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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二合一


“对于崔家那件事儿,  先生究竟是如何看的?”

        云珠子晃了晃手里的竹竿,将本来就要上了温如瑾的钩的鱼儿给吓走,然后却避而不答,反而笑着说:“公子真是一如既往的直言快语。”

        说到这个,  温如瑾就笑了一声:“这不是先生开的好头么?”

        他也很想和自家这位天下第一的军师一起,  谈话的时候整那么一点云里雾里、高深莫测的氛围感,  但是是云珠子自己打一开头就特别耿直地提起了她和风和颂的事情呢。

        还是那种根本一点也不见外,  也没有任何犹豫与含蓄,直接单刀直入的语言。

        这给温如瑾的信息就是,别看云珠子逼格高,  但这厮是个爽快人,有什么直接说什么就行,她的逼格和她的言语风格呈现负相关。

        云珠子含笑点头,  也没有不认自己的锅:“公子说的是。”

        “只是此事……唉……”云珠子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  但这事情确实,并不那么好办。

        对于于温如瑾的疑问,云珠子很想直言不讳地问他:“公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但是她不能,  既然温如瑾如此主动提问她,那不论他心里头到底有没有决策,  都说明他需要她这位谋士为主分忧。

        云珠子只是一个,能窥见天机,  但也得付出代价的凡夫俗子而已,她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不是什么目下无尘不通人情世故的稚子,  相反,  她十分了解这一切,  并能熟练地掌握和运用,  玩弄起心机与权术,也许她还能有一二分的得心应手。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这件事情的左右为难与利害之处,应该交由温如瑾来定夺。

        她跟从他出山,温如瑾是主公,她,是主公身边的谋士。

        此一题,是温如瑾对云珠子的考验,但同时,也是云珠子对温如瑾的考验。

        “事无两全,公子应早做决定才是。”

        温如瑾沉默了一下,说实话,他想的并不复杂,无非就是揭露真相,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罢了。

        但是他身为风和颂的主公,他的所思所想不愧对那黎明百姓对他的期许,但对于风和颂个人而言,那或者有些过于无情的——因为他打算摧毁风和颂的家族。

        而再怎么割裂个体与家族,家族,都是一个人的根。

        看他的表情,机敏如云珠子,当然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云珠子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那原本打算拿自己的尾巴钓鱼,结果最后变成了拿自己的尾巴戏水的神兽,她忽然笑了笑,这个笑,像是水色与天色的融合,朦胧又悠远,温柔又静谧。

        温如瑾的意思,她明白了,她很高兴,她真的很高兴,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心性皎洁,刚毅坚定的主公。

        于是,云珠子轻轻地开口了:“公子,在我看来,像崔三娘子那样,头脑不清醒的人其实并不可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更何况这天下芸芸众生?”

        “天下之众,有聪明人,自然也有糊涂人,聪明人不多,糊涂人也不多,大多数的都只不过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罢了。宁王封地的失陷,并不能只怪一两个糊涂人在犯糊涂,真正的罪过……”

        云珠子顿了顿,终究还是讥诮地笑了:“在于崔家!”

        没错!温如瑾看云珠子的眼神都有些亮色,云珠子实在太和他心意了,她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虽然温如瑾怀疑就算他现在的想法是站在另一个方向的,云珠子也能说出他所想,为他解忧,但是此时此刻云珠子能懂他的思考,那真的太叫人愉悦了。

        温如瑾就是这么想的,或许应该说,事实就是这样的,从一开始,温如瑾接到了520的实时转播,知道了崔家的秘密之后,他的思考里头,其实并没有那位传说中的“崔三娘子”多少分量,反而全是——崔家,崔家,崔家!

        在温如瑾看来,没脑子的人并不不可怕,聪明的、掌控权力的人却叫没脑子的人,触碰到了禁忌的机密,并且让这个蠢人将机密泄露给了敌人,导致生灵涂炭,这才可怕。

        温如瑾就是这样想的,故而那位崔三娘子他并不想要多加怪罪,怪罪她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没有崔三娘子,也会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张三、李四等等,总之蠢人基数不多,但使劲儿找一找,终究还是有的,不是崔三娘子也会是别人。

        真正的罪过,在于崔家!

