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蚕茧
崇武隔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他几乎小跑着家去。
崇文年纪略长,性子比弟弟更为稳重,他同样嘴馋, 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王宝山看着已经十七岁却仍旧急躁的幼子, 简直要气笑了:“小兔崽子, 缺你吃还是缺你穿啦?见到肉比啥都急。”
听见父亲的话,旁边勉强忍住馋虫的崇文莫名有些心虚。
他眼神飘忽,竭尽所能躲避王宝山的视线。
而提前回去的崇武率先跑到木槿家:“姐,我隔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你手艺越来越好了,比娘做的饭还好吃。”
木槿听着崇武说老掉牙的话,内心可谓是毫无波澜。
她连头都没有抬:“快去洗洗, 进来就闻到股子汗臭味。”
若让崇武呆在屋里,估计不一会儿就能传来无数声咽口水的音响。
虽然木槿经常为这种事说道崇武,但她心里隐隐约约知道崇武为何会这般。
王宝山和王李氏年轻时家境富裕, 外头同样风调雨顺,纵使两口子过日子节俭,半月二十天总能吃到口肉, 而鸡蛋馒头更不会缺,他们对于美食的渴望度不算太强烈。
至于崇文, 他的少年时代衣食无忧, 每日能吃上个鸡蛋补身体,隔三差五还能吃回肉食, 见到肉迈不开腿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崇文身上。
崇武却不同。
崇武年纪小的时候还成, 物质尚且没有那么匮乏,等他开始长身体,家中已经很少能吃肉, 再往后几年更是天灾频发,他的青春期就是在缺衣少食中度过的。
对于食物,崇武好像有股极其强烈的渴求感。
有时候明明已经吃饱了,但看见桌上剩余的食物,崇武宁可撑着也要将食物塞进肚子里去,他觉得吃进肚子里比放在任何地方都要保险。
作为虚岁才十七的少年,崇武吃过的苦头委实太多。
所以,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木槿经常会让着他。
王宝山带着崇文回来,就搁外头喝水,崇武却不老实。
闻见肉味之后的他心浮气躁,在院子里不停转圈圈。
良久之后,又蹿进灶房里说帮木槿烧柴火。
二十几度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也不冷,加上厨房只有门没有窗户,在里头烧火时头上直冒汗。
木槿顾念崇武从清晨就出去挑水浇地,在外头累了三个多时辰,她赶紧拒绝:“你快歇着去,等做完饭我叫你。”
“我闲着没事干。”
“那你过去帮娘看顾下吉祥如意。”
自从双胞胎学会走路,他们愈发调皮,好像要将逃荒路上消失的几个月全给找补回来。
木槿怕孩子磕到碰到,总要将他们放在视线之内才安心。
因为此事,她每日十分累,不光身体累,大脑同样很疲劳。
她尚且如此,年纪更长的王李氏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周氏忙着纳鞋底做衣裳,顶多在王李氏看顾不过来的时候搭把手,大部分还要靠王李氏,木槿担心王李氏吃不消。
见崇武迟迟不肯走,木槿又拿起陶碗给他盛汤喝。
他没有接。
崇武嘴馋归嘴馋,却也有自己的坚持,说要跟爹娘一块吃。
他坐在砖头上往土灶里填柴火,带着陶醉的表情闻骨头汤散发出来的香气,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吃山珍海味呢。
除却头一回把骨头给了麒麟,之后几次炖汤,骨头都被崇武吃掉了。
光吃骨头不够,崇武有他自己的法子,他会在吃完骨头上的肉之后,用筷子刮出里头的骨髓,可能怕有残余,有时候甚至会砸开骨头再吃一遍。
不光木槿,连王李氏看着都心酸。
再往前推个五六年,王李氏肯定不会想到小儿子会有这般做派,结果遇见无法避免的天灾,她只好认命。
王李氏不停安慰自己能保住全家人的命就应该知足,想到此处才略微好受了些。
在崇武痛苦又甜蜜的等待中,木槿终于将骨头汤给熬好了。
崇武殷切地拿来大陶盆,木槿盛满之后他才端到屋子里去。
王宝山前些日子请木匠帮忙做了个小木桌,正好够全家人吃饭用,倒避免了很多麻烦事。
