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骆时行蹲在原地, 此时那个人站在溪边似乎往周围看了看,嘴里嘀咕了两句什么,还提起地笼观察了一下。
骆时行的心提了起来, 微微转头往左右看了看, 发现周围居然没有趁手的石块!
刚才他削的竹竿经过跟大鱼的搏斗已经废了, 尖锐的头部几乎已经折断, 他手边趁手的武器就是镰刀。
他观察了一圈之后就有些遗憾, 如果有趁手的东西, 比如板砖什么的, 或许他还能给程敬微小小报个仇。
别说程敬微现在已经在痊愈,若当时没有他跟魏思温的阻拦, 此时此刻程敬微可能已经被踩瘸了!
可惜手边武器不称手,不管是镰刀还是竹竿他用的都不是那么顺手,最顺手的永远是石头,当然如果有板砖那就更好了!
只是这个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在周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骆时行手里紧紧握着镰刀蹲在草木从里, 无比庆幸自己之前把鱼给彻底弄死洗干净了,要不然此时此刻他可能就要因为一条鱼而暴露自己的方位。
那人皱着眉头又回头看了几眼,愣是没有看到草丛里躲着一个人, 然后拎着那个破烂的地笼仔仔细细看了看之后就走了,走的时候甚至没忘记把地笼拿走!
骆时行:……
这就过分了,虽然那个地笼已经不能用, 但上面好多篾条是完整的,拆下来说不定还能重新再组装一下。
程敬微劈这些篾条也不容易!
骆时行在冲出去照他后脑勺来一杆子和忍一忍之间来回徘徊,还没等他下定决心
结果他刚一起身就看到刚刚那个身影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而这一次他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两个人一照面就都愣了一下, 一个没想到对面会杀个回马枪, 一个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等等……那是人吗?
为什么头上会有两只猫耳朵?
就在对面一脸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时候,骆时行已经干脆利落的跳起来,直接窜到男人的身侧,拎着竹竿就抽向了对方的膝弯。
但凡没有练过下盘基本功的,被人大力抽膝弯都要踉跄一下,而且那里被抽中之后也会很痛,不管怎么说都能为他争取时间。
更何况骆时行动手十分干脆,对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直接喊了一声,紧接着跪倒在了那里。
骆时行面不改色,并没有收手,又用竹竿抽了他后背一下。
狭路相逢勇者胜!
哪怕力气不如成年男人大,在用尽全力,甚至跳起来利用了重力的情况下,男人也没抗住这一竿,被抽到之后直接趴在了地上。
对方扑街之后,骆时行没有冒然过去。
虽然电视上经常会表演把人打倒之后用脚踩着人不让对方起来,但想要做到那个地步要么自身力气大,要么自身体重足够。
骆时行这种情况反而不能那么做,因为对方用力起身可能都会掀翻他。
稳妥起见,他抽出了镰刀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刀刃对着那人的脖子,刚想说什么又有点犯愁——他到了这里之后都没跟当地人交流过,压根就没想过要学语言,现在就算想交流也没办法交流。
不能交流又不能放对方起来,骆时行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
只是对方的反应让骆时行很意外,趴下了之后居然没起来!
骆时行瞪圆了眼睛,怎么着,这还带碰瓷的吗?
他自己的力道自己很清楚,不可能这两下就把对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骆时行警惕地看着对方,手中的镰刀又握紧了一点。
而那人趴在地上,脸朝下,小臂竖起双手抱拳前后晃了晃,似乎在拜什么一样,同时嘴里还大声喊了几句话。
只可惜,骆时行他……听不懂。
骆时行拎着镰刀,犹豫了一下,一边缓缓后退一边做好准备,若是对方要起来他要么继续用竹竿抽,要么就直接动用镰刀。
只是一直等他退到河边,对方却一直没有改变过姿势,趴在那里一边行拜礼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
骆时行轻手轻脚的准备离开,当然他还没有忘记他的鱼,所以在离开的时候他还路过了放鱼的位置,微微弯下身体把鱼提了起来,抱着它开始往后退。
一直到他隐藏到草丛里面,又退了一段,确定对方还在地上趴着之后,他才找地方藏了起来。
跑是不能跑的,这破地方他也跑不起来,再加上他本来就腿短,不可能跑得过对方,尤其是他还抱着一条鱼。
什么?扔掉鱼?
