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第 304 章
宴席上大臣们只看着大太监嘴巴开闭, 耳鸣声嗡嗡,已听不到大太监接下来说的是什么,不知道皇上究竟还赏了戚将军什么, 意识尚且停留在她被封为一品大将军上。
戚杏、一品、大将军。
三个词联系在一起足够叫在场大部分人崩溃。
要他们接受女子为官就罢了, 还是几乎压过他们所有人一头的大将军,他们接受不了。
戚太傅也无法接受,他汲汲营营如履薄冰为官数十载才坐到如今的位置,戚杏从军才多久就能与他平起平坐?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是以戚杏尚未谢恩, 戚太傅便先开口表示此事不妥。
戚太傅出面赢得了百官感激的目光,而戚杏只是淡淡看向他,似乎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
她的目光锐利, 戚太傅自然感受得到她在看他,但他既然做出这个决定便做好了戚杏会恨他的准备,是以他不曾看回去,而戚杏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情绪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个将军戚杏不能做。
为什么呢?
或许是戚家不能够做第一个破坏朝廷无女子为官者的规矩之人, 或许是戚杏作为女郎就该老老实实回去嫁人,或许是戚家不能够拥有一个文官一品后还有武官一品等等, 这都是他为自己的举动找到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在他不愿意承认的或许是因为文臣对武将的本来不满,戚杏尽管是他的孙女但也是武将, 或许是因为他是嫉妒她升官升得太快,或许是因为他不能接受戚杏叛逆不受自己的掌控,或许是他根本不愿让女子为官, 哪怕戚杏是他的孙女,哪怕戚杏的战功都是靠自己在生死之间搏得的等等,这才是他与在场所有官员的真实想法。
皇上倒是没诧异, 昨日阿寅已经教过他今日遇到各种事情要怎么处理, 如今所发生的也不过是与她的预测一一对应。
他平静询问何处不妥。
戚太傅言戚杏太过年轻不经搓磨便身居如此高位的确德不配位, 功劳也不配其位。
话里话外就是三个字,她不配。将戚杏贬得一文不值。
皇上闻言点点头问戚太傅不是戚杏的祖父么,怎么不向着她说话就罢了甚至替她妄自菲薄起来。
这话说的戚太傅一下子尴尬,但怎么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沉着应道自己是秉公无私之人,哪怕戚杏是他孙女他有话亦会直言。
皇上又问他戚杏为何德不配位。
他言戚杏年纪尚小心思未定便居高位,恐怕日后得意忘形。
皇上看上去反应了一阵,才轻轻掩嘴咳嗽,将一众大臣的心都提起,生怕他身体就这么垮了。
他咳了这一遭,脸色明显变差,看得人更是忧心忡忡。
周皇后为他拍了背又喂了水,皇上看上去才好了一些,而后继续与戚太傅交谈。
他本就长着一张处变不惊的脸,爱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每一句话,所以很难让人分辨出他说出的话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发自内心觉得。
譬如他这时候他就说他以为戚太傅是已经见着戚将军嚣张跋扈了才能这么笃定,原来是杞人忧天。
戚太傅脸上顿时挂不住,陛下如今在向着谁说话当真是一听便知。他那句“戚将军”便是敲定了戚杏为大将军的意思,不容更改。
一瞬所有人的心如坠冰窟,他们绝不能容忍一名女子在朝为官还坐在他们所有人头上。
但皇上并不与他们站在一起。
周皇后心善,大约是怕戚太傅面子上挂不过去,为他说话,表示戚太傅也是防患于未然,是好心。
两人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
原先对皇上心有不满之人遭皇后这一劝便也没有那样生
气了,她的声音仿佛有着能够让人心平气和的力量。
皇上又说戚太傅不免杞人忧天。他讲话总是能叫人很不开心,讲着讲着大臣们也不得不习惯他这副模样。
他似乎看不出戚太傅难堪一样又问他为何戚杏功劳也不配其位。
戚太傅今日已经颜面大损,这番回去无论如何也要以抱恙之名闭门谢客好长一段时日。他心中自然是有怨怼,便是先皇在时也不曾对他如此不留情面过。现如今他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冰冰凉。
他闭门谢客一是因为此次宴会上将脸丢大,皇上向着戚杏而不向着他,他没脸见人。二则因为他要借此对皇上施压,皇上不过是新帝便将老臣欺得颜面无存,他这一退,压力便都到皇上头上去了。三来也让皇上意识到他的重要性,一国一日无太傅,无人为他分担军国政议,端看皇上在病中如何应付得来大小事宜。
皇上又问戚太傅戚将军功劳如何不配位?
