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皎皎，该上场了。”
宋皎皎接过旁边人递来的话筒，她提着裙子走上唱台。
卡座和舞池里有不少目光投向她，混着五光十色的烟雾，她有一种靡靡之感。
前奏响起，头顶的旋转彩灯也跟着换了颜色。
这是今晚最后一支歌，不知是哪位客人点的，九十年代的经典粤语歌。
好在从前她母亲常听，她也会唱。
“临别了，拥抱吧，不必说话；倘你心，暗地有雷雨在降下。明白我要飞去，不用牵挂；倘要哭，让我先走了好吗……”
清泠歌声渐起，沈今白挑一下眉，循声望去。
台上的姑娘一身白色纱裙，有设计感的布料裹着身段，窄肩细腰，垂下来的蕾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在这声色靡暗的大厅里，她低阖着眼，吴侬软语。光束从她身后照过来，无端让他想起夏日夜晚，沐浴在月光下的一捧睡莲。
这是一种极有辨识度的妩媚和皎洁。
沈今白眯了眯眼，他手伸进裤兜里去掏烟盒。一支烟拿在手里，也忘了点燃，就这么捻着烟蒂，一下一下拨弄。
说不出的，一种感觉。像是身体的某处隐隐发痒，却又无处可寻。
“愿我的生命璀璨，要闪得漂亮；愿我足迹，如风如霜。月儿明亮但曙光终要亮，月儿离别像我心所想……”
头上顶灯终于转走。
宋皎皎目光一抬，毫无预兆地和不远处的沈今白对上视线。
男人懒懒站在台下四五米远的地方，身形醒目，给人一种凭空出现的错觉。
他旁边就是气氛正酣的舞池，可他孑然站在那，周身只有遗世独立的寂寥。
宋皎皎思绪一下搅乱。
第二段歌词刚开始，她已然唱错。
后面也好似一发不可收拾，接连乱套。
宋皎皎手心出汗，她之前被底下酒醉的顾客恶意起哄都没这么翻车过。偏偏她视线还落在沈今白身上，像是更加证明，自己是见了他才出错的。
沈今白见她慌乱的模样，竟也跟着勾勾嘴角。
心里的痒又回来了。
他往前走几步，夹着烟的手抬起来，点点自己耳朵，示意她认真听伴奏。
“临别了，起舞吧，光阴纵逝；请记起，最后这微笑是美丽。原谅我这一切，不着边际；心到底，愿扑风中作依归……”
这时，余笑鸣从包厢找了过来。
“沈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他顺着沈今白的目光看向台上，恍然大悟，“喜欢这种？我改天让人……”
沈今白蹙眉：“我没记错的话，你往外打的招牌是正规商务会所。”
“我就随口一诌，来这的人谁他妈会管这个？”
沈今白不带什么情绪地瞟他一眼：“我管。”
余笑鸣：“……”
被打搅气氛，沈今白将那支没来得及抽，却已然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烟扔进垃圾箱。又看一眼台上的人儿，歌曲进入尾声，宋皎皎已然