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赵时隽,你迟早会遭报应——”◎
兄妹俩见了面后,自是有一肚子的话需要叙旧。
牢里如何,又或是茶花这半年都在经历什么,三言两语都是说不清的。
可外面始终有人盯梢,许多地方都难以启齿。
即便是茶花到了哥哥的跟前,她吃的东西用的物件却还是由门外那个婆子亲手负责。
婆子卑躬屈膝,自是一脸笑容,恭敬客套,“我家主子吩咐过了,姑娘身子前段时日生病虚弱,一切日常的东西都要由老奴亲自负责。”
“譬如这衣裳不能穿粗布的,不然会磨伤姑娘娇嫩的皮肤。
又譬如入口的菜肴不能吃不新鲜的,今个儿夜里的菜谱上就必须要有鱼肉也有羹汤。”
话是奉承的,可这幅将茶花完全当做是他赵时隽所有物的态度,却令人齿冷。
茶花不愿哥哥在自己与赵时隽当下的关系上关注太多,只低声对婆子道:“我与哥哥都饿了,你还在这里说,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填饱肚子……”
婆子见她冷不丁地开口,愣了愣,随即抬手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用的力气极大,那黝黑的脸都红了一片,继而笑露出齿来,诚惶诚恐道:“老奴该死,姑娘能有胃口就再好不过,老奴这就去做。”
说罢,便出了门去,叫来仆人往那简陋空荡的厨房里一顿添置和忙碌。
屋里霎时又变得静悄悄下来。
那婆子离开后,茶花反而更是无法直视陈茶彦的目光。
“茶花……”
“哥哥,咱们先……不提这个。”
茶花手中帕子拧地几乎都要变形。
陈茶彦瞥见了,隐忍地攥起拳。
茶花却很快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提起了裴倾玉。
“裴大人先前帮了我与哥哥很多,这回被砸伤了头,却不知当下是如何了……”
“你放心吧,我已经见过了他,他额上破了些皮,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这里都是赵时隽的耳目,他想再吐露更多的事情也不方便。
陈茶彦只能收敛了话题,转而询问:“只是方才那婆子说你前段时日生病,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茶花摇了摇头,风轻云淡道:“无碍的,只是寻常的伤风罢了。”
那会儿她自己其实也病得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就在赵时隽怀里。
他连身上的寝袍都不曾换下,便那般衣不解带地将她抱在膝上,捏着她的下巴喂了足足一碗的苦涩汤药。
现如今想起那滋味,小姑娘都仍想颦眉。
到了夜里,二人再不好继续说话。
陈茶彦送茶花回屋休息,那婆子便又煞风景地站了出来,将陈茶彦挡在门外。
“陈公子与茶花姑娘虽是亲生兄妹,但也该有男女之别,您一个壮年男子,还往自己妹妹的闺房里钻,这不合适……”
茶花一整日都不便与陈茶彦开口,到了这会儿心下自然也感到焦急,面上不显,口中却朝那婆子道:“是我有话想要与我哥哥说也不行吗?”
婆子当即转身软口相劝,“姑娘想要与自己哥哥说话在白日里说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晚上确实有诸多不便……”
她说罢便开始哭诉自己一家六口全指望她一个人养活,诸多诸多不易,如何如何艰难,让茶花体谅。
这般难缠的婆子,显然也是赵时隽手底下专程找来的老油条。
茶花拿她没办法,陈茶彦拢着眉心,却缓声道:“茶花,你今晚便好好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说起来,你自幼便长于京城,却连京城的热闹都还没有看过吧?明日哥哥带你去街上好好逛逛。”
茶花听得哥哥这份安抚,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心里的话搁回肚子,等着明日再说。
她轻轻地答了个“好”字,“哥哥也要好好休息。”
兄妹二人这才分开,各自回房去歇下。
待门阖上之后,那婆子便又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子底下,想要探听些什么动静。
岂料里面的灯却很快就灭了。
屋里一片漆黑,也毫无端倪,婆子只好揣着手臂亲自守着门口阖眼睡去。
第二日陈茶彦便带茶花上了街去。
京都的热闹与云舜那种小地方又截然不同。
那婆子与仆人几乎是全程都跟着,直到兄妹二人走得有些疲累,寻了间茶楼包厢坐下。
茶花不许婆子进屋,婆子便继续守在门外。
将门合起来后,陈茶彦才一边给茶花倒茶,一边问她:“还记得你幼时落下的病吗?”
