矿上一个月给他进账了八万多,徐建川就对秦卫东那小子的能力就真的上心了,上次他和选炼厂的老板通过电话,人家还问他是不是换了个矿打,言语间还有想入伙的意思。

        徐建川一听是秦卫东要加人,立马就同意了。

        冯晖还纳闷,他二伯答应得也太快了,他回去找秦卫东,没想到秦卫东往外一瞧,放下了手头的账本:“等会吃饭的时候我去找你。”

        说完就走了。

        冯晖嘿了一声,往后头一瞧,见秦卫东快步走下去,接着一个男孩。

        “怎么走上来的?没骑自行车?”

        “上午有个学生想骑,我教他,没教好,摔了一跤,摔死我了,车链子也掉了。”

        方黎捞起裤腿,露出膝盖擦出的一片血红,中间有块肉还叫石子磕掉了皮,流着血。

        “你是怎么搞的?!”

        秦卫东粗斥地骂了他一声,把方黎背了起来,径直去外头找酒精和纱布,方黎坐在硬板床上,揉着腿嘟囔着:“骂我有什么用啊,狗没良心的…”

        刚摔的时候他疼,一个人走了那么远,这片皮肉好像都麻了,现在猛地一掀开,不知道是不是见着秦卫东的关系,他又疼得厉害。

        矿上只有酒精,没有碘伏,纱布秦卫东找了里头最干净的那一叠。

        “别动。”

        秦卫东蹙眉很紧,用纱布沾上酒精,蹲在方黎跟前,刚靠近,酒精挥发的气味刺激到伤口,方黎就叫着要缩回腿:“疼疼疼——!你别碰你别碰你别碰!”

        方黎蜷着腿往床上退:“算了,算了!这我不得疼死了,我不消毒了,过两天他自己就好了!”

        秦卫东抓着他,训斥他:“你别给我乱动!不消毒发炎了怎么办?”

        方黎平常怎么打骂秦卫东都可以,但要真算起来,他们的力量悬殊就太大了,方黎挣脱不开,心里又怕疼,在床上蹬着脚,好几脚都蹬去秦卫东脸上。

        秦卫东好不容易制住他:“黎黎,我轻些,我轻些行不行?”

        方黎挣扎地浑身衣服都散了,汗也出来了,一只脚踝还牢牢的在秦卫东的手心里攥着,从没挣脱过。

        他累得喘了口气,可怜地与秦卫东打商量:“我好饿,先吃完饭,再消毒行不行?”

        他的那点小心思被秦卫东一眼看透,方黎不想面对的事都习惯性往后拖,先拖了再说,秦卫东知道他怕疼,耐着性子同他说:“消完毒,包扎好,就让你去吃饭,还给你买糖。”

        秦卫东不加后半句还好,加了后半句,方黎的脸就臊红了,好像他这么大了,还需要人家拿糖哄才行?

        他面子上挂不住,放松了点腿:“你轻点啊,你碰之前,得和我说”

        秦卫东点了头。

        方黎叫了无数声,等秦卫东终于拿着酒精把那片沾上的脏东西擦掉了,脸上脖子上被他蹬了好几脚,身上出的汗比他的还多。

        方黎裹在被窝里,嚎着:“疼死老子了!”

        “不让你去教书,你非要去。”

        秦卫东把脏掉的纱布丢去垃圾桶。

        方黎咕哝着:“下午你是不是要去选炼厂?记得把我的自行车从学校带回来,链子坏了,给我修修。”

        秦卫东去外面盛了碗饭,坐在床边,喂给方黎:“伤了,这几天不要去了。”

        “不去没钱发的呀而且校长那份给我我已经够不好意思了,我再请假,那人家还要我这个老师干什么”

        方黎吃完一口,又换着秦卫东吃,两个人吃完了,秦卫东把碗筷拿出去,让方黎在床上睡会儿,下午不要去学校了。

        方黎的腿也走不了,幸好今天是周五,上午上完课孩子就回家了,最起码能歇两天。

        秦卫东就休息不了,吃完饭,他就开着矿上的面包车下山去选炼厂了,看上次原石选出来的品位怎么样,方黎下午无聊,从屋里头出来,看见冯晖正弯腰站在纸箱旁逗着他养的那只小兔子。

        冯晖晃了晃手里的草:“你养的啊?”

        方黎点点头,冯晖一笑:“我姐小时候在家里也养了一只,就是一拉屎,特味儿,就让我妈送人了。”

        “它拉屎是臭,开始放屋里,熏得我睡不着觉,才放外头的。”

        工人都下矿了,几台吞金碎石的碾子和出渣车的噪音声太大,冯晖站近了点:“秦卫东是你朋友?”

