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言双凤莫名其妙, 直到出了门一瞧,却见门口停着辆红柚木的宽梁马车,侧面车围雕刻各种精致花纹。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昨夜自己跟赵襄敏乘坐的那辆。
但如今言双凤在意的并不是这辆车, 而是那拉车的两匹马。
昨晚上夜色深沉, 外加上她惊魂未定, 所以没有留意, 这会儿才看的清楚, 原来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浑身毛色油亮漆黑, 唯有四只马腿处生着簇簇白毛,看着就像是踩在雪堆里沾了雪花一样,所以叫乌云踏雪, 乃是关外的名驹。
不过,就算言双凤生在虎啸山庄, 从小到大见识过无数好马,却也很少见到真正的“乌云踏雪”。
毕竟浑身全是黑亮无杂色毛的马儿还可以找到,但真的那么巧到四只马蹄如雪色的, 那可真是千里挑一, 万里挑一。
言双凤顾不得旁边还有人, 围着两片马儿转了一圈, 目不转睛,双眼发直:“这这……是哪里找到的?”
这问题除了雨燕姑姑跟苍鹭外, 没有人可以回答。
苍鹭不敢开口, 雨燕姑姑上前一步道:“二娘子,有什么不妥么?”
“不妥,当然是大大的不妥, ”言双凤皱眉,“赶紧把这两匹马卸下来。”
苍鹭毕竟跟她久了,已经有点儿明白她的意思。
雨燕姑姑却皱眉道:“怎么了?这两匹马还不错吧?”她以为言双凤是不满意。
“何止不错,是忒好了!这样的好马用来拉马车……啧啧,”言双凤恨恨地啧了两声,靠近两匹马,伸手轻轻地抚摸马脖子,感觉那缎子似的马毛在手底滑过,简直令她爱不释手,言双凤不由感慨道:“那小子好歹也在虎啸山庄住了几个月,怎么一点数也没有,不管是哪里弄来的乌云踏雪,也不能这样糟践,简直败家。”
她念叨了几句,吩咐苍鹭:“还是把咱们的马儿拉出来,换了它们吧,我可舍不得。”
苍鹭早料到如此,侧过脸去,偷偷地笑。
雨燕姑姑这才明白,当即叹了口气:“罢了,拉一趟车也伤不到它们,大不了回来再换,这会儿时候不早,再耽搁下去,干脆别去方家了,人也省事马也省事。”
言双凤一想,倒也有理,于是又眷眷恋恋地对马儿说道:“那就委屈你们拉这一趟,回来就把你们换下来,乖。”
看她欣喜爱惜的样子,简直恨不得亲一亲这两匹马。
两匹名驹步伐轻快,拉着马车招摇过市。
车厢之中,蓉姐儿先说道:“这车一点儿也不颠,又这样宽敞,比府里的都强,我从没坐过这样好的车。”
如意也是头一回坐这马车,她自个儿,言双凤,蓉姐儿加上雨燕姑姑四个,竟然还绰绰有余。
且车内的陈设布置,处处透着一股一眼可见的名贵不凡,如意想到言双凤方才的举止,便说道:“当然,给咱们拉车的可是名马呢。”
言双凤时不时地往车窗外打量,想看看前头那两匹马儿,此刻忍不住道:“实在是暴殄天物,回头我要说说他,这两匹乌云踏雪虽然比不上乘风,但也是一等的好马,既然有这样的好马,就该好生驯养照管,怎么却叫它们在这儿拉车!”
如意听言双凤念叨,便小声道:“娘子,吉祥是打哪儿发了财吗?这车可不便宜的,再加上马,更加了不得了。”
言双凤道:“你不知道,这不是他的东西。”
如意疑惑地问:“不是他的又是哪儿的,不是他的,他就能随意叫咱们使用?”
言双凤愤愤不平地哼道:“这是定远军里的东西,要真是他的,我还管他呢,早弄到咱们山庄里去了。”
昨晚上赵襄敏说,那房子是林将军给他安置的,所以言双凤见到这车,理所应当地也认为是定远军的产业。
雨燕姑姑在旁不动声色地听着,听到这里,唇角扬起复又按下。
蓉姐儿本来闷着一肚子疑惑,此刻依稀有些明白了,这时侯她便抱着言双凤的手臂道:“二姨娘,那个吉祥哥哥,就是上回你在吉光寺给他祈福的那个?”
