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赵襄敏看着面前的言双凤,他的眼前突然出现幻觉似的,就好像在他跟言双凤诀别的那天晚上,她说那句绝情的话的时候,也是这样默然含泪而不愿叫自己看见的模样。
“凤二……”赵襄敏低低唤了声,看着她低眉垂眸之态,忍不住想要去亲一亲她的脸。
偏是这时候,里头人影闪动,是晋王道:“敏哥你回……”
话未说完赵兴良也看见了门口的情形,晋王倒也算反应奇快了,赶忙止步缩头。
“当然是回来了,”接话的是言双凤,她在赵襄敏的臂上推了一把,只是力道有点儿绵绵地没有用力,言双凤转身往回走,“我就觉着外头静的可疑,亏你竟一点儿不知道。”
晋王站在门里,一脸做错事的表情,听言双凤这般说,即刻伶牙俐齿地:“姐姐自然是跟敏哥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我嘛愚钝些情有可原。”
赵襄敏在言双凤的身后跟着走了进来,脸色尚好。
晋王松了口气,忙又重新上前,甚是殷勤地问:“敏哥怎么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赵襄敏道:“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
这时言双凤在里屋的门口站住:“你不用再回宫里去了?”
赵襄敏道:“不用了。”
言双凤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方才已经把赵襄敏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望着他明显清减的脸:“都说宫内的御膳是天底下最好的,我看也是寻常。”
赵襄敏一笑:“何必说我,你呢?”
“我?”言双凤摸了摸脸,哼道:“我又怎么样?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腰都宽了一寸。”
晋王在旁总算听出来,忙道:“敏哥,这凤姐姐没瘦多少。我在饭食上可从没亏待过……除非是她自己心事多,整天都琢磨着怎么从我这儿挖好东西呢。”
赵襄敏转头看着他:“知道这些日子你也受累了,回去歇着吧。”
晋王有一肚子的话想同他说,猛地听了这句逐客令似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魏王府了。
不过他却也明白赵襄敏跟言双凤多日不见,小别更胜新婚,自己不便多扰,还是明儿再来聒噪。
于是赵兴良道:“那、那我先回去……有什么缺着想要的就……”
言双凤笑道:“王爷您一说缺,我忽然想起来……”
晋王没等她说完,便捂着耳朵忙不迭地往外逃了出去:“臣弟告辞了。”他跑到外间,却见如意捧着一水晶盏的新做点心果子走来,赵兴良嘘了声,拉着如意去了。
屋内,言双凤眼睁睁地看着晋王跑了出去,才叹气道:“瞧这份小家子气,还是晋王呢,至于就怕成这样,我还没说要什么呢。”
赵襄敏道:“你想要什么?”
言双凤抬眸。
原先晋王在这里,倒不觉着怎么样,如今他去了,不知为何,气氛居然都有点儿莫名异样起来。
言双凤嘀咕了两声,赵襄敏没有听清楚,索性走到她身前。
灯下,他一动,屋内光影闪烁,就好像他无处不在。
言双凤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几乎快到了里屋门边了,才忙一手抵住他:“干吗?”
赵襄敏道:“你方才说什么?想要什么,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言双凤转开头去,却不回答。
她微微垂首,长睫一动不动地停着,也不看他,赵襄敏不由抬手勾起她的下颌:“怎么不说呢?”
言双凤身不由己地又看了他一眼。
而就在看着赵襄敏的时候,她想要的是什么,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说什么?”言双凤有点奇怪的紧张:“哦……我忘了。”
赵襄敏叹了口气,慢慢地靠了过来,锦衣叠着她的裙摆:“晋王说没有亏待你,怎么还是瘦了?”
言双凤道:“东西吃的不少,刚才还在吃甜瓜呢,大概真的跟晋王殿下说的,整天太多心事。”
“有什么心事?”
“什么都有,”言双凤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对了,晋王说那个瓜是从汉中送来的,甜的很,还很脆呢,我给你拿一个尝尝。”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急着就想走开。
赵襄敏探臂将她拦腰一抱,将她整个人揽入了怀中:“凤二。”他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言双凤身不由己地半靠在他怀中,就好像是跌入了暖而令人安心的港湾,是令人贪恋的味道。
她已经不能动了,不是被小魏王禁锢的不能动,而是她自个儿浑身无力,就好似这些日子里撑着的那股气都在瞬间抽离,就只想这么依偎在他怀中,什么也不想,直至天荒地老。
宫灯的光更暗了几分,窗外却响起了沙沙簌簌的动静。
言双凤侧耳细听:“下雨了!”