茶花点头。
陈茶彦这时才缓缓切入正题,“在你回来之前,赵玄士给了我一副药。”
严格来说,是赵玄士的徒弟。
陈茶彦虽没联系到对方,但能联系上对方这个徒弟也已经极不易了。
昔日他曾偶然用自己的一大笔积蓄帮助赵玄士度过难关,赵玄士曾承诺他,一定会治好茶花。
之后物是人非,整个宣宁侯府都已经不在,时隔近两年重新联络起来,属实是件颇为艰难的事情。
“这副药会让你的体温比往常都要高些,且神智也会因此陷入痴迷的状态,你若成了个心智不全之人,如昭王那样自负的人,身边必然是容不下你了。”
莫要说再叫赵时隽去碰一个傻子,便是道他喜欢过一个傻子,只怕都会令他这样身份的人难堪万分。
茶花瞥见桌上那一只青瓷瓶子,颇为惊讶地看向自己哥哥。
倒不是不愿,而是她没想到,陈茶彦不在自己身边这段时日,竟也为她私底下筹谋了那般多的事情。
茶花想到他自己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心尖霎时微酸,“只是怕又要辛苦哥哥了……”
她只觉自己现如今这样的不堪,恐怕也会影响□□后的名声。
陈茶彦见她这般,哪会不清楚她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抚了抚她的发顶,口中微微叹息。
“傻孩子……”
明明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没有保护好她这个妹妹。
这夜回了府后,在茶花临睡之前,婆子又特意同她强调了一遍,“姑娘,明日一早咱们便该回府里去了。”
茶花卧在榻上,垂着眼睫缓声道:“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
婆子再要开口相劝,茶花却颦眉轻道,“我要睡了。”
婆子见状,自然不敢打扰她休息,转身退下。
只是等婆子一离开,茶花就迫不及待地将哥哥给自己的青色瓷瓶从枕头底下取出。
陈茶彦白日里的话都恍若言犹在耳。
至于能不能成事......便看这一回了。
......
翌日一早,赵时隽给茶花两日的期限转眼就到。
从昭王府里派出的马车去接茶花,可对方去了之后反倒没接到人。
对方回来后回话道:“茶花姑娘说,她还想再多待上一日。”
赵时隽听到之这话,只一脸的不出所料。
她一回到她那好哥哥身边,只怕早就将旁的人旁的事情统统都丢去了脑后。
他若不答应,只怕她又得哭着回来。
赵时隽挥手让人下去,心中既是早已有了数,头一日也没有太多计较。
可又过去了两三日,回回派人去接,回回得到的消息都是推托之词。
拖到第六日,到底是把赵时隽的耐心给彻底耗尽。
这日一下了早朝,他便直接乘着马车到了陈茶彦这小宅里。
在里头伺候茶花的婆子得知他来,一脸为难地出来,低声道:“殿下,姑娘……姑娘病了。”
赵时隽口中不由发出冷笑。
“病了?”
他看她分明是心思活络得很。
只稍微对她仁慈一些,她便忘了他对她的警告。
她是觉得在同一件事情上,他还会栽了第二回不成?
他抬脚迈入那狭窄的门道内,见到的却是脸色略微苍白的陈茶彦。
“陈公子,别来无恙。”
陈茶彦见到他后,拳心下意识攥起,随即却又隐忍松开。
他余光朝屋里扫了一眼,却对赵时隽道:“我有一事想要询问与殿下。”
“不知茶花当日在殿下府中可曾受到惊吓?”