戚太傅言不少人在军中多年磨练也不及戚杏一人得的官职高,未免令人心寒。
皇上闻言脸色顷刻间冷了下来,配合着苍白的脸色当真有几分可怖,只道戚太傅酒吃多了,让人扶着下去歇一歇。
众臣一凛,旋即意识到太傅失言。军中论功行赏,该是当下最最公平之处了。太傅方才之言若是传出,难免让军心不稳。万一叫有心人利用,引发哗变,便是大罪过了。
戚太傅这下是真要推病谢客了,他颤巍巍地起身要拜而认错,被皇上打断。
皇上冷脸向诸人道来先帝死前三恨,又问众臣戚将军弥补了先帝首恨,还当不得大将军吗。
众臣无言,再无话可说,既惭又愧。对于戚杏,百官的情感便复杂极了。他们认可她的成就,却又为她的性别而感到别扭。
她若是个郎君该有多好?
宴会到最后场上大臣唯一用得泰然自若的只剩下新晋的大将军,戚太傅早就被扶到后面醒酒去了。
大雍有了一位女将军的事第二天便被传扬开来,没了战时的同仇敌忾,不少男人都在心中嘀咕怎么能叫女人来当将军呢?
有敢说出口的便会遭到家中女人无论是女儿还是妻子或妹妹的大声反对,表示如果没有戚将军保家卫国他现在就是戎狄的奴隶!这话说得重,不少男人听见这话就哑巴了。还有嘴硬的喋喋不休,但看起来心虚还要硬撑的样子实在可怜。
与男人们听了消息心有不满大不相同,女人们都因女将军的出现而激动起来。
她们始知女子也能为官,还能做到一品大将军。而且听说戚将军手下便有女子为兵士,如今大雍不止是有戚将军一位女官,那些在军营中追随戚杏为兵的女子都是大雍官员中的一员,即使她们还没机会上朝。
如今不止男人能当官,女人也能做官。男人能上战场,女人也能。
有无形的枷锁悄悄裂了个缝。
戚太傅回去后不是装病谢客,是真病了。他宴上失言一事再加上皇上毫不给他颜面,叫他自己急火攻心,再加上年纪又大整日操心,一病不起。
戚太傅告病当日周皇后代皇上出宫去探望他了。对于周皇后代替皇上去做某些事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之处。
见过年迈的戚太傅,周寅温声安抚并一直强调他为国为民,对大雍十分重要,期盼他快点好起来。
她讲话真诚,戚太傅看着她的眼睛就感受到了她说话时的真心实意,病中人又脆弱,一时间不由潸然。
他向周寅表示自己对大雍绝无二心,当真是一时失言,又敞开心扉说陛下讲话着实诛心云云。
他说完这些忽然病中清醒,不禁惊讶自己怎么会在皇后面前说皇上不好,主要是他一对上皇后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卸下心
防吐露真言,大约是皇后太过平易近人的缘故。
戚太傅心中忐忑,周寅又谢他肯实言相告,将他的放松警惕说成是直言不讳,戚太傅心中果然舒服许多。
周寅代皇上道歉,又说皇上绝不是刻意针对他,只是枪打出头鸟,当时只有他一人出头,其余人连帮腔也不,所以皇上才将矛头对准他。
