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守护神咒的诞生
“我终于等到你了……”
纳尔逊看着天空中衣裙飘舞的皮提亚,喃喃地说道,“一个虚假的灵魂,竟也能开出这样真实的花……”
在众人的头顶,
它没有威严的气势,没有强横的魔力,没有伟岸的身姿,
在皮提亚的身后,在他们的头顶,在银隼张大翅膀的羽翼边缘,一枚明亮温暖的太阳冉冉升起,在这片正在从永夜中挣脱的大陆上播撒她的辉光。
人们惊讶地看着周围明亮起来的环境,皑皑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一般的色泽,森林中正在冬眠的动物懵懵懂懂地醒来,走出了它们树洞里的家,齐刷刷地蹲在地上,注视着低空中的太阳。
越来越多的生灵从森林里跑了出来,挤在它们从未见过的人类身边,用一种人们无法理解的目光向太阳行注目礼,很快,纳尔逊的周围已经无法落脚,好不容易从脚手架上跳下来的安德罗斯更因为身材的庞大被一大窝松鼠挤在中间,他小心翼翼地挑选着能够落脚的空地,以芭蕾舞者的身姿摇摇晃晃地向纳尔逊靠近,脚手架上也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动物,它们披着厚厚的皮毛,出现在了钢铁巨人的零件上,仿佛为它披上了一件名贵皮草的新衣。
光芒更甚了,太阳的辉光已经照耀到了北欧几乎每一块土地上,纳尔逊死死地盯着皮提亚舞动的身姿,看着在她周围螺旋缠绕的银色蒸汽,看着它逐渐变得凝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学习守护神咒的时候,时过境迁,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自己在想什么,但那种被快乐充斥的满足感却是多少年来都无法忘怀的。
她洒下的是比真正的太阳逊色不了多少的温度,冰雪融化,潺潺的溪流发出叮咚的鼓点,蜿蜒曲折的溪岸上青苔正在苏醒,融化的雪水并没有追随它们往年的老路,顺着蜉蝣们在地上犁出的道路,向冰封的北欧送去新春的消息,纳尔逊脚下的滩涂很快被积水覆盖,慌忙躲避的动物们纷纷爬到了巨人的骨架上,而他却依旧站在水中,岿然不动,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令他的嘴角不由得上扬,睫毛上凝结的冰霜融化,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也只是微笑着,不断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终于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
在这等恢弘的神迹之中,只有叼着皮提亚的银隼和站在滩涂上的纳尔逊立即感觉到了她的虚弱,在纳尔逊的眼中,皮提亚原本那如同陶土塑像般的泥壳被打碎了,深深浅浅的裂纹撕裂了她姣好的面容,她就像一个刚被从地下挖掘出的精致瓷瓶,第一次接受鉴赏家们的赞美,便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纳尔逊握紧了魔杖,却看到了空中的皮提亚拍了拍银隼的爪子,她示意银隼松开她,又望向纳尔逊,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的瞳孔不再被迷雾笼罩,随着外壳的破碎,那些海尔波留下的、用来聚合她记忆的诅咒在阳光下分崩离析,她的记忆不再被人为塑造的线索连接,就像真正的亡者一样归于沉寂。
“皮提亚,你跨越了大海,你可以跨越它,你可以的。”
在突围了海尔波的包围后,纳尔逊拿出了欧洲的地图,在上面标注了自己规划的路线,皮提亚疑惑于为什么明明他的目的地和大陆相连,但他却非要选择绕远道的海路,她更加惊异于纳尔逊从兜里逃出来了一艘希腊南方海港风格浓郁的舢板,但她没有多问,作为一个自觉无用的累赘,她强忍着海浪的颠簸,在时不时浮现的记忆中挣扎着,在漫长的航程中,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纳尔逊的目光挪到了岸边的船桩上,当积雪开始融化、冻土变得柔软时,那根打得极深的木楔早已被海浪拔出,承载他们来到此地的小船也在安德罗斯的城邦来临时被海浪冲到了远处,但他丝毫不怀疑,皮提亚已经不需要它了。
“你的生命、你的魔法、你的命运从海港的一次出海开始,又在离开西西里岛的海难中结束,”纳尔逊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没有利用魔法刻意让她听到,“你的一生都在海浪中的船上度过,那座塑造了你的小岛,又何尝不是一艘船呢?你早都从船上下来了,踩在海浪拍不到的大地上,你的双脚又能带你走到哪里呢?”