赵时隽扫了他一眼,“陈公子何出此言?”
陈茶彦道:“茶花自幼便异于常人,她幼时曾大病一场,后来亏得得了神医赵玄士的襄助,这才为我妹妹治愈心智不全的病症。”
“可赵玄士也曾与我说过,茶花是个性情胆怯的姑娘,让她日后万万不能受到太大惊吓,否则若旧疾复发,便会成为个痴儿,再无治愈希望。”
说到此处,他嗓音也哑了几分,“是以我才想问殿下一句,茶花在贵府上,可是连续受惊不止?而后身子便出现了难以承受的病症,接连发热……”
赵时隽听得脸色愈沉。
“她人在何处?”
陈茶彦见他避而不答,面上愤懑几乎难忍。
“茶花病了,还劳烦王爷对她高抬贵手……”
赵时隽却眸光泛寒,“她又不是泥巴捏的,焉能说病就病?”
“怕不是不想同我回去,你兄妹俩才寻出这么个荒唐措辞来吧?”
说罢便沉声令婆子前头带路。
婆子忙擦着额角冷汗,将人领到茶花房门门口,把门打开。
陈茶彦恨恨地甩开旁边阻挠的人手,几步追赶上前去,便瞧见屋中赵时隽已经走到了榻旁,将那床帘撩起。
陈茶彦被阻挠在门外,再不得前进半步。
见赵时隽俯身去抱茶花,只得厉声说道:“我妹妹并非是装病……”
“她六岁那年,我母亲与她不慎跌落在荒僻地方的一口枯井里,母亲摔破了脑袋丢了性命,茶花却在那井底发烧,烧到嗓子说不出话……”
“她那时年幼,心智未全,又依着亲母尸首数日,许是生病影响的缘由,她一直不肯开口与人说话,亏得赵玄士后来相救。”
这般压抑的过往,三言两语几乎可见沉痛。
但当下为了留下妹妹,陈茶彦却还是一字一句地朝着屋里的男人说道:“这些都是事实,这京城里根本没几个知道宣宁侯府里有茶花这么个存在。”
“昭王殿下向来是手眼通天,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派人去查。”
赵时隽听得这些,眸底颇是晦暗不明。
他低头扫了一眼怀里的小姑娘,恰是此时,对方竟悠然转醒。
茶花一睁开眼,便抬起细白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眸里却充满了茫然与困惑。
即便是在看到赵时隽的那瞬间,亦是失去了所有往日会呈现的情绪。
赵时隽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迫着她与自己对视。
可小姑娘眨着眼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与畏惧。
她手中还握着一个糖罐子,挣扎之余滚落到地上,里面登时撒了一地的糖丸。
茶花小嘴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完全无视身侧的男人,弯腰去捡地上沾了尘泥的小糖丸,在众目睽睽下便塞进了嘴里。
下一刻她却被男人猛地攥回了身。
他沉着眸,将手指塞进她嘴里抠出那糖丸,一把攥起她的手腕,狠声道:“茶花,你是在装傻是不是?”
许是他恶劣的举止弄疼了茶花,吓得她睁圆雾眸愣在原地。
他贴着她的肌肤才发觉她整个身子都滚烫得很。
“赵玄士说过,茶花若再发病一次,便再也不会恢复过来。”
换言而之,茶花会变成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儿。
门口的陈茶彦红着眼,嗓音微喑道:“殿下折磨她至此,当是心满意足——”
“何不就此收手?”