如此一说戚太傅原先闷着气骤然发怔,意识到他当时大义灭亲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却无人声援他,他顿时觉得自己要病得更加厉害了。
周寅略坐一会儿便要告辞,戚太傅显然受到极大伤害,后面都闷闷不乐地并不开口。直到她说要走了,戚太傅又想到什么的恳请她看在戚杏曾是她同窗的份上劝劝陛下,将戚杏的职位能压一压也好。
周寅耐心询问缘由,戚太傅良久才吐出实言。
他担心戚家把握文武要职,走不长久。
周寅听后却是不由和煦地笑,表示皇上并不是无容人之量的人,请太傅放心养病。
戚太傅仍旧郁郁寡欢。
周寅当即拿出很为人着想的神色劝他从另一个角度想。若真担心惹陛下忌惮,戚太傅何不做放弃的那一个,毕竟戚杏还年轻。
这是戚太傅从未想过的方向,他听后完全失魂落魄,都没意识到周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一直想着要牺牲戚杏来避免引起皇上的忌惮,从未想过保留戚杏。纠其根本还是因为他从未将戚杏的官职当一回事,而现在他终于意识到戚杏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大将军。在他与戚杏中选一个来让戚家未来走得更远,该选戚杏的。
他已经老了,而戚杏还年轻。
戚太傅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又不由陷入一如既往的纠结当中。
可戚杏是个女孩儿。
戚太傅闭门养病,朝中便更加安静了,直到戎狄使臣前来才稍微热闹些。
戎狄此时是前来投降的,大雍的火臼让他们一夕之间连丢两座占领已久的城池他们不得不怕。前线侥幸活着回来的伤兵大肆宣传“天火流星”的可怖之处,以及他们带回来的零碎尸体昭示着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戎狄不想再接着打下去,而是士兵们完全丧失斗志,打无可打。
在此情况之下大雍迟迟不发兵一日他们便要有一日的提心吊胆,戎狄每个人头上仿佛都悬着一把迟迟不落的铡刀,让人寝食难安。
战败的失利,面对敌国碾压性的杀器,举国上下的悲观气氛,戎狄王彻底没了心气,投降。
投降时两国据戎狄的供奉拉扯起来,大雍始终拿出谈不拢就打的无所谓态度,戎狄宁死不愿再吃更多亏。最后还是许清如想了个招,以招待使臣之名带着使臣在宫中逛了一遭,这逛着逛着便逛到了禁卫军的训练场中,好巧不巧禁卫军们正在训练如何使用火臼。
戎狄使臣当时就被吓得失禁,再谈时完全没了之前的硬气,对大雍言听计从。使臣们都破罐子破摔地想这大约是要写入史书中的耻辱,要被后世戳脊梁骨。可如果不降,戎狄能受得住多少天火流星?
