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重男轻女的妈（五）
“大妹子，你这是要去深市吗？是不是男人在那儿打工，你带着孩子去投奔他？”
大妈看着四五十岁的年纪，胖乎乎的，说话就带着笑意。
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和善，就跟个热心大妈似的。
何甜甜刚被售票员给吼了，还被排队买票的顾客指责、嫌弃，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知所措和尴尬低落。
这时忽然看到一个笑容满面、和善和煦的老太太，顿时有种亲切的感觉。
她赶忙说道，“俺是去深市，不过俺不是为了找男人，俺有个亲戚，在深市做生意，可挣钱了，说是还缺人，俺就想带着孩子去投奔她！”
何甜甜故意用浓浓的家乡土话回答。
一口一个“俺”，土得都能掉土渣渣儿。
要是换个普通人，听到这样的口音，即便不嫌弃，也会觉得不太适应。
而眼前的这位大妈，却笑得依然和善，半点笑话的意思都没有。
大妈还十分赞许的点点头，“去深市好，那里啊处处都是黄金，只要是个人，去了就能发财！”
“大妹子，不瞒你说，我们也是去深市的，你要是不嫌弃，咱们一起搭个伴儿吧。”
这位胖乎乎的大妈又是笑容满面，又是主动邀约，这种积极的态度，让在城里受挫严重、觉得遭受了歧视的村妇何甜甜愈发觉得亲近。
甚至还有种看到“救星”的惊喜：“哎呀，真的啊，大姐，你也去深市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俺这是头一次出门，啥也不懂，刚刚还在那边闹了笑话——”
何甜甜一听是“同路”的人，顿时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她对着大妈就是一通倾诉。
“怕啥？谁还没有第一次？大妹子，你头一次出门就能买上票，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妈摆出姿态，彻底站在何甜甜这一边，又是劝她不用害怕，又是夸她能干。
说话间，大妈还不忘询问何甜甜的具体情况。
比如家是哪儿的啊，今年多大了，生了几个孩子等等。
何甜甜则像个在陌生环境中终于找到能说话的知心人的模样，对大妈这样一个陌生人丝毫都不设防，一股脑的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听到何甜甜说自己今年才三十四岁，还看到她满手的老茧，大妈眼底的笑意更加浓郁了。
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还不算太老，那些偏远山区的老光棍，应该不会太嫌弃。
一两千卖不上去，几百块钱总还是能可以的。
而女人身边还带着个六七岁的女娃儿，这、也不要紧。
打断胳膊、弄折腿，丢到城里要饭也能赚不少钱。
大妈笑得仿佛弥勒佛，但她心底却盘算着最恶毒的算计。
“走，咱们的火车是九点半的，现在才七点多，还有两个多小时呢。咱们去候车大厅待着。正好，我还有几个老乡呢，咱们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大妈亲切的拉着何甜甜的胳膊，一边引路，一边絮絮叨叨的拉着家常。
来到候车大厅，大妈果然找到了一伙人。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也有一两个像何甜甜这样穿着土气、神情怯懦的人。
只是人家的年纪略年轻些，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模样。
有一个年轻妇人手里还抱着个一两岁的男娃儿，经过闲聊，何甜甜知道，这位才是去深市找自己男人的。
何甜甜看大妈热情的跟那妇人寒暄，而那妇人对大妈也十分亲近。
她在心底叹息，唉，傻姑娘啊，你这是把恶魔当成了好人哪。
何甜甜打量几个女人的时候，也不忘观察大妈的几个“同伴”。
一共三个人，两男一女。
男的年轻力壮，女的则很年轻，看模样和装扮也像个留守农村的小媳妇儿。
但，何甜甜知道，这人只是伪装。
她应该跟胖大妈一样都是人贩子，在人群中搜索目标。
看到年轻的小姑娘或是小媳妇，就由这个年轻些的女人出手。
而似何甜甜这样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则有胖大妈招呼。
两个男人则是打手，防止他们在拐骗过程中有任何情况或是意外。
