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晚安个鬼。
明霜很不高兴。
“江槐,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啊?”女孩张牙舞爪,她长着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平时不太明显, 看起来咬人就很疼, 漂亮之余添加了一丝俏皮。
她都刻意打电话过来了,那他不应该提供一点特殊服务么,比如多露一点给她看看,再说点好听的勾引勾引她, 就说个晚安算什么。
少年抿了抿唇,偏开脸, 干脆不说话了。
……还需要她哄了么。
明霜可不惯着他。
“你不准挂电话。”明霜把自己的写完的卷子和演算纸推到他面前, 写得密密麻麻, 旁边是她的作文素材本和家教老师的批改,“都是你害得我。”
她手旁还放着咖啡杯和醒神香,乱七八糟的各色笔, 半桌子的参考书,还凌乱放着几张cd和一些女孩子的小物件。
“你不出国了吗?”江槐竟然少见的回话了,他认认真真看过她那些稿纸, 又看向她, 漆黑的眸子亮亮的。
他情绪过于内敛,这样的他很少见。
这段时间, 江槐其实帮了她许多许多, 大半精力放在了她身上, 他还有自己的学业要忙,明霜有时候叫他去睡,他说没关系,等下她再联系他, 就发现他还没睡。
他从未提起这些事情,甚至今天还是第一次问起——你是不是不走了,而且也只是询问,而不是要她不走。
“出啊。”明霜飞快地说,“不过因为我爸觉得我很傻,高考一定考不好,我非得考给他看。”
“再过两个月就和你说再见了,国外帅哥好多,嘴巴还都甜很会说话,许端端说一定要交往几个看看。”
女孩兴致来了,很高兴向往的模样,说个不停,“以后就不回来了,我爸常年在国内,不回来他就管不到我了。”
说着说着,她才发现,江槐不对劲。
少年一言不发,垂着眼,眼角已经微微发红,他原本就白,眼下脸和唇都褪去了血色,真是雪一般的颜色,和漆黑的发色形成鲜明对比,整个人都显得漂亮且脆弱。
明霜话音陡然顿住,她第一次见到江槐这个模样。
不等她再说什么,电话陡然被挂断。
第二天,学校。
明霜早早到了,江槐座位竟然是空着的。
好学生也会迟到吗。
一直到打响了上课铃,居然还是空着的。
江槐厉害了啊,竟然还开始旷课了。
第三节课,她才知道,江槐请假了。
明霜想起昨天晚上,他竟然敢挂她电话,那点小小的后悔也被瞬间蒸发。
明霜活了十八年,明家这辈唯一的女孩,明家唯一的大小姐,走到哪里都被人簇拥恭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挂电话。
以前环绕着她的男的,哪个不是都卑躬屈膝,每一句话都带着讨好,让做什么做什么。
明霜知道那些人都是为了她家的钱和地位,少部分是为了她的脸,她对他们很大方,不过也是呼之即来,招之即去,从不上心。
她本来准备今天一大早去找江槐说个明白。不料他今天还请假,明霜也是窝了一肚子火气,干脆也倔着不和他联系。
直到明霜去办公室拿卷子,看到吴青苗来送作业,女孩细声细气地问冯红,“冯老师,江槐今天怎么没来呀。”
明霜把脚步放慢了一些。
冯红说,“身体不舒服,请了病假。”
“什么病呀,严重么。”吴青苗是班里生活委员,面露担心之色,“需不需要班里组织什么探视活动呀。”
“都要高考了,这些就算了吧。”冯红接过她手里的作业本,“你先回教室吧,江槐的事情,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帮助处理好的。”
高考只有两个月了。
“江槐这孩子,什么都好,聪明,长得好,性格好,就是好像身体不太好。”刘玉是班里物理老师,一直很喜欢江槐,以前还叫他当过一年的物理课代表。
他们都想让江槐冲一冲这年高考的省状元,目前看来希望也很大,就怕高考前这两月他身体出什么幺蛾子。
“说是胃病,一点小毛病,休息两天就好。”冯红也叹。
说得很简略,问他需要帮助么。他也就说谢谢老师关心,不用了。