接受投降需要拿出足够派头来彰显大雍国力,许清如与礼部将这一点做到了,在受降时戎狄来的使臣皆表示出惊叹与敬畏来。
沈兰息略坐了一坐吹不得风,在咳嗽之前便离开。不过他已经亲手接下降书顺表,接下来不过是冗长地念书表上内容的时间,诸如送来多少金钱珠宝之流,每年进贡以及割地等等。
他走了便只有周寅一人坐在高台之上听降书,戎狄使臣们看得错愕,但见大雍人都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们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戎狄向大雍一降,原先周边支持戎狄的小国哪里还坐得住,跟着前后脚都来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国连见到大雍皇上的机会都没,只
有温柔的周皇后代皇上接受降书。
大臣们知道陛下这段日子因为出面受降一事受了凉身体状况又差了些,当即赞成他静养的打算,一切照旧由周皇后代劳。
虽然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坐在上方听他们宣读降书顺表,但这些原先投靠戎狄的使国使臣们恨不能将自己缩到地缝中藏起来,自然也不会开口多问。
于是无论是大雍还是各降国都很平静地接受了周寅的至高无上。
受降不够,周寅叫来谈漪漪以皇商的名义与各国使臣商议开辟商路之事。使臣们一开始以为这是大雍变着花样要压榨他们,忍辱负重地坐在一起听谈漪漪滔滔不绝。
听着听着使臣们眼睛渐渐亮了,事情似乎与他们想象的不同,不是全然要他们掏钱出来,甚至可以让他们从中获利。
谈着谈着他们由如丧考妣变得精神奕奕,恨不得谈漪漪下一刻直接带着商队上路。
因许清如在与礼部的合作之中表现出色,狠狠扬了一把大雍国威,皇上格外开恩问她还有什么想要的。
许清如还当真有所求,她希望自己能够留在礼部。
群臣哗然,固然戚杏已经开了女子为官的头,也不差再多一个许清如。然而他们却对此反应很大,表示任何人入朝为文官都需经过科举,断然不许文官之中再多一个女子官。
这回大臣们理由充分,倒是不好反驳。但皇上表示自己金口一开,如覆水难收回,所以用了个折中的法子。
许清如可以入礼部,但无职衔。
这下双方的诉求都得到满足,消停了。
各种受降之后戚杏便回边疆驻守去了,临行前她去了祖父那里一趟。
出乎她意料的,她祖父这一回没再追着她说惹她嫌的话,甚至一言不发。她挺喜欢祖父保持沉默,深以为这比他开口说话时要讨喜许多,因此难得地陪他多坐了会儿。
她对祖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太了解她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没对他抱有过什么希望,所以在他做那些诛心之事时她也没有被诛到了心。
日后她会赡养祖父,毕竟祖父将她养大。
在她说自己差不多时候该走了的时候,她祖父终于含糊开口。
他说戚杏,戚家的未来交给你了。
戚杏彼时听到什么“未来”之类充满重大责任的词就会自动走神,当没听见,然后跑掉。
大雍螺旋上升地缓缓发展着,虽然陛下在宫中静养,但奏折都还是得到了很好的批复。
于是在大臣们心中浮现出一个强忍病痛伏案批阅奏章的皇帝形象。
当时新帝上位时绝大多数大臣都有着扶大厦之将倾的觉悟,如今大雍越来越好,倒显得他们当时有眼无珠了。
也不是他们有眼无珠,说来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周皇后带来的。陛下一开始做皇帝的时候远不如现在这样聪明,大雍好起来还是在确定要立周皇后为后之后。
石碑之说似乎越来越真。
戚太傅告病之后一月半,皇上又召重臣们到床前一见。这次是因为太傅生病,他作为皇上要做的事便太多了,因而决定重开早朝。但他需要静养,无法参与早朝,便依旧由周皇后代他去。
群臣先是愕然,早朝也能代劳?紧接着他们竟然犹豫了。早朝是帝王的象征,怎么能让女子来代劳?但是周皇后来代劳,似乎也不是不行,总之不代劳早朝周皇后也已经为陛下代劳过许多其它事情。
然而早朝如此神圣,还是不妥。但朝议还是很有必要的,再开早朝文武百官有事也可交换意见。不过现在事情倒是变得两难,百官想再开早朝,但要开早朝就要由周皇后代陛下出席,周皇后是女人。
皇上见群臣不语,也表示自己理解他们的想
法。文武百官还没来得及感激陛下,就听陛下貌似通情达理地又说皇后不方便就让大太监去吧。
大太监大惊失色,要跪地叩首称不敢,被一旁周寅轻轻扶住。说来也怪,皇后娘娘明明只是轻轻这么一拖,他就跪不下去了。
周寅很和气地表示皇上这是信重他,赏识他,要他不要自轻,安心去做就好。
大臣们听着皇后都在这边鼓励起大太监,眼见着事情要拍板,哪里还能再坐得住?
