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离开
沈乔是早产儿,从小比同龄的孩子瘦弱,尤其是嘴唇白白的,看着就不健康。
但很多时候,她会故意让自己看起来不健康,譬如小时候偷懒不想上学、想让妈妈给自己加个煮鸡蛋。
今天她故技重施,可以说是宝刀未老,连张顺看着都觉得她快倒下去,说:“你还是歇着吧。”
又说:“我看就是乡下太苦,把你吃得都干巴巴的。”
沈乔就是天生瘦,她其实没觉得自己在大队吃太多苦,唯一就是想家。
虽然这话听着不愿意,好歹目的是达到,好容易把人打发走,她径自进房间。
这间原来是她房间的地方,添上许多弟弟沈梁的东西。
当然,她不在家,这本身无可厚非,毕竟家家住得都不宽裕。
但她还是在此刻,分外怀念大队那间属于自己的知青宿舍。
起码那是彻底的她的地方,不会随时有人推门进来找东西。
沈乔环顾四周,她这次回来是轻装从简,几乎什么都没带,很多都是在沪市买的,有两套贴身的衣裤、一件新毛衣和棉外套、尖头的皮鞋和雪花膏。
就这些,少说得七八十块。
她一样一样往包里装,手却很迟疑。
世人常说父母的爱是无私的,但她却知道一切有代价,要是想坚定地表达自己的立场,那么这些东西好像就不适合带走,她坐在床沿,不知道如何是好。
年轻的时候,人总容易在不适宜的地方犯倔强。
沈乔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想想自己身无长物,好像都是父母给的,一下子又沮丧起来。
她是七零年的四月份下乡,那会才十五岁,年纪不大,力气也不大,加上从小身体不是特别好,父母对她没有别的要求,就是照顾好自己就行。
她也是这么做的,每天就挣三四个工分,自己的口粮肯定是不够的,年底还得掏钱补,每个月全靠家里救济。
这种情况持续到现在快六年,满光明大队都知道沈知青好福气,毕竟多数人家都是能供一二年,撑不了这么久。
沈乔也一直很得意于此,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是家中受宠爱的孩子。
然而眼下看来,宠爱是做不得假的,但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她好像一夜之间读懂人心,看清父母希望她嫁给张顺,更多是为弟弟打算这件事。
家里有多少存款她不知,但现在肯定是够给她买工作的。
然而一眨眼就是沈梁要毕业,到时候难道他下乡吗?能留下来肯定是最皆大欢喜的。
就是这个能达成“欢喜”的前提条件里,沈乔都觉得自己不太识趣。
她有两种情绪在拉扯,一方面是从小到大父母对自己的点点滴滴,那些疼爱是做不得假的,另一方面是人情世故教她看清的真相,在提醒着她什么才是现实。
她反复想,难道就不能看在父母的份上妥协吗?她为什么是这么不孝顺的孩子?怎么能够这么自私?
却没有在诘问里找到答案,反而是手下意识的动作,最终只把带回家的东西都装好。
正是家里没有人的点,大概也没人料到她会走,这种勇气不是一般人有的。
沈乔心里也没底,她甚至不能预料父母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此时此刻,她好像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她写了张字条放在桌上,背着包往外走。
楼下大爷大妈多得很,见状都问她这是要去哪。
沈乔心里也不愿意闹得太沸沸扬扬,说:“去外婆家住两天。”
她外婆家在郊区公社,离这儿坐车得一个多小时,难得回来一趟,去也没什么。
大家多少知道她正在跟父母闹别扭,家属院毕竟没秘密,也不再多问。
说实话,一般都想不到有人情愿回乡下吃苦,都不留在城里毕竟,张家这是多好的一门亲啊,别人只惋惜不是自家有这个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家姑娘有沈乔长得好呢。
大爷大妈们盯着她的背影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瘦。”
瘦没福气啊,又不好生养。
沈乔哪里知道人家正在议论这些,到大街上搭乘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她虽然想连钱都不拿,来表示自己的态度,但想想完全不可能,毕竟火车票都要钱,还是把手里头全部的七十八块三毛二带上。
从家到火车站还是挺近的,沈乔怕家里人发现赶过来,步伐匆匆,买最近出发的一班车,和回大队是一个方向的就行,想着先走再说。
她的思路也是没错的,因为出发半小时之后,她妈就到火车站找人。
刘爱红今天是去吃喜酒,别的人没敢带,只抱着孙子去,回家路上寻思着女儿这两天不高兴,给她买了饼干。
谁知到家进孩子房间一看,桌上只有张字条。
她识字是不多,模模糊糊也猜出意思。
赶紧把孩子往邻居家一放,赶紧追出来。
人在火车站绕半天,愣是没找着,只得回家。
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一家子正等着她回来做饭,毕竟除开沈梁都要上班。
乍听见这个消息,全家都很惊讶。
沈文华铁青脸说:“你说什么?”