言双凤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雨燕姑姑,却见她闭着双眼,仿佛正出神的样子。
如意却对蓉姐儿道:“对呢,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吉祥。”
蓉姐儿好奇地问:“那吉祥哥哥什么时候能进京呢?我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儿的。”
言双凤的唇抿了抿,她心里有三分喜欢,面上就会显出一分,便漾着笑意道:“好孩子,你别急,该见的时候自然就见着了。”
马车停在方府门口,已经有几个内宅的管事妇人得了消息等候多时。
其中大多数是熟面孔,昔日言双凤在方府的时候管事,这些人都是她手底下行走的,自不陌生。
马车刚停,雨燕姑姑先下了地。
如意跟着跳下,先把蓉姐儿抱了下去,雨燕姑姑则抬手,接了言双凤。
这会儿门口的几个妇人都走到跟前,一双双眼睛看着言双凤,想到昔日她在府里,有的感恩,有的畏威,竟不敢怠慢,齐齐地低下头去,垂手躬身地行礼。
只不过称呼上却出了岔子,有的口称“娘子”,有的却仍是以旧称相呼:“少奶奶。”
言双凤看着这些“旧部”,心中却不由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只是她在答应今日前来之时,就已经下定决心,就算再进方家门,也绝不会让心智动摇一分。
当下言双凤飒然一笑道:“都罢了,今日大家见面,你们只当我是个不相干的外来人,以前的那些称呼之类,不许再提了。我不乐意听,府里恐怕也难为。都明白了么?”
大家纷纷一致地答应:“是,都明白了。”却仿佛是先前听她训话时候的光景。
雨燕姑姑瞄了眼:“娘子,入内吧?”
又有管家娘子们头前带路,丫鬟们在旁跟随,簇拥着言双凤一行进了门。
还未到二门,伺候老太太身边的玉蝶已早早地恭候,看到言双凤出现,她忙快步迎了出来,笑道:“老太太望眼欲穿的,您总算来了。”说着便止步,毕恭毕敬地垂手行了礼。
言双凤看着玉蝶,眼中透出几分温情来。
这玉蝶原先是她之前的婆婆胡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后来因为某个缘故,才给老太太要了去,竟成了老太太的左膀右臂。
言双凤跟玉蝶的情分不同一般,此刻玉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眼圈也微微一红。
只是两个人都是聪明的,并不肯在人前露出异样之态。
于是言双凤也含笑道:“实在是失礼的很,只因为杂务太多,昨日竟不曾成行,老太太没见怪吧?”
玉蝶不动声色地上来挽住她:“哪儿的话,老太太先前还念叨,说曹府的事儿多着,怕您周旋不了,还想叫我过去看看呢,我就说:要是凤姑奶奶干不成的事儿,那叫别人去也是白搭。她这才放心。”
言双凤自然留心到了玉蝶对自己的这个称呼,这也是玉蝶丫头的妥帖之处,她便笑道:“我就知道她老寿星必然是心宽仁慈,不至于跟我们这种小辈儿计较的。”
玉蝶挽着她的手臂,暗中悄悄地捏了捏言双凤的手,口中道:“听说您还给老太太带了礼?千里迢迢的,难为你还记挂着老人家。”
言双凤回握住她的手,道:“老太太什么好的没见过,我也不过是一点儿心意罢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想她老人家也不会嫌弃。”
“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玉蝶道:“有这份心意是最好的,而且老太太最近饮食上都淡淡的……纵然有什么太好的东西也未必吃的下。”
言双凤心头一惊,转头看向她,两人对视之间,她看清楚玉蝶的眼中满是忧虑。
两人说话间,已经快到了老太太的上房,玉蝶打起精神,笑道:“也兴许是老人家思虑太过之故,今日一高兴,指不定就好了呢……”
才说了这句,就见前头的院门口人影一晃,有两个人走了出来。
言双凤看清楚那道熟悉的身形,眼神一变。
她还未说什么,玉蝶却沉了脸,冷冷哼道:“她跑出来做什么?”
且说赵襄敏寅时入宫,先去内苑觐见了皇帝。
叩了头,皇帝叫他上前,灯光下细细打量,说道:“昨日传你入宫,因何不来?”
赵襄敏道:“微臣毕竟是外臣,夜宿皇宫,于礼不合。”
皇帝嗤地笑了:“什么礼不礼,朕叫你进宫就是道理规矩。朕看,要么是你外头另有要事,要么是你跟朕隔阂了。”
灯光下,皇帝的双眸宛若深海,又像是望不穿的夜空,却仿佛能洞察明细,一览无余。
小魏王垂了眼皮,轻声回答:“如果这两个之中必得选一个,那微臣就选前一个吧。”
皇帝的长眉扬了扬,仍是带几分没有温度的笑意:“哦?那朕倒要听听,还有什么要事,是比进宫面君还重要的?”
赵襄敏沉默。
寝殿内一片静寂,伺候的内侍宫女们仿佛泥雕木塑,垂首而立。
偌大的宫阙,里外无声,只有清冷的晨曦之风悄悄地穿过殿阁,鬼魅一样。
皇帝打量着赵襄敏,见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叹了声:“你在龙城的时候,所写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你说要交出军权,从此做个浪迹山水的闲散王爷,可知朕看到之后,是何心情。”
赵襄敏道:“皇上恕罪。”
“朕甚是失望!”皇帝几分肃然道:“朕问你,你那些话,到底是赌气而为,还是有人要挟你,亦或者有别的缘故?”
赵襄敏道:“并非赌气,也无人要挟。”
“那就是别的缘故,”皇帝接口,停了停才又道:“让朕猜猜,这个缘故,跟你昨夜不肯进宫,有没有关系?”