赵时隽盯着怀里的茶花,见她竟嗅着那甜味,不惜去舔他刚才碰过糖丸的手指。
湿润的小舌裹住他指尖,尝了甜味便再无旁的举止,继而又继续低头去把玩衣带。
她对于屋中其他任何人的神情都毫无察觉。
若放在以往,赵时隽却清楚她最是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也最是怕丢人。
可方才陈茶彦说的种种竟完全是对得上的……
一种颇让他心头发冷的念头渐渐升起,赵时隽虽仍旧攥住手里的茶花不放,却转身吩咐冯二焦拿着他的牌子快马加鞭进宫去。
“去请宫廷太医过来,为她亲自查看。”
她这体温灼热,哪怕在云舜时,她装病骗他,也不曾有过这样惊人的热度。
冯二焦得了吩咐,忙就接过牌子要去。
然而走到门口时,又听赵时隽冷声叫住:“去请林院使来——”
林院使在皇宫里至今已有三十余载,也是当前掌管着整个太医院的老人了。
冯二焦察觉他神色有异,好似怀里的姑娘真有了什么端倪似的,再不敢犹豫,一脚跨出了院子。
待半个时辰后,那林院使紧赶到此,连歇都没歇上一口气,便又被带进屋来给茶花诊脉。
只是很快,林院使便诊出了茶花的身热并非是伤风所致。
“微臣行医数载,如这位姑娘这般的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
“只是此类人往往都是幼年开始便不健康……”
诸如其他,说不出话,心智残缺,受过刺激及一些特征都或多或少地能对照上。
“并且她当下这幅神态,俨然是烧坏了神智。”
赵时隽始终沉默着。
在林院使给出这样的答案,良久之后男人才复又开口问道:“可有治愈之法?”
林院使皱了皱眉,用着极为谨慎的态度回答:“微臣不敢对殿下有所欺瞒,但……这位姑娘倘若只是神智烧坏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后面若再恶化,眼瞎、口哑、耳聋等五感坏死的症状皆有可能。”
他叹息道:“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无力回天。”
换句话说,这姑娘将来没有丁点的生活自理能力,就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个废人了。
“即便是你,难道也不能治好?”
林院使瞥了一眼茶花,心道她都已经变成了个痴儿,如何能治?
只是赵时隽再三逼问,他也只能坦然回答。
“微臣能力有限,亦是无能。”
室内霎时便陷入了一阵死寂。
谁也不敢再轻易发出半分响动。
旁人心中难免也道茶花是个福薄之人。
抛开旁的不说,昭王殿下喜洁,方才她从地上捡糖丸那一幕便已然令人无法接受,日后再涉及更衣方便的问题,只怕更加棘手。
寻常人等只怕都会受不了,更何况向来还有着轻微洁癖的昭王?
而从这位林院使嘴里说出治不好的,那基本上可以说是毫无希望。
“殿下,宫里传来了天子圣谕,殿下该进宫去了……”
再晚,只怕那珩王又要拿捏出什么把柄。
赵时隽扫了茶花一眼,终于蓦地松开了小姑娘的手腕。
陈茶彦心口一刻都不敢落地,亦是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这位昭王终是阴沉着脸启唇道了一句“走”,挟持在陈茶彦身边的人才瞬间撤开。
赵时隽兀自上了马车,还是落后一步的婆子一脸惋惜地将留下安抚了几句道:“莫要怪我们殿下冷情,毕竟连林院使都说无用,我们王爷这般身份,也实在难以留茶花姑娘这样的在身边了……”
话再说得粗糙一些,她日后许是屎尿都不能自理,同卧一榻时,指不定一夜醒来周身便被一些腌臜物给浸染。
婆子心道就算换成她这样粗糙的人都是受不得的,又是一番感慨,这才带着下人回了昭王府去。
这些人乌泱泱的离开之后,陈茶彦便立马抹去脸上的虚伪神情,快步走回到屋中,将坐在地上的茶花扶回榻上。