他好不容易才抓的鱼!头可断,血可流,鱼不能丢!
骆时行抱着他的鱼,忍受着鱼腥味躲在一个小坑里,这个坑因为有草木比较高的缘故,把他遮挡的更加严实了一些,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对方又喊了两句什么,声音很大,在山谷中回荡了许久。
骆时行虽然不知道对方喊的是什么,但他通过语音语调判断对方说的好像一直都是一句话,或者一个词。
他努力记住了这句话怎么说,准备回去问问程敬微或者魏思温。
而那个人在得不到回应之后,犹豫了一会慢慢的起身冲着四周张望了一下,骆时行心中有些紧张,好在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藏在这里,在看不到之后,他脸上挂着失望的表情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些都是骆时行通过草木的缝隙看到的,在确定对方走了之后,骆时行才猫猫祟祟从坑里爬出来,转头带着他的装备往回飞奔。
当然就算要回去也不能走直线,万一对方是诈他的怎么办?
所以他提着竹竿抱着鱼打算绕一圈再回去,这样万一对方再杀个回马枪发现了他,他还能带着对方绕绕圈子,免得被对方摸到他们老家。
他这一圈绕的不小,一路上都十分警惕,一直在认真观察生怕再窜出来一个人,当然也担心鱼腥味会引来别的动物。
或许他的运气真的不错,这一路上除了已经很熟悉的菜花蛇之类的东西,别的都没遇到。
而这种警惕也给他带来了不少收获——他在路过一片植物的时候隐隐闻到了比较特殊的味道。
有点辣又不那么浓郁,跟辣椒完全不同。
骆时行耸动着小鼻子,寻找着这股味道的来源。
他可没忘记之前程敬微说这里有食茱萸的事情,现在花椒有了,生姜有了,如果再配上食茱萸的话,鱼腥味就不是很大的问题。
而且这些调料滋味足够,那么就算盐少一点也没关系。
骆时行抱着鱼一路十分艰难的找到了香味的来源,那是隐藏在草木之中零星的几棵比较特殊的树。
那些树上挂着圆圆的绿豆一般大小的紫黑色果实,并且叶片也是绿色之中隐隐透着一点红色。
骆时行抬手避开食茱萸上面的刺摘下一颗果实嗅了嗅,一股苦辣的味道直冲鼻腔,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叶片和果实上都隐隐看到一些小虫生长,那应该是没毒的吧?
他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那颗果实,顿时口腔之内弥漫着苦辣的味道。
这个味道并不能让人愉快,一瞬间骆时行都有点怀疑这东西要怎么做调味料。
辣味是有的,但苦味怎么去啊?
他有些怀疑人生的将手里的果实扔掉,然后又摘了一片叶子尝了尝。
相比起果实,叶子的辣味没那么浓郁,但也没有特别浓的苦味,似乎更适合用来做调料的样子。
可是在记载之中,难道不是果实才是调味料的主体吗?
骆时行站在原地思索了半晌,觉得古人肯定有特殊的处理方式,只不过是他不知道。
于是他干脆也不在这里纠结,摘了一部分果实顺便薅了一把叶子之后就准备回去了。
幸好他记路和辨认方向的本事都还不错,刚才就算绕远也没绕太偏,此时分辨一下方向总是还能回去的,就是回去的时间长了点。
等他快到家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他们的院子里面多了一个人,程敬微一边做着手里的活一边在跟那人说话。
骆时行视力不错,很快就分辨出来坐在程敬微身边的应该是魏思温。
实际上不用分辨也能猜出来,若是来的别人,程敬微不会这么平和。
而程敬微也是最早发现骆时行的,他在看到骆时行跑回来的造型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魏思温顺着程敬微的目光也扭头看,然后也愣在了那里。
要知道那条鱼的长度比骆时行的身高也就短个四十来厘米,骆时行抱着它还需要把头给露出来看路,这就有了一种那条鱼的尾巴几乎拖到地上的视觉效果。
再加上鱼皮比较光滑,骆时行身上还背着几个芭蕉叶做的包裹,感觉这么一个小小的身体仿佛挂满了各种零零碎碎,然后还在费力的抱着一条大鱼。
此时他的脑袋上还带着虎头帽,简直像是出去打猎,然后带回了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猎物的幼猫!