赵襄敏微微抬眸,对上皇帝注视的眼神:“算是有吧。”
皇帝却眯起了双眼:“哦?”
赵襄敏道:“北镇的事情,戴监军应该事无巨细地已经向皇上禀明了。”
皇帝皱了皱眉:“戴涉所上的奏折,满纸荒唐,朕并不相信,只要听你亲口告知。”
“皇上指的满纸荒唐,是何意思?”
皇帝端详地打量着赵襄敏:“他说……你被一女子所迷,神魂颠倒,甚至甘愿舍弃身份跟那女子厮混。”
他说到这里笑道:“这不是失心疯的话么?”
赵襄敏道:“如果臣说,这些都是真话呢?”
笑容从皇帝的脸上慢慢消失:“敏儿,你是在跟朕说笑?”
赵襄敏摇头道:“皇上该知道,臣的性命是那女子所救,而经历过这次生死,臣……也跟过去不同了,而且在臣未回军中这段时日,戴监军上下操持,并无不妥。再加上如今龙城稳固,兵祸消殆,臣想……”
“你胡闹!”话未说完,皇帝一声断喝打住了赵襄敏的话:“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赵襄敏跪地:“皇上,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原先还有些不便开口,但经过这次的龙城之捷,或者臣总算能够急流勇退了。”
“你给朕闭嘴!”皇帝大怒,指着赵襄敏道:“你……你说这些话,对得起你死去的父王么?”
赵襄敏缓缓低头。
皇帝咳嗽了几声,门口的贴身太监始终听着里间的动静,斟酌情势,终于小碎步走了进来。
大太监轻轻地替皇帝抚捶着背,一边说道:“皇上,怎么好好地又动怒呢?先前日夜盼着小王爷进京,每日总要念叨个五六遍的,如今总算见了人,该高兴才是呐。”
说着又看赵襄敏:“小王爷,可别一见了面儿就惹皇上不痛快,皇上可是打心里疼您的。”
皇帝深深呼吸,一摆手。
太监后退数步,隐入角落。
赵襄敏垂头道:“皇上请保重龙体。”
“朕看你是不想朕好,”皇帝望着面前跪倒的少年,虽然是跪着的姿势,身形仍旧如剑似的轩直挺拔,皇帝道:“倘若你真的要‘急流勇退’也罢了,如今你说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你把魏王府的颜面跟荣耀丢到哪儿去了?”
赵襄敏道:“其实跟她无关,只是臣自己想通了罢了。”
“当真跟她无关?”
赵襄敏道:“要进要退,毕竟还是臣自己做主,她,不过是臣选择的归宿而已。”
“归宿?”皇帝满脸的匪夷所思:“朕看你是真的失心疯了,你若真的要什么‘归宿’,你只要说一声,朕倾尽举国之力,也替你找一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可心之人,如今你千挑万选,却挑了那样一个?”
“皇上的隆恩,臣自然明白,”赵襄敏却正色道:“然而天下之大,唯有她,是救过我性命之人。”
皇帝拧着眉,一挥衣袖:“你不用跟朕说这个,她救了你的命,那就多赏赐她些金银财宝,绸缎良田,甚至是爵位,甚至连她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成全。可是你,敏儿,你是大启的魏王,你不是什么、什么弱女子,被人救了就得以身相许!至于那个……言双凤,她也要不起!”
弱女子以身相许这种话,好像言双凤也说过。
虽然情形不对,赵襄敏还是忍不住挑了挑唇。
皇帝敏锐地看到了这点笑意:“你、你觉着朕说的不对?”
赵襄敏道:“臣不敢。”
皇帝愤然地瞪着面前沉静如水的少年,倘若赵襄敏跟自己据理力争,言辞激烈,那或许还有转圜,可是他偏偏这样的平静,就仿佛天压下来,他也仍自岿然不动,也就是说,在开口之前,他已经千思万想,打定了主意。
皇帝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而此刻,殿外却传来数声鼓响,那是早朝的鼓声,文武百官都已经列队妥当。
皇帝抬眸往外看了眼,夜色沉沉,终于他道:“罢了,等早朝过后,朕再跟你细说此事。”
说了这句,皇帝起身,走了两步却又说道:“你总该知道那言双凤是个下堂之人,今日朝堂上,还有他的……”
赵襄敏缓缓道:“是兵部侍郎方守恒。臣知道。”
皇帝的嘴张了张,又慢慢合上:“你既然都知道,竟还……”
赵襄敏没等他说完便道:“既然是已经和离,便是再娶再嫁,各不相干,也无伤君臣之伦。”
皇帝一口气上不来,又咳嗽了出声,他拢着唇看向旁边的小魏王,似真似假地:“好啊,原来你已经想到嫁娶了?你总不会真想要那样一个人当你的王妃吧?”
这次,小魏王没有沉默,也没有再说“臣不敢”。
赵襄敏抬头,正大光明地说道:“若皇上肯为臣赐婚,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帝的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凤儿:多弄点钱,马匹,财产,人脉……
敏儿:凤二,凤二,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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