他拧了帕子给茶花擦去唇畔的糖渍,小姑娘却仍旧是无知无觉地抬眸冲他清浅一笑。
那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完全不会让人讨厌。
陈茶彦心中微软,轻轻拍抚她后背,哄她又擦干净手,叫她歇下。
直到天黑,他才谨慎打开后门,放了一个陌生男人进来。
这男人看着贼眉鼠眼,颇有市井小民的气质,却是那位六指神医赵玄士如假包换的徒弟。
此人在外有个诨号叫郭痞子,陈茶彦之所以信他,也是打从一开始,赵玄士就是通过对方来给茶花送药的。
郭痞子给茶花看过后,挠头道:“按师父的话说,最多不超过两日,这药性下去她自然就能好了。
不过保险起见,你这几日切记要照顾好她,千万别让她再误食旁物,或是夜里受凉。”
陈茶彦复又问了旁的忌讳之处,谨慎记下后,这两日几乎对妹妹是寸步不离,贴身照顾。
只等她能早日恢复。
果不其然,那郭痞子说最多两日能好,到了第二日晚,陈茶彦便发觉茶花体温恢复到了平常。
他略微松了口气,可到了第三日早,他试图唤醒茶花时,茶花却怎么都无法醒来。
陈茶彦发觉事态有异,忙将郭痞子找来,郭痞子给茶花反复查看之后,更是啧啧称奇。
“那药会叫人痴傻两日,是绝无问题的,这些年师父罚我时候都不知道叫我喝多少回了,我最多傻一两天就能好,不信回头我当着你面喝一瓶子就是了……”
陈茶彦一把揪起他的衣领,“谁要你证明这个?我是问你我妹妹怎么醒不来了!”
那郭痞子见他一副怒起来要打人的姿态,连忙抱头求饶。
“别别……我想起来了——”
“你妹妹自幼便有那心神不健全的病症,她打小迟钝,后来我师父给她治好了一些,但也跟你说过,还需要等她身子稳妥后下一剂猛药,可后来你家出了事情,这事情搁浅下了是不?”
“她先前有没有频繁发热的症状?倘若有的话,那她不管喝不喝这药,指不定旧疾都会复发……”
若没有赵玄士当初连续数年的治疗,茶花旧疾犯了,也许会如那位林院使说的那样,一旦痴傻,便无药可救。
但赵玄士给茶花服用了那么多年的药自然不是白白服用的。
便是要赶在她这旧疾发作前,用一剂猛药来彻底治愈。
许是那药物缘由,才致使茶花体温虽然恢复正常,可她却苏醒不过来。
不曾想装病竟成了真病……
陈茶彦顿时一脸惨白。
“怎会如此?”
“赵玄士人呢?”
说到这个郭痞子都想哭,“他找不到啊,真找不到,打从你出狱那天开始,老头子就又换地方藏了。”
“他不来找我,我是怎么都找不到他的。”
但临到关头,郭痞子也只好答应赵时隽自己给茶花治疗试试。
可两日内尝试了无数法子,赵玄士的神医之名到底不是普通人的皮毛可以赶上半分。
郭痞子能不能治好茶花不说,但茶花无法苏醒,便无法进食。
若长久不进水食,连命都不能保住,更遑论是治病?
郭痞子眼见着自己无能治好,再不敢久留,连夜便去满世界寻找赵玄士去。
而陈茶彦也几乎无法冷静自持,天不亮就背着茶花出门,挨个挨个医馆进去,请大夫想法子将茶花弄醒。
可那些大夫也一样用了诸多的法子都毫无进展。
过了晌午,陈茶彦连午膳都不曾用过,背着茶花走过大半个京城,走到一处巷口脚底踩到一块石头,本就乏力不堪的膝弯霎时也跟着一软。
他堪堪稳住背上的妹妹,膝盖却重重地砸在坚实的地面。
角落里几人指指点点,似乎也认出了陈茶彦昔日的身份。
“哟,这不是陈公子吗?”
“昔日陈公子何等风光,现如今怎会如此灰头土脸?”
“听说你妹妹进了那昭王府,没几日就被昭王给玩废了,你这哥哥从中不知能获利多少?”
“就是啊,陈公子发达了,往后可别忘了提携我等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奚落陈茶彦如何都能忍,唯独听见他们肆意讽笑茶花是被昭王玩废,几乎气得他浑身发抖。
他手背用力到青筋凸起,抓起墙角的棍子便朝那些人胡乱砸去,“都给我滚!”