        这一点,无论是崔家,还是现在的温如瑾和云珠子,他们都很明白。否则崔家连着几任家主就不会打碎了牙齿还把血泪往肚子里咽下去,死活不肯揭穿崔三娘子了。

        现如今天下的议论中,宁王是个祸害。

        可怜的宁王,他只不过是个悲惨的背锅侠罢了。

        看了520给的资料之后,温如瑾不得不承认,他对宁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宁王并没有参与九王叛乱,与此相反,他发觉其他堂兄弟的动静之后,还想过要阻拦,但奈何人卑言微,一个王爷扛不住九个王爷,他只能龟缩回自己的封地。

        宁王是皇族,但他同时也是对百姓挺好的一个仁主,劝课农桑、降低税收,是他常干的事情。宁王的个性也非同一般,他不善于政治的斗争,但是打仗很拿手,看他也不适合荣登大宝,故而他那一群堂兄弟们打生打死也没拉上他。

        与此同时,宁王也是个怪人,据说一生只钟爱自己的表妹,偏偏他母族落寞,那小表妹虽然与他早有婚约,却是个乡下农庄里长大的,不少人曾经劝过他退婚,宗室也不是没有给他施压,但宁王丝毫不嫌弃自己的小表妹,死活不松口。

        他很爱自己的表妹,一月三封信,年年月月都给送小玩意,就等着小表妹嫁进来。

        但是很可惜,那小表妹没有嫁给他就早早地香魂消逝了,小表妹死后,宁王他也终身不娶了。

        后来嘛,反正天下大乱了,他又不是什么很值得注意的嫡系皇族,也不像长孙元正还有个四世三公的大家族非得给你找事儿添堵,总之他不娶妻也没人顾得上给他逼婚。

        ……

        以上,对于这样一个于私德算得上是好人,于公德算得上是仁主的人,惨兮兮地被拖累死,到最后,就连死都要背负各种罪名,什么不善御下,什么延误战机,什么判断有误,什么军机泄露,什么害死十万军士等等……

        连封地的失守都怪罪在他头上,宁王还有一个硕大的罪名,就是——令金瓯有缺,罪无可赦!

        宁王府不可能只有宁王一个人,他还有自己的士兵、自己的谋士、自己的各类人马,他还收养了不少孤儿……但是最后,因为他封地失陷,他有罪,他战死沙场,他无从辩解,这些人就算躲过了匈奴的屠杀,也躲不过大冀的清算。

        如果一定要给宁王扣上一个罪名的话,那他的罪名应该是对崔家太过信任了……但是身为一个主公,给予追随自己的家族信任,何时又变成了一种罪过呢?

        难道一个主公,还得去管一个家族如何教育家中的闺秀?

        这玩意儿,难道不是崔家该自己约束好的吗!?

        温如瑾得给出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不仅仅是给宁王的,不仅仅是给追随宁王的那些人马的,这个交代,更是给那些被屠戮的宁王封地的百姓们的,他们何其无辜啊!

        有多少人冲着宁王的名头,背水离乡地跋涉千里赶到了宁王的封底?结果好日子没过上几日,却得了个头颅着地的下场。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将真相照告天下,哀哀苍生,有权力知道真相!

        但是真相一旦诏告天下,崔家将陷入万劫不复,而风和颂却是崔家的人。

        人非草木,怎会无心?人对于自己亲近的人总是会偏袒一些的,温如瑾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他自然会对风和颂更加偏袒。

        他并没有打算为了风和颂一个人就帮忙隐瞒这一切,但是他多少还是要顾虑风和颂的情感的,于是他对云珠子说:“我决议要先与风先生商议过后,再将此事通告天下。”

        所谓的“商议”,那也根本不能算的上是“商议”,更准确地说,应该是“通知”!

        此时的温如瑾,难免觉得自己有点像是那凶恶的鳄鱼,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把风和颂的家族尽数摧毁,完了还打算掉几滴鳄鱼眼泪,宽慰宽慰风和颂。

        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风和颂若是放不下这道坎,风和颂若是仇恨他,那温如瑾也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现在的温如瑾,甚至有点怀疑风和颂和云珠子之间的矛盾,是不是有这些破事的影子了。

        “公子是该如此,”云珠子矜持地颔首,“如今我们拿下的土地中,便有原来宁王的故土封地,你给封地的百姓一个真相,一个交代,你为他们论罪那罪魁祸首,他们必定对公子感恩戴德,更愿为公子肝脑涂地!”

        云珠子考虑得比温如瑾更加冷酷一些。

        她想过风和颂的处境吗?想过风和颂的心情吗?