王李氏捶捶腰,跟吉祥如意说:“饭熟了,咱们吃肉肉去。”
两个孩子正值最闹腾的时候,木槿在厨房里呆了将近一个时辰,王李氏可被外孙外孙女给折腾得不轻。
木槿跟在崇武后头端来一摞小些的碗,用来给每个人盛骨头汤喝。
因为她切了半斤瘦肉进去,所以里头难免有小肉丁,木槿盛汤的时候特地紧着家里人吃。
她有空间里的东西补充营养,顶多嘴馋些。
家中其他人却不同,他们只有明面上的粮食,木槿总想着在能力范围之内让他们好过点。
王李氏将肉块给夹到木槿碗里头:“你这孩子,净实心眼,光顾着给我们吃,统共那么点子肉,别把自个儿给忘了。”
她和家里明面上分了家,寻常时候吃饭也分开。
不过肉食珍贵,王李氏每回做肉菜的时候都会让木槿家去吃,木槿当然不会推辞,推辞就见外了。
而木槿碰见炖骨头汤或者炒瘦肉的时候,同样会端到家里和王李氏他们一块吃,这种相处模式似乎已经成为她和家人相处时的默契。
旁边的崇武完全没有听见母亲和姐姐的对话,
他将杂面馒头泡到骨头汤里喝。
那味道,简直妙极了。
若让他敞开肚皮,崇武能喝个好几碗,奈何今日吃完之后往后就轻易碰不到荤腥了。
崇武挣扎许久,终究将碗筷给放下来。
锅里还有小半锅汤,晚上还能饱饱吃上顿,可不能全吃掉。
木槿在给孩子喂食。
即使她尽力给孩子好的成长环境,却顶多保证他们不会营养不良,口味什么的肯定没办法兼顾,双胞胎本来十分调皮,但每回遇见炖骨头汤的时候皆老老实实吃饭,半点不带闹腾的。
——
地里最忙活的时节过去,王宝兴带两个儿子看管就绰绰有余,倒不用木槿花费太多时间精力。
这段时日,她将如意吉祥托付给王李氏,自己则忙着跟陈寡妇学织布养蚕。
在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里,几乎人人都会织布和绣花,然而和王李氏她们这种以自己使用为导向的不同,陈寡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手中的东西卖出去换银钱。
为换取银钱纺织的布料,在标准上比家用的高很多。
木槿常常大半天泡在陈寡妇家,半日跟她学织布绣花,半日帮忙养蚕或者给人打下手。
桑树上的叶子已经长出来,如今不复过去半年的荒芜苍凉,织女镇好多人家重新开始养蚕。
陈寡妇家已经没有土地,她只好靠跟族人们买桑叶喂蚕。
木槿从没有亲眼见识过蚕的模样,刚帮忙干活的时候,她看到不停踊动的虫子,心中有些类似惧怕的情绪。
木槿从小就怕虫子老鼠,直到现在也没有消除。
陈寡妇笑说:“你现在怕它们,往后就知晓其中的妙处了。”
啃食桑叶的虫子会给她带来真金白银的收入,即使再胆小的人也会慢慢适应,然后将竹板里的蚕当宝贝供起来。
养蚕不是个容易活,尤其像陈寡妇这种养殖规模比较大的。
不仅需要保证蚕在温暖的地方成长,每日还要给它更换新鲜的桑叶、及时清理粪便污垢。
幸好她家只有两口人,母子俩吃住都在里屋,剩余的四间茅草屋则用来养蚕和存放织机,又因为清理比较及时,没有产生太大的味道。
木槿望向旁边的陈寡妇,陈寡妇看蚕的时候比看儿子麒麟更有耐心。
她告诉木槿,当初自己和织女镇很多女人一样慢悠悠养蚕织布还有绣花,做出来的东西不好不坏,刚好能被乔掌柜收去卖到明州城。
失去丈夫后,家中的土地被被麒麟的叔伯占有,她只剩下织布绣花的进项。
若不把活干好,母子俩连饭都没得吃。
为了维持生计,陈寡妇开始养更多的蚕蛹、开始琢磨更多新花样,随着技艺的精进,便积累了越来越多的老主顾。
明州城里有好几户大户人家买过她的绣品。
“那你也给官老爷的家眷做过活吗?”
陈寡妇摇头:“听乔嫂子说,官老爷们在家里养绣娘亦或让绣庄里的绣娘干活,人家瞧不上咱们呐。”
陈寡妇从未踏足明州城,平日不过和乔掌柜两口子交接,这些东西还是她从乔掌柜婆娘处打听到的。
纵使她绣出来的东西比寻常绣娘更为精致,官老爷和世家大族却瞧不上,她的东西要么流向绣品铺子要么卖给普通的土财主。
木槿以前觉得养蚕需要耗费大几个月功夫,实则不然。
从卵到蚕再到蛹,整个过程不过花费四五十日,蚕形成蛹的过程靠它自个不断往外吐丝,最终将身体完全裹住,便形成了蛹。
木槿看着小小的蛹,心里觉得太神奇了。
蛹不过半截手指大小,上头围绕的丝线同样不多,如果没有亲眼见证,恐怕很难将它与精美华丽的丝绸相联系。
她几乎看着蚕蛹生长的全过程,此刻心中陡然生起一股子满足感来。
木槿盼着能从中抽出丝来:“我们现在要把丝抽出来吗?”
