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C Chapter 21
莉齐看不见他的神情, 但能感觉到他说的是真的,并不是威胁或恐吓。
她有些被搞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假如她足够天真, 或许会认为他是因为嫉妒,才会想要杀死兰斯, 但她并没有天真到这个地步,而且, 仅仅是嫉妒,也不至于杀人?
“难道, ”莉齐苦恼地想,“他真的是一个专门破坏夫妻感情的变态?”
此时此刻, 她完全不用假装, 就是一个深深为丈夫担忧的妻子, 脸上的震惊、惶惑和迷茫毫不掺假。
莉齐想问个清楚,幽灵却不想跟她说下去了,重新用黑丝缎蒙住她的眼睛后,将她横抱了起来:“不早了, 德·夏洛莱太太。再不回去,你的穷丈夫会疑心你在外面偷-情的。”
莉齐的心猛跳了起来。她不确定地想, 他这是在试探她吗?试探她什么呢?
她慢吞吞地问道:“我们这样……不就是在偷-情吗?”
“现在后悔可能有点晚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她面露愠色,又想生气了,硬生生压下了火气, 努力温和地说, “我没有后悔, 以后也不会后悔,你帮了我那么多,又救了我的命, 我早就喜欢上你啦。”
没想到真话就这样说了出来,可能这就是情之所至。
莉齐屏住呼吸,等待他回答。
他却轻笑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耳廓仿佛涌入了一股热流。她脸颊立刻红透了,耳朵像被烫了似的一阵发麻。
没想到他的笑声这样好听,几乎可以跟那个马戏团的魔术师——埃里克相媲美。
尽管她已经记不清埃里克的具体模样,却一直记得他的声音十分动听,仿佛海面上一种以声音为诱饵的怪物。
是因为她太喜欢幽灵了吗?
所以才会觉得他的声音动听到这种程度。
莉齐正在心中赞美他的笑声,就听见他不冷不热地说道:“多谢你善意的谎言,德·夏洛莱太太,尤其是在你说,爱情永远不会降临在我头上之后,非常鼓舞人心。”
莉齐猛地抬头:“我没有说谎!你不要——”
“等下再说。”他打断她,两只手扣住她的腰,把她放在了马鞍上,然后,一只手以环抱她的姿势抓住鞍头,翻身上马。
明明已经被他抱了那么多次,却还是会因为他的亲近而心跳加速。
莉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烫得惊人,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她咽了一口唾沫,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似乎颤了一下,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她一咬牙,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很喜欢你,”她泪水盈眶,莫名委屈极了,“这就是证据。”
幽灵没有说话,也没有把手收回去。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感到他的脉搏跳得很快——比她的心跳还要快。
他剧烈跳动的脉搏仿佛带着炙烫的温度,几乎快把她的脸颊灼伤了。
她忍不住侧过头,亲了一下他的手腕。
他却像骤然清醒般,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
莉齐眨了眨眼睫毛,眨出一颗泪珠子,呼吸仍有些急促,不知道怎么排遣心中过于激烈的情绪。她吻过很多人,男朋友、女朋友、老先生、老太太……亲吻既是表达爱意的手段,也是打招呼的方式。
然而,情不自禁地吻一个男人的手腕,却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
“你得相信我。”她低低地说。
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原以为误会可以就此消除,幽灵的声音却没有任何起伏:“其实你不必这样讨好我,莉齐小姐。”他的呼吸似乎也有一些不稳定,但很快就平复了下去,“我只对你的丈夫有敌意,不会对你怎么样。”
莉齐眉毛一竖,又想生气了。
但她今天真的气累了,也不想再打嘴仗了,便疲倦地摆摆手:“唉,反正只要你愿意当我情人就行,其他的以后再说。”
幽灵不置可否。
把她送到夏洛莱府邸后,幽灵就转身离开了,连个告别吻也没有给她——她都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微微噘嘴,示意他吻上来了;他却扯下她的手,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到一边,取下了她眼睛上的黑丝缎。
连一条黑丝缎也不愿留给她!她愤愤地想,他就不能多买几条吗?小气鬼。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却看见了梳妆桌上的五十枚金路易,以及一顶镶翡翠和鸵羽的绿缎软帽。
莉齐走过去,一脸迷惑地拿起那顶帽子——她在女帽店试戴的那顶。
幽灵把e先生抢了?
