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师尊,你等等!
鹅毛大雪如同柳絮,落在海畔的石崖上,体型似一座海岛的巨龟,脑袋搁在石崖边缘,张开巨嘴,几名修士用大车往嘴里倒着自各地采摘而来的灵果。
石崖后方,是一座巍峨高塔,下方环绕无数作坊,各种敲击声不绝于耳,不时有装满法器、丹药的渡船,从高塔下使出,前往遥远的海外。
高塔最顶端尚未完工,几个修士持符笔刻刀,在廊柱之上雕琢着阵纹。
身着单袍的吴尊义,如同监工般,在飞檐下盘坐,手边还放着茶案。
高台观雪,看似悠闲,但对于身陷敌营的吴尊义来说,显然没心思欣赏眼前的美景,目光一直放在海边的巨龟身上。
雷弘量赤着上半身,来到旁边坐下,端起茶碗抿了口:
“老龟又准备出发了,也不知是去哪洲抓东西,这次走的有点仓促,好像是临时起意……”
吴尊义收回目光,一声轻叹:
“商老魔在玉瑶洲埋的一步暗棋,被人察觉了,要提前收网。听他们交谈,说什么‘左凌泉这小子,命里和他们犯冲,走哪里哪里出事儿……’,听起来,和左凌泉他们有关。”
雷弘量潜力不大,接触不到幽萤异族高层,对此意外道:
“上次你给左凌泉通风报信,差点暴露了潜伏的九宗高层,他们弄了个四象神侯当幌子,才把事儿压下去,经此一役,他们心中已经对你有所提防,还当着你面聊这些?”
“他们故意如此,想看看我还有什么本事,能和玉瑶洲联系上。我不想效力又如何?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自发研究东西。”
雷弘量恍然,想了想问道:“那你有没有办法联系玉瑶洲?”
“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不过不敢那么搞了。上次利用华钧洲的天遁塔传讯,他们照葫芦画瓢搞窃听,差点坏了大事儿,逼得华钧、玉瑶两洲高层重新构建了天遁塔的阵图。再继续乱搞,我把自己弄成覆灭正道的第一功臣都不稀奇。”
“那怎么办?”
吴尊义眼中带着无奈,叹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希望他们自己机灵点吧,一个中洲剑皇,应该奈何不了他们。”
“哪个剑皇?”
“不清楚,依我看,不是云红叶就是明日愁。云红叶距离巅峰仅一步之遥,始终没法超越江成剑,很可能钻牛角尖。明日愁有些负才傲物,不怎么合群,剑走偏锋不足为奇……”
“这俩都是狠角色。”
“十剑皇八尊主,哪个不是狠角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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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阳城山野。
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几道人影撞破风雪,往群山深处追逐,目光死死锁定在远方的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身上。
谢秋桃提着铁琵琶,眸子里怒火中烧,隔着老远就骂道:
“呸——修行中人还用这种雕虫小技,你以为你跑得掉?”
云豹道人前几日隐藏了修为,此时展现的速度,恐怕已经跻身幽篁后期,这道行,放眼玉瑶洲都算得上高人,但和左凌泉这边比起来,显然不够。
云豹道人刚刚冲出阳城,就被咬住了尾巴,继而几道紫雷从头顶落下,如果不是怕他藏着后招,上官灵烨已经超车拦住了去路。
眼见彼此距离越来越近,云豹道人自知逃遁无望,嘴里依旧硬气,怒声道:
“本道不过是受人所托过来斩妖除魔,你们身为正道中人,为何咄咄逼人揪着本道不放?”
谢秋桃几乎是被汤静煣拖着跑,气势很凶地道:
“你若是正道你跑什么?难道江大剑皇过来,还能不分青红皂白宰了你?”