程敬微最先回过神来抄起拐杖就打算过去接骆时行。
好在魏思温还算靠谱,按住他说道:“我去。”
然后他就过去从骆时行手里接过了那条鱼,他提着骆时行穿在鱼鳃的那根草打量了一下鱼,甚至还掂了掂忍不住一脸震惊:“你这是怎么弄到的?”
骆时行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看着魏思温笑道:“用竹竿戳来的!魏翁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魏思温沉默了一瞬才回答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顺便想提醒你们小心一点。”
本来他主要是想来看看这俩孩子过的怎么样的,毕竟把这么两个未成年扔在山里但凡靠谱一点的大人都会心里不安。
可是魏思温之前一直腾不出手来,好不容易有个休沐日就想赶紧过来看看这俩孩子过的怎么样,顺便估算了一下这两个人的食物储备,就又带了一点干菜过来。
这点干菜还是他省吃俭用才剩下来的,再多的他也真的分不出来。
结果到了这里之后他就先惊讶了一把,原本山林之间荒废的竹屋看上去比之前有人气了一些,外表应该是已经用水清理过,显得没那么破旧。
而且外面还围了半圈篱笆,看上去还有半圈没有做完。
屋外和屋内都有火塘,甚至屋外还有一些新编出来的竹席,上面放置着正在晒干的笋片、花椒以及生姜。
他来的时候没看到骆时行还惊讶了一下,问了以后才知道那孩子出去照吃的了,而程敬微则十分有主人相的上来就给他盛了一份田螺汤。
田螺汤是放在竹筒里的,竹筒经过简单的加工算不上多么漂亮却也干净整洁,里面的热汤也随着蒸腾的热气飘散出香味。
这股香味让魏思温没能拒绝,他接过来就喝了一口,而后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这几乎没什么咸味的汤因为有花椒和生姜的帮助显得意外的美味,河鲜本身的滋味也全部融入了汤里,更是鲜的人忍不住再三回味。
正如骆时行所说,田螺再小也是肉啊。
魏思温也同样好久没吃过肉了,这碗田螺汤简直鲜的他险些把舌头给咽下去,汤里甚至还有一些鲜笋,味道也很不错,丰富了这碗汤的层次感,让汤显得更加爽口了一些。
魏思温这一碗汤喝的酣畅淋漓,只是喝完之后就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是他想过来照顾一下这两个孩子,结果没想到来了之后先喝了人家一碗汤。
这碗汤用料十足,估计这俩孩子弄出来也不那么容易。
同时他也忍不住感慨,这俩孩子的适应力真的很强,尤其是在程敬微嘴里,这些东西都是骆时行找来的,一瞬间魏思温几乎要对骆时行刮目相看。
这孩子长得漂亮娇气,看上去并不像是能够适应这里生存的样子。
想当初在流放的路上,骆时行已经让他惊讶了一下,现在对方身上那股坚韧更让他意外。
这样的孩子就像田间的野草,只要有一点点养分就能成长的很好。
他还详细问了一下情况,在得知骆时行能寻找到这些东西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时候,不由得惊讶说道:“这孩子读过不少书啊。”
程敬微当时也点头:“他很聪明,记住了很多。”
读过就忘那么读了也没什么用,能够记住,并且还能随时学以致用,这才是最难得的点。
魏思温听后心中十分可惜,骆宾王当初说他儿子是神童,他还没放心上,如今看来,真的是神童。
这么一个神童,如今却没有办法继续读书,他怎么会不可惜?
然而就算他心中可惜也不能说,骆时行就算读书也不会有更好的前程,反而可能因为读多了书却无法做官而心中苦闷,倒不如顺其自然。
就在他们两个谈论的时候,骆时行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条超大的鱼。
魏思温再次确定,这么一个人,你把他扔到哪里恐怕都能活的很好。
他都已经快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家俩孩子现在连鱼都吃上了,魏翁心里苦,但魏翁不能说。
骆时行见到他却很高兴,挽着袖子说道:“魏翁来的正好,今天抓了条鱼,我给您露一手,不过您说的让我们小心是怎么了?”
