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滚烫的酒
李菜手滑点开微博, 新的提醒跳出来。看着就烦。李菜卸掉了好几个软件,电脑里的收藏栏也清空。以后不会再看了。她暗暗地下了决定,跟自己约好了。
李彤拿着小杯的儿童奶酪, 一勺一勺送进嘴里,站在一旁问:“你在干什么?”
“嗯?”李菜盖上电脑, 起身时摇头,“你吃了饭吗?我买了吐司。”
虽然可以和身边的人表决心,但她不想。算是给自己留余地, 以后还能违背,但更多的还是没有自信,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决心、喜好和痛苦都是很私密的东西。
李彤问:“你抢了宿舍吗?”
李菜说:“没有。我住家里。”
“挺好。我有时候加班, 会提前跟你说, 不要锁门。我把房租打给你。”
听到这句话, 李菜抬头扫了她一眼。李彤的风格经常让人意外, 就算和她认识很多年, 也时不时被吓到。李菜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了, 我比你有钱。”
李彤不废话, 直接转,进屋前跟她说,冰箱里有没吃完的阿拉伯烤肉, 可以用微波炉热一热。
奶酪包装像酸奶, 撕开的时候,李彤顺手把盖子放在餐桌上。
李菜的大妈从没工作过, 结婚后就是家庭妇女。每次李菜去大伯家,他们家的地板总是雪亮雪亮,赤脚也不沾灰,就因为大妈每天都打扫。从小有人收拾, 李彤也不注意这些。等会儿看到,她肯定会扔,但当下不注意。
李菜以前一起住的人也这样。
她拿起来,丢进垃圾桶。
收拾了一个月,李菜辞职去了大学。
她在做跨境电商,是有点忙的工作,能发挥她外语的专业。还在上班的时候,同事也会叫她聚餐,聊得很热闹。但到辞职,大家也不会相互打招呼,保持着健康的距离感。
人不多,老板不那么想放她走。李菜说明了原因,最后也只留了一个月。
小时候想上大学,觉得大学是圣殿。高中还好,回想起来,李菜小学、初中不少同学都早早退学,随便进了工厂,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对他们来说,人生有没有选择,终点是什么。
李菜像个傻乎乎的新生,和其他研究生一起,跟着本科生参加开学典礼。开学前,她加到了导师的学生群。李彤说她应该请导师吃个饭,很多人在复试前就会这么做。李菜想了好久,觉得自己也不是很上进,还是算了。
同班也有其他导师的学生,大家一起开了个班会。
结束以后,导师在微信群里发消息,让他们到工作室集合。
李菜不是年纪最大的。知道以后,她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有点高兴。之前她一直怕自己掉队,现在觉得来读书也好。
同门一起去吃饭,李菜把这种担心说了,同学笑她:“哪有这么夸张!复读个一年,二战三战一下,很多人都这个年纪的。你还这么年轻。”
李菜对“年轻”这个词感到陌生。
虽然她的确年轻。
导师是女的,已经年过半百了,身材很苗条,没有老气的纹眉和眼线,化很浓的妆,生气的时候就瞪眼,高兴的时候就大笑。李菜有点怕这种人,但又无缘无故很向往。
李菜觉得她很年轻。
吃油放得多的菜,导师会盛一碗清汤,到里面洗一洗,等油花泛起来,然后才吃。吃饭前她要吃酵素,吃几种药,和大家聊自己上厕所的频率。
他们点的一道菜是涮肉,服务员上了肉和锅,本来要帮忙,被导师叫下去了。坐在上菜口的女生站起来,用公筷夹了肉片,下到热腾腾的铜锅里。
周围同学有眼力见,马上拿了新的碗,放到桌上转过去。
导师笑盈盈的,边说“不要”边接过去,但也没有吃,只是放在一边。
锅有两半,都还在热。第一个拿筷子的女生脸很白,披肩发,素着脸。李菜和她说过话,感觉女生有些唯唯诺诺。
其他人的碗也递过来,汤和菜都要煮。为了不搅和汤,女生拿了两副公筷,像螃蟹一样忙。
李菜看着她,觉得可怜,于是站起身,轻声对她说:“我帮你。”
她接过一副筷子,拿汤勺把浮在汤面的泡沫滤掉。李菜只是想帮她,没想到女生把筷子一撂,自顾自坐下了。李菜一懵,低下头去。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泡。她像被塞了船篙,没地方去了,就站在那,随遇而安地撑船。
周一到周五是专业课,到周末是政治课。导师手里有课题,任务发下来,大家分头做。研究生比本科自由很多。
有一天,导师发了条消息给李菜,没有称呼,也没有问行不行,直接传来两个pdf文件,说:“去本科给我送一下。”
李菜问:“打印几份?”