赵襄敏抚着她的长发:“好雨知时节。”
言双凤的眼睛亮了亮:“这个我知道,我背给你听……”
赵襄敏压住她的唇,似笑非笑地说:“不许。”
言双凤的眼珠动了动,压下他的手道:“不想听,我还懒得说呢。”
赵襄敏其实是想听的,但却知道她嘴里的这些诗词歌赋之乎者也,多半都是从方守恒那里学来的。
不过这个他却是想错了,这首诗,是言双凤从言如锦那里学会了的。
窗外的雨声仿佛大了些,风不知从那一扇窗吹进来,带着些许潮润的水汽,半落的床帐轻轻摇晃。
言双凤趴在赵襄敏的胸口,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
赵襄敏虽然喜欢这样相处的情形,却不大放心,便问道:“不叫你背,生气了么?”
“谁没空生这种闲气,我没那么大气性。”言双凤咕哝。
“那在想什么?”
言双凤转过头来,看他斜倚着玉枕,一只手臂架在脑后,半歪着头打量自己。
“皇上,真的是因为你不听话,才把你关在宫内不许外出的?”她思来想去,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
赵襄敏道:“嗯。”
言双凤说的“不听话”,指的是他一心想许她魏王妃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
可是在赵襄敏跟皇帝之间,自然不是这样简单,可用在这里,并不违和。
“那现在放你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赵襄敏的笑意更深了些:“你方才不是跟晋王说了么?”
“说什么了?”
“你说你当了魏王妃,就是他的嫂子,是他的长辈了。”
言双凤一震,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她盯着赵襄敏,半晌才道:“你可别告诉我,皇上……当真答应了?”
赵襄敏道:“不然呢?”
“我不信,你别哄我。”言双凤坚决地摇头。
赵襄敏探臂过去,勾着她的肩把她重新抱了过来:“我说过的话,岂能不算?”
两个人相距很近,四目相对,赵襄敏又道:“你又为何不信?”
言双凤的眉头动了动,表情复杂地,她哼了声:“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皇上怎会允许你娶一个……”
赵襄敏的脸色却很平静:“我只要娶我喜欢的人,如此而已。若不是你,就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言双凤不知自己是狂喜,还是过于震惊,只管直直地望着他。
赵襄敏道:“凤二,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又怎么看,你也不要理会,好么?”
言双凤低下头去,散在胸前的长发,有些都搭在他的身上,言双凤轻轻地笑了声:“原本我非但不会理会,还应该欣喜若狂呢。毕竟这对我来说,是先前做梦都梦不到天大的好事啊。”
赵襄敏很安静地听着:“然后呢?”
言双凤看看他:“我不知道,我、我总觉着像是在做梦一样……”
赵襄敏眼神一变,却笑了笑:“说什么胡话,要真的怕,那你掐一下自个儿,试试看疼不疼就是了。”
言双凤果然伸手要往自己手臂上拧,赵襄敏忙握住她的手:“傻瓜,别干这傻事,我还是宁愿你掐我。何况真不真,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的手生得很好看,稳稳地握着她的,让言双凤突然想到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个却是从方守恒那里学来的。
赵襄敏见她垂眸打量自己的手出神,便轻轻地揉着她的:“京内的事,多半已经了结了,你想在京中大婚,还是回龙城?”
“大、大婚?”言双凤都结巴了。
赵襄敏道:“实不相瞒,我想尽快把名分定下来,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凤二是我的王妃。”
他的语气始终是有些平静的,但这两句话,却好像烫人一样,烫的言双凤的心一颤,脸颊都慢慢地红了起来。
言双凤随口说道:“你怎么……这么着急似的,竟像是个怕遇到负心郎的大姑娘。”她信口胡说了这句,自己才回味过来,这种玩笑话之前在山庄她常说,此刻说完,又意识到这会儿跟山庄不同了,赶忙看向他。
赵襄敏却叹了口气,戏谑地笑说道:“这话也不错,万一你吃干抹净了就想跑呢?又不是没跑过,天下人都知道咱们是夫妻后,你就没法儿抵赖了,不是么?”
