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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晋江文学城欢迎您  萧永嘉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对阿菊道:“送阿弥回屋去!我去个地方!”

        她松开了女儿的手,转身便走。

        “阿娘,你去哪里?”

        洛神追上去问。

        “阿娘去去就来!你莫多想,先回屋去!”

        萧永嘉未回头,匆匆而去。

        “阿娘!我知道,你是要去找阿舅。可是今天的事都这样了,阿舅还能帮我们吗?”

        洛神的声音满是迟疑。

        她知道阿舅对自己很好。听说在她出生后的第二年,阿舅刚做皇帝不久,就要封她为郡主。只是阿耶当时极力辞谢,这事才作罢了。

        这些年间,阿舅时常接她入宫,宫里有什么新巧玩意儿,她必是第一个有的。逢年过节,更不忘赏赐给她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但是这回,阿耶都公开考校那个李穆和陆家大兄了。

        洛神知道阿耶,倘若事情不是到了不能私下解决的地步,涉及自己的婚姻,阿耶绝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可见阿耶,已被逼得没办法了。

        洛神今早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现场,却也能想象,覆舟山上上下,有多少人,上从皇室、士族,下到平民百姓,亲眼目睹了这场考校。

        现在结果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李穆胜了。

        就算阿舅是皇帝,就算他对自己再好,难道还能帮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反悔不成?

        萧永嘉停下脚步,转头,看见女儿眼中闪烁的水光,心如刀割。

        “阿菊,你陪着阿弥!”

        她提起嗓门道了一声,转身去了。

        ……

        李穆在今日覆舟山的考校中胜了陆家长公子,按照先前的约定,高相公要将女儿下嫁给他。

        这个消息,如同旋风一样,覆舟山的考校才结束不久,就刮到了城里。

        到处都在疯传着。水井边,街巷口,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几乎人人都在谈论。

        萧永嘉赶去台城的路上,人坐在牛车里,一路之上,耳中不断飘入来自道旁的这种议论之声,几乎咬碎银牙。到台城后,穿过大司马门,径直入了皇宫,往兴平帝平日所居的长安宫而去。

        统领皇宫守卫和郎官的郎中令孙冲刚护送皇帝回了宫,远远看见长公主行来,面色不善,急忙亲自迎上,将她引入外殿。

        萧永嘉道要见皇帝。

        孙冲陪笑道:“长公主请在此稍候。陛下方才回宫,尚在更衣,容臣先去通报一声。”

        兴平帝这两年身体不大好,从覆舟山回来,精神一放松,人便感到乏力,屏退了左右,正想着心事,忽听长公主来了,立刻猜到了她的目的,一时有些心虚,迟疑了下,吩咐道:“说朕吹了风,有些头疼,吃了药,刚睡了下去。叫阿姊可先回去,朕醒来,便传她。”

        孙冲知皇帝不敢去见长公主,出来将话重复了一遍。

        萧永嘉忍住气:“我家中也无事,就不回了,在这里等陛下醒!”

        长公主自己不走,再给孙冲十个胆,他也不敢强行撵人,只好赔着笑,自己在一旁守着,朝宫人暗使眼色,命宫人进去再递消息。

        萧永嘉装作没看见,上了坐榻,挺直腰背,面向着通往内殿的那扇门,坐等皇帝出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却不是皇帝从里头出来,而是当今的许皇后,在宫人的伴驾下,从殿外入了。

        萧永嘉和许皇后的关系,多年来一直冷淡。皇后来了,近旁的孙冲和宫人都迎去见礼,萧永嘉却不过点了点头而已。

        许皇后眼底掠过一丝恼恨,脸上却带着笑,主动上去,坐到对面:“长公主,这两年少见你进宫,听说还一直自个儿居于白鹭洲上,一向可好?这回入城,想必也是为了阿弥的婚事吧?我方才也听说了,陆家长公子惜败于李穆,想来,高相公是要秉守诺言,下嫁阿弥吧?”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同情之色。

        “那个李穆,出身低微,确实配不上阿弥,这婚事,阿弥委屈了。但事已至此,你也只能想开些。李穆毕竟舍命救过六郎。我又听说,也是当日高相公亲口许下的诺言。今日此事,也算是天意吧!何况,这个李穆,我听闻人才武功,也算是拔尖,等他做了长公主的女婿,陛下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多加提拔。有高相公和陛下护着,谁敢说一声不好……”

        “我呸!狗屁的天意!”