“可怜的e先生。”莉齐假惺惺地祷告了一下,就快乐地亲了亲帽子上的翡翠。
就凭他帮她拿回了这五十枚金路易,还送了她一顶漂亮帽子,今天他干的那些混蛋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当天晚上,莉齐睡得很香,头沾枕头就坠入了黑甜乡;兰斯却辗转反侧,备受煎熬。
他听到了莉齐回来的声音,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他喜欢莉齐,交际花的吻却让他感到了男子气概,重新让他体会到了做男人的感觉——交际花总是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仿佛她是一只迷途的鸟儿,而他是她唯一的归巢。
莉齐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即使她故作媚态,她的眼神也是坚硬的,像钢,像铁,像钻石。
兰斯痛苦地想,为什么她就不能像个正常女人一样呢?
假如她能像正常女人一样,多多告诉他,她心里只有他,只能依靠他,他一定会肩负起丈夫的责任,一心一意地爱护她,决不会被其他女人引诱。
然而她无论是眼神、秉性还是爱好,都与男人相差无几。
以前她顶多是眼神像男人,现在却是恨不得变成男人。一想到她今天穿着裤子,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动,他就恨不得在先祖的画像前以死谢罪。
几百年前,夏洛莱家族的先祖在自家的领地上,骑着纯血马,手持猎弓,射杀美丽的牝鹿时,是否想过有一天,一个牝鹿般美丽的少女会戴着白鹭羽帽,穿着裤子,神气十足地走在大街上,使他们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兰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第一百次对着上帝祈祷,希望莉齐能变成一个正常女人。
这时,一个冷漠、低沉、讥讽的声音冰水浇头般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好啊,伯爵先生。我想跟你谈一桩生意。”
兰斯愕然抬头,在黑暗中看见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双眼睛并不是寻常的琥珀色,而是扭曲燃烧的金焰一般吓人的金色,如同丛林中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掠食野兽的眼睛。
“阁下——我好像并不认识你,也没有邀请过你进家门——”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朝壁炉那边靠近,壁炉上方有一把镀金的霰-弹枪,“不知道能跟你谈什么生意——”
话音未落,兰斯还没有摸到那把霰-弹枪,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黑暗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了吊灯底下。
他穿着考究,一身行头价值不菲,俨然一副绅士模样,脸庞却像骷髅头般骇人,过分突出的眉骨下,深陷如窟窿的眼眶中,那对扭曲燃烧的金色眼珠子正冷冷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兰斯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身形高大而雄健,肌肉结实,远远看上去几乎就是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近看却发现他长着一颗骷髅头,苍白的皮肤紧绷在冷峻锋利的轮廓上,两个眼洞射出令人生畏的金光,仿佛一具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死尸。
尽管兰斯竭力维持上等人的风度,不想在这个怪物的面前露怯,声音却还是颤抖了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
莉齐不知道兰斯经历了怎样恐怖的一晚,她睡得特别香甜,特别满足。
幽灵应该不会再对她避而不见了,她可以专心致志地琢磨怎么降伏他了。
洗漱完毕后,莉齐脱下睡衣,换上一条淡红色的裙子,领口、袖口和裙摆均镶着珍珠白的蕾丝,然后把头发塞进了发网里。
发网上缀着珍珠和海蓝宝石,顶端镶着白孔雀尾羽制成的羽饰,洁白而优美的羽毛垂落下来时,她标致的脸蛋儿看上去冷艳又昂贵。
莉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的打扮和美貌都很满意,因为这条裙子是她想穿的,而不是周围人用眼光、用言语、用规矩逼她穿上去的。
她穿了十几年的裙子,却在穿了一次裤子以后,才懂得穿裙子的乐趣。
她今天心情好,见谁笑容满面,哪怕是即将偷她二十万法郎的兰斯,她也没有吝啬两个俏丽的酒窝。