“大妹子，你别看我这两个侄子五大三粗的，其实都是憨货。模样长得凶，那心啊，可软了！”
胖大妈非常警觉，很快就觉察到何甜甜的目光。
当然，何甜甜也没有掩藏，因为她还有其他的计划。
“哦，我、我看两个小兄弟也、也挺不错的。”
何甜甜不动声色的陪着笑脸，“而且吧，咱们去深市，光在火车上就要待两天两夜，万一遇到个坏人……还是有个壮小伙子搭伴儿最好！”
“对、对对，我就是担心路上出事儿，这才带上两个侄子。”
“这个是我侄媳妇，哎呀，农村娶个媳妇不容易啊，大侄子成了家，小侄子还凑不够彩礼，这不，我把他们都带了出来，一起去深市发财！”
胖大妈嘴里没有半句实话，骗人的话张口就来。
她所说的“侄媳妇”，也赶忙凑上来套近乎。
倒是两个“侄子”，许是太无聊，竟不知从哪里翻出几个骰子，用双手握着摇晃。
两人开始还只是闹着玩儿，输了的人就给只烟。
但玩儿着玩儿着，赌瘾就被勾了起来。
他们跟前的位置上，开始用烟盒压上了纸币。
周围等车的乘客，也围上来凑热闹。
有几个看着赢钱眼热，便拿出一块五毛的跟着下个注。
何甜甜眸光一闪，竟也凑了过去。
胖大妈眼角的余光就没有离开过何甜甜，发现她的小动作，胖大妈便轻咳了两声。
正在玩儿骰子的两个壮汉，听到暗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姐，你也想玩儿两把？”
其中一个留着郭富城发型的人，挤出一抹笑，跟何甜甜招呼道。
“俺、俺在家的时候，也玩过这个！”何甜甜故意做出明明有些意动，却还忍着不敢出手的模样。
“那就一起玩玩儿吧。”虽然认定何甜甜已经是自己圈里的肥羊，她身上的钱，也早晚都是他们的。
但，赢钱跟抢钱绝对是两个概念。
前者更有成就感啊。
“那、那俺就玩玩儿？”何甜甜语气迟疑，但动作一点儿都不慢。
挤开人群，一屁股坐到了负责摇骰子的人对面。
“大姐，彩头呢！我们玩儿得也不大，一块钱一把！”
郭富城发型的人笑嘻嘻的说道。
何甜甜肉疼的掏出手绢，从里面摸出一块钱，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面前。
然后——
马九的赌术，真香啊！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何甜甜居然靠着一把一块钱的简单丢骰子，赢了一百五十多块钱。
两个壮汉的脸都黑了，而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看直了眼。
这、这哪里是什么刻薄农妇啊，简直就是赌神里的那个周润发。
何甜甜知道差不多了，这边已经引起了候车厅安保人员的注意，如果再喧闹下去，可能就会有警察来抓赌了。
何甜甜将一百五十块钱用手绢包好，塞进自己的裤腰口袋。
“小丫，你要不要尿尿？”
何甜甜仿佛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个孩子，问了赵小丫一句。
赵小丫：……
从她们母女两个来到火车站，赵小丫就一直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
火车站的人太多了，从未见过这么多人的小丫头被吓到了。
另外，亲妈的表现也让赵小丫有些陌生。
她、她总有种玄妙的感觉，仿佛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随后，胖大妈又凑了过来，赵小丫胆怯、腼腆，当着陌生人，更不敢开口说话。
她一直用小手死死拽着亲妈的衣服下摆，低着头，一声不吭。
何甜甜跑去跟人赌钱的时候，赵小丫心里怦怦乱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她就是莫名的心慌。
好半晌，亲妈总算不赌钱了，而且终于想起她这个闺女的存在。
赵小丫赶忙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亲妈。
结果，她却看到亲妈在冲着自己眨眼睛。
赵小丫心里一动，赶忙顺着亲妈的意思，用细弱蚊蚋的声音说：“妈，我、我想尿尿！我快憋不住了！”
干得漂亮，真不愧是女主，就是特娘的聪明。
何甜甜心里满意，她赶忙拉着赵小丫，跑到胖大妈跟前，“大姐，孩子要尿尿，茅房在哪儿啊！”
“在那边，我领你去！”胖大妈眸光闪烁，脸上带着笑，对何甜甜的戒备却半点都不放松。
“哎呀，多谢大姐，你可真是太好了！我幸亏遇上了你——”何甜甜似乎没有觉察到人家这是在监视自己，反而露出欢喜的表情。
胖大妈见何甜甜这幅模样，心中刚刚生出的一丝警戒，又悄然消失了。