纷纷请求此事还是由皇后代劳吧。
周寅再三推脱,臣子们三请,这才决定由皇后娘娘来代皇上上早朝。
自然皇后娘娘只是一个坐在那里代替皇上的象征,起观察传递作用。她会将头一日朝会所议之事记下传达给皇上,皇上给出批复后她再在次日将皇上的意见转达给众臣。
隔日早朝,殿上以帘子遮隔,周皇后坐在龙椅侧边的椅子上,开始垂帘听政。
一开始大臣们还不大习惯帘子后隐隐约约的女子身影,但一开始议事,议着议着百官便都进入状态,倒也忘记垂帘听政之事,一场朝议下来臣子们后知后觉才想起今日是垂帘听政。
周皇后表现出的温柔无害以及早朝一开他们便不必小事也要上书等待定夺的好处让大臣们放下心中最后那点别扭,认可了周皇后垂帘听政之事。
垂帘听政的推行十分顺利,周皇后无论寒暑,每早必到。她很刻苦地履行着记下、转达的责任,没有出过一次错漏。
而现在周皇后受早朝所累,无法再向民间各地去,这份职责便被她拜托给了晋陵公主沈兰亭。
或许是一旁龙椅带来的威严再加上周皇后对早朝的尽心尽力,原先便多少敬畏周皇后的大臣们随着时日推移越发感激她,敬重她。
渐渐周皇后也能在朝上说上几句话,她遇到臣子们不大懂的事情便会小心翼翼地发问,问的理由也是为了更好的向皇上传达大家的意思,是以她问,臣子们便答。日积月累,殿上之人几乎人人都为周皇后解答过。
她只遇到“不懂的”才问,问时语气也十分谦卑,问后更是还要道谢,因而更不会有人对她此举有异议。她对待大臣如同对待师者那样尊重,倒是让群臣不好意思起来。
周皇后问过一次的问题下一次再出现她便不会再问,可见她是学得十分上心的。尽管这位是皇后,但不少人嘴上虽然不说,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得知学生用功学习的欣慰感。
当早朝之上出现争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周皇后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被吓得不敢说话,而是在帘子后文文弱弱地劝阻。她记得每一位大臣的政见,在劝阻时会先称赞争论双方政见的中的可取之处,她每每开口,都能搔到该大臣思想中的痒处,让人的怒气一下子泄了大半。将双方的优处列出后她又说到双方优处中的相同之处,并温柔地表示大家其实都是为了大雍好,百姓好,不如坐下来慢慢谈。
周皇后接着会让内侍为每一位大臣上茶润喉去火。
大臣们一时间抹不开面子和好,但心中都是被她劝服了的,也吵不下去了。
见众人不再吵得脸红脖子粗,她于是又自贬起来,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懂贸然开口让大家见笑了,请原谅她的浅薄。
冷静下来后先前彼此争吵的臣子们都对周寅多了一份感激。政见不合时争吵起来讲话着实难听,多亏周皇后阻止事情朝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不少大臣都因政见不合时的争吵伤人而对彼此怀恨在心,周皇后此举是让他们少了个敌人。
大臣们见识到什么是温柔的力量。
彼时戚太傅早已病愈,而早朝却这么顺水推舟地由着周寅垂帘听政而继续下去。习惯了便利,除非逼不得已,人们很难再回到不便的时候。
而戚太傅就这么站在最前方有些恍惚地看向帘子里,脑海中豁然出现《宋史陆秀夫传》中的一句话:
杨太妃垂帘,与群臣语犹自称奴。
文武百官们对周皇后在早朝中开口习以为常,哪怕她不是提问,不是劝架。她虽然没坐在龙椅之上,却在一步步蚕食着龙椅之上的人才能拥有的权力。百官如同被煮在温水中的青蛙一无所知。
他们当然不会一无所知了,但在岁岁年年的相处之下他们果断地选择对周寅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讲话难听、总不露面的皇上相比,周皇后待人真诚、处事认真、性格包容,这实在是很简单的选择。
总之皇上也无法来上早朝,而周皇后是代替皇上之人,他们如此也不算违反什么,背叛什么。
周皇后开始在群臣争论时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周皇后开始自主地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大雍在这些年的无战事、少灾害中中不仅休养生息,而且在稳定的生存环境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则得到了稳步的发展,当得起一句国泰民安。
