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长生非我愿,只解心中忧
晏长生一剑杀来,尽管两者之间还相隔百里,但张衍却感眉心微疼,好如针刺。他蓦然醒觉,对方这一剑劈斩,非为别故,定是直奔自家神魂而来!
法相虽为精气所化,但仍需神魂驾驭,要是遭外力相坏,等若人去其首,纵然伤而不死,也再难与敌相争。
洞天真人相争,亦不乏攻袭神魂的手段,而魔宗之中,擅长此道之人尤多。
但平常时候,神魂外有层层法相精气遮护,好比人身躯壳,算得上是最为严密守御之所,想从正面破入,那是难上加上。
然而此刻,晏长生却借真宝之助,在此定住灵机,假使配合上什么厉害手段,却未必不能做到此点。
只眨眼之间,他已至突入十里之内,对洞天修士而言,此不啻近在咫尺。
但闻一声大喝,一道矫矫剑光乍然一闪,好似霹雳惊电,撕开玄气重云,遥击过来。
张衍抬首看天,神情不见半点慌乱,身后玄气一晃,隐隐闪过一道神光,似是招展五色。
其中一道水色光华如蛟龙抬首,经天一卷,那盏拿定灵机的兽足灯烛还未曾反应过来,就身不由主往里落去。有那么一刹那间,变得浑浑噩噩,似真识重回将开未开之时。
但其毕竟真器,立刻就又回过神来,欲待飞离,然则左冲右突,却总被一股大力生生压下,不得脱出。
而在此时,场中情势已是倒转过来。
张衍背后五色光虹再是一闪,当中又有一道金光射出,有如一缕细线,极是迅快。顷刻与那剑芒撞在一处!
好似两柄长剑凭空交击了一下,传出金铁之声,擦出簇簇火星。
只这一碰之下。飞去金光不但将那剑芒生生逼退,还反迫而上。一路冲至晏长生身前。
他也是不闪不避,起手中法剑一拨一挡,却闻一声细微轻响,再观去时,已是应声而断,不由道了一声,“好手段!”
仰首一观,见天上无边玄气正演化先天之相。一时间充天塞地,滚滚而来,好似要他一举吞没。大笑一声,随手将断剑扔了,把身后法塔摇动,绽出无数雷火罡风,竟不图后撤,反是主动迎上!
张衍暗自点头,亦是赞了一声,对方一击不成。已然深入阵中,若是仓促退走,也不过是给他衔尾追杀的机会罢了。倒不如抛下一切顾虑,上得前来殊死一拼!
当下也不犹豫,鼓荡法力,把手朝下一拿,背后倾天玄气覆压上来,只要将那法相围困住了,不管对方如何变化,只要其中神魂不曾脱去,那便胜机可期!
然而他方才大举压上。却发现对方抵御出乎意料的薄弱,几是势如破竹一般。不过几息间,就撞开外间那层层环绕的风雷火电。将之团团包围在里。
他微微一皱眉,觉察出一丝不对。对方这般势弱,绝不似法相正身所在,反而像是一具精气分身。
恰在此时,他忽生感应,却是精气分身那处现了警兆,耳畔也是闻得千余里外有狂雷惊电,轰响不断,似是晏长生那具精气分身气势大盛,比先前强横数倍不止。
心下不由一转念,忖道:“莫非那处才是正主不成?”
他双目微眯,照眼前情形判断,晏长生方才极有可能是用了虚实变化手段,做出一副正身在此的假象,实则不过留下一具少量精气筑就的分身,用来牵绊迷惑自己,而其真正目标,却针对的是另一边那具精气分身。
他很是清楚,那分身也不过得了不到三成的精气而已,要是当真遇上晏长生法相正身,显然是敌不过的。
究竟去是救还是不救?
他略略一思,晏长生一具精气分身也同样落在他手中,好若猎物落入网兜之内,此刻只需加几分气力,就能将之灭去,若是下手够快,再及时赶去,就能两相夹攻对手,赢面必是大增。
同样道理,晏长生要是先一步收拾了他分身,再赶了回来,那么他反会陷入不利局面中。
这一刻,他目光变得深邃了几分,那就看谁人下手更快了。
心念一定,他任凭千里之外沸反盈天,却恍若未闻,反是加紧手中攻势。
重水天雷,以倾天之势,重重轰击下来,
那九十九层法塔,在此攻袭之下,不断被炸裂开来,虽眨眼间又恢复原状,看去无损,但磨去精气却是无法补回。
才过数十息,忽见塔顶隐隐现出一枚玉雪丹丸,若隐若现,如真似幻,当中有一缕殷红血线,看去鲜艳夺目。
张衍一挑眉,见疑道:“三宝化相珠?”