麒麟欢快地跑到木槿跟前:“才不是,还要烧火煮呢!”
麒麟带着得意的表情看向木槿,脸上就差写上求表扬三个大字了。
木槿乐意配合,道:“你来同我说说。”
这几日,八岁的麒麟要帮家中干活,连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机会也没有,可把他给憋坏了。
见终于有人愿意和他说说话,还不将他当做小孩子,麒麟十分乐意替木槿解惑。
“娘说了,不烧火煮的话虫子就会自己从蛹里爬出来,她就没办法把丝抽出来了,才不是跟你说的那般不煮就往外抽丝呢。”
别看麒麟才八岁,他从小帮陈寡妇干活,俨然是个熟练工。
作为生手的木槿,在麒麟面前照样显现出经验不足。
木槿全然没有在小孩子面前丢人的窘迫,一大一小居然有来有往地说起了缫丝的事。
麒麟年纪小,表达能力有限,木槿半蒙半猜大致明白了中间的过程。
原来蚕在结出茧之后并非死亡,这个过程相当于正在休眠,如果没有人工干预,接下来它会变成蛾破茧而出,为了避免在抽丝时有蚕或者蛾呼吸亦或做出动作妨碍抽丝,便需要把蚕蛹放进热水中煮,将蚕杀死避免对后续抽丝的影响。
麒麟烧火,木槿则在旁边煮蚕茧。
陈寡妇看见她热到满头大汗,颇为不好意思:“妹子,你且去歇歇吧,日日跟我忙活实在太受累了。”
木槿用手绢将头上的汗水擦掉。
她笑笑说:“不碍事,嫂子你肯教我我便很感激了,多做点活又算什么,我干活的时候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这时候经常流传所谓的独门秘方,涵盖美食界、医药界、纺织业等诸多行业,人们只将手艺传给自己的直系子女,肯教别人的打着灯笼都难寻。
木槿感激陈寡妇毫无保留地教她,所以能干点活就多干点。
连王李氏都对她说:“麒麟娘是个好的,人家既然肯教你手艺,你就好好学。如此一来,我跟你爹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王宝山和王李氏老两口始终担心木槿的未来,如果有门手艺傍身,等他们去世之后,闺女照样可以自在地活着。
怕木槿放不下孩子,王李氏不停嘱咐她:“学手艺是一辈子的大事,你看麒麟娘,人家靠自己的手艺养活了娘俩,你也安下心来,我跟你爹给你管孩子,只消你好好学就成。”
等木槿和麒麟将蚕茧煮好,陈寡妇将它们重新盛进木盆里,同时把里头劣质的茧挑拣出来。
边挑拣边嘟囔:“可惜了……”
挑拣完毕,为了减少损耗提高效率,抽丝时需要将蚕茧泡在温度高的热水中,陈寡妇不停用光滑的木棍搅拌热水中的蚕茧。
她搅累了,木槿便立马顶上去替换。
搅拌是为了让蚕丝和蚕蛹分离,便于后面将丝给抽出来。
时间一长,手臂上难免感到酸痛,然而当木槿将木棍向上提起拉扯出丝线来的时候,她看着劳动成果十分满意,身体上的疲累仿佛已经不见了。
越往后面,木槿抽丝的动作越熟练,几乎是她自己将后头的丝给抽出来。
而陈寡妇,则把抽出的丝挂到容器上。
容器有收拢的效果,同时与织机相连接,陈寡妇摇动织机,将抽出的丝线暂且纺织聚拢到一处。
木槿看着她的动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这就做出来了?”
“离做出丝绸还远着哩,我眼下做的不过是让丝线平滑些,等规整好了,还要往纺车上放,然后慢悠悠织出丝绸来呢,那玩意,可滑溜了。”
陈寡妇织了一辈子的丝绸,但只在交货的时候短暂感受过它的丝滑。
她身穿粗布衣裳纺织出最柔软珍贵的丝绸,假如没有意外,到死都不会拥有像贵人们般身穿丝绸锦缎的机会。
木槿身旁堆着小山似的蚕蛹,却只得来不多的丝线,连块衣袖的布料都凑不齐。
“怪道都说丝绸珍贵,想纺出丝来可真难!”
她们接下来还要循环无数次眼下的步骤,直到桑叶用光、温度下降再没办法养蚕为止。
陈寡妇不停点头。
即使再累再难,她也要做下去,家里不剩多少粮食,就靠手里的蚕换银子活命了。
只是不知道外头乱起来,还有没有富户买她的丝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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