可这些人向来游手好闲,心眼子坏,见他背着妹妹体力不支,更是落井下石,故意挑逗。
偏这时一辆马车辚辚而过,将将在巷口停下。
车上下来个体格壮硕的车夫,一马鞭甩过去,黑着脸道:“静安伯夫人出行,尔等如何敢在此造次!”
有人挨到鞭子,嘴里“哎呦”几声。
这人一看就很不好惹,见他再要抬手甩鞭,几人自是骂骂咧咧的捂着屁股跑了。
陈茶彦扶着墙,喘息未定,却忽然听得马车里传来耳熟的声音。
“陈公子背着妹妹挨着医馆去看的事情几乎大半个京城都知晓了,我这里正好认识一个女医,擅长针灸之术,也许可以给你妹妹试试。”
然而陈茶彦听到这声音后,周身瞬时一僵,脸色亦是不吝于如遭雷劈。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百姓们的日常乐趣无非就是口中说三道四的八卦。
看见昔日风光的宣宁侯嫡长公子他朝落魄,又背着妹妹天不亮开始就到处求人,看着便觉辛酸可怜,自是很快传来。
可万不该传进眼前这人耳中。
车里女子捧着已经显怀的腹,再度开口的却是她身边的丫鬟。
“那女医已经让人叫去你住宅处,不如将你妹妹放在我们夫人车上,好快些将你妹妹送回去试试?”
陈茶彦霎时被唤回的心神。
昔年稚嫩的丫鬟如今也挽起了妇人发饰,眉眼成熟的姿态,朝他笑道:“陈公子,该不会连我们都忘了吧?”
“自是没有……”
陈茶彦表情还有怔,待车上婆子下来帮忙,这才将茶花给抱去了车上。
“陈公子不如也坐到车前?”
夫人嗓音轻柔,却令他愈发难以抬头。
“不必,我徒步跟随即可。”
说罢目光落到她腹部,更是喑哑了嗓音道:“夫人怀着身子,马车也不可太过颠簸才是。”
对方见他执意不上车,随即不再强求。
待窗帘落下,马车重新缓慢启程之后,宁缀玉才神色宁静地低头看向枕在丫鬟腿上的茶花。
她抚了抚小姑娘乱了一绺的发丝,柔声道:“原来她就是茶花……”
“是啊,当初陈公子买樱桃给他妹妹吃的时候,还傻乎乎地送了一盒烂的给姑娘,后来才知晓两盒都是烂的。”
“他自己反而哭了半天,要他妹妹和姑娘安慰……”
丫鬟大大咧咧的说完这意趣事情,后知后觉才陡然止住,尴尬道:“夫人,瞧我这记性,一见着故人总还觉得夫人是姑娘……”
宁缀玉拍了拍她手背,微弯唇道:“纵使只是普通的朋友,也不至于相逢即是陌路。”
更何况他们也都是自幼就认识的情谊呢。
马车一路走远。
却无人知晓正对那巷口的二层酒楼之上,赵时隽捏着酒杯,再度递到唇畔一饮而尽。
他眼底沉寂着深深的晦暗。
“下面那几个人,活着可真是碍眼——”
字字皆从齿缝溢出,却叫人听不出明显情绪。
俞渊会意,自是转身去了。
余下的冯二焦却生出迟疑,“既然是真傻了,那还要不要……”
赵时隽这时才再度抬眸看向远去的马车,往杯中斟满酒水。
他捏起酒杯掩在唇畔才意味不明道:“既是真傻,就不必再盯着了。”
……
宁缀玉在陈茶彦无助时伸出援手,虽没能帮到什么大忙,但那女医却是擅长伺候昏迷女子,用针灸之法为茶花稍稍恢复一些知觉,虽不能清醒,却可以吞咽,给她喂了些流食,又整理了更衣方便之事。
在傍晚前,裴倾玉才第一次踏足此地,将赵时隽已经撤了眼线的消息告知于陈茶彦。
“据传言,他府上嫡亲表妹前段时日只因管理下人不善,不知怎么冒犯了他,他半分情分不念,竟也要将她狠心远嫁……”
打这件事情上便足以看出,赵时隽对谁都是冷心冷肺。
陈茶彦冷声道:“我自然不会担心这点,他不过是贪图茶花美色,知晓自己喜欢过一个傻子,指不定心里还觉怎么晦气。”
且他如今也别无他想,只想治愈茶花。
二人又约定好,过了今日便想法子将茶花转移到旁处,届时不行就从京城外寻名医来诊。
好在当夜,郭痞子偷偷让个孩童送了口信,道已经找到了赵玄士的行踪,让陈茶彦将茶花带去他那隐蔽之所。
陈茶彦霎时心生狂喜,只当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然而至第二日清晨,陈茶彦正准备将茶花直接带去郭痞子那里时,却陡然见到一辆硕大奢华的马车横在他院子门口。