“谁知道,不过……”言双凤咬着下唇,想笑,又忍住了。她思来想去,还是诚实地往赵襄敏身边欺了过来:“还是先吃干抹净再说吧。”
这一宿,雨声不绝。
时而淅淅沥沥,时而哗哗啦啦,有时如琵琶弦急,铁骑突出,有时又似清音袅袅,余韵悠然。
如此天籁之声,仿佛是一首高低起伏、配合绝妙的乐律曲子。
次日,早早地雨就停了,言双凤却照例又是晚起。
她的体力毕竟不能跟赵襄敏相比,昨晚上因为小别重逢,又因情生意动,便越发地肆意,且仗着外面有雨声,在那忍无可忍的时候倒也颇放开了些。
依稀记得,在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之时,赵襄敏曾喂过她几次水,而她自己连抬抬手指都不能够,只能任凭他摆弄,连怎么睡着、何时睡过去的都毫无印象。
言双凤睁开眼睛的时候,不出意外,满眼光明,天早就大亮了。
她稍微动了动,却觉着腰酸腿疼,便唤道:“如意……”
这两个字从微张的嘴角滚出来,沙哑低沉,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抬手摸了摸喉咙,试着清了清嗓子。
一只手把床帘打起,言双凤哼唧了声,也顾不得这丫头会嘲笑自己或如何了,只含糊不清地说道:“先拿杯水来。”
头顶一声笑,言双凤警觉地抬眸,正对上衣着整齐的赵襄敏,手中果然也端着一个细白瓷茶盅,向着她举了举。
言双凤一怔之下:“你怎么在……”
按照惯例,这会儿赵襄敏该早就离开了,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份后,知道他必有许多正事要忙。
小魏王在床边坐下,将她轻轻地扶了起来,喂她喝了两口水:“还要么?”
“先不喝了,”言双凤又发现自己身上的中衣都换了,想到之前他的行事,便不再多问,只道:“你今儿没事?”
赵襄敏把杯子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没什么。”言双凤先前没醒的时候,他已经在外间见过了几拨人。
此时外头如意循声进来,规规矩矩地向着赵襄敏行了礼:“参见王爷。”又道:“娘子醒了,我来帮娘子更衣吧。”
言双凤忙顺势道:“你先出去,我洗漱整理后再说。”
赵襄敏站起身来,看了如意一眼,对言双凤道:“好,回头我也有话跟你说。”
如意见他去了,忙伺候言双凤换了衣裙,洗脸上妆。
她却并没敢有什么取笑之意,反而有些紧张肃然。
言双凤隐约瞧出些不太对:“你怎么了?”
如意欲言又止。
毕竟是一只跟着她的丫头,言双凤十分了解如意,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丫头。
言双凤笑道:“哟,有什么话是在我跟前不能说的?”
如意往门外看了眼,才凑近言双凤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言双凤脸色一变,但也并没有显得很动容,听完后只说道:“这消息是真的?”
如意连连点头,注视着她道:“我从阿苍那里听来的,据说是昨儿就被关入了御史台衙门,不知怎么样呢。”
言双凤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就算是给关了起来,那也是他做错了事儿才给法办的,却跟咱们没有关系。”
如意听了这话,低头。
言双凤道:“你怎么了?总不会还替姓方的操心吧?”
“不不,”如意赶忙道:“娘子,阿苍同我说了后,我是吓了一跳,不过一想,这恐怕也是方大爷自作自受,哼,当初他害的娘子那样,这会儿可真是老天爷有眼,报应了呢。”
言双凤春风满面地笑道:“正是这话,哼,这若是在北镇,我必要多放几挂炮仗高兴高兴,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一睁眼就有好事儿。”
如意却又道:“我就是担心方家的老太君……阿苍先前说那曾大夫给去看过,开了一副好药,只要安心调养就无恙,可如果方大爷出事,那……”
言双凤正觉着肚子饿,要出去饱餐一顿,听了这句,戛然而止:“我怎么忘了这个……哎哟,方守恒这不肖子孙,自己死可别带累老太君。”
如意怔怔地看着她,主仆两人面面相觑,终于言双凤道:“罢了,别管这些事了,横竖老太君那边咱们都尽了心,至于方守恒么,虽然我说他要死自己死,不过他好歹是四品的兵部侍郎,而且我知道他在办公差上是绝不会有大纰漏的,多半是有什么小辫子给人抓住了,让他受个教训就罢了,咱们说话的这功夫只怕他还放出来了呢,就别多想了。”
言双凤虽恨极方守恒,但那是在私德私事上,至于在官场,方侍郎的所作所为可谓无可挑剔,言双凤丝毫不怀疑方大人的官面操行。
如意连连点头,直到言双凤一脚将迈出门口的时候,却听她又小声嘀咕:“我还担心是王爷……叫人做了什么呢,多半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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