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空气陷入了沉寂。
由桑明旭的正妻诞育, 桑氏血脉最尊贵的二少爷,也是如今早已内定的少主,即将突破领主的桑煜城。
他满眼厌恶,斜着眼睛上下地打量着重回族内的庶妹, 瘦瘦小小的一只, 穿得也很是朴素简单, 看着便不入流, 而最碍眼的是她的黑眼睛和黑头发。
珍稀的异能和诡谲的黑发黑眸,流浪在外多年却又突然回归桑氏的她, 让如今内城氏族子弟议论纷纷。
桑煜城今天在机甲课上,已经被好几个同学带着打探心理拉着一直问东问西,这让桑煜城觉得很是不耐和丢脸,心底对这个庶妹更是厌恶了几分。
桑晚没有顶嘴,甚至连一个面带愠色的表情都没有, 她沉默地垂下眼睛,不言不语地让到一边,犹如一只怯弱乖驯的绵羊。
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顿时让桑煜城顿时失了所有兴致, 索然无味地撇撇嘴, 冷冷地丢下一句。
“像你这种不详的东西,就该老实待在房间里面, 不要来触我的霉头。以后家里举办茶会或是晚宴, 你自己最好自觉点, 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直到脚步声从拐角之后彻底消失之后,桑晚眼睫微颤, 才慢慢抬起头。
她墨黑的眸子古井无波, 其中并无光华流转, 却幽深黯淡,犹如浓墨倾泻,看不清里面变幻的云谲波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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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可见窗外桃始夭,梨花溶,花枝和明媚的日光却却浅尝辄止,被关在了全封闭的落地窗外。
桑晚忍不住想,外面的空气应该带着夜雨后的清新,深嗅一口,会忍不住轻轻抖一抖。
“桑晚,你听清楚没有?”桑明旭一身华服奢装,正襟危坐在书桌之后的办公真皮椅之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
桑晚回过神来:“什么?”
“你!”桑明旭额上青筋一跳,却还是强忍着怒火,耐着性子问再重复了一遍:“你昨天去了缪康领主的家里给他诊治顽疾,对吗?”
桑晚神情一滞。
果然,自己不论是在族内的庭院里或者外出,一言一行都被桑明旭派了人暗中监视着。
别说她想要脱离桑氏去兽人的领界,寻找大家的踪迹,恐怕她现在想要走出内城的大门半步,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桑晚甚至还不敢表露出自己想要逃跑的迹象,否则就会打草惊蛇,被桑明旭剥夺行动能力,彻底地软禁在家中。
桑明旭见桑晚不吭声,继续端着长辈的架子,用教训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是治愈系没错,但你不该屈尊降贵出去抛头露脸,而是应该在族内好好学习素养课程。家庭教师已经精心给你安排好了插花,茶艺,还有什么舞蹈,声乐课程……这些素养课程都可以让你将来成为优秀的伴侣和贤内助,日后才能名正言顺地配得上尊贵的君王冕下。”
桑明旭顿了顿,摆出满脸慈爱的模样,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小晚啊,你现在年纪还小,还不知道你是我们桑氏一族怎样重要的存在,以后可要担起我们整个家族荣光的责任。”
“君王们虽然实力强大,但他们到了这样的界别,却有个极其严峻的问题,孕育子嗣十分艰难,很多君王甚至在年轻的时候一心沉沦修炼,突破君王之后却再也无法有一子半女。”
“而你的治愈系却有着极高的孕育值,以后肯定是要许配给尊贵的君王冕下的。”
桑晚微微颔首,平静却貌似乖巧地回答:“我都明白。”
然而桑明旭的任何一个字,在桑晚心底都跟在放屁一样。
虚伪矫饰地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一旦等到她成年,就要把她卖给君王联姻当做生育机器么?