导师不再回复了。李菜各印了三份,到教学楼附近发消息。导师却给了生活区的定位,又发了女生宿舍楼的楼号。
校园很大,李菜走了二十分钟,好在天气不晒,但看着好像要下雨。坐电梯上楼,这时候,她已经渐渐开始不高兴。在路上,没有加导师的微信群跳出来,同门截图发出来,问:“你们收到没有?”
来自导师,同样的信息,李菜才回复过,而且还不得不为了它到处跑。
有人回复:“也发给我了。(流汗)”
“应该是给她孩子送。”
“她上次找我给她订外卖,还一定要吃饭店的。好下头。怎么会有人叫外卖点白灼大虾啊?”
“我装死了。”
“我说我在外面。”
李菜没发言。
原来只有她笨,活该蒙在鼓里,当了冤大头。
她在走廊尽头给导师发微信。群里还在聊天,她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导师问她达美乐的外卖怎么叫。李菜当时帮了忙,收货人的名字写的“范骧磊”,有点男孩子气的名字。
随便翻了翻,送的东西是马克思这门课的提纲,划过重点,还有很详细的笔记。
有个当教授的妈妈真好。
李菜听同学说过,导师的孩子在本校上大一,学的计算机。她在女生宿舍走廊上等这个爱吃达美乐鸡块的人,范骧磊来了,但和她想象中不同,他是个男生。
范骧磊环顾四周,只有李菜看起来像等人。李菜也看过去,只有他看着像找人。她心里有过一点好奇,对着一个完全不认识,被他妈叫来跑腿的人,他要怎么打招呼。
结果范骧磊说:“嗨。”
他接过去,说了声“谢谢”。他是被女同学叫来修电脑的,虽然计算机系跟修电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们叫,他也来。
他妈妈带了几个研究生,女生的头发盘起来,很随意,漏了些碎发,像阳台上的吊兰。她告诉他:“我印了三份,钉在一起了。”
“哦哦。”男生是单眼皮,脸很小的帅哥,打扮有点潮,手腕上戴手链,外表不是很好打交道。
李菜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凑近给他指页码:“这里不是漏印,是本来就这样——”
范骧磊瞥了她一眼:“好。”
寝室里传来惊呼,窗外的响声由远及近。暴雨像历史剧里的兵马,浩浩荡荡地涌来,卷过人们藏在里面的楼房。
突然下雨了。
李菜稍微蹙眉,很快又平复,她问他:“你有伞没有?借一把。”
范骧磊走回那扇刚才出来的门,向里面说了几句什么。他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折叠伞。
李菜接过,侧身看了眼门牌号:“我会过来还。”
有别人按了电梯,刚好到了这层楼。李菜走进去,站稳后转身。她不看任何人,也不离任何人太近,身上是一条渐变色的绿裙子,像一块在融化的玉。电梯门慢慢合上。
她下楼,外面雨很大。手机响得很及时,是李彤说要请她吃晚饭。李菜接完才走,范骧磊也忙完下楼,和她打了照面。李菜点了一下头,范骧磊也回应。
他们都要走。打开之前,李菜晃了一下伞,窸窸窣窣的响声在耳旁抖动。
范骧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正是什么都没想,不然也不会做这些。他接过她手里的伞,帮忙撑开,递还给她:“容易夹手。”
李菜望着他,接过去,说谢谢。
晚上的时候,李菜坐地铁去和李彤吃饭。虽然小的时候,在乡下,她们经常一起玩,可这还是第一次单独一起吃饭。
李彤喜欢喝酒,酒量还行,但酒品很差。她一喝酒,就会开始骂人。
李彤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弟弟比她小很多。李彤说话很不客气,也不管他只是个孩子,直接叫他“小王八”,而她爸爸,也就是李菜的大伯则是“大王八”。爸爸一大把年纪,两个孩子都十几二十岁了,还非要生个男孩,让她很丢脸。妈妈竟然还真生,也让她觉得非常烦躁。
