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第章 莫姐
唐亦宁多少是有点儿阿q精神的,在和江刻不清不楚的那几年,靠的是自我洗脑才能坚持下来。
她告诉自己暗恋就是这么苦,而江刻就是这么个人,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他也没劈腿没家暴,抠是抠了点,还冷心冷肺,但那也是因为他非同寻常的经历造成的,她没办法去改变。
她只能去回想他偶尔的好,靠着那么一点夹缝里的温情过完一年又一年。
现在也一样,拿到一千七百多块钱,唐亦宁又发挥起阿q精神,心想,十月份她因为工作吃了好几顿大餐,一顿私房菜人均一千五,一顿日料她个人就吃了两千三,外加办事处和厂里的迎新宴,七七八八加起来,光吃饭就吃掉了五千多。
霍云舟还送给她一盒高档护肤品,她查过了,那份套装要卖两千六,还有围巾,那个牌子普通的羊绒围巾就要卖两千多,霍云舟送的限量版围巾网上根本没得卖,唐亦宁怀疑它能卖过三千。
这么一来,就也不算太拉胯,唐亦宁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午休时,江刻给她发来微信。
【江狗狗】:工资发了吗?
江刻最惦记钱,不仅惦记自己的,还惦记她的,唐亦宁觉得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很不想告诉他发了多少,他知道后肯定要笑话她。
【唐亦宁】:发了。
【江狗狗】:是不是只有一千多?
哎?唐亦宁对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回答:
【唐亦宁】:你怎么知道?
【江狗狗】:不是让你去和hr说补交九月社保么,人家要是同意,你就只有这么点。
【唐亦宁】:[大哭][大哭][大哭]
【江狗狗】:微信转账200000
江刻打来两千块钱,唐亦宁接收了。
【唐亦宁】:这是什么?
【江狗狗】:买菜钱
唐亦宁之前脑补过江刻给她生活费,就是每月两千,乐得笑出声来,又怕同事听见,及时捂住了嘴。
【唐亦宁】:不够吧?
【江狗狗】:水电费我会缴,这个就是买菜用,够了。
唐亦宁想象着江刻严肃的表情,更想笑了。
【唐亦宁】:平均一天七十都不到!
【江狗狗】:周末我买,要是下班早也是我买,70一天还不够?你想天天吃海鲜啊?
【唐亦宁】:那我中午还要吃工作餐呢,楼下快餐店吃一顿都得20几,叫个外卖也要20几!
【江狗狗】:你们不是有每天15块的餐费补贴么?
【唐亦宁】:还没发呢,我顿顿超标的呀!
【江狗狗】:别讨价还价,肯定够了,不够你再问我要。
聊天结束,唐亦宁哭笑不得,她下班比江刻早,跑来跑去时间上更为机动灵活,以后肯定是她买菜居多。她不是真的要问江刻多拿点买菜钱,纯粹就是想和他斗斗嘴,但江刻好像当真了。
唐亦宁知道他有经济压力,想都没想过让他工资卡上交这种事,他们家一定是江刻当家,由江刻管钱,毕竟那些钱都是他熬夜加班挣来的。
唐亦宁心里很不是滋味,江刻是说过家用由他来承担,可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唐亦宁也想为小家庭做点贡献,比如房贷、水电、养车由江刻来,买米买菜由她来,这样才更像一对夫妻。
只是现实太残酷,她目前的工资连江刻一个零头都赶不上,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也很没意思。
——
周三早上,唐亦宁背着一个双肩包,很早就赶到办事处所在的大楼等待,没多久,莫惠清的车来了,唐亦宁坐上副驾,两人一起出城往南。
上路后,莫惠清先和唐亦宁说了说娅仕玫拉链样品的事,告诉她,以后再碰到客户要做拉链打样,唐亦宁要先看过明细,如果有疑问就立刻和客户沟通,沟通完毕后把单子发给跟单郭晓洁,告知交样时间,由郭晓洁去安排打样、发货。
“今早就能送到娅仕玫。”莫惠清开着车,自信地说,“可能现在已经寄到了,绝对比外克快。”
外克的工厂在上海和广州,周一拿到的明细,最快也要周二做出来,再发个快递,怎么的也不会比与娅仕玫同城的望金来得快。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唐亦宁把这些事都写在小本本上,心里明白,做业务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第一次碰到不懂的事找人帮忙很正常,下次再碰到,就得自己去处理,不能次次都找莫姐救火。
唐亦宁问:“莫姐,娅仕玫要是真用了我们的样品,那大批量的成衣找我们签单的概率是不是会更大?”