桑晚心底厌恶痛恨,面上却不显现,露出一副认真的模样解释。
“尽管现在的科技和医疗技术发达,但身为异能者总会残遗一些无法根治,修炼落下的暗伤。我去诊治这些领主的疑难杂症,虽然不一定都有把握治好,但若是能治好哪怕一例,也算是结下一桩善缘。不仅对咱们桑氏有益,也能为我今后的名声造势,为今后嫁人铺路。”
桑明旭听得眼睛都直了,连连点头,打消了劝阻桑晚出去给强者问诊的想法,满脸慈爱地点头:“小晚真是懂事,不愧是我的乖女儿,从前是父亲亏待了你,你放心,以后父亲一定会好好疼爱你。”
桑晚露出一副有几分感动的表情,既没有过分热络,但也不似最初的冷淡,好像真的在慢慢被桑明旭这副慈父之态融化和打动。
桑晚好不容易装出这么几分样子,已经是强忍着心底作呕的冲动。
在她出生的时候,被近乎抛弃似地丢到穷乡僻壤准备过继给别人,在得知雇佣兵禀报说这个小孩不慎坠亡的时候明知有鬼,桑明旭却都懒得调查一番,甚至给了雇佣兵一笔钱财归乡,近乎纵容着他们犯罪,为的就是把这个不详的祸端处理干净。
而如今桑晚成了治愈系,便使用强硬手段带回族里养着,对她不放心,处处派人监视,准备待到桑晚成年,就立马明码标价地联姻卖给君王做生育机器,换取桑氏一族的荣誉和利益。
桑明旭的算盘还真是拨得噼里啪啦响。
桑晚在桑明旭没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可这世界上哪里会总是让人机关算尽,占尽了便宜?
桑明旭既然把她领进家门,是为了把她养成一只可以被吃干抹净的小绵羊。但就怕最后落得引狼入室、养虎为患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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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浮车慢慢从天空停靠停车场,刚从一位领主府邸结束完诊治的桑晚跳下悬浮车,抬眸看了看晦暗的云层,一副乌天黑地的景色,她心底遽然浮现出一股隐隐不安的预感。
她匆匆回房收拾了一番,便下意识地走到了安置四月的仆佣房间。
随着桑晚走进去之后,守在房外的几个侍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真是见了鬼,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对兽人奴隶这么好,本来以为只是随意带回来当个宠物养着,她却不仅动用珍贵的异能给奴隶疗伤,食物衣料从未短缺过,每天还知冷知热地疼着。”
“其实这九小姐不比二少爷那么可怕,倒是没什么架子的。”
“嘁,这九小姐又不是真正养在深闺,金尊玉贵的嫡系大小姐,一个流落了在外这么多年的野种,才会有这些怪癖亲近兽人奴隶。”
“嘘,小点声,这九小姐可是家主面前的红人,这样稀罕的异能,是要嫁给君王的——”
侍人们喋喋不休的议论声忽然夏然而止,桑晚不复一向那副早慧沉静的模样,眼底带了几分慌乱地从打开的悬浮门走出来:“房间里的兔子兽人呢?”
侍人们面面相觑,开始慌乱地陪着桑晚查找,然而他们将不算很大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都不见四月的踪迹。
角落一道声音怯怯地开口:“九小姐,这兽人奴隶在里面养了几个月的伤,一向安静乖巧从不乱跑。我们难免就放松了警惕,除了按时给他送一日三餐,没有派人在门口守着,只是您来的时候才候在门外等着命令伺候。”
桑晚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低低地叹了口气。
如果说她心底一点挫败和失落都没有,那是假的。
她是真心实意地对四月好,结果人家根本不曾相信过她。
四月就这样冒失地跑出去了,不过他这样虽然极度危险,她也已经仁至义尽,再也管不了他了。
只希望他能成功地逃回到兽人的领界吧。
身侧的侍人却连忙讨好地开口,带着安慰的语气。
“九小姐,您千万别恼。这狼心狗肺的兽人奴隶是跑不远的。”
桑晚见这侍人说得这样笃定,疑惑地反问道:“为什么?”