那马车车身巍然不动,紧接着却见车后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鱼贯而入,将他整个院内都包围占据。
陈茶彦心口微沉,就见那位久违的昭王殿下再度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赵时隽走上前,面上神色沉寂如水。
数日来的冷眼旁观,他恍若丝毫没有一分半点的愧意,缓缓开口道:“把茶花给我。”
口吻之理所当然,好似只是向对方来索要回一个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陈茶彦动作瞬间僵住。
“王爷不是已经清楚了我妹妹的情况?”
赵时隽抚着拇指上的扳指,垂眸看向陈茶彦怀里小姑娘明显清瘦了不少的小脸。
打从她离开昭王府至今,于他而言,耗费的时间实在是太长。
能够一直等到今日,也算是他从未有过的耐心。
“那是因为我还没找到赵玄士。”
赵玄士当初给赵时隽治出了岔子,当夜直接收拾包袱跑路,至今都不敢现身。
早在茶花半夜发热的时候,赵时隽便发觉出她这病症不大寻常,同样也是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看,道出了茶花些许异端。
只是小姑娘醒来后,他也不曾对她细说此事。
俞渊再次去查茶花的身世,自然不敢再像头一回那样有所疏漏。
她有什么毛病,陈茶彦私下里给她请过几个大夫,抓过什么药,赵时隽都一清二楚。
之所以把茶花送回来,也是因为赵玄士忌讳他,不肯现身。
偏偏陈茶彦亦是无能,没能将那赵玄士引出来。
最后赵时隽也不得不撤了安插在兄妹俩周围的眼线……
这不,就给抓出来了。
对于赵时隽而言,俨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别说小姑娘变成傻子,就是死,她也得死在他的身边。
陈茶彦紧紧护着怀里的茶花,咬牙道:“你做梦——”
可他话音甫一落下,俞渊将手里一个中年男子推倒在地上。
赵时隽启唇道:“剁掉他左手。”
下一刻,那中年男子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左手转眼间便被一刀斩落。
而那左手上赫然是六根手指。
陈茶彦神色微骇,“够了!”
赵时隽却徐徐掀起眼皮,语气堪称恶劣。
“不知道再剁了赵玄士的右手,还会不会影响给你妹妹抓药的剂量?”
一个大夫没有了双手,有没有治好病人的能力不说,还愿不愿意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陈茶彦被气颤了身子,咬牙切齿道:“赵时隽,你迟早会遭报应——”
哪怕是一万个不愿意,在保住妹妹名声和治愈她之间,即便理智告诉陈茶彦,前者对于女子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可他也无法放弃半分治愈茶花的机会。
赵时隽对这种报应论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冷笑回应。
只是真的顺利将小姑娘从她哥哥手中生夺回来后,赵时隽上了马车便令车夫快马加鞭赶回府中。
他抱着茶花下了车,那被剁去一只手的男人才颤声问道:“我……我可以走了吗?”
赵时隽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对身侧冯二焦吩咐:“将赵玄士从地牢里带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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