莫惠清说:“会大一点,也要看外克打样的拉链品质上是不是和我们没什么差别,如果差异很大,那就难说。”
唐亦宁:“那你觉得品质会有差异吗?”
莫惠清笑笑:“微乎其微吧,这一单现在是我们占着主动权。”
其实唐亦宁的存在也是砝码之一,莫惠清没明说,唐亦宁自己心里也有数。
车子开出钱塘,行驶在去往温市的高速公路上,单程要开五个多小时,台城的行程安排在第二天。
两人独处,唐亦宁并不紧张,莫惠清顺便给她讲一些工作上的事,说到这次去温市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讨债。
莫惠清说:“小陶的单子,五六月签的,货早就走完了,按道理应该是八、九月回款,结果到现在一毛钱都没收回来,三十多万呢。”
小陶是一部的一个男生,和陆萧差不多年纪。
莫惠清继续说:“小陶跑了两趟温市,实在是没办法了,钱回不来他也拿不到提成,我就说我去帮他跑一趟。”
莫惠清给唐亦宁讲流程,做内销的服装厂家回款周期都比较长,通常是一个季度对一次账,货走完后三个月内要回款,如果没回款,业务员就得开始做工作,五个月不回款,就得准备打官司讨债了。
莫惠清:“服装厂放假都很早,年前二三十天就会放假,一月份基本上要不到钱,只能趁这两个月去讨债。十一月很关键,争取清掉一半,剩下另一半让对方十二月给,那这事就能解决。十一月要是要不到,厂家基本不可能在十二月给全款,因为他们年底要发工资,更加没钱。”
唐亦宁说:“以前在铠勋也差不多,不过因为有些订单金额很大,铠勋为了减小风险,都是做现金生意,不欠账的,欠账的金额倒也不大。”
莫惠清说:“那是肯定,面料厂随便一个订单就是上百万,欠不起啊。”
两人正聊得起劲时,挂在支架上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是孙望金——望金拉链的创始人、二十多年来唯一的老总。
莫惠清没戴无线耳机,也不好拿手机接电话,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电话并按下免提,唐亦宁自然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孙总。”莫惠清语声温和,“这么早找我啊?”
孙望金年纪刚过半百,声音竟是有些苍老:“小莫啊,我昨晚一晚上没睡着。”
莫惠清:“怎么了?”
孙望金说:“我昨天又见了个人,一家拉链厂管业务的副总,唉……还是不行。对方一点把握都没有,我看他也没啥本事,吃了个饭就打发了。”
莫惠清说:“你别急,再好好找找,我也帮你去问问。”
“你在开车啊?”孙望金说,“先别去办事处了,到厂里来,我想和你聊聊。”
莫惠清说:“我出差呢,在去温市的高速公路上。”
孙望金沉默了一会儿,唐亦宁听到他用打火机点烟的声音,“啪嗒”一声,说:“小莫,广州那边不光是我的心血,也是你的心血,你打下来的江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你不着急啊?”
莫惠清失笑:“孙总,你这也太夸张了,那是你的心血没错,真金白银投下去的,可我就是在给你打工,这些年我也没辜负你啊。”
“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考虑吗?”孙望金说,“去广州,年薪我给你翻一倍,一百二十万!提成另算!外加住房补贴、探亲补贴、餐费补贴、交通补贴,什么都给你包了,班子由你组,待遇你来开!等你回来,钱塘的业务部全部交给你,包括厂里那些人!我要是有一句话骗你,天打雷劈!就这些条件,你都不答应吗?”