魏思温回过神来帮骆时行把鱼提到火塘旁边说道:“之前欺负山君的那人,就是你砸晕的那个,他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你们两个躲进了山里,正在找你们,他们对这里更加熟悉一点,你们最近最好不要再四下走动,若是碰上了怕是要吃亏。”
程敬微听后不置可否,他们需要食物需要很多东西,房子周围的确也有资源,但是不够。
若是骆时行不敢出去,也没读过那些书的话,此时他们两个要么饿肚子,要么就是程敬微冒着腿出问题的风险去找吃的。
不管怎么说,以目前他们的食物储备来说,让他们在屋子里呆着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没有反驳魏思温,骆时行经常出去的确需要小心一些,之后他会让骆时行别跑那么远,换成他出去找些吃的回来。
结果让他和魏思温都没想到的是,骆时行袖子一挽很淡定说道:“哦,这个啊,我已经遇到过他了,并且还抽了他一顿。”
魏思温手一抖差点把鱼给扔出去,他十分担心地看着骆时行,上下打量半晌才问道:“怎么回事?”
程敬微也一脸关心的看着他,骆时行只好挠挠头——挠在了虎头帽上,然后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
魏思温在听说他们两个人还做了个地笼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他开始认真思索,是他过的太差,还是这俩孩子太强。
就这生存能力,别说两个孩子,就算是两个大人都不一定能达到啊!
程敬微行动不便,但是人家手工厉害,篱笆地笼样样来得,骆时行就更可以了,这么小的孩子,天天跑那么远打水不说,每次出门都能找回来一些能吃能用的。
可惜魏思温不知道外挂是什么东西,否则肯定要下定论:这俩孩子开挂了。
当然实际上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比起被人发现的可能,骆时行似乎更生气对方拿走了他的地笼,听那语气如果对方下次还来,他一定要再把对方砸晕一次一样。
魏思温十分心累:“避一避,他家在当地也算有些势力,跟县令似乎也有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只是不太亲近,县令也不喜欢他才放你们一马,但如果真的起冲突,县令也不会保你的。”
骆时行有些怏怏不乐,虽然他抽了对方一顿,但并没有过瘾!
而且这个人对他和程敬微而言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谁会愿意自己的生活里藏着这么一个随时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人?
猫猫不开心,猫猫连鱼都不想做了!
程敬微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行了,魏翁说的有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骆时行一抬头就看到程敬微避着魏思温无声对他说了句:“交给我。”
骆时行很机灵的没有问出口,虽然他也很想知道程敬微打算怎么做,但此时此刻的确不是谈论这件事情的好时候。
他也没觉得程敬微实在敷衍他,对方应该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腿差点被踩断了啊,这能忍吗?
所以骆时行只能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点点头说道:“好吧。”
魏思温十分欣慰的也摸了摸猫头,顺便捏了捏老虎帽上的耳朵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们长大再说。”
骆时行皱了皱鼻子,如果真等十年那也太长时间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只能这样啦,哦,对了,我抽他的时候,他没有还手,还喊了几句奇怪的话。”
魏思温听后这才愣了一下:“没还手?”
问完之后他才察觉出问题,也是啊,对方好歹是个成年人,骆时行还是个孩子,真的面对面打起来,这小家伙必然不是对方的对手。
只不过因为骆时行当初那一石块太干脆利索,就给了他一种这个人打不过骆时行的错觉。
不过……当初不问青红皂白就拿石块拍人家,现在又二话不说就用竹竿抽人家一顿。
可以,这很骆时行。
程敬微好奇问道:“他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骆时行努力学了一下那个人的音调,可能不太标准。
因为他发现自己说完之后程敬微和魏思温两个人都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似乎在极力忍着一样。
骆时行不开心,他已经很努力再学了,不标准也不是他的错!
程敬微显然比魏思温更加了解他,见到他紧紧抿着唇,眉毛也皱起来的样子便说道:“你说的我们听懂了,就是这句话吧……”
骆时行警惕:“他说了什么?是不是不好听?哼,早知道就应该多抽他几下!”