江槐看着安安静静,其实很有主见,极其独立,执拗又倔,冯红以前和他打交道也感觉到过,具体问多了他也不会说,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明霜抿了抿唇,快步走出办公室。
身体又不舒服。娇滴滴的病美人是吧,三天两头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还和她闹别扭,身体不舒服,对她也还提也不提。
林泉私立医院。
男人坐着轮椅,背后秘书推着他缓缓前行。
“小少爷和先生都在这里。”秘书刘缘轻声凑在江如枞耳边说。
这里是江家投资的私立医院,江承庭自确诊以后,就一直在这里治疗。
今天,是江槐第一次过来,刘缘嘴里的小少爷,指的不是江千樟。
江如枞伸出一只修长消瘦的手,推开了门。
室内很平和,江承庭坐在病床上,背靠着一个坐垫,少年站着,正在看一份文件。
刘缘也是稍微愣了愣,这少年看起来冷冰冰的,侧脸优越,眉骨笔挺,脸上线条,每一分都很典雅秀致,和江承庭的相似度—他见过年轻时的江承庭—比江千樟显然要高许多。
江承庭看着少年,忽然咳嗽了一声。
刘缘上去给他锤了锤背,轻声问,“需要叫医生过来吗,”
“不用了。”他说。
“小槐。”他叫少年名字,眸底划过一分怀念,“你名字,是你妈妈取的么。”
江槐没做声。
“她家门前,有一颗很大的槐树。”江承庭慢慢地说。
二十多年前的夏天,檀州大学放了暑假,城里的娇贵大少爷,第一次和她一起去了那种穷乡僻野,他捏着鼻子,站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不愿意进门,他有洁癖,觉得这里每一寸地方,每一个物件,似乎都散发着臭味。
“那你怎么不嫌弃我?”女孩笑吟吟的,一手捏着一束刚摘下来的野花,“给。”
花茎还带着泥土,他很嫌弃,却还是别扭地收下了,随后,女孩摊开手哈哈大笑,上面竟然是一手的泥巴,她跳起来,把泥巴糊满了他雪白干净的脸。
这么爱干净,晚上还不是照样压着她,无法克制地在那张狭窄的破床上和她翻云覆雨。
回到现实,她从他身边逃走,如今已变成了一抔黄土。
他也快下去找她了。
“不记得了。”少年冷淡地说。他下巴和唇像了她,比他更加精致。
“这么多年,是我们对不起你。”男人缓慢地说,“让你吃苦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少年淡淡说,“我过得很好。”
江如枞想起江槐的这些年的成长经历,笑了笑,倒是越发觉得有趣。
少年接着说,“我也不需要公开。”
“你的意思是,不公开露面?还是不公开你是我们江家的儿子?”江承庭缓缓说。
江槐没做声,意思不言而喻。
“千樟天赋不佳,你甘心一直这样在幕后给他做事?”
“算了。”江承庭知道他倔强的性格。这样激烈决绝的性格隐藏在安静的外表下,他安静的表层像他,却同时遗传了于嫣的性格。
江承庭推过去一张银行卡,少年没接,垂着眼,“不用。”
“你们带他去拾掇拾掇。”江承庭扭头看向江如枞和刘缘,“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走廊里,江如枞支开了刘缘,走廊里顿时只剩下兄弟二人。
“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李代桃僵,还是只是你爸的联姻产品。”江如枞一耸肩。
“不过叔叔不至于心甘情愿别人白养儿子吧,还把家产拱手相让?我们家只是有点疯,不是傻逼。”江如枞装疯卖傻,话一天一变。
“杂种。”少年靠着墙,眸光看向他,平静地提醒。
“杂种是骂人的话啊。”江如枞说,“不等于说他一定是,你这些年还没体会到吗?”
江槐依旧安安静静,似乎完全没把这话放在心里,又或者忽然听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了,江如枞哈哈大笑。
江如枞知道很多,给他说了很多信息,也撒了很多谎,和江家这个庞大阴暗的家族一般,亦真亦假。
胃部传来一阵疼痛,江如枞说,“你脸色不好,不舒服?”