        一直沉默着的萧永嘉柳眉倒竖,突然拍案而起,竟骂起了俚俗之语。

        “许氏,你当我不知?这事若不是你许家从中煽风点火,会弄成今日这样?你口口声声听说,听说,倒都是哪里来的听说?我没去寻你的晦气,已是给你脸了,你竟还敢到我跟前卖乖?”

        她扫了眼许皇后的脸,冷笑:“面脸如盆。难怪!好大一张脸!”

        这些年间,两人关系虽冷淡,但萧永嘉这样发怒,当众叱骂讽刺许氏,却还是头回。

        许皇后的一张圆脸迅速涨得通红,也站了起来,指着萧永嘉:“长公主,你这是何意?我是怕你难过,特意过来,好心好意劝你几句。你倒好,冲着我发脾气?此事又和我许家有何关系?”

        她亦冷笑:“陛下怕是不愿见你,你还是回吧!”

        萧永嘉鼻孔里哼了一声:“陛下便是不愿见我,我也是他的长姐!这皇宫,还没有我萧永嘉进不去的地方!”

        她一把推开跟前的宫人,咚咚脚步声中,大步入了内殿,不见皇帝人影,怒问边上的内侍:“陛下呢?”

        内侍抖抖索索:“陛下……方才出去了……”

        萧永嘉环顾一圈,来到一束垂于立柱侧的帐幕前,猛地一边拉开。

        兴平帝正躲在后头,以袖遮面,见被发现,只好放下衣袖,慢慢地回过脸来,露出尴尬的笑:“阿姊,你何时来的?都怪那些人!未及时告知朕,叫阿姊久等了……”

        萧永嘉原本满脸怒容,怔怔地看了皇帝片刻,眼圈却慢慢泛红,忽然流下了眼泪。

        “阿胡!”她唤着皇帝的乳名,声音颤抖。

        “我知你不愿见我,可是阿弥是你的亲外甥女,难道你真的忍心要将她嫁入庶族,从此叫她被人讥笑,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兴平帝见萧永嘉竟落泪,顿时慌了,忙双手扶着,将她让到榻上,连声赔罪:“阿姊,你莫多心,怎会是朕要将她下嫁?实在是当日,此事闹到了朕的面前,朕无可奈何。何况今日,你也在的,结果如何,你都瞧见了。朕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啊——”

        他连声叹气。

        萧永嘉抹去眼泪,凝视着皇帝,半晌,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皇帝被她看得渐渐心里发毛,微微咳了一声:“阿姊,你为何如此看朕?”

        “陛下,我知道这几年,你对阿弥父亲颇有忌惮。怕你为难,宫中我也不大来了。今日为女儿,我厚着脸皮,又入了宫。既来了,有些话,便和你直说。我也不知到底是否有人在你耳旁说了什么,或是你自己想了什么。但阿弥父亲是何等之人,我再清楚不过!年轻时,他一心北伐,想为我大虞光复两都,奈何天不从人愿,功败垂成。这些年,我知他心中始终抱憾,却依然竭尽所能辅佐陛下,不久前又率我大虞将士击败北夏,保住了江北的缓冲之地。我不敢说他没有半分私心,但他对陛下,对大虞,可谓是竭忠尽节,尽到了人臣之本分!这些年来,他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唯恐一个不好,引来陛下猜忌。公德如此,私德更是不愧屋漏。一件家中内里衣裳,四五年了还在穿!试问当今朝廷,谁能做到他这般地步?偏偏树大招风,高氏本就为士族首望,如今又添新功,不但招致别家暗妒,陛下有所思虑,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不厚封,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看着有心之人从旁推波助澜,忍心陷我女儿至此地步?她若一生不幸,这与杀了我又有何异?”

        萧永嘉说着,又潸然泪下,竟双膝并跪,朝着对面的皇帝,叩头下去。

        兴平帝面红耳赤,要扶她起来,萧永嘉不起,兴平帝无可奈何,不顾内侍和许皇后在侧,竟对跪下去,垂泪道:“阿姊,怪朕不好!当时没阻拦成,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天下人都知道了,朕便是皇帝,怕也是无能为力啊!”

        “陛下,阿姊知你为难,并非要你强行毁约。这些年来,阿姊没求过你什么,这回为了女儿,求陛下,再不要听人挑唆,催促阿弥成婚。她骤然知晓此事,本就伤心欲绝,若再被逼着成婚,我怕……怕她一时会想不开……”

        萧永嘉泪如雨下。

        皇帝满头大汗:“好,好,朕答应你!朕不催婚!阿姊你先起来!”

        “陛下,高相公求见——”

        殿外宫人忽然高声传报。

        “快传!”