皮提亚似乎从纳尔逊的口型中读到了他的期许,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依旧保持着花季的容貌上瞬间多了些许沧桑,似乎那十三年缺失的时光在这一刻填补了回去,纳尔逊揣着手,摩挲着戒指上的宝石,这是他最早获得的死亡圣器,是他最珍视的宝物,也是他此行唯一带来的圣器,他利用圣器的力量沟通了此时的迷离幻境,帮助他迅速构建起了自己熟悉的魔法,它和他人生中每一次经历中表现出的一样,忠诚、可靠又强力。
“抱歉,汤姆,等回去以后,我找人把它镶在一个金指环上。”
指尖微微用力,纳尔逊将镌刻着佩弗里尔标记的复活石扣了下来,用力地向天空掷去,把它丢到了皮提亚的手中,皮提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知道纳尔逊对这枚戒指的珍视,哪怕在被逃亡之旅最危险的时候,纳尔逊丢下了他引以为傲的蜉蝣军团,也从来没有遗弃这枚戒指。
“现在的你更需要它。”
复活石,一枚能够让生者看到心心念念亡者的神奇宝石,当它被一位亡魂握在手中时,佩弗里尔的魔法还会发挥它的作用吗?
纳尔逊的眼睛和转向白昼的天空相反,在一瞬间被漆黑笼罩,继承自皮皮鬼的魔力狂暴地奔涌而出,黑色的闪电轰然劈开了万里晴空,如同黑洞般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将海尔波崩溃的诅咒吞噬殆尽,汇入了被闪电击穿的新生溪流之中,它们逆流而上,涌入了溪水的源头。
“沿着北欧的任意一条溪流走向它的源头,威尔特宁家的人都会找到他们的根……”
纳尔逊并没有找到尚未诞生的威尔特宁家族,但他找到了他自己,涓涓的溪流顷刻间变得污浊混沌,在阳光之下,仿佛挤满了阴狠的毒蛇,它们扭动着身躯在水中挣扎,想要逃脱溪水的吸引,但无济于事,片刻后,蠕动的蛇群挤在纳尔逊的脚下,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重新凝聚,在光影的流转之中,一条衔尾蛇的虚影从纳尔逊的小指根挣脱,倒映在了他漆黑的瞳孔之中。
“你恐惧这种联系吗?海尔波,那就让它变得更紧密吧!”
尽管相隔千百里,断开联系,一个在酷热的沙漠,一个在寒冷的极夜,两位跨越时空的挚友都做出了最冒险、最疯狂的计划——
一个选择投身黑暗,用他最抗拒最厌恶的魔法塑造出了一个为虎作伥的自己,目睹着发生在眼前的邪恶选择毫无所动,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卑鄙的海尔波的身边深深蛰伏,成为一枚扎根在敌人心脏处的毒桩;
另一个选择以身饲虎,利用海尔波在久远的未来留下的烙印吸纳了塑造皮提亚的邪恶,纳尔逊坚定地走上了另一条路,为了保护并不属于他的世界,让海尔波创造的黑魔法成为了他知识的一部分,他将会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位对手,找到并成为他恐惧的存在。
在遥远的亚历山大,那座和纳尔逊留守在未来的次子同名的海港城市,海尔波看着从邪恶中滋生的爪牙,只觉得胜券在握,优势在我。
作为纳尔逊正在进行的魔法的一部分,皮提亚立刻明白了他在做什么,她剧烈地挣扎着,想要阻止纳尔逊的疯狂举动,但手中的复活石却如同烙铁一般,将她牢牢地粘住,她继续着她融化冰雪的舞姿,已经涣散的眼中留下了感激的泪水,在这一刻,以复活石为桥梁,佩弗里尔超凡的智慧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纳尔逊的决议也被她感知,霎那间,那枚温和的太阳更加热烈刺目了。
皮皮鬼留下的魔力凝结成一枚枚闪烁跳跃的银色符文,它被塞克斯还原转化为了最纯粹的魔力,不来源于恶意,也不为善意代表,它们取代了海尔波在皮提亚灵魂上占据的位置,将她本就不该存在的残破灵魂牢牢地束缚起来。
化为她的皮肤、她的骨肉、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色彩、她的声音、她的自我、她的宿命。
它填补了皮提亚虚假灵魂的空虚,取代了她被宿命束缚的绝望,描绘着一个未曾到达死亡的灵魂走向新生的绘卷。
皮提亚紧紧地攥住手中的复活石,她不再需要复活石粘着自己,而是从心底里祈祷着它的帮助,对于生者而言,他的决心与思念足以让复活石为他塑造出已故之人的虚影,而对于一个本就充满着虚妄的亡灵,她第一次迸发出了对生的渴望。
“去他的命运!”