“没事。”
“早死早超生。”江如枞安慰道,“可以给你科普一下,我们家女人还好些,男人没一个活过了五十五岁的,你爸算是长寿了。”
五十五岁么。
很久了,也足够了,甚至完全不必那么长。
“你以后要是娶了那个小姑娘。”江如枞饶有兴趣,“不怕自己早早死了,她留下来伤心么。”
江承庭看着有这个打算,他的两个孩子。江槐和江千樟,他更倾向于他会选择江槐。
江家和明家也算门当户对,那小姑娘看起来像很理智冷血的人,江槐这张脸,只要他放下身段,要讨女人喜欢也很容易,他觉得能成的概率很大。
少年唇角轻轻扬起,自嘲的笑,“伤心?”
还有三十近四十年。
她对他不可能有那么久的兴致,现在还没完全到手,她就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况且以后。
至于伤心,他确信,即使自己死在她面前,明霜可能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可是,他就是那么贱,即使一颗心被她踩在脚底肆意践踏,也依旧不愿收回。
他已经离不开她了,得不到她的心也没关系,让她恨他也没关系。
……
明霜憋着一肚子火,一直到晚自习下学。
江槐还是杳无音讯。
病死他算了。
明霜快步出门,第二天是大周假,附中校门口的各种夜宵摊子都开张了,人声鼎沸。
明霜低头按手机,打算约人出来大吃一顿
她把地址发给许端端,【出来玩,我请客。】
许端端回得很快,【大小姐不学习了?】
【改天再学。】
【叫几个男的,要帅,别比姓江的差。】
说完她就把手机关了。
许端端,“……”姐姐难为人,这么短的时间,她到哪里去找几个比江槐帅的男的,一个都难找,别说好几,以为她是选秀的啊。
明霜吃了几根串,懒洋洋地,坐在长椅等人。
一对年轻男女拉拉扯扯从她面前过去,女生穿着附中校服,男的染着一头黄毛,脸不丑,只是看着流里流气的。
明霜懒得管这种破事。那男的把女生怼入了小巷子里,随后人一靠,就开始又亲又啃,上下其手。
男的就是那么恶心,没进化完全一样,随时随地发x。
江槐倒不是这样。
明霜刚想起他,便连声在心里骂晦气。
明霜移开视线,直到她发现不对,那个女生呜呜咽咽,在反抗。
刘海陶后脑勺居然传来剧痛,把他拉回了一点神智,国骂立刻到了嘴边,他扭头一看,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一点都不带怕的,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很嫌弃地看着他。
“臭娘们,你他妈的。”刘海陶这下一点怜香惜玉的情绪都没了,冲上前,女生一躲。
“我的保镖和警察马上到了。”少女不慌不忙,“而且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打我?”
“你刚才是性骚扰你知道吗,我已经录下来了,现在再加个故意伤害,想进去改造几年啊?出来了,我家律师还在等着你,你想赔多少?”
她太气定神闲了,而且那种锦衣玉食里浸泡出来的傲慢神态实在过于惟妙惟肖。
不远处响起警笛声,男人骂骂咧咧,摸了摸后脑勺,朝蹲在地上的女生竖起中指,“给老子等着。”
明霜喇女生起来,发现那张哭一塌糊涂的脸竟然是顾芝之。
夜宵摊前,明霜给她端来一碗热腾腾的丸子,硬邦邦说,“还要什么你自己去拿,你自己买单。”
顾芝之还在呜咽,眼角红通通的,一口吃下了一大串。
“都要高考了你去谈什么恋爱。”明霜实在忍不住,“还找个这种傻逼男的。”
“你不也谈了?”顾芝之双眼发红。
“我没谈,而且我和你一样么?”明霜说,现实很残酷,但是就是如此,何况,江槐和这个男生能一样?
她和江槐之间,主动权永远在她的手里。江槐也不可能这么对她。
女孩擦了一把脸,笑得很惨,“其实我找过江槐。”
明霜脸色一下沉了下去。
“他根本没理我。”顾芝之惨笑,“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让他那么死心塌地,就因为你是第一个主动去追他?”