        皇帝如闻救星,忙命传入。

        ……

        高峤终于摆脱了人,心情沉重地回了家,得知萧永嘉已经入宫,怕她闹起来,顾不得安慰女儿,匆匆忙忙先赶了过来。

        他入内,见妻子立在那里,眼皮红红的,还带着些浮肿,仿佛刚哭过的样子,神色却异常冰冷,从他进来后,看都没看过来一眼。

        倒是皇帝,一头的汗,见自己来了,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拜见过皇帝和勉强带着笑脸的皇后许氏,迟疑了下,看向一旁的萧永嘉:“臣是听家人称,长公主入宫,故特意来接她……”

        “多谢陛下方才允诺。清河代阿弥谢过阿舅!先告退了。”

        长公主突然打断了高峤,向皇帝行了辞礼,转身便走了出去。

        兴平帝撇下一旁脸色发青的许皇后,亲自送她出去。

        高峤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先跟了出来。

        出长安宫,兴平帝命孙冲代自己送二人出台城。

        萧永嘉转身便去。

        高峤默默随着同行。

        萧永嘉走得很快,目不斜视,走到台城大门外,已微微喘息。

        等在那里的高七见家主出来了,忙催车来迎。

        高峤伸手,想扶萧永嘉上去。

        萧永嘉寒着脸,避开了他的手,也不用随从相扶,自己登上牛车,弯腰钻入,“蓬”的一声,门便闭了。

        高七偷偷觑了家主一眼,催人赶车先去。

        高峤立在那里,望着萧永嘉的车渐渐远去,眉头紧锁,压下心中的烦乱,也跟了上去。

        但也仅此而已。

        她并没多少兴趣,听阿弟在自己面前不断地褒扬那个李穆如何如何英雄过人。

        父亲想必已经给予他相应的嘉奖了。无论是什么,都是他应得的。

        她更关心的,还是父亲、叔父、堂兄,以及……陆家大兄柬之,这些她熟悉的、所关心的人,他们在战事中,是否毫发无伤,又到底何日回来。

        她打断了高桓,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快了!我便是接到伯父的家书,知不日归来,才来此处接你和……”

        他停了下来,看向一旁的萧永嘉。

        萧永嘉便靠坐在这间水榭窗畔的一张凭几之侧,张着一只手,对窗欣赏着自己今早刚染过的一副鲜红指甲,五指青葱,不逊少女。

        清河长公主不但有悍妇之名,且在嫁给高峤之后,因生活奢靡而被人时常诟病。

        在洛神幼年的模糊记忆里,母亲一开始似乎也并非如此,后来不知为何,渐渐沉迷其中。衣裳配饰,动辄花费数万。光是鞋履,便存了不下百双,凤头、聚云、五色……各种形制,锦绣绚烂,金贝踩地,珠玉踏足,奢侈至极,许多放在那里任其蒙尘,根本就未曾穿过。

        平日,她除了偶尔穿着道服之外,其余时候,永远都是光鲜逼人,即便一人独处,也不例外。

        此刻亦是如此。

        阳光从窗外照入,映得插在她乌黑高髻侧的一支蛇形琥珀头金簪闪闪发亮,面庞肌肤,白得透腻,在阳光下闪动着珍珠般的美丽光泽。

        对姐弟俩在一旁的叙话,她看起来似乎浑不在意。

        高桓转向她,恭恭敬敬地道:“伯母,侄儿奉了伯父之命,特意来此接伯母阿姊一道归家去。”

        萧永嘉连眼皮子都没抬:“你将你阿姊接回去便是。我就罢了!来来去去,路又不算近,很是累人。”

        “伯母!实在是伯父信中特意吩咐过的!伯母不回,伯父必是怪侄儿的。何况为了先前那事,伯父对侄儿的气还未消,这回若又接不回伯母,怕伯父更不待见侄儿。伯母,你就可怜可怜侄儿吧!”

        高桓见洛神背对着萧永嘉,对自己偷偷使着眼色,心领神会,急忙又上去哀求。

        这还不算,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萧永嘉放下自己那只欣赏了半晌的手,转过脸来,挑了挑一侧精心修过的漆眉,丹唇一抿,笑。

        “六郎,你就知道哄伯母。起来吧,你今天就是跪穿了两个膝盖窝也没用。放心吧,我不回,你那个伯父,不会拿你如何的。”

        高桓虽如同寄养于高峤名下,但在这个有悍妇之名的长公主伯母面前,却也不敢过于肆昵。

        闻言,只好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洛神,一副尽力奈何的表情。

        “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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