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罗生门
令芥川银稍许意外的是, 她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和芥川龙之介提起那篇《罗生门》，芥川龙之介已经先一步知道了它的存在。
银知道即使她不说，芥川龙之介也迟早会知道。
在这个消息四通八达的时代, 想要瞒住什么公共消息是很困难的。
但银没想到的是，芥川龙之介会知道的那么快。
就在她和中原中也对话完回家的当天，芥川龙之介就知道了。
原本看见白色晕染着的黑发少年捧着一本书观看时，银是没有在意的, 她惯例以为那是《人间失格》。而且这场面她昨天回来时才刚见过，估计一星期下班回来起码能见个四五次。
与兄长简单打了招呼，银径直回到房间，开始拆面具。
她向来一回家就会拆面具，和许多人一样，工作了一天, 回到家的瞬间就恨不得卸掉浑身上下所有的束缚。
熟门熟路地褪去繁琐的小装置，黑色长发散落, 柔顺地披在肩上。
她挽了挽发丝，想将头发盘在脑后，却在最后一步之时出现了意外——发夹不见了。
银：“……”
银只好单手按在脑后，一边维持着盘好的头发，一边寻找莫名失踪的发夹。
梳妆台没有, 床头没有，似乎她上次没有收回房间。
银不得不去看看浴室, 仍旧没有。
她又来到客厅, 问坐在沙发上垂着书籍显得格外岁月静好的芥川龙之介：“哥, 沙发上有夹子吗？”
芥川龙之介抬头看了她一眼, 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他暂且搁下手里捧着的那本书, 分出注意力前后左右简单找了一遍, 摇头：“没有。”
银小声嘟囔了一句奇怪，努力回顾着发夹可能出现的地方，目光四处搜寻之时，她瞥过了芥川龙之介摊在茶几上的杂志。
——那不是《人间失格》。
银很快反应了过来，《人间失格》实体书长什么样都快刻进她dna了。
她拧了拧眉，直觉不对，尝试着问：“哥，你看的是什么？”
然后一问就问出了不对劲。
“《横滨文学》。”芥川龙之介说。
“……”
银惊得手一抖，被高高盘起的柔软发丝尽数垂落。
《横滨文学》。
她记得太清楚了，《横滨文学》就是刊登了《罗生门》的那家杂志。
“银？”
“手滑了。”在那幽深眸光的注视下，银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有什么好看的文章吗？”
“银。”芥川龙之介又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没直接回答。
银顿时便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预感很快就成了真。
芥川龙之介低眸迅速扫过摊开在掌心的杂志后，又抬起头与小姑娘对视，他说：“这篇叫《罗生门》。”
“……”
银没说话，他继续道：“作者名是芥川龙之介。”
“……”沉默了半秒，银叹了口气，“但是这篇不是兄长写的吧。”
她的声线趋于平缓，不带疑问的语气，像是在陈述这个事实。
如果没有先一步就确认了真相，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银知道自己也大概率会这么猜测。
事实也是如此，在书店偶然发现《罗生门》的那一刻，银就不认为这是出自自己兄长手下的作品。朝夕相处的亲兄妹在彼此生活中渗透的程度太深，除却芥川龙之介本人，银是最了解他的写作进度到达何种程度的。
“嗯，不是。”芥川龙之介说。
银特地留心注意着他的神情，但说这话时芥川龙之介的神情却出乎意料地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之后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浅浅皱了一下同样很浅的眉，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虽然不是在下的作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下对这篇文章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写的作品一样。”
银：“……”
银很想说，哥，不愧是你，画风都跟中原先生不一样。
《罗生门》。
沉默悄悄蔓延短短的几秒内，芥川龙之介心底无声地念了一遍这篇短篇的题目，视线又接着下移，落在了开篇的段落。
「薄暮时分。罗生门下。」