        想过,但,只想过那么一点点,仅此而已了。

        别说撼动云珠子的想法了,她对风和颂的悲悯,甚至都是一闪而过的,比这世间的灵气都更稀薄。

        在绝大多数时候,云珠子力求让自己保持足够的理智与冷静,这理智,已经到了冷酷的地步。

        不错,她要的就是温如瑾拿定主意,狠下心,因为……这从一开始,就是她计划的一部分,是她帮助自己的主公收服人心的手段。

        拿下偌大的一块土地并不容易,但要想连着那块土地上的民众一齐收服,则更困难。如此困难的事情,她已经为公子铺好了这条路,公子岂可不走!?

        倘若温如瑾为了风和颂一人而犹犹豫豫,狠不下心,那云珠子也会逼着他去做的!

        一个合格的领袖,注定要摒弃太多小情小爱,倘若一个领袖困顿于自己身侧的亲近之人,无法做出正确的抉择,那他应该从领袖的位置上滚下来!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德不配位,必有殃灾!

        为了不辜负将性命交托给他的兵卒与百姓,一个合格的领袖,就应该能够冷酷地、理智地权衡利弊,一往无前!

        伤害亲近之人确实有违人情,但是注定两难的情况下,偌大的天下,苦苦挣扎的苍生,就活该被你放弃吗?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你的士兵,就活该被你辜负吗?日日夜夜为你烧香祈祷的百姓,就活该被你愚弄吗?!

        什么人情,什么两难,云珠子的嘴角翘起了一抹冷笑,这是凡夫俗子才要困扰的事情。

        可公子不应该为此困扰,他注定不是普通人,他是百姓眼中的神灵,他是扛下了华夏崛起重任的领袖,他是所有人追随的主公!

        这钓鱼也太没意思了一点,主要是云珠子自己钓不上来,就故意捣乱,导致温如瑾到现在也没有钓上一条鱼。

        温如瑾是向来都很懂聪明人总是思虑很多的,但再怎么懂,他也没有读心术,无法顷刻之间就捕捉到云珠子那千回百转深邃悠远的想法。

        将此事说开了之后,温如瑾忽然又想到了这其实多少有点算是云珠子对自己的考验,于是他笑着问云珠子:“倘若此次我的答案不能叫先生满意,先生待要如何?”

        云珠子张口给自己灌了一口冷风,“咳咳咳”了几声,虚弱地说:“那我当场咳血,死在你面前。”

        这话听着像是负气,但更多的,其实还是看开玩笑,于是温如瑾就哈哈笑了起来。

        倒是守静被唬了一大跳。

        听到她的咳嗽声,原本自娱自乐拿尾巴甩水玩,也玩得很高兴的金毛犼忽然抬头看了过来,它那双又圆又大的金色兽瞳有点紧张地看着云珠子——不是吧,打工人你真的不能长命百岁吗?

        其实自那日被金毛灌入了一道精粹的灵力后,云珠子就感觉这破败的身体好了很多,她也很久没有咳嗽了。

        见那小兽圆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云珠子忽然起了点坏心眼,拉起竹竿,用鱼线鱼钩甩了金毛犼一脸水:“哈哈哈哈哈……”

        被甩了一脸水的金毛犼先是一脸懵逼,反应过来之后嗷嗷嗷地扑了过去,非要在她身上找回场子。

        于是温如瑾就看着云珠子和守静闹在了一块儿。

        刚刚那句话是玩笑,但是,云珠子想过自己会死吗?

        想过的,想过无数次,要如何死得更有价值,这不争气的身体,她早已厌烦了它。

        她最佳的理想就是再撑久一点,撑多几年,撑到公子收复北边的失地,而后将要南下一统九州……到了那个的时候,天下一统在即,大势所趋,无人可挡,而若是没有其他更好的计谋能叫江扬等州配合,那她不介意使计叫他们合作起来,然后她就拖着这破烂的身体,死在他们的地盘里……

        到时候,“痛失军师”的温如瑾就能有一个名正言顺攻打他们的理由了。

        她可以死在中原归一的前夜,为自己选定的主公“师出有名”而死,她死而无憾。

        但若是像是今日,温如瑾无法下定决心要搞废崔家,担心和风和颂生了间隙的话,她也不介意当场拿自己的死,给温如瑾一个合理的借口——我家军师以死相逼,我哪能辜负她的性命,更何况那是天下万民啊……

        到时候温如瑾再揭露这一切,风和颂再痛苦,也无法堂堂正正地恨他了,毕竟温如瑾也很痛苦很为难啊,是她拿自己的死逼迫他这样做的,风和颂要恨,就恨她咯,怎么能迁怒公子?