魏思温听后赶紧给程敬微甩眼色,让他别告诉骆时行,万一骆时行听了更生气,真的要冲过去把人抽一顿怎么办?
程敬微却一只手搭在骆时行的肩膀上,把他揽在身边说道:“他可能误会你是猫妖了,所以喊的是猫上仙饶命。”
骆时行:????
他听到的时候压根没反应过来,虽然他的小字叫猞猁狲,但他跟猫也没什么关系啊。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程敬微轻咳一声说道:“骆先生的虎头帽做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当真不错。”
骆时行这才想起来他脑袋上还带着一个虎头帽,他摸了摸头,感受着头上那两只小耳朵的毛绒柔软,想了想那个人在看到自己时的表情,所以是因为误会了才没还手吗?
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
沉默了一会之后,骆时行自暴自弃说道:“算了,至少把他吓走了,不说了,我们还是先做鱼吃吧。”
他说这句话的样子惹得魏思温直发笑,他也是没想到骆时行跟那个人的相遇这么有趣。
不过在骆时行和程敬微准备动手做鱼的时候,魏思温有些别扭说道:“你们两个吃吧,天色也不早了,山路难走,我还是先回去的好。”
他已经喝了人家一碗田螺汤吃了几块笋了,这俩孩子找点吃的也不容易,尤其是这条鱼,只看个头就知道小孩子很艰难才抓到的,说不定都没有下一次。
魏思温是大人,怎么好意思占两个小孩子的便宜?
只是骆时行和程敬微都没打算放他走。
骆时行是感恩魏思温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
更何况魏思温在县令身边混啊,可以预见将来他们需要魏思温帮忙的地方应该也有很多,这一次人家不就来给他们提醒的吗?
他们两个也不能仗着年纪小就心安理得的让大人照顾他们,礼尚往来四个字很重要。
所以分魏思温吃点鱼也没什么。
程敬微也觉得需要跟魏思温打好关系,只是这条鱼是骆时行抓来的,他并没有资格替对方做主张,是以一开始并没有开口。
等到骆时行说道:“魏翁就留下来嘛,晚了就明天再回去,反正也不是很远,大不了跟县令请个假好啦。”
程敬微这才开口说道:“这条鱼很大,如今这天气容易腐败,我们两个也未必吃得完。”
嗯,他这么说就纯属睁眼说瞎话,要知道他如今是养伤外加处在生长期,几乎每天都觉得自己吃不饱,这条鱼别说三个人分,就算让他一个人吃估计都能吃得下。
魏思温自然是要推脱的,然而架不住这俩孩子一意留他下来。
最后魏思温便也厚着脸皮坐下来看着骆时行忙活,一开始他也想帮忙,只是他这个人对于生活琐事并不擅长,也不懂该怎么做鱼,最后被骆时行按在座位上,让他等着吃就行。
他忍不住感慨说道:“你们都是有良心的好孩子啊。”
说实话,到了被流放的地步,缺衣少食的时候就算是亲父子都可能反目,不可能会给外人东西吃,哪怕他们已经很熟悉。
骆时行将花椒放入竹筒中一边准备捣碎一边笑嘻嘻说道:“实际上我还有事儿想让您帮忙呢。”
魏思温态度很是温和:“什么?”
骆时行问道:“这边的盐的很难弄吗?有什么办法再弄点盐过来?哪怕用东西换也行,盐少不太方便。”
魏思温想了想说道:“这边的盐井都掌握在当地一个大家族手里,价格的确不算便宜,各家各户买盐的量都有规定,像是我们这种没有配额,就需要高价从别人手里收。”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骆时行手里接过竹筒,他刚刚观察了一下确定这个活他能做。
骆时行也没跟他客气,一边转头去处理食茱萸一边问道:“高价是多高?”
魏思温苦笑说道:“你这一条鱼也不过就换之前我给你们的那一小包而已。”
骆时行本来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听了倒也不意外,只是问道:“用花椒生姜能换吗?”