此番他出来之前,因知当有一战,故曾特意打听过晏长生自门中卷带走的真宝底细,而这枚“三宝化相珠”正是其中一件。
此宝不是什么杀伐利器,更无御守之能,但若洞天真人以精血汇注,就可在短时之内演化本相,斗法之时放出,不但可用来惑敌,亦能当作奇兵来用。
假使当真他至始至终对付的只是一枚宝珠,那说明晏长生连精气分身也不在此处,而是正身亲去对付他分身。
好似响应他心念一般,同一时刻,他也察应到自家分身到了岌岌可危的关头,要是再不去救,恐是半点便宜也未占到,就要白白损去三成精气。
而要彻底破去这幢法塔,至少还需半个多时辰,究竟是放任而去,转首去救,还是不改初衷,一意到底?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做出了决定,冷笑一声,依旧对身外变化不加以理会,只把法力一层层使上去。
再有一个时辰之后,轰隆一声,好似天裂地塌,那法塔彻底崩散。
张衍把手一拨,分开罡流玄雾。看着其中一道挺拔身影,笑道:“晏真人,你果在此处。”
晏长生目光投来。嘿了一声,道:“若你方才有些许动摇。心神不定,那此战必输,然你心性至坚,如山如岳,难以摇撼,此战却是晏某败了。”
张衍打个稽首,道:“我知真人手段未曾出尽,就是到了眼下。真人大可入得洞天之中暂避,我却也寻之不得。”
洞天真人危急关头,可以不惜代价躲入自家洞天之中,一旦如此做了,就是你知道其在何方,仓促间也拿其毫无办法。
晏长生英眉一扬,一抖袖,道:“输了就是输了,就是躲入洞天之中,不过苟延残喘而已。我晏长生还不屑为之。”
张衍微微一叹,略觉遗憾,现在对方丝毫不加以掩饰。他已能感应,其一身精气已竭,早至油尽灯枯之境,显然方才一战,乃是榨取最后一丝余力,要是换在全盛之时,却不知怎样一番气象,可惜他却再无机会领教了。
晏长生这时抬首看来,目光灼灼道:“只是晏某却要问一句。你方才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张衍微微一笑,道:“真人虚实变化已到妙境。我亦难窥真伪,但我断不信能与我纠缠许久之辈。只一枚丹丸,”
说到这里,他语气之中透出一股无匹自信。
晏长生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半晌方才收声,对他点了点,目光中满是赞许之色,随即话头一转,又问:“若果是你判断失差,又当如何呢?”
张衍坦然回道:“要是当真如此,真人莫怪我只能用上驾剑游斗之法,纵不能胜,想来亦不会败。”
寻常法宝对洞天真人无用,但剑丸却是不同,精气可寄托其中,大可来去飞遁,侧击游斗,
张衍要是一上来就用那游斗之法,晏长生确也只能被动应招,只是这样,最后不过逼得对方用心守御,那不知要用上多久时日才能解决此事,故而未曾使得。
晏长生沉吟片刻,叹道:“此是实言。”
他把手一召,半空现出四个道人虚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环顾一圈,言道:“当日我强逼你等随我而来,现渡真殿主在前,你们就随他回山门去吧。”
那五人默默对他一稽首,再对张衍一礼,就化做神光投入后者袖中。
晏长生一扬手,又抛来一枚玉符,道:“凭此物可入我所辟洞天之内,内里还放有不少丹玉,乃是当年秦师妹当年所赠,本还想着留给我那徒儿参悟功果所用,不过如今看来已是用不上了,就由渡真殿主带了回去吧。”
张衍微感意外,但再是一想,顿时了然。
渡真殿上代殿主卓御冥时,曾赠了秦玉不少丹玉,按理而言,纵然其自家不用,门下当弟子也可享得,但古怪的是,其门下英才始终不多,原来他也觉得奇怪,疑是起没有教徒弟的本事,现在看来,原来是丹玉被送到了这处。
他把玉符接过,放入袖中,打个稽首道:“那就先由贫道收着,翌日真人后继得人,有了自保之力,贫道自会还了回去。”
晏长生深深看一眼,颌首道:“我洞天之内存放有一门功法,乃是我破门而出之后暗自揣摩出来的,门中修哪怕不修感神经,参悟之后,斗法之时亦可感应气机,就交托渡真殿主带回山门了。”
张衍闻言,却是容色一正,郑重道:“贫道必带回山门,不负晏真人一番心血。”
晏长生转过身去,望向脚下无边山河,大笑吟歌曰:“少年轻负剑,玄崖寻仙楼,一朝得闻道,畅然天地游。平生舒快意,狂笔写春秋,长生非我愿,只解心中忧!
歌毕,气息顿消,其声徘徊万山,久久不绝,远空之中,只一排惊雁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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