这下子他怎么跟张家交代。
刘爱红哭丧着脸推他说:“都怨你,把孩子逼走了吧。”
沈文华再疼孩子,也是自己的面子最大,说:“反了她了,那以后就别回来!”
一家子怎么混乱且不提,就说沈乔。
她坐的车终点站是新杭,从沪市出发五个小时,出站的时候天黑黝黝的,不过人倒是挺多。
她顺着人流往外走,到窗口买了张从新杭到浦化的票,时间很不巧,人得在火车站外熬一宿,或者住招待所也行。
沈乔没舍得花钱,把围巾裹紧,找了个两面能挡风的地方,拿背包靠着,预备生生熬过去。
但没多久就有些犯困,眼睛迷迷瞪瞪的。
模糊间,她感觉好像有什么在接近自己,猛地睁开眼。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和她对上眼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离开。
只有沈乔自己被惊得捂住嘴,一颗心快从喉咙跳出来,心想是小偷还是耍流氓,或者两者兼有之。
她本来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流干,这会又有鼻酸的迹象,只得鼓励自己说:“我可以的。”
这话没多少安慰,倒叫她睁着眼到天明。
天亮,人明显更多,魑魅魍魉们也会收敛点。
沈乔上车后找了个空座坐下,把背包抱着,靠在座椅上倒头就睡。
白天相对安全一些,夜里她就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实在困得撑不住就掐自己一下,两天一夜才到浦化。
到这儿,才是路程的一半。
浦化是个市,还得坐两趟长途车才能到光明大队所属的县城,再坐拖拉机到公社,转牛车回大队。
这几段都是土路,沿途颠簸掉人半条命。
沈乔站在知青宿舍前的时候,已经是离家的第五天,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还得跟人打招呼。
光明大队的知青点原先住着不少人,不过陆陆续续招工、入伍、结婚、病返的都走了,现在只有六个人住着。
分别是沈乔、李丽云、张翠婷、王勇、张斌、李胜,共三男三女,因为空房间多,一人一间住着。
人少的话矛盾就少,彼此相处得还算可以,见她比原定时间早回来,不由得好奇道:“怎么没在家多待几天?”
来回一趟不容易,知青探亲每年就这么一个名额,好些人都是找理由多在家待上十天半个月。
沈乔路上已经想好借口,说:“我妈让我今年好好表现。”
这里头的意思,就足够人思量。
毕竟知青很多事情都是跟表现挂钩的,别的不提,就说现在大家最渴望的工农兵大学名额。
知青们只当她家里终于有门路让她回去,纷纷提前说:“恭喜。”
殊不知沈乔是为自己接下来要好好上工做铺垫,勉强笑说“可把我累死了,我先收拾一下睡一会。”
谁坐火车都累,没人看出她的异常。
沈乔是强撑着把屋子随便打扫过,洗漱好盖被子就躺下,一口气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说实在的,要不是肚子太饿,她压根不想起。
咕噜咕噜叫好几回,她才掀开被子,起身后下意识去拉抽屉,里面是空荡荡的。
本来该是放零食的地方,不过她回家前怕放坏,已经吃得一干二净。
是这一刻,沈乔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好像要迎来巨大的挑战。
她都顾不上垫巴点,先着手清点自己的东西。
去年秋收,她是拿钱补足工分的,分到三百六十斤粮,现在还有三百斤,虽然大部分是地瓜、玉米,不过吃饭问题暂时是不用愁,但她从前不是只吃这些,基本两天能煮一个鸡蛋,五天能泡一杯奶粉。
这都是靠家里供应的,以后只怕都没有,连明年的口粮估计都是问题,毕竟她那点工分压根不够用,手里头仅剩的五十二块三不知道能撑多久。
想到这,她也没空去计划什么将来,寻思还是积极参加劳动,争取先养活自己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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