魏思温摇头:“你能在野外找到,大家也能找到,更何况还有种植花椒的,换是能换,但是不值得。”
骆时行他们如今是靠天吃饭,野生花椒弄来不容易。
现在可不像是后世那样追求野生纯天然,大家甚至都觉得种植的更好一些。
骆时行叹了口气:“吃盐好难啊。”
魏思温说道:“白家,也就是如今掌管当地所有盐井的那一家倒也有特例。”
程敬微心念一动问道:“他们是不是要书?”
骆时行一愣:“要书?”
魏思温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程敬微垂眸:“之前曾听人说过。”
魏思温有些疑惑,程敬微比他们早不了多久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这事儿还是前两天商队运盐过来,他才听说的。
骆时行好奇问道:“他们要什么书?”
魏思温注意力被转移走回答道:“不拘什么,只要汉字写的书都行,甚至一些诗词歌赋如果写得好也行。”
骆时行微微一愣:“他们这是为什么?”
程敬微说道:“白家是当地大族,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大部落,但是一直以来岭南这些部族大多都是有自己的语言但是没有文字,有一些部族不在意,但随着大唐疆域不断扩展,这些部族接触到了汉人之后,有一些有野心的家族就想要学习汉人的文字以及其他的一些东西。”
魏思温有些诧异地看着程敬微:“你小小年纪见识倒是不少。”
程敬微笑了笑说道:“家父偶尔与同僚聚会也曾提起过这些岭南部族,都觉得有些棘手。”
他爹是武将,跟同僚商议这些东西倒也不算意外,嗯,这个理由糊弄魏思温应该够了。
魏思温了然点头,一旁的骆时行一边将食茱萸的叶子捣成泥一边认真思索之后说道:“他们野心不小啊,认识了汉字就能学习中原先进的文化,别的不说,好多工具什么的都是中原更加先进一些,他们学了就能促进生产力的进步,继而发展壮大自己的族群,真让他们做成了,将来对中原的威胁也小不了。”
魏思温应道:“是啊,所以我并不想用这种方式去换取。”
那些人会跟他透露本身也是因为他是流放过来的,并且知道他们的文化知识水平不低,诱惑他们用文字来换取利益。
骆时行歪头说道:“可是他们不是连诗词歌赋都要吗?这种东西没什么问题吧?”
魏思温解释说道:“这就是他们的手段,你交上去的诗词歌赋需要他们没听过没见过才能换取一些东西,但是你习惯了这种方式之后,你所背过的那些已经不够用,但是你又不能习惯没有那些东西的生活,你要怎么办?”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收不了手了。
骆时行笑了:“背过的不行,自己写不就行了吗?”
魏思温摇头笑道:“他们身边也有供奉,水平不低,你写个打油诗他们也是不要的。”
骆时行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叽,一时之间有些纠结。
他曾经选修过古代文学方面的课程,学的好不好不敢说,但诗词歌赋这些东西的确背了一肚子,如果白家只想要这些的话,他也不是交不出来。
但问题是到时候一来交代不出那些来历,二来如果用后代的诗词还行,要是一不小心背出了李白杜甫李商隐他们写的诗,那事情就大条了,好歹算是同一时代,李白也就是再过十几年就会出生了,他走李白的路,让李白无路可走?
那也太缺德了!
不过,一些没那么有名气,但水平也不错的诗词,还是能换一些东西的吧?
程敬微见骆时行思考便安慰他说:“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结果还没等骆时行回答,一旁的魏思温便忽然说道:“若是猞猁狲的话,倒也可以一试。”
骆时行茫然抬头:“试什么?”
难道魏思温已经知道他会背好多诗词的事情了吗?他掉马了?
结果魏思温说道:“猞猁狲文采斐然,连太后都有所耳闻,当年骆观光的檄书还是猞猁狲修改润色,这点事情对于猞猁狲来说倒也不算困难。”
骆时行听了之后整个人都麻了,怎么魏思温还没忘了这一出啊?
尤其是他听到程敬微诧异问道:“是吗?猞猁狲竟然如此厉害?”