“谁知道你们叫来的是谁,本道见势不妙,不跑难道等死……”
上官灵烨速度极快,不过眨眼间,已经从侧面绕到了云豹道人前方,把其堵在了一处山坳上空,沉声道:
“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多费口舌。现在坦白此事原委,让你死得痛痛快快,否则被关入伏龙山雷池禁地,你应该明白那是什么滋味。”
云豹道人眼见无路可逃,也被激起了凶性,手掐法决挥动拂尘,山坳间顿时刮起横风。
雪面之下山石移位、草木疯长,眨眼功夫就化为了伏龙山的‘九宫金光阵’。
九宫金光阵和桃花潭的桃花瘴类似,都是扰乱战场的阵法,练至大成可让身陷其中的修士失去方向感,且阵内金光爆闪,遮蔽所有视野。
云豹道人火候不低,拂尘轻挥间就完成了阵法,道袍大袖中又飘出十二张紫金符,凌空化为十二具傀儡虚影,手持刀兵,三具一组冲向合围的四人。
紫金符的品阶,仅次于玉阶修士才能画出来的仙符,傀儡符更是比术法符箓造价高得多,一连甩出来十二张,这么大手笔,就算是上官灵烨,也只在东海逃命时用过一次,可见云豹道人下了多大的血本。
十二具紫金傀儡,能在空中悬停,每具都有不下于幽篁一重的战力,辅以九宫金光阵,如果放在平时,遇上玉阶修士也能拖延个一时片刻。
但可惜的是,云豹道人这次遇上的都不是正常人,连鸟都不是正常鸟。
合围四人见阵法出现,就迅速退到了山坳外围,左凌泉和上官灵烨同时用出囚笼阵、封魔剑阵,打断云豹道人的阵法。
谢秋桃不会玩阵法,飞到了高空提防云豹道人乘乱而逃;汤静煣则是拿起火羽扇,双手持握,对着金光乱闪的山坳就来了一下。
呼——
金光爆闪的山坳一角,忽然涌现出扇形烈焰,如同溃堤的洪流般,从山岭上压下。
火焰温度奇高,不光山坳间的积雪,连地面的山石,都在触及火焰的瞬间融化。
原本成型的金光阵,仅在火海涌入的一瞬间,就被融化了支撑阵法的阵眼,金光当即消散;十二具气势汹汹的紫金傀儡,尚未飞出山坳,就在烈火下化为虚无,连碎屑都不曾剩下。
伺机逃遁的云豹道人,瞧见布下的神通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撑住,火海便来到了面前,惊的是面如死灰,迅速挥动拂尘,以风法在面前撑起气墙,把火海吹向上方。
唰——
火焰被风墙隔绝,形成火焰空洞,从云豹道人上方压了过去。
虽然暂时挡下烈焰,但汤静煣全力一击,焚山煮海也不在话下,云豹道人此举无异于杯水车薪,转瞬间就被火焰压到近前,手中拂尘也被点燃。
上官灵烨瞧见此景,急声道:
“留手。”
汤静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傻媳妇了,听见言语,抬手凌空一抓,就把往山坳涌去的火海强行抓了回来,回到了掌心之中,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么不禁打?”
团子点头如啄米:“叽。”
等到火焰退去,原本积雪覆盖的山坳,变成了一条赤红的凹槽,地面之上覆盖岩浆,依旧冒着黑烟,散发出燥热的上升气浪。
云豹道人手里的拂尘都被烧秃了,站在山坳中央,望着围过来的四人,面如死灰。
左凌泉收起了封魔剑阵,飞身来到近前,开口道:
“现在交代还来得及,等江剑皇过来,就是直接搜魂了。”
云豹道人已经无计可施,沉默了片刻,转头看了眼西边,咬牙道:
“我就是跑腿的,老实交代,你们给我留一条性命,废了修为都可以。”
上官灵烨听闻此言,就知道背后还有其他人。
事情没弄清楚前,上官灵烨不可能直接和犯罪分子谈好认罪条件,她稍作斟酌,开口道:
“你师出伏龙山,应该知道九宗按规矩办事儿,不会放过一个邪门歪道,但也不会无故施以重刑。说吧。”
云豹道人握着光秃秃的拂尘,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近年疯病肆虐,引起你们在内的诸多修士注意,那只铁铃鸦,确实是我暗中放在燕家庄外,用来掩人……人……”
云豹道人说话的速度很快,但刚刚吐出不过两句话,身体就颤抖起来,脸色迅速铁青,额头青筋暴起,连眼瞳都充满血丝,与修士走火入魔无异。
左凌泉见状一惊,知道有人在暗中灭口,迅速展开封魔剑阵,试图扰乱灵气流转,打断幕后之人的动作。
而站在背后的汤静煣,此时眼中也浮现出金色流光,不过眨眼睛,上官老祖已经从天南之地到了跟前。
上官老祖迅速抬手掐诀,在地面之上形成火焰莲花的阵图,把云豹道人包裹其中。
金色的凤凰烈焰,连同神魂一起灼烧,这才隔绝了云豹道人与外界的联系。
但云豹道人体内被人提前做了手脚,哪怕阻断外界干扰,身体的异变依旧没停下,胡乱调动真气在体内冲撞,致使体表四处鼓包,隐隐有爆裂的趋势。
上官老祖用的是汤静煣的身体,神魂之力有限,没法把云豹道人的神魂强行抽离,便以术法压住云豹道人体内的气息流转,手指向云豹道人的眉心,沉声道:
“镇!”