商路已开,皇商兼大雍使者谈漪漪离开大雍六年尚未归来,但商路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出来。
大雍不再是压在附属国头上的“主人”,更是将其从穷困贫瘠中解放出来的“恩人”。比起对火臼的惧怕,附属国们开始真情实感地追随大雍,服从大雍,跟着大雍便饿不着。
经济的发展带动着文化的发展。谈漪漪开辟了一条财富之路,同时还撒下了文化的种子。
附属国们开始仰慕大雍的文化,以学大雍话、大雍文化为荣。
轮回似的,附属国们提出了让大雍群臣们产生应激的要求,即希望大雍允许他们派遣王子公主到大雍来学习大雍文化。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多年以前的乌斯藏国王子司月,直到如今大雍也没有找到司月的人或尸体。
倒是乌斯藏国那边已经被大雍派了人接手治理,派的人中官职最大的是周皇后的表兄,当届的探花,辗转在地方为官历练三年的谢琛。
那种不毛之地是没人愿意去的,但谢探花却挺身而出,愿意肩负起教化众人去治理蛮夷之地。
可见与周皇后流淌着一部分相同血液的人也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伟大性格。
附属国请求来学大雍文化遭到了大雍臣子们的抵触,但在周皇后耐心地同众人分析了利弊之后大家还是松口了。倒不是周寅如今已经有了说服百官的威望,实际上不同意才只是暂时的,为了彰显大雍大国气度,怎么也要同意的。只不过是周皇后的温柔分析给了大家一个台阶下,众臣正好一边说着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一边同意。
而借着附属国的王子公主要来大雍学习之事,周寅特意召见翰林院各位学士以及当朝史官,拜托他们重新编撰一部史书出来。
该本史书与记录大雍的正史用途不同,内容也是不同,主要是供人学习用,追溯到大雍以前能追溯到的最过去的时候。
这便需要翻阅大量的文献以及超强的概括能力。
周皇后抱歉地表示自己在这方面实在不精,无法帮到大家,但她会荐一个人来帮忙。
她荐的不是别人,正是赫赫有名的虎友林诗蕴。
翰林院学士听到周皇后的要求便意识到这是个工程量巨大的任务,很是头疼,已经在心中发愁地囫囵给院中各人分配起任务来。这会儿听见周皇后给他们请了帮手,正正是请到了翰林院学士的心坎儿里去了。
他与魏夫子是老熟人了,自然比旁人更清楚林诗蕴的才华,也是将她当半个学生看。这会儿有这么一个助力,他的心就定了三分。至于其余的七分,先编着再说吧。
至于旁人知道编撰新史之事有林
诗蕴参与而有微词,他可是有话说,翰林院只是照皇后吩咐行事罢了。如今皇后代替皇上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实,所以不少人说皇后时指的就是皇上的意思。
想到这里翰林院学士心中颇嗤之以鼻,他眼睛虽花,但心却清明。文武百官对皇后的默许早就过了大家敏感的界限,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反正你不提,我不提,没人提,那皇后所做都不逾矩。
开商路的开商路,修史的修史,主持正义的主持正义,守国门的守国门,主持大礼的主持大礼,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大雍在稳定的运行中忽然有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喜讯,周皇后三十五岁时一日清晨由太医请平安脉时忽然被诊出喜脉来。
为她诊平安脉的是过去慕虎馆的鹿神医,鹿神医为了大雍安稳主动请缨入宫为皇上调养身体,成了鹿太医。慕虎馆照旧开着,由他原先的手下学徒照管。
鹿太医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为皇上调理让他活到至今,也是大雍另一种程度上的功臣。
周皇后被诊出喜脉大臣们第一反应是震惊,心想周皇后怀孕日后早朝岂不是要停?