骆时行只能干笑说道:“没有没有,那篇檄书是我阿爹写的,我就是改了几个地方而已。”
不要说的好像都是他的功劳一样好不好?真正的灵魂是骆宾王啊。
然而在程敬微看来,这样也很厉害了,那封檄书他听过看过的,用词犀利,逻辑清楚,并且感人至深,读起来回肠荡气,一看就是忠臣义士激愤所写。
他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骆时行的手笔。
这样看来,上一世他没有见到骆时行,很可能是对方因为这件事情被迁怒,至于为什么这一世不一样,这个原因程敬微也暂时没搞明白。
是以程敬微说道:“只是几个地方也已经很了不起。”
一旁的魏思温跟着拆台:“更何况也不只是几个地方。”
骆时行深深觉得这个话题不能聊下去了,要不然他都要抠出一座大明宫来把自己装进去了!
他直接转移话题说道:“这个食茱萸的果实是苦的要怎么处理啊?”
魏思温笑呵呵说道:“这个啊,需要用石灰处理才行。”
骆时行瞬间耳朵支棱了起来:“石灰?这里多吗?好弄吗?”
魏思温十分痛快说道:“你买不起。”
骆时行:……
好气!
既然不行,那他就只能先用叶子凑活着了。
花椒和辣酱都已经搞好,虽然辣酱味道可能没那么好,但也凑活着吧。
骆时行将花椒粉和辣酱都混合在一起,然后往里面放了一点点盐,全部混合好之后就涂抹在了鱼的身上,接着将鱼腹腔朝下平铺在放了生姜片的芭蕉叶上面。
在鱼的表面再放几片生姜片之后,他就用芭蕉叶将整条鱼包了起来绑好,然后放在了火中去烤。
没办法,他们现在的炊具太少了,只有陶罐,用来做鱼的话只能弄鱼汤。
骆时行已经准备再弄点田螺汤了,怎么可能再来个鱼汤,灌水饱吗?
可他们还没时间精力做烤炉,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
骆时行记得后世云南那边就有人喜欢用这种办法烤鱼,新鲜的芭蕉叶能够保护好鱼不被烤焦,同时被烧烤过后,芭蕉叶也会渗透一些香味到鱼身上,使得鱼更好吃一些。
把鱼烤上之后骆时行将程敬微清理好的田螺拿过来,然后将鱼油的一半放进陶罐之中,等热了之后再放入花椒跟生姜。
油脂与香料碰撞发出来的香气让魏思温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程敬微稍微好一些,但也没忍住多看了陶罐几眼。
骆时行等烹制的差不多之后就将田螺扔进了罐子去炒,顺便放入了两片食茱萸的叶子。
翻炒两下之后,又倒进去一点水煮,这么一搞勉强也算是个爆炒田螺。
爆炒田螺放到架子的一边去煮,他用另外一个陶罐将剩下的鱼油放进去同样烹制了一下香料,然后放了笋片进去炒。
最后还用干菜放了点汤,魏思温坐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骆时行忙忙活活不一会愣是弄出了三菜一汤,瞬间开始思考,他要不要跟县令辞职,搬过来跟这俩孩子住一起。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他是真的羡慕这两个人的生活水平啊。
等菜和汤都准备的差不多之后,骆时行将芭蕉包从火中扒拉出来。
此时的芭蕉包已经变成了黑中隐隐透着绿色,芭蕉叶丢失了一些水分又被烤熟,此时已经比之前软绵了许多。
芭蕉叶的香气混合着鱼肉的鲜味再加上花椒的味道组合成了能够让人流口水的芳香气味。
魏思温坐在那里盯着骆时行的一举一动,在对方一点点把芭蕉叶扒开之后,浓郁的鱼香味飘了出来。
那一瞬间就连魏思温的口中都忍不住开始分泌口水。
骆时行用竹筷将鱼分成了三份,两份大一点,一份小一点的,两份大点的分别给了程敬微和魏思温,他自己则吃小一点的那部分。
魏思温和程敬微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两个都比骆时行大,从鱼到调料都是人家小孩子弄来的,结果他们两个分到最大的两份,脸皮再厚也接受不了啊。
魏思温将那份大一点的推到骆时行面前说道:“你们两个正在长身体,多吃一点。”
骆时行摆摆手说道:“我吃的不多,你们吃吧,这鱼很多的,用对方法也不算难抓,其实不止是那条小溪里,河里的鱼更多一些,而且也很大,可惜没有渔网不能弄。”
魏思温再三推辞,骆时行还是坚持让他们多吃一点,最后他也只好收了下来——再推辞下去鱼就凉了!