兰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她的面前,亲一下她的额头——他们的关系不管闹得多么僵,他都坚持那么做。
她一开始很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吻她额头那么执着,后来才知道,如果他不吻她的话,仆人们就会说闲话。仆人一旦讲起闲话来,就不再会对她尊重,连带着整个圣日耳曼区的仆人都会轻看她。他不能让他的妻子沦落到这个地步。
莉齐一直看不懂兰斯这样的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活在过去——其实不止他这样的“巴黎鼎贵”,美国不少南方人也这样,内战已经结束三十年了,却仍然有不少南方人想尽办法蓄奴,对奴隶动用私刑,积极推行《吉姆·克劳法》。
有一回,她和父亲走小路回家时,甚至看见有人为了加入“暗夜骑士”——也就是早该消失的三k党——而被燃烧的十字架活活烧死。
她不明白过去有什么好的,正如她不明白正歌剧的动听之处一般——明明他们在剧院也不会听演员卖力地歌唱,而是打牌、下棋或闲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更加闲适的场所呢,非要跟真正的音乐爱好者抢包厢。
莉齐对兰斯整个人都感到迷惑,但没有多想。兰斯并不值得她大动脑筋。
她对他假假地微笑了一下:“亲爱的,昨晚睡得好吗?”
兰斯却抬起一张苍白的面庞,神色惊惶地望着她——平心而论,兰斯既是君子,也是小人,可他从不把小人的一面暴露在皮相上,即使险些被她的马蹄子踢断脖颈,他的脸色也没有这么苍白过。
他说:“莉齐,家里有鬼。”
莉齐愣住,“啊”了一声。
“真的有鬼。”兰斯闭了闭眼,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情,紧紧抓着手杖,才没有滑坐在地,“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的——他绝对是鬼,只能是鬼——像幽灵一样,走路完全没有声音——”
莉齐隐隐猜到了是谁,但未动声色。她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你做噩梦啦?”
“我没有做噩梦!”兰斯大吼一声,额上暴起一根青筋,“他说——他想跟我谈生意,我问他是怎么到我家里来的。他说,他是走进来的——然后,穿过沙发,走进了我的身体里——我——”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镇定下来,“这绝不是噩梦,也不是幻觉。我本来准备去拿霰-弹枪的,但他像鬼魂一样穿过了我,抢先拿到了那把枪——”
莉齐眨巴眨巴眼睫毛,吃惊地“啊”了一声,幽灵还有这种本事?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握住兰斯的手,更为关切地说道:“那你……”她的呼吸因激动而颤抖起来,“看见他的长相了吗?”说完,她觉得这句话有些突兀,补充说道,“只要你能描述出他的长相,警察就能画出通缉令……警察会帮我们找到他的。”
莉齐暗想:“得想个法子阻止兰斯报警才行……或者,等下我去街上转一圈,回来告诉他,我已经报警了。”
听见“警察”两个字,兰斯的脸变得煞白,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猛地抽出手,颤抖着说道:“……不,不能找警察。”
莉齐疑惑不已:“为什么?”
兰斯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却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恐惧成这副模样,身体抖如筛糠,冷汗潸潸而下,不一会儿,头发和衬衫领口就湿透了。
莉齐不由更加纳闷,幽灵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兰斯刚见到莉齐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这么害怕,不然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她,可他说到一半,再次看见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他已经不记得从昨晚到今天,看见了多少幕像这样难忘的画面。
幽灵正倚靠在莉齐身后的走廊上,抱着双臂,阴郁而狠绝地看着他。
他戴着白色面具,遮住了骷髅头般恐怖的长相,身穿剪裁利落的斗篷式黑大衣,里面是黑缎背心和黑绸衬衫,露出一截铂金表链,简直像在给谁哀悼或收殓一般。
几秒钟后,兰斯打了个颤,反应过来——
幽灵想给他收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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