她领着何甜甜母女来到公共厕所旁，按照她往日谨慎的性子，肯定会在门口蹲守，唯恐到手的鸭子飞掉。
但何甜甜的表现太像个没见过世面、却真心相信胖大妈这个陌生人的铁憨憨了，而这年月的公厕卫生情况着实不好。
更巧的是，里面有个人许是在拉肚子，一股股的恶臭直往外面飘。
胖大妈看着朴实，仿佛是劳苦大众出身。
但她做了十多年的“生意”，有了钱，也开始讲究起来。
让她守着个臭气哄哄的公厕，还、还真是有些难为她。
再说了，胖大妈觉得，何甜甜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就算察觉到不对劲想溜，也跑不掉。
哼，她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同伙，可不只是会打人，跑的也足够快。
胖大妈看过何甜甜的车票，早就记下了车厢位置，只要何甜甜还想坐火车，胖大妈就能找到她。
“妹子，你带着孩子好好方便，我先回去了。”
胖大妈冲着厕所的门喊了一嗓子，然后便捂着口鼻往回走。
胖大妈的身影刚刚消失，何甜甜就拉着赵小丫从厕所里跑了出来。
她二话没说，直接找上了车站派出所，“警察同志，我、我碰到人贩子了。他们一共有四个人，两男两女。包括我在内，他们一共拐骗了三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何甜甜一口气把话说完，民警都愣住了。
但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车站民警不敢耽搁，赶忙换了便装，按照何甜甜指明的位置围了上去。
“妈？你、你说那个胖胖的奶奶是人贩子？”
赵小丫被吓到了，明亮的大眼里除了畏惧还有浓浓的不解。
因为那个胖奶奶很和善，见人就笑，还夸她可爱，给她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
奶糖啊，长到七岁，赵小丫第一次看到这种好东西。
她都没舍得吃，紧紧的攥在手心，汗水都快把印着小兔子图形的糖纸给湿透了。
赵小丫怎么都想不到，就这么一个笑眯眯的胖奶奶，居然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最可怕存在——人贩子！
“对！她和那两个男的都是人贩子！”
何甜甜拉住赵小丫的手，故作得意的说道，“哼，他们还想拐骗我？呸！也不睁开他们的狗眼看看，我何小田是什么人？”
“我虽然没有出过远门，没有见过世面，但起码的道理我懂！”
说到这里，何甜甜弯下腰，看着赵小丫的眼睛说道，“记住，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咱们又不认识那个死老太婆，她为啥又是帮我带路、又是给你糖的？”
赵小丫：……妈妈说的好有道理。
紧接着，赵小丫似是想到了什么，赶忙伸出小手，摊开手掌，露出一块皱皱巴巴的奶糖，“妈，人贩子给的，我、我不要！”
“对，不认识的人给你东西，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都不能要！”
何甜甜继续教育赵小丫。
当然，她不该一棍子把人打死，更不该让年纪小小的赵小丫就觉得世上没有好人。
但，孩子必须心里有戒备，辜负了好人的善意，固然不太妥当。
可这绝对比孩子因为相信人本善而遭受伤害要好。
等到孩子长到能够明辨是非的年纪，她再慢慢去探索人世间的美好，也来得及！
“嗯，我不要！”赵小丫拼命忍着嘴里泛滥的口水，坚决的将糖块丢到了垃圾桶里。
“对，就是这样！”何甜甜继续鼓励，并许诺，“等咱找到了你姐，你们想吃糖的话，妈、妈给你们买！”
何甜甜故作肉疼的说道，“哎呀，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讨债的赔钱货啊！”
她的这番话，如果是以前，赵小丫听见了，心里肯定会特别委屈。
但此刻，赵小丫却觉得十分亲切与安心。
“妈妈真好！”赵小丫低低的喟叹了一声。
何甜甜勾了勾唇角，牵着孩子的手，先绕到刚才停留的位置，远远看着几个便衣将胖大妈等四人擒获，这才放心的带着孩子去了另一边的位子坐下。
又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火车进站的时间。
何甜甜死死拉住赵小丫，被汹涌的人群裹挟着，一起涌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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