声若洪钟,意惊鬼神。
陷入疯魔的云豹道人,眼神稍微情绪了一瞬间。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上官老祖锁定了云豹道人的双目,使得他整个人凝滞了下来。
左凌泉在身侧旁观,认出了这一手——他初次遇见老祖时,就被这么招待过,能追溯曾经修行的过往。
但云豹道人眼神的清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就又陷入了癫狂,体表出现龟裂纹路,继而宣泄出无数真气,身体当场炸开。
轰隆——
巨响之下,火焰莲花内爆出一团血雾,又被周边阵法压了回去,等血雾消散,只剩下两件随身法器和一个光秃秃的拂尘。
左凌泉见状,询问道:
“上官婉儿前辈,看出什么没有?”
上官老祖面无表情,收起了阵法,转头直接点在了左凌泉眉心。
左凌泉不明所以,但与老祖对视的瞬间,身体便是一僵,似乎神魂都被推了出去,穿越空间与时间,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上官老祖的术法,并非搜魂,而是查验修士体内的修行痕迹,通过刺激异常之处,让修士自行回忆起修行道上记忆犹新的时刻,比如破境、得到机缘等等,记忆越深刻则看到的东西越清晰。
上官老祖已经看过了,给左凌泉复述一遍,并没倒着往前追溯,而是直接正放。
左凌泉最先看到的是,是一个小孩站在山门外排队,有人过来,握住孩童的手腕探查资质。
继而是漫长而枯燥的炼气锻体,持续了十多年后,才出现在了中州回河湾,有个老道人过来,查验根骨。
之后就到了伏龙山,修行历练了几十年,天赋不够没法再往高爬,离开了宗门成了散修,回到了北疆,成了云游道人。
这一切都很正常,没有特别之处,但忽然有一天,云豹道人出现在了一家酒馆门口,酒馆的牌子清晰可见,说明云豹道人对此事映像极深。
术法只能帮人回忆些许场景,看不清细节,只能看到一个扮相随意的老头,下一个场景,就是云豹道人炼化本命物,修为迅速精进;之后的修炼履历,基本上就是在北疆几国之间转悠,不是打坐就是闭关。
这些场景画面,不过一瞬之间,就涌入了左凌泉脑海。
左凌泉回过神来后,上官老祖已经收起手指,他蹙眉道:
“酒铺子是冯四娘?这事儿和那个郑掌柜有关?”
上官老祖又在上官灵烨的脑袋上点了下:
“方才有人以神魂之术暗中灭口,静煣道行太低,我追溯不到源头,只能感觉到在西南方。他应该是怕江成剑过来,不敢现身,见云豹道人想告密,才被迫动手灭口。”
谢秋桃琢磨了下,恍然大悟道:
“估计就是那个老掌柜。我就说那天,他怎么一会儿教导我们不要多管闲事,一会儿说北边有法宝出世,那时候应该已经看出我们身份了,想把我们引到别的地方去……好险,要是他当时对我们动手的话……”
上官灵烨道:“他暗中谋划着事情,怕被人发现,才想调虎离山,岂会见面就动手打草惊蛇。”
“也是……”
左凌泉回想方才所见,不解道:“那郑掌柜是什么人,有什么谋划?”
上官老祖摇了摇头:“此人极为机警,只把云豹道人当棋子,没有透任何地。不过想要追查也容易,云豹道人得到机缘后,经常在彩衣国、大陈国、雪峰山脉、往北崖、幼年师门等地打坐修行,必然经常在这些地方往返,你们顺藤摸瓜去查就行了。”
谢秋桃询问道:“能养出云豹道人这样的打手,修为绝对不低,我们能不能对付?”
上官老祖稍显无奈:“修行一道,没人知道下一个对手道行有多高,只能自强不息和保持如履薄冰的谨慎,如果指望对手次次都比你们弱,你们还修行作甚?”
谢秋桃缩了缩脖子,小声道:
“也是……”
上官灵烨斟酌了下:“今天已经打草惊蛇,对面真有谋划,恐怕也会提前进行或者马上毁尸灭迹,动作还得快点,直接走吧。”
上官老祖微微颔首,说完事情后,便想离去。
但上官灵烨昨天被窝里骑左凌泉的时候,撞见了师尊,心里一直有些不好明说的疑问。
她见师尊要走,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拉住了上官老祖的袖子:
“师尊,等等。”
————
“嗯?”