“这些奴隶脖颈上取不下来的项圈,都是管理局为了桎梏控制奴隶们的行为和轨迹专门制造的,里面有着追踪定位的芯片。他现在如果还在内城,马上就可以和管理局联系把他追捕回去。”
桑晚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说不出话来。
四月的脖颈戴着一个项圈,桑晚和他尝试了多次都取不下来只能放弃,四月说是他小时候被抓来的时候就被戴上去的。
侍人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对了,如果他已经离开内城逃到了外城,一经发现,会被管理局巡逻的人员即刻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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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从高架桥桥墩后面紧张地探出一个脑袋,一辆管理局的悬浮车遥遥地从远方飞速地略过。
头顶上方暗沉的天空蕴缔着墨黑的颜深色,乌云携裹着狂风骤雨而来,无数垃圾碎屑被烈风带起在空中乱旋搅动,似乎在暗示着一场可怖的风暴即将来临。
眼看内城的城门近在咫尺,四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紧张激动地怦怦直跳,暗中积蓄着自己的魔力准备发动异能逃跑。
可他并没有傻到准备擅闯,反而四月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看着那副傻白甜的模样。
他那副怯弱乖巧,楚楚可怜的模样,都是从小到大他为了活下来故意摆低来的姿态和手段。
和他同一批次的实验品,明面上激烈反抗的兽人奴隶们,早就死得骨头都不剩了。
只有四月擅于揣度人心,温驯嘴甜,总是摆出那么一副弱小无助的姿态,靠着献媚奉承,卑微地讨好工作人员才侥幸活到了如今。
他一直苟且偷生地活下来,就是为了今天。
他垂落的兔耳晃动,警惕地观察着值守的人员和换班的次序,计算着自己的逃跑路线,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时机。
四月的碧眸忍不住有一瞬的失神。
他想起了那个人类孩子,这几月以来真的对他很好,可他欺骗了她,利用她的信任逃跑。
明明和那孩子约定了要一起离开的。
尽管一直以来都是做戏,但他想起那孩子不顾自己的烫伤,却下意识地给自己先疗伤,还安慰自己不要哭的时候,四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揪紧了一瞬。
忽然天边一阵轰隆巨响,好似在四月的耳畔炸开,道道张牙舞爪的银弧,犹如扭曲的巨鞭般划开暗沉的天空,将夜幕一分为二。
四月忍不住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兔耳朵,瑟缩着抖做一团。
这样电闪雷鸣的夜晚,是他最可怕的记忆。
也是这样的雨夜,在振聋发聩的雷电声中,几个找球的人类孩子闯入了奴隶市场,正巧捡到浑身是伤化为兔子原型的四月。
只有手掌大的兔子瑟缩着想要逃跑却以失败告终。
兔子无声地嘶鸣求饶,视野里只有无数只白嫩的小手撕扯着它的耳朵和尾巴,而它一遍遍地想要逃离,却被那些白胖的小手一遍遍地揪回去,
被玩弄地像是破烂的玩偶般的小兔子被管理员在垃圾堆发现,最后勉强捡回一条命。
而这样的童年回忆,成了四月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过去桥墩那边看看。”守在门口的守卫踢了旁边打瞌睡的同事一脚。
打瞌睡的守卫摸了摸身后的配qiang,怠惰懒散地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往桥墩下走。
四月死死地咬着唇,蓄势待发正要使用异能负隅顽抗,斜里却忽然横插出一双柔软的小手,而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敏感的兔耳被用力地揉搓一番,他只觉耳尖一痒,眼前白光显现。
“咦,这是哪家的小姑娘,雷雨天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打着哈欠的守卫慢悠悠地转到桥墩下,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细品嫩肉的小孩,好心地提醒道。
桑晚忍着剧痛,用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多谢提醒,我的宠物兔丢了,刚才才找到,马上就回去。”
她的手掌心中,正伏着一只小巧可爱的棕色垂耳兔,仔细观察,会发现这只垂耳兔的脖颈皮毛之下藏着一个黑色的项圈,而垂耳兔的碧眸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尖牙正恶狠狠地咬着她的手指,鲜血横流。
桑晚死死地盯着自己手掌心的垂耳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你以为自己出了这道城门就可以逃出去了吗?没用的。
“尽管我并没有通报给管理局,但只要你一旦离开内城的范围,就会被视作逃奴,脖颈上的项圈里的定位芯片会被立即激发,管理局的人马上就能找到你,到时候就连我这个名义上的主人求情也没有用,会即刻将你就地击杀。”
“幸好刚才我动用关系提前从管理局的内网上查找到了你的下落,才在你离开内城之前找到了你。”
垂耳兔不敢置信地松了口,呆呆地看着桑晚。
桑晚收回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指,掌中绿光涌现,她自顾自地给自己疗伤,没有再看垂耳兔一眼。
“我说过很多次。我和你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
“可你并不愿意相信我。”
“我被桑明旭的人一直牢牢监视和跟踪,想要逃跑同样难如登天。桎梏你脖颈的项圈是有形的,桎梏我自由的枷锁却是无形的。”
“这是我最后救你一次。从今以后,你可以选择回到奴隶市场,也可以选择留在我身边为我做事。我的敌人很强大,我需要很多盟友。我们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至于其他的关系,什么都没有。”
垂耳兔缩成一团,身体僵硬地趴在她的手心,没有说话。
经历过一次背叛,桑晚的态度不复之前的和善,她冷冷地挑起眉毛:“告诉我,你的答案。”
良久的沉寂之后,一道带着哭腔的少年音嗫嚅着响起。
“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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