        她一人去死,能全了温如瑾对万民与兵卒的责任,全了温如瑾与风和颂的君臣之谊,那也挺不错的。

        但是这也说明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云珠子对温如瑾失望了,她心灰意懒地拿自己宝贵了很久的生命,去了全了他们的君臣缘分。

        现在就去死,可比不得多年后统一在望的时候死,至少云珠子的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薛青掣与李峰隆共同驻扎长安,以巩固其稳定。

        温如瑾则率领余下的大军,南下回武林郡。

        路途中云珠子原本是与他一同骑马的,后来一场秋雨,她身体就扛不住了,于是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沿途的风光,上了温如瑾安排的马车。

        看着那厚重的窗帘,温如瑾若有所思:“你给她检查过身体吗?”

        按理说,金毛犼体内运转的灵气再精纯不过了,一口能叫一个凡人活到百岁并不夸张,而在温如瑾的有意交代之下,静静是不会舍不得这么一小口灵气的,它肯定给过云珠子了,但是这效果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好。

        “扫过几遍,”520在斟酌着措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很复杂,很麻烦。”

        “现在虽然说你拿下了长安城,任务进度已经飙升到60了,但是系统商城的东西,她能用得上的那一部分,依然没有开放,所以……”

        “所以得等我自己去解决这件事情,”温如瑾颔首,“我知道了,等回到了武陵郡,我再细看吧。”

        温如瑾沿途经过南阳郡,已经是南阳郡太守的邵光启,亲自出城三十余里等候他大军的到来。

        大军于萋萋芳草的路上,蜿蜒无尽,邵光启在这半山腰上的流亭看着,当真是激动难耐,心中那一腔沸腾之气,似乎没能从笔下的诗词歌赋中倾泻殆尽,如今又如同水落入盛满了热油的锅中,尽数沸腾了起来。

        他要再次见到当日的那个孩子了!

        那个,曾在他面前一刀劈开了影壁的孩子!

        那个收复了一代人血泪哭诉和魂牵梦萦的长安城的……公子!

        近了、近了,邵光启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他就是知道,最前面那个银色铠甲的,凤翅兜鍪的,就是公子!

        兜鍪上的红缨随风摧折,飘扬不止,邵光启却觉得,公子的这一生,比这红缨的颜色,还要更鲜明!更热烈!更加灼目!更令人,泪湿衣衫。

        邵光启几乎是连爬带滚地冲下了山,根本等不及属下的人向温如瑾汇报,也等不及下边的人请他上娇子。

        他激动,他手底下那些自诩从未见过世面的随从,就不激动了吗?

        于是温如瑾就看着远远地,有人从半山腰上的亭子里迅速地冲了下来,然后直直地跑向了大军。

        这时候的云珠子,恰好撩开窗帘在往外看,她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于是心情甚好地笑了笑,问打马在她娇子旁边的温如瑾:“公子,那可是南阳郡守派来接待您的人?”

        如今看来,态度不错,云珠子很满意,心中却在思索要如何继续将公子在这些人眼中的形象拔高、再拔高!

        温如瑾仔细看了看,太远,看不出来,不过520提醒了一下,于是温如瑾也跟着笑了,他摇了摇头,说:“不是,那是南阳郡守本人。”

        说罢,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情一般,温如瑾的马儿有点躁动不安,于是温如瑾对云珠子说:“先生见谅,我先行一步。”

        看温如瑾的表情,云珠子就知道温如瑾应该是认识这南阳郡守的,原是故人啊……怪不得如此激动难忍。

        她看着温如瑾连下了几道慢行的命令,而后快速地打马冲向前。

        该拿架子的时候,温如瑾也会拿架子,但是在更多数情况下,以他现如今的身份,他更适合表现出平易近人的特点。更何况,亲自来迎接他的,都是故人。

        温如瑾在那行人面前勒马停下,翻身下马:“邵叔!”

        “公子!”邵光启脸上交织着负责与激动之色,竟然直接跪了下来。

        终邵光启的一生,他也不曾如此喜形于色,完全与他平日里的君子做派,冷静稳重完全不同。

        温如瑾自然不可能叫他跪下,立马就托住了他:“邵叔这是作甚?”

        邵光启却是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红着眼连连摇头,哽咽不已。

        千言万语,无处诉说。

        如果告诉公子,他也曾梦见过故土,夜中惊醒,公子可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如果告诉公子,他想要去郊外,祭拜那位早逝的诗人陆行,给他烧纸,只为了告诉陆行——长安收复了!

        公子,可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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