        方黎平常在矿上也没个说话的人,他也薅了根草逗兔子:“我们是同乡。”

        “同乡啊,他瞧着比你难说话的多。”

        方黎笑了笑。

        方黎这个人除去他的烂脾气,他这一身皮囊长得还是挺不错的,冯晖瞧着他,这张脸靠他那只有半吊子墨水的肚子还真找不出别的形容词,说帅吧,不恰当,就是漂亮。

        对,漂亮的像只小狐狸似的!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不像别人藏在里头,他微微一笑就能显出来。

        冯晖瞧见方黎,忽地想起一个人,悄悄撇开了点脸。

        方黎拢了下头发,最近天气转暖,他的头发也有些长了。

        “你不去下矿?”

        “你二伯没雇我,我是跟着秦卫东来的。”

        冯晖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一样瞧了方黎一眼,方黎笑了一下:“没残废,就是这儿出了点毛病,医生说有个洞,谁知道是个什么洞,秦卫东怕我出事,就没让我做。”

        方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冯晖心想着,心上有个洞还叫点小毛病啊,那什么算是大毛病。

        “那照你这么说秦卫东还真够义气的,这么帮衬着你,我在学校的时候,多吃一顿饭都得还回来。”

        “你在哪儿念的书?”

        “晋阳一中。”

        方黎有些惊讶:“那可是省会啊,怎么来这儿了?”

        冯晖说起这个也是一万个不乐意:“谁想来啊,这儿鸟不拉屎的连个卡拉ok都没有,哪儿有我家好,我是高考考了两年都没考好,这回不想读了,在我爸厂里干了几个月,就让我爸扔给我二伯,下放到这儿了。对了,这兔子明儿晚上你能让我带回去两天吗?我姐也喜欢小兔子,她看见准高兴。”

        方黎说:“行啊,没事儿,明天上午都行。”

        “上午她没空,她白天在我爸厂里做会计,晚上还得去上夜校。”

        方黎问:“夜校?”

        冯晖忍不住又想抽烟,干脆掏出来了根儿,一摸兜,发现没带打火机:“是啊,现在好多人都去上,市里流行,我姐那人要强的很,而且比我读书强得多,打小就是三好学生。”

        他问方黎:“你带火儿没?”

        方黎摇头:“我不抽。”

        “你不抽烟?不抽烟算什么男人。”冯晖在这儿憋着也好些天没人说话,他递给方黎一根儿,让他在这儿等着,他去摸个火。

        旁边吃饭桌子上就用工人混用的打火机,冯晖拿了一个过来,给自己点上,又给方黎点上:“像我这样,吸,吸就行了。”

        冯晖兜里的烟算是好的,不是矿上那些个成袋卖的旱烟,事正经的牌子货,春雷,要2块钱一包,烟草味儿燃起来有些呛,以前在重泗的时候,方黎偶尔去矿上,被这种味道熏得够呛,秦卫东也抽,只不过秦卫东很少在他面前抽。

        方黎叼着烟嘴,吸了一口,只吸到嘴里,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呛的眨巴眼睛,但好像男人天生就有那么点对烟的执着,方黎又抽了一口,这下他试着从嘴里过渡到肺,好像神经跟着麻了一下。

        “你悟性还挺高,我撒个尿去。”

        冯晖尿急,叼着烟上厕所去了,等秦卫东从选炼厂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手里的烟抽得只剩烟屁股的方黎。

        秦卫东一把关上车门,大步走来,从方黎嘴里直接抢走了那根烟,他黑着脸道:“谁叫你抽的?”

        “冯晖给的,我说不会,他让我试试”

        方黎感觉烟顶上来了,头有点蒙,他吐了口肺里的白烟,秦卫东把烟碾灭了,扯着方黎回屋,闻见方黎一身的烟味。

        “方黎,我是不是得整天把你放在眼皮底子看着才行?”

        “抽个烟而已,你十四不就会抽了吗,我都是十九了。”

        方黎觉得没多大点儿事,

        秦卫东盯着方黎的嘴,那一张一合的简直在往他心上顶火儿,他又瞧见方黎的领口,一定是午睡起来又忘记扣扣子,上面两颗都散着。

        秦卫东的脸色愈发不好了,他伸手给方黎扣,扣到最上头,方黎有些勒,他打掉秦卫东的手:“勒得慌啊,你不喜欢就不抽了呗,又没瘾。”

        秦卫东没停手,硬是给方黎把最上头的那颗扣子系上:“以后都这样。”

        方黎无语,心说他一个大男人,开两颗扣子怎么了,这他妈世界上毛病最多的人就是秦卫东。

        等秦卫东给他系完了,方黎说:“秦卫东,我想去念个夜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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