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那一天的夜里，在空寂无人的长廊上，温茗俯首哭了很久很久。
陆葶申知道她需要发泄，只是默默在一旁给她递纸巾，看她哭累了，就把人揽进怀里，低声轻哄。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歪歪斜斜靠在陆葶申肩膀上昏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陆葶申已经离开了。
旁边的椅子上放了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装包子的袋子上还贴了一张便签纸。
——【辅导员找我，我先走啦，早饭记得吃，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温茗揉了揉肿胀的眼睑，珍惜的将便签折好放进了书包里。
刚好陆医生来查房，看到她坐在病房门口啃包子，毫不意外地朝她挑了挑眉，“昨晚在这睡的啊。”
“嗯。”温茗急忙吞下嘴里的食物，嘱咐道：“陆医生，麻烦您别跟我妈说我在这。”
陆医生也知道，苏梅一向不允许温茗在医院过夜。
只不过这次她相当于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还以为她不会再拒绝任何能跟温茗相处的机会，没想到，她还真的是永远那么固执。
“放心吧，我去病房陪她一会，你找个地方先洗漱，然后给她买点好消化的早饭再回来。”
得到陆医生的保证，温茗放下心来，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抱着书包就向外走去。
附近的早餐大多是油条包子馅饼这种不太好消化、含油量也大的食物，苏梅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不适合吃这些，温茗只能找了一家早餐店，付了钱租了一个小时的厨房使用权，给苏梅煮了一份烂面条。
有幸得到得苏梅的几分遗传，她的手艺还不错。
早餐店老板免费送了她一个打包盒，温茗揣着热乎乎的面条，疾步往医院走去。
与此同时，早早被池碌从被窝里揪出来的许超然眼睛都没彻底睁开呢，任由池碌拖着洗漱完，直接塞进了公交车里。
“碌哥。”许超然困得口齿不清，“这大清早的你又要带我去哪啊。”
“问那么多，还能把你卖了？”池碌不耐烦的把人推到座位上，自己站在旁边反反复复戳点着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跟温茗的聊天界面，而他则不断地在对话框里输入、删除，删除、再输入。
他想问问温茗现在家里人的情况怎么样了，又怕她觉得自己不知道分寸窥探她的隐私。想问问她现在在哪里，又怕她不想理会自己这种无聊的试探。
最终只能犹豫的发出一句话。
【昨天老赵说临时决定明天月考，你考试之前能回去吗？】
消息一发出去，就如同石沉大海，一直到两人下了公交车，都没能收到她的回复。
池碌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碌哥，你干嘛呢，怎么一直抱着手机。”许超然探过脑袋，疑惑的看了一眼他的手机，什么都还没看到呢，后脑勺立刻就被拍了一巴掌。
“嗷！”许超然吃痛大叫一声，捂着脑袋弹开，“哇碌哥，你这反应很可疑啊，该不会网恋了吧。”
池碌懒得理他，冲他翻了个白眼，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确定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后，才将手机放进兜里。
没想到池碌缄默不言的态度，反而让许超然更觉得自己猜测的有道理，喋喋不休的劝诫着。
“碌哥，网恋需谨慎，谁知道对面的到底是妹子还是抠脚大汉。”
“嘶。”池碌抬手照他后脑勺又来了一下，“许超然你脑子怎么长的，网恋，我闲着没事干了吗？”
许超然捂着脑袋委屈巴巴不敢反抗。
池碌咬牙瞪着他，“你以后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削你！”
“我错了碌哥，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许超然狗腿的凑上去，给他顺了顺心口，“碌哥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哎？”
许超然视线一转，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碌哥，内不是温温吗，她怎么也在这？”
池碌身形微顿，立刻偏头朝着许超然指的方向看过去。
温茗身上还穿着即城一中的校服，两只手捧着打包盒小心的避免晃动，背后的书包却随着她的跑动而左右摇摆，哐啷哐啷砸在她纤瘦的脊背。
“奇怪，温温家也不在附近啊。”许超然还在一旁嘀嘀咕咕，对温茗的出现十分不解。
“碌哥你说……”
许超然一回头，原本还站在他身侧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碌哥？”许超然瞪大了眼睛，抬头四下找了一圈，这才发现池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朝着温茗跑走的方向跟了过去。
“……不是碌哥你等等我啊！”
-
温茗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生怕打包好的面条坨掉，一路狂奔回医院。
回到病房的时候，陆医生正拢着双手坐在凳子上，而苏梅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睑垂着，丝毫没有平日的温和。
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很奇怪。
温茗抿了抿唇，将所有疑问压回心底。
“妈，我给你买了骨汤拉面，赶紧吃吧，一会坨了。”
温茗朝着陆医生笑了笑，走到床边立起餐桌，又将床摇起来，拿着消毒湿巾仔细给她擦干净手。
听到温茗的声音，苏梅微抬了抬眼，看着她一系列动作下来，无比的娴熟。
很快，她又重新垂下眼睑，片刻后，阖眼轻叹一声。
“乖乖，我跟陆医生商量了一下，觉得有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一股凉意瞬间从心底向四肢百骸蔓延，温茗蓦的愣住。
她从未听过苏梅用如此冰冷的语气跟她说话。
陆医生紧了紧拢在一起的手，“是这样的，你妈妈的情况可能并不像我们之前预想的那么乐观。”
温茗吸了吸两颊，内侧的软肉轻轻擦过齿尖，又被紧紧咬住。
陆医生低着头不敢看她，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应该很难活过一年。”
“当然，我们都会尽最大努力去治疗她，这么多年肿瘤科出现的奇迹也不在少数，所以你也别太……别太悲观。”
“不到一年，那是有多久？”她并不相信所谓的奇迹。
如果真的有奇迹，那早在温生然出事的时候，就应该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十个月？八个月？”温茗挑着眉，“还是三两个月？”
陆医生觉得心里越来越沉，剩下的话像铅一般坠着他的嘴巴，让他迟迟张不开嘴。