程敬微想了想将自己的那份鱼夹了一块出来摆在旁边,准备等魏思温走之后再给骆时行吃。
他现在养伤也不怎么动,不需要吃那么多东西,反而是骆时行天天往外跑,需要多吃一点,要不然再这样下去,那张小脸上仅剩的肉都要瘦没了。
魏思温这一顿吃的是十分满足,烤鱼虽然放的盐不够多,但却别有一股天然的鲜甜味道,放了花椒和生姜也让它原本的腥味不那么重,再加上食茱萸的辣味作为调剂,鱼肉入口就有了不同层次的口感,吃下去就让人觉得哪怕是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如果觉得鱼的口味略重的话那么还有清爽的炒笋,虽然都带着一点鱼腥味,可这一点腥味对他而言都是难得的美味了。
等吃完之后,骆时行还给了一人一根小竹签用来挖田螺肉吃。
螺肉固然不多,但味道却鲜香麻辣,还十分有嚼劲,吃起来十分过瘾。
这一餐吃完之后,魏思温坐在那里忍不住感慨说道:“恍如隔世啊。”
他没说明白,但无论是程敬微还是骆时行都明白他的意思。
上一次吃这么丰盛的饭菜还是在很久之前,他们三个都经历了一段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不就恍如隔世了。
他说完之后就看到骆时行坐在一旁抱着膝盖正困的猫猫磕头,他这一天也实在是折腾狠了,先是跟鱼搏斗,又抽了别人一顿,回来之后又忙来忙去的做饭。
吃饱了本来就容易犯困,更何况他整个人的精力体力都已经榨干,可不就开始打瞌睡。
魏思温抬头看了看天起身说道:“时间不早,我先回去,盐的事情你们别担心,我会想办法。”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不仅吃了,还从这里拿了点东西走——骆时行非要让他带点笋片回去,顺便还给他弄了点花椒和生姜。
魏思温很清楚他带来的那点干菜跟这些东西的价值比起来差远了,只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找补——他堂堂一个大人,恨不得都能当这俩孩子的爷爷了,总不能占小孩子的便宜吧?
程敬微听了之后便说道:“盐够吃便是,现在最主要的倒是粮食,魏翁,接下来若有集市还请魏翁带我们去看一看,我们想换一些籼米的粮种,多少种上一些也比现在这样靠天吃饭强。”
骆时行靠在程敬微身上迷迷糊糊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程敬微说的什么,虽然听着,但他困得厉害,那些话已经不入他大脑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程敬微说,他就点头好啦,对方又不至于坑他。
魏思温倒是对他们两个刮目相看,再一次确认这俩孩子都不是凡品,脚踏实地是很可贵的品质,可惜这一点很多人做不到。
当地的百姓不怎么种地就是因为食物来的很容易,山上走一圈哪怕吃不饱也饿不死,没有人会愿意耗费力气种田。
现在这俩孩子的生活水平也不算很差,至少能吃饱,但他们还在努力,已经超过这里很多普通百姓。
这件事情并不难办,是以他点头说道:“好,到时我会带你们过去。”
魏思温说完就走了,骆时行也没挽留他,甚至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的,只记得魏思温一走,他就跟没骨头一样趴在了程敬微身上,整个人已经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后来好像是程敬微带着他回了房间,然后又帮他擦了脸和脚。
大概因为前一天累的太狠,所以第二天骆时行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醒来之后喊了程敬微一声,结果却没见到人,这一下子把他急得不行。
程敬微的腿刚刚好了一点,但还应该再休息一段日子,把腿彻底养好再说,这人不好好休息又跑哪儿去了?
骆时行来不及梳头,抓着虎头帽往头上一扣就打算出去找人。
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他也不用顾虑什么形象。
他冲出家门的时候正好程敬微从外面回来,一下子接住了从里面跑出来的骆时行问道:“急急忙忙这要去做什么?”
骆时行听到他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本来想问程敬微去哪儿了,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对方脸上和脖子上出现了许多小红点,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去扯程敬微的衣领:“你这是去哪里了?脸上是怎么回事?身上也有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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