莫惠清:“……”
这话一说,车里的气氛变得极其尴尬。莫惠清的年薪在办事处肯定是秘密,估计连陆萧都不知道,唐亦宁却阴差阳错地听到了,心想,原来莫姐底薪是六十万一年啊?加上提成,肯定年入百万了吧?
莫惠清这时候也不好提醒孙望金,说自己车里有人,轻轻叹气后,说:“孙总,我有家庭,有老公有孩子,我孩子明年小升初,我想让她去考民办初中,是很关键的一年。”
孙望金说:“这些年你们家不一直是你老公在管女儿吗?他管得很好呀,你女儿成绩也优秀,肯定考得上!”
“话不是这么说的,孙总。”莫惠清想到唐亦宁在身边,这篓子真是越捅越大,心里着急,语速还是不疾不徐,“这些年我们家的确是我主外,我老公主内,但至少我在钱塘,我女儿能看得到我。如果我真去了广州,和我家里人就是两地分居,一个月才回来探亲一回。一年也就算了,你说要三年,上次,我老公已经等过我三年半,这次再让他等三年吗?”
孙望金在电话里重重叹气:“唉……可是小莫,我真的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如果你不去,换谁去都一样,你看孟杨去了也不行,那厂子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孙望金挂断了电话,车厢里,莫惠清和唐亦宁默契地没人开口,因为这一通意外的电话,两人心里都在想事儿。
最后还是莫惠清打破沉默:“是不是吓一跳?”
“啊……”唐亦宁不傻,当然听得懂这通电话说了些什么,问,“莫姐,你以前在广州工厂干过呀?”
莫惠清说:“对,在广州待过三年半,那时候孙总刚收购那边的工厂不久。”
唐亦宁想起程娟给她讲过的事,十年前孙望金收购了广州工厂,提供技术和设备,派去管理层,把那小厂子渐渐做大。几年后,管理人员陆续回到钱塘,那边的厂子就开始走下坡路。
原来,莫姐就是派过去的管理人员之一,十年前,她才三十出头!
莫惠清说:“小唐,现在刚好有空,我给你讲讲我的工作经历吧,年轻时我其实特别爱折腾,南北不停地跑,你想听吗?”
唐亦宁好奇:“想听。”
于是,莫惠清就缓缓地讲了起来。
她是钱塘本地人,二十年前大学毕业,专业是市场营销,大四时就在日本外克钱塘办事处实习,毕业后签下劳动合同,被派去外克广州工厂,成为一名跟单员。
莫惠清在广州待了两年,二十四岁时回到钱塘,进入外克钱塘办事处做业务员,次年结婚,先生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恋爱六年,克服了两年异地,终于喜结连理。
莫惠清一边回忆一边说:“我在外克前前后后待了八年,从跟单做到业务员,再从业务员做到组长。在外克工作时很忙很忙,因为它是大品牌,影响力广,业务员都不用去找客户,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的客户会自己排着队找上门来,就认准了这个牌子。”
“做到组长时,我手下有五个业务员,我自己也要做业务。最忙的时候,我一个人一年能做五千万生意,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打电话,根本顾不到家里,连孩子都没时间生。”
“可是你知道么?那么忙,我一年的收入只有十万。为什么?因为日本人小气啊,他觉得那些客户也不是你找来的,都是自己上门的,给的薪资奖金真的非常低。我们钱塘办事处的所长,啊,日本人叫所长,其实就是办事处负责人,一年撑死了也就二十万,真的很心酸。”
“当时我就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三十岁那年,我从外克辞职了,因为竞业协议,两年内不能跳槽去拉链厂,我干脆就回家去生孩子。”
“三十一岁时,我女儿出生,带到九个月大,两年期满,我开始找工作。找工作很顺利,以我的履历,有的是拉链厂要我。”