温茗绝望的轻笑一声，“陆医生直说就行，总要有个期限，总要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乖乖，”苏梅终于忍不住开口，“或许没有那么糟糕，我觉得我现在状态很好，或许我还能活很久很久，你不要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温茗笑着点点头，声线柔和，似乎是想安抚苏梅的情绪，“我也很期待奇迹的降临，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只是想了解一下，从医学层面来讲，我们还能剩下多少时光，可以吗？”
然而苏梅的表情看起来更难过了，甚至已经不敢同她对视，闭上眼睛将头偏开。
温茗又转头看向陆医生。
陆医生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保守估计的话，三个月到一年吧。”
“好，我明白了。”
温茗平静的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那妈妈你快吃饭吧，我还得回家把这身校服洗了，下个周我再来看你。”
“乖乖……”苏梅担忧的看着她。
“我走啦，你好好休息，拜拜。”温茗朝她摆了摆手，立刻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砰”的一声被甩上，病房内的一切都被隔绝。
温茗脸上的笑容几乎瞬间落下，她大步朝着电梯走去，在下到一楼后，凭着记忆找到了最僻静的一处角落，扶着墙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偏过身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
或许昨晚她已经将所有的眼泪都流干，此刻她没有丝毫想哭的感觉，甚至眼底一片干涩。
她也想马上回家，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浑身都软绵绵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胸腔内的空气稀薄到让她觉得窒息，只能张大嘴巴，大口呼吸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温温？”
“温茗——！”
“温温你怎么了？”
“别叫了，赶紧去叫医生！”
耳边的声音凌乱嘈杂，温茗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什么，在她抓住什么东西后的几秒内，周围重归寂静，然而很快，有什么将她的手掰开、又握住。
“温茗，能听见我说话吗？”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焦急。
温茗的眼珠僵硬的转了转，“池碌，怎么又是你啊。”
说着，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放心吧，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就好了。”
许超然在一旁急的团团转，刚刚他本来准备去找医生，结果温茗突然伸手把他抓住，他差点以为这是什么回光返照的挣扎了，还好抓住他的手被池碌掰开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得干了什么才能累成这样，我要不去给你买块巧克力什么的回复一□□力？”
这话倒是提醒了池碌，“你是不是有点低血糖啊，我看你脸色也白的不太对劲。”
“对对对，低血糖，我这就去买巧克力！”许超然咋咋呼呼的又要往外跑。
“哎！”温茗又要伸手去拽他。
池碌神色一闪，比她更快的抓住了许超然。
“能不能稳重点，别听风就是雨的。”
许超然挠了挠后脑勺，“那我也是担心温温吗。”
温茗又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再睁开眼睛已经好了很多，想撑着后墙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池碌攥在手里。
注意到她的目光，池碌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了手。
温热触感脱离，空调的冷气顷刻覆盖。
温茗不自在的蹭了下鼻尖，扶着墙站了起来。
“真没事，可能刚才跑的着急了，有点腿软喘不过气，现在好多了。”
池碌没说话，只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她脸上的表情，然后忽然问道：“你准备去哪？”
温茗扯了扯身上的校服，“我回家换洗一下衣服。”
“刚好我们也没事了，送你回家吧。”
“没事了？”许超然瞪大眼睛，他大早上还没睡醒被拽到这么远的地方，什么都还没干呢，他就说没事了？
温茗也看出点什么，立刻摆摆手，“我真没事，你们忙你们的就行。”
池碌暗暗给许超然使了个眼色，“我们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昨天发现这边有家店还挺好吃，许超然就非得让我带他来。”
“那……”
“不过我们来的可能有点早，人家都还没开门呢，也不能一直在这等着，还不如下次再来。”
温茗的话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
“走吧，”池碌朝外面偏了下头，“送你回去。”
许超然捂着嘴巴站在一边，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会看看池碌，一会又看看温茗，最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就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合着他碌哥来人民医院，根本就是为了偶遇温茗的啊！
看看他一看到温茗出事就啥都不顾了，屁颠屁颠跟着人家跑，还殷勤的要送人家回家。
不得不说，他碌哥真是……够义气！
许超然默默在心里给池碌点了个赞，不愧是他的碌哥，对待朋友就是尽心尽力，太让人感动了！
池碌根本没看许超然渐渐炽热的眼神，只用余光盯紧了温茗，单手虚扶在她后腰处，往医院外面走去。
公交车站离医院挺近的，三人很快就走到了。
池碌看着温茗坐好后，拿手机查着下一班车的进程
越看眉心拧的越紧。
很快，他收起手机，把在一边玩游戏的许超然临到她旁边，“上一班公交刚过去，下一班还得一会才能来，让许超然陪你一会，我去买点东西。”
温茗现在的状态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头还有点晕晕的，听他这么说，也没想太多，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她自己都没能察觉，此刻她的神情呆呆的，有点莫名的呆萌。
池碌掐着指尖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才迈步离开。
一头短发被揉的乱糟糟，她却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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