就连芥川龙之介自己都觉得十分神奇却又十分难以理解——难以理解，他在读这句话的一瞬间，那种内心油然而生的震颤。短短八个字，仿佛触摸到了他的内里一般，令他的灵魂都在颤栗。
“在下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能够写出这样的文章。”
银非常罕见地从自家兄长说话的口吻中听出了几分从不轻易显露的拜服，是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从来只对太宰治一直保持这样高度敬佩的态度，但是太宰治离开港口黑手党后，银就很少见到这样的芥川龙之介了。
一闪而过的某一瞬间，她都忍不住怀疑，如果当年还在擂钵街，他们最先碰见的不是太宰治而且什么正儿八经的作家，他们兄妹俩，至少她哥肯定是跟着人家跑去搞文学创作了。
偏偏她哥还是那种最不怕拼的人，如果真的去搞文学了，凭着那股子拼劲，现在指不定真能有本代表作叫《罗生门》。
“我也很好奇。”银小声附和。
她是真的好奇，不过现在小姑娘的心情与最先看见《罗生门》和芥川龙之介的名字时的紧张和担忧却有所不同。
眼下瞧着芥川龙之介本人都搁这不慌不忙不太担忧的样子，银的内心不由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而芥川龙之介，在发现这篇《罗生门》时，他陡然想起了之前中原中也一力的否认，便恍然明白了：中原中也或许不是在谦虚，而是真的在诉说事实。
“银。”他轻声喊了句。
“嗯？”
合上书籍，芥川龙之介的目光跟随着银移动，见她坐稳在沙发上，开口问道：“我们先前是不是误会了中也先生，或许与他姓名相同的诗人真的不是他本人。”
“……是的。”哥，我早就这么想了。
“中原先生否认过不止一次，向我向你都是。”只是你那时候没信而已。
后半句银都卡在了喉咙里，没吐出来。
少年苍白的指尖拂过杂志封面的字样，继续道：“那是不是《人间失格》的作者太宰治，也很可能不是我们认识的太宰先生？”
“……”银犹豫了，但只沉默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她点了点头，“可能是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最早在中原中也否认那些诗歌出自他之手时，银就短暂怀疑过，而现在又发现了以芥川龙之介发表的《罗生门》，当时的怀疑只会无限增加。
如果中原中也不是一个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也不是一个芥川龙之介，那么她最开始发现的太宰治，就有最大的概率与叛逃出港口黑手党的也不是一个太宰治。
银小心地打量了兄长的神情，左右手指无意识地勾在了一起。
不知道兄长会不会觉得难过？……会对《人间失格》感到失望吗？
她正胡乱想着，低低的一下叹气声自缓慢流动的空气中传入了耳膜。
果然。
银也忍不住内心悄悄叹气，兄长还是失望的吧。
“原本太宰先生没有找中也先生喝过酒，也没有约好一起去写作，之前都是在下误会了。”然后她听见芥川龙之介这么说。
银：？？？
哥你这神奇的关注点？？
银屏息凝神，等着芥川龙之介继续说些什么，然而后者一言未发。
她悄悄看了自家兄长两眼，忍不住先开口道：“那《人间失格》……”
“人间失格？怎么了？”
被芥川龙之介略带疑惑的目光注视着，银索性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解释开来：“如果《人间失格》不是太宰先生的作品，就代表着有人用了太宰先生的名字和异能力名，哥，你……”
你不生气吗？
银原先是打算这么问的，但是谈话期间，她一直都是专注着辨析芥川龙之介的表情，意识到自家兄长似乎没有流露出名为愤怒的情绪，银的嗓音便慢慢弱了下去。
“说起这点，不愧是与太宰先生重名的老师，取的文章题目与太宰先生的异能力一样不说，文章内容竟然还如此出色！”
银：“……”哥，你当年不是这么说的啊。
芥川龙之介第一眼看见《人间失格》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银稍稍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他当时怀抱着严厉的谴责态度说出的那句铿锵有力的“实在是令人不耻”。
然而现在呢？
他吐出的字句依旧是那样的铿锵有力，只是话语的内容成为了几乎与之相反的：“实在是令在下敬佩。”
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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