上官老祖偏过头来,望向灵烨。
上官灵烨眼神有点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把师尊拉到僻静处,小声道:
“师尊,昨天晚上,我……我确实有些不务正业,辜负了师尊的期望……”
上官老祖都不想回忆和徒弟一起陪着男人躺被窝的事情,她表情平静,回应道:
“夫妻之间,阴阳相合天经地义,哪有不务正业的说法。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注意,一阴一阳才叫阴阳相合,两阴一阳,就变成了阴盛阳衰,嗯……不合适。”
上官灵烨表情僵硬,也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压着心底情绪,没有露出异样。她点头道:
“弟子谨记教诲,下次……唉~不说这个了。我就是有些问题,想不通,想问下师尊。”
“说吧。”
“嗯……就是神魂和躯壳的事情,正常来讲,躯壳和神魂都是人的一部分,但某些时候……就比如现在,师尊用着静煣的躯壳,那我面前的,应该是师尊还是静煣?”
上官老祖不想聊这个敏感的话题,但徒弟问起来了,她也不能胡说八道,沉默了下,还是道:
“以神魂为主,躯壳由谁的神魂操控,那犯下的罪责自然算到谁头上,不然高境修士操控他人杀人,罪责却算在被操控之人的身上,世道就全乱了。”
上官灵烨自然晓得这么浅显的道理,她瞄了师尊一眼,继续道;
“哦……我就打个比方,师尊别误会。嗯……比如一对男女,正在双修,有个山巅修士,忽然借用了女方的身体,那男修士正在……正在修的,是道侣还是山巅修士?”
“……”
这叫打个比方?
你这叫指名道姓!
这话问的不是一般的直接,饶是上官老祖,眼底也显出了不易察觉的异样,她吸了口气,望向自己心爱的徒儿:
“灵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灵烨能是什么意思?
“徒儿没其他意思,就是想不通,怕左凌泉这厮心中瞎想,污了师尊的一世清白……”
上官老祖凝视灵烨许久,才认真道;
“一件事儿,不能光看表象,还要看动机。就拿你举的例子来说,山巅修士借用女修的身体,必然是有要事不得已而为之,有所擦碰是事急从权。你如果只看表象不看动机,和那些看到女子落水,男子去救人,事后却说男子怀有色心玷污女子的人,有什么区别?”
老祖这番话很有道理,上官灵烨仔细一想,觉得自己的狐疑确实不对,低头道:
“徒儿知错,是我想太多了。”
上官老祖微微颔首:“被人误解很正常,但作为修行中人,一定要从深处看待问题。如果那个山巅修士,初衷是抱着非分之想,故意在那种时候,借用女修的身体,即便没有任何接触,也抹不掉图谋不轨的事实。
“但如果初衷不是如此,只是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那就算和男修有了肌肤之亲,彼此都不该放在心上,你更不该为此事产生芥蒂,明白吗?”
上官灵烨眨了眨美眸,望向老祖:
“师尊和左凌泉有过肌肤之亲?”
??!
上官老祖睥睨苍生的双眸,首次现出了薄怒——或者是羞怒——她脸色一沉:
“灵烨,你若是听不明白道理,以后就别叫我师尊了,我教不了你。”
!!
上官灵烨见把师尊惹怒了,终于冷静下来,收起了心思,连忙拱手一礼:
“徒儿知错。”
“知错要改,不是光嘴上说说。”
上官老祖吸了口气,想要教训徒弟几句,但最后还是算了,无声离开了汤静煣的身体。
汤静煣一直清醒着旁听,见死婆娘被徒弟狐疑又羞又恼,心里面已经快笑死了,此时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差点笑出声。
好在境界高了反应也快了,汤静煣嘴角刚勾起,又压了回去,轻咳一声,如同大姐姐般劝道:
“灵烨呀灵烨,我这当姐姐的可得说你一句,你师父对你多好,你怎么能这般误会她?”
上官灵烨见此才直起身,走向左凌泉那边:
“我和师尊敞开心扉说话,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把话说开了,现在心里面都好受,总比把话藏在心底瞎琢磨的强。”
“说的也是,你没误会就好。”
“对了,师尊说得有道理,阴阳双修,得一阴一阳,以后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刚好也能避嫌,师尊得借用你的身体,总不能不误会,就真的什么都不计较,该避讳的还是得避讳。”
“嗯?凭什么呀?你……你自己怎么不一边凉快去?”
“我和左凌泉已经圆房了,你又做不了什么。”
“我只是还没有罢了,又不是不能,大不了和小左圆房就是了……”
“那等你圆房了再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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