很快他们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实在跑得太偏,他们应该欢喜才对,陛下终于有后!大雍有后了!
然而他们实在很难全心全意地欢喜起来,他们心中是模糊地知道比起皇上,大雍如今离不开的是周皇后。
不过周皇后很快在第二日的早朝上缓解了大家的担忧。她表示鹿神医妙手回春,会在她孕期一直为她稳固胎象,不影响政事,请大家放心。只是到孕晚期时大约就不会那么有精力,朝政之事要托付给大家了。
大臣们稍松口气,但在她表示不会影响朝政后他们反而又担心起她的身体来。
还是周皇后再三表示自己有不舒服一定会休息的,这才让人勉强放心下来。
在众人眼里,周皇后身怀六甲依旧心系大雍,与过去分毫未变。她这样认真让大臣们总会时时提醒她休息一下,不要操劳过甚。
周皇后的腹部一日日大起来,但她平日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在这时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韧,不可思议地将胎儿与国事兼顾下来。
月份越大,臣子们便越提心吊胆。尤其是看着皇后每日撑着肚子前来上朝,再冷血无情的人都忍不住要心疼她几分,已经很久没人说过周皇后的多余的善良了。她为大雍的付出人人都看得见,称她为一国之母毫不为过,也因此人们在不知何时就忽然放下了对她的偏见。
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卧病在床已久的陛下竟然在周皇后孕晚期实在不适时代她来上过一次朝,他看上去便是久病的模样,只是精神看起来比众人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然而面对撤掉的帘子,面对龙椅上正坐着的皇上,行礼过后君臣反而相顾无言。
虽然大逆不道,但所有人都在此刻悲凉地想着陛下的确已经不适应如今的大雍,如今的朝堂。
一场尴尬的早朝在站立不安中结束。
凡事最怕对比,众人愈想念周皇后了。
而不等人多想念周皇后两日,噩耗突发,皇上驾崩了。
周皇后大约是知道噩耗后受刺激太大,生产突然发动。
一面是皇上驾崩,一面是国家新的继承人出生,辅政大臣们便是再老练可靠这时候也不由得慌了神,乍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但在反应了一下后十位大臣立刻分作两支,一支去皇后宫中守着,另一支则去料理陛下之事。
戚太傅是去了皇上那里,皇上早早就备下遗诏封在太极殿的匾额后面,遗诏应该是在周皇后有孕后又更改过一次,上书周皇后诞下无论皇太子还是皇太女,皆是大雍下一任继承人,周皇后为周太后,垂帘听政,待新皇成人后还政。
戚太傅看罢将遗诏交给诸臣传看,无人开口,那便是没人有异议。皇上,现在应该叫先皇,先皇的遗诏合情合理,按照顺位也该是皇后肚子中那一位继承。
熬走了两代皇帝,戚太傅对丧葬流程有着清楚的理解,着人料理起来。
他们只需下命令并监督宫人与禁卫军行事,自己不需要做什么搬运运送的活计。
大家都沉默地寻了椅子坐下,都忘记为先皇掉两滴眼泪,一心都在正在生辰的周皇后那里,默默祈祷她生产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周寅这里,一盆盆血水向外端着,房中被浓郁的血腥味儿与压抑的叫声填满,一看就是有人在生产。
大臣们在殿门外踱步,听着叫声揪心,感觉自己都要呼吸不上来了。
而房中的确是生产之景,却是布置出来的场景。屏风之外是她的人在弄虚做假,屏风之后她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装出呼痛之声。