“我和孙总之前就认识,他一直在等我,给我开的薪资最丰厚,要求也最苛刻。他要求我去广州,一是因为我在广州待过,有那边的客户资源,二是因为广州工厂刚收购,他需要把生意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当时我女儿还没满一岁,我老公自然不同意,我就和他聊,讲我们家的经济压力。我老公大学毕业后考进社区做社工,有编制,工作很稳定,收入却不高,当时一年才六七万,现在升到了主任,一年也才十万出头。我辞职在家两年,家里的开销已经很吃力,我想多赚点钱,最后就说服了我老公,答应孙总去广州。”
“当时我们一个团队去广州,一共六个人,有人去管技术,有人去管设计,我就是去做业务。第一年,我只做了八百万,到第二年,我一个人就做了三千万,人民币。”
“就是在那一年我开始做管理,在广州招了孟杨,当时他二十三四岁,大学毕业一年半,就是你现在的年纪。我带了孟杨一年多,孟杨那一年就做了一千多万的生意。”
“当时,广州分厂已经步上正轨,从钱塘过去的几个小伙伴开始陆续往回撤,我也要走了。”
“我让孟杨留下,他不肯,说要跟我去钱塘,我就把他带了回来。回到钱塘后,我在办事处做一部经理,孟杨就在我手底下。他的性格很强势,处理事情十分果断,非常适合做业务,业绩一直遥遥领先。两年前他在钱塘安了家,老婆也是在钱塘找的,去年刚给他生了个儿子。”
“我回到钱塘时快三十六岁,做了两年多的一部经理,四年前,孙总提拔我,把我升为办事处负责人,管理三个组外加青岛、大连办事处。”
“那一年我招了陆萧,很巧,当时的他也是你现在的年纪,二十三四岁。陆萧跟了我四年,说是助理,其实很多业务上的事情,我都让他自己去决定。”
“去年广州那边打官司,孙总想让我去救火,我舍不得我家里人,就让孟杨去,他二话不说就去了。”
“但他还是太嫩,毕竟才三十出头,做业务没问题,做管理经验远远不够。今年年中我让他回来了,让孙总另外找人去管业务,他找了好几个人选,几个月了都没搞定,还是想让我去。”
莫惠清把着方向盘,笑了一下:“就是这么回事,并不复杂,其实对我们钱塘总厂没什么影响,孙总只是可惜他在广州投下去的钱,想再挽救一下。”
唐亦宁已经听得入了迷,莫惠清讲得简单,什么一年两年三年,唐亦宁却知道,其实一点儿也不简单,那都是真真实实流逝掉的时间、付出过的努力。
莫惠清在拉链行业待了二十年,其中有五年多是在广州度过,还有孟杨,也是钱塘广州两头跑。莫惠清让孟杨去广州,他就去了,家里的老婆孩子没意见吗?他的孩子还那么小呢!
唐亦宁问:“莫姐,你去广州分厂工作时,你女儿怎么办?”
“我女儿?”莫惠清说,“她爸带呀,还有我爸妈、我公婆,大家一起帮着管。”
她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我的选择,觉得一个成了家、有了孩子的女人就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钱塘,怎么能跑到外地去工作?还有些人说我和我老公迟早会离婚,不仅是因为异地,还因为我赚得比他多,会让他很没面子。”
“幸好,我老公理解我,知道我是为了这个家,最终同意让我过去。也是因为有他的支持,我才能在广州放手一搏。看着那个小小的分厂生意越来越好,建起新车间,买进新机器,招进新工人,订单多到做不完,我们一起过去的几个人,内心都很自豪。”
前方是一段平坦通畅的高速公路,唐亦宁转头看着莫惠清,她戴着眼镜,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镜片后的眼睛却坚毅有光。
她的容貌并不出众,气质却优雅从容,唐亦宁情不自禁地被她感染,在心里将她奉为榜样。
莫惠清说:“小唐,去广州时,我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像在外克时那样,只庸庸碌碌地挣点死工资。我的能力和野心不允许我摆烂,我得趁年轻时拼一把,为了我的家庭,我的老公,我的父母,我的女儿,也为了证明我自己。”
“后来,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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