像是一片初雪地,谁印上第一个脚印,最是刻骨铭心吗?
明霜,“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闲得没事嘛,还要去琢磨自己为什么招江槐喜欢。
他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拉倒,反正不缺喜欢她的人。
“你真打算一辈子靠我家吗?”明霜说,“你姑姑不是你妈,她也没那哥本事管你一辈子。”
“结婚后的全职主妇,每次只能从丈夫手指缝里拿钱,唯唯诺诺没半点尊严。”
“你可能觉得我和你说这种话很可笑,但现实就是这样。”明霜说。
她想起顾芝之不断下滑的成绩,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排名已经几乎要倒了个个。
她站着,顾芝之坐着,小贩暖黄的灯笼混着夜宵香味飘在风里。
“我爸喝醉了,就在家打人。”顾芝之呆了很久很久,“把我的试卷撕了。”
“我妈已经不要我了。”
“我只是想有个人关心我,不抛弃我,对我好。”她又开始掉眼泪,“像江槐那样。”
明霜皱眉,觉得自己鸡同鸭讲,她根本没懂她的话。
明霜翻书包,找出一串钥匙抛给她,“我江州别墅的钥匙,高考完立马还我。”
“前提是,不准乱动我的任何东西,搬走前给我打扫干净,以后你赚钱了还我房租,给你算普通房租价格。”
顾芝之呆住了。
明霜看了眼手机,扭头要走,顾芝之叫住她,“你可以叫警察走吗?还有你的保镖,叫他们别过来了。”
少女抱着手臂站定,唇角一挑,“你们还真有点配。”
顾芝之没听懂,拿着一串虾丸,还愣着。
“还有,别再去找江槐了。”走前,她最后留下了一句。
她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
许端端到了,身边几个陌生男生,都是十□□,和她差不多大的年龄。
明霜姗姗来迟,几个人见到她,眸子都有些发亮。
“我同学朋友,长得帅点的都给你翻来了。”许端端朝她翻了个白眼。
“你叫什么?”见那几个男生有点不熟练地努力给她献殷勤,明霜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可爱,找了一个说话最挺顺的问。
“殷俊。”男生说,“不是那个英俊,是那个姓。”
见他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明霜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笑起来很甜很美,完全没有传闻里大小姐的刁钻脾气,男生看得有点呆。
“我知道,我妈妈和你一个姓。”她好耐心地说。
殷俊是那种白白净净的斯文长相,高高瘦瘦的,不过不是很聪明的模样,便得有些憨劲儿,明霜和他随意聊着。
她想讨人喜欢非常简单,能说会道,笑起来又甜,说几句好听的,嗓音轻柔,殷俊没多久就给她迷得魂都没了。
这种男生很好看透,没什么心眼,但也很无趣,但很快也让人索然无味。
哪有折腾江槐好玩。
她倒是也不只和他一个人说话,雨露均沾,又和别的几个男生聊了聊,换了筷子,屈尊给他们夹了几口菜,一时气氛很好,大家都聊的吃的很开心。
“不愧是你。”从饭店包间出来,里面几人还在吃夜宵,许端端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现在她还才十八,五年之后,不知道是个什么祸害。
明霜噗一声笑出声。
“我今天发圈,说明大小姐招聘今晚一起吃夜宵的,要帅的。”许端端说,“你知道来找我应聘的有多少吗?我差点没被加爆。”
“就按你最近胃口找了找。”
“按啥。”
“你不是要我按江槐找?”
真是狗看了都摇头,明霜说,“你下次再找,找和他反的,而且哪里像了?”
殷俊是挺可爱的。不过和江槐就只能说毫无关系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江槐会露出那种表情。
不过说起勉强和江槐有些像的,明霜想起了那天在红墙边遇到的那个疯男人。
江如枞。也姓江。
明霜想起江槐说他父母都死了,有没有可能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她慢慢想。
吃完后,她发了个朋友圈,几人的合影。
还把朋友圈签名换成了,“新的不去,旧的不来。”
江槐居然不给她点赞。
她很烦,想起他昨天那个模样。是不是故意做给她看的?想让她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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