为了彰显她孕育艰难,她拖着时间从戌时到了卯时,才让人将准备好的女婴抱来,对外宣布周皇后诞下皇太女。
因为沈兰息的死,皇太女成了新皇,周皇后成了周太后。
尽管周皇后诞下的是女儿让大臣们不尽满意,但能母女平安也很好了。如今的他们十分宽容,因周寅潜移默化地影响,看着周寅是如何十月怀胎,又见证她难产,觉得孩子能生下来已经是好事。待新女皇长大后纳了皇夫,再生太子便是。
而在生产之后周皇后只悲痛了一日,便不顾自己尚在月子之中,不顾众人反对哀痛地行完了先皇的丧仪。
新皇还小,不至于如此苛刻地要她一个婴儿跟着行礼受罪。但周太后不肯罔顾一样礼仪,她是真受了罪的,大臣们再次见识到她对先皇的深情与忠贞。
周太后是没坐月子的,先皇的丧仪彻底结束已经是一个月后,她又立刻投入到国事当中。
先皇已死,周太后摄政名正言顺,大臣们也早已习惯此事。新皇尚小,周寅如今是大雍名义上的太后,实际上的皇帝。
尽管先皇驾崩给周太后带来了很大打击,可是她在伤心过后性情依旧未变,反而在温和包容中多了坚韧果断,要将大雍变成更好的大雍。
她推行政策不再需要借助先皇的名义,如今她说什么,群臣商讨后无疑问便会推行。
周太后推行的政策也如她的性格一样温和,并不会大刀阔斧地去改变什么,而是在渐渐中变了。
她以民为本,重视百姓的生存环境,重视教育。
她不再歧视工商,将商业的大流掌握在朝廷手中,小处放手由人民发展。她重视工匠,鼓励工匠思考,并以朝廷的名义为各路工匠收集起前朝学书,供他们翻阅,从前人的基础上学习更多,以造出更有用的东西来。
她鼓励女子念书,走出家门,解除了女子不能自立门户的限制,从此女子一人也能从商、做工、开铺子等等,不再受到任何桎梏。
大雍在她的手中蒸蒸日上,百官午夜梦回总会想到当年出土的那方石碑,不是假话。
在她四十三岁时她解除科举上的性别限制,女子更不限年龄,男女皆可为官。朝堂之上纵有反对之声,但也抵不过已被她掌握的官员更多。戚太傅同年辞去太傅一职,由人顶上。
她要推行的政策,一道道都被坚定地推行下去。
与她给百姓带来好处相比,她要推行的实在不算什么,怨言也有,但不算重要。
当年科举按成绩取下的男女官员比例为三十比一,但状元是女人,榜眼也是女人。
一个许清如,一个林诗蕴。
许清如按部就班地先去治理地方,辗转够了就能被调入政治核心。林诗蕴心思不在治国上,入了翰林。
周太
后五十五岁早朝时,已经能隔着纱帘看到下方站着的一些女人了。她看不太清,决定将纱帘撤去,自即皇帝位。
原本该是一场激烈的争辩。但朝堂中新出现的女人自然都是站在周太后这边,而男官在这些年来大多数也都是受过周太后培养的。除了一些冥顽不灵的老者,几乎无人开嗓。
在象征性地议了一议后周太后成了大雍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原先的新皇则为皇太女。
周皇即位后又执政二十年,直到七十五岁退位,朝中男女官已近平衡。女人实在是生命力很强又很努力,给了机会便在二十年中将过去的差距弥补了上来。
她还政给皇太女时只有一样要求,皇上做得好不好无所谓,做不好被人赶下去也是因果循环。但大雍在一日,继承人便只能是女人。
她表示自己暗中培养了一只精锐用于代代监督,手中有她留下的圣旨,但凡破坏了这条规矩者便会被先斩后奏,杀了皇太子,再立新的女继承人。
皇太女含泪应下,成了新皇。
周寅在最后的时光中是与春晖堂的女郎们一起度过的,她一生说了不知道多少谎,唯独对着她们或许有几分真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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