皮皮鬼的魔力终于消耗殆尽,纳尔逊的老战友在结束了数场足以响彻魔法史的大战后光荣退场,皮提亚学着纳尔逊在德尔菲骂街时的话语,在心里默默诋毁着束缚了她一生的命运,她有些难以自持,等到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时,才意识到自己真正骂出了声,安德罗斯一行人惊讶地看着先知说这种话,他真正感觉到,皮提亚就是在西西里岛上每天愁眉不展的那个青春期少女。
听到骂声的纳尔逊笑得更开心了,海尔波的诅咒从脚下的影子里向上延申,沿着他风衣的下摆向上攀爬,诅咒的低语在他的耳边响起,但他并没有抗拒它们,反倒任由它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填补了皮皮鬼的魔力耗尽后留下的空白。
皮提亚继续起舞着,她已经不需要银隼的利爪,依靠着庞大的魔力悬浮在空中,银色的蒸汽已经凝成了视线无法穿透的实体,犹如一根缎带一般围绕在皮提亚的周遭。
不明就里的安德罗斯终于跑到了纳尔逊的身边,紧张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相信我,没有什么比认识到自己的虚假更加痛苦的事了。”
“嗯?”安德罗斯挠了挠头,他实在没经历去思索谜语人到底在说什么。
“但同样的,从虚假中诞生的、自己定义的真实也是最能带给人愉悦。”
纳尔逊低下头,擦去了眼角流下的血泪,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海尔波的诅咒已经与他的魔力结束了最惨烈的征伐,它最终没能抵抗站在阳光下的纳尔逊,无法抗拒站在溪水中、溪水还直直地连接着大海的威尔特宁。
墨绿色的衔尾蛇在他的眼中游动,在碰到瞳孔的边界时总能给他带来剧烈的痛苦,但它已经无法逃离了,为海尔波的强大奠基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纳尔逊的眼前。
“这是什么魔法?”
安德罗斯沐浴在温暖的光雨中,他举起手掌,想要接住那些随风飘扬的光粒,但它们却总能从他的指尖滑开,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度,他终日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尽管在茂盛的毛发掩盖下无法看清,但给人整体的感觉就是——他乱蓬蓬的头发变得更加丝滑了。
“为什么我能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好像我还在西西里岛上,和朋友们一起。”
“它叫守护神咒,恭喜你,安德罗斯,你见证了一个伟大咒语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不对啊,既然是第一次,为啥你知道它叫什么?”安德罗斯少见地从繁忙地工作中取回了他的脑子,但也就只是取回了一句话的功夫,“守护神?她召唤了守护我们的神明吗?”
“不,你们才是自己的守护神,”纳尔逊摇了摇头,“她会把这个魔法教给你们,它会成为你们打败海尔波的利器,相信我,你们所期待的胜利,不远了。”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空中的皮提亚。
“呼神护卫——”
精致美丽的鳞片在环绕她的银色飘带上勾勒成型,一条纤细优雅的白蛇从迷雾中钻出,沿着她的手臂爬到了她的肩上,宝石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抹温暖的光。
“蛇?蛇不是海尔波——”
“你可以开始回忆了,你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刻究竟是什么?”纳尔逊已经和安德罗斯擦肩而过,步履平稳地走进了城邦中央的藤曼中,“要是没有,那你可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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