之前过年,李菜去大伯家拜年。大妈让李彤照顾弟弟,李彤也不管,坐在旁边刷题。她弟弟是大人宠大的,比较娇气,喜欢大喊大叫,发脾气还拿玩具砸人。李彤气急了,就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吵得一家人都受不了。
喝完酒,她主要骂的人就是家里人,偶尔搭上工作上的神经病。
不知道为什么,李菜不讨厌和李彤相处。
李菜不用说话,因为李彤想说的时候就会说。假如她没说话,那就代表她也不想说,可以很自然的安静。而且,李彤总是想说就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李菜可以选择听或不听她的话,就算不听,她也不会在意。
她们坐在一起,在同一张桌子旁边吃饭。但她们喝的是自己瓶子里的酒,自己给自己倒,自己把酒咽下去。
李菜一直在想范骧磊,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她多了一个新的好友提醒。一开始,李菜以为是妈妈,前段时间,妈妈一直想加回她。进学校不久,她还是通过了。妈妈没和她聊离婚的事,只问她吃了饭没有,觉睡得好不好,平时有没有多出去走走。
李菜只回答了问题,没有讲别的事。
好友申请跳出来,他很简单地说:“我是范骧磊。”
微信里的提醒叫“新的朋友”,以后再想起雨天和伞,也有了新的回忆。虽然现在不够,旧的还是很清晰,但总有一天,新的会覆盖旧的。
李菜加了范骧磊的好友,没急着放下手机,先点进搬家公司的app。她点客服的号码,手机直接拨出去,比想象得更容易。
李菜挂断电话时,李彤才结束一通畅快淋漓的国骂。她们付了账,两个人一起走出去。
天色已晚,虽然已经有些年头,步行街上人还是很多。一出店门,李彤就恢复了正常,步履稳健,也不再絮絮叨叨。李菜走在她身边。
夜风凉爽,喝酒后的身体很温暖,心比其他地方都滚烫。这样的散步太舒服了,舒服到李菜也想张开嘴,让胸口的地方能散散热。
“我想过了,”她说,“我应该重新开始。”
简单的话,舒缓的念头,李菜费了好多多余的力气,下了很平静的决心。她说:“我和我前夫都是。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都肯定会过去——”
她应该乐观的,可是却想哭。
话音没落,悲恸的哭声就像定时喷泉,突然在背后散射,水花四溅,引去周围人的目光。
李彤吃了一惊,回过头张望。李菜也看过去。是一个刚从二楼网咖出来的女生,年纪不大,可能是高中生,在拿着手机嚎啕大哭。和她一起的女生赶紧拉她,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知道没什么大事,路人都转过身。李彤不由得笑,李菜也继续埋头走。他们还有自己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在哭的女生被拽着往后退,跌跌撞撞,大声地哭喊:“yao7z发微博了,他说他不打《holiday\&039;s midnight》了!李耀祖退役了!”
李菜停下了脚步。
以前她问过李耀祖,什么时候退役?他在撤针灸,手腕上已经有很多扎过针的痕迹。李耀祖说,打不动的时候吧。她太久地看着他,忘了眨眼,眼睛干涩得要落泪。
回去的路上,她闭上眼,假装睡着了。他刚做完治疗,手不能动,脱衣服很难,动静特别大,但又非要脱。李耀祖的一言一行都很笨拙,慢吞吞地,把外套盖在她身上。
在青春的哭声中,夏夜是安静的,过去太漫长了,足够陪她走完前面的路。
所以,只有一小会儿。
李菜继续往前走,伸手挽住李彤的手臂:“快赶不上地铁了,跑一跑吧。”
李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朝她点头。她们小跑了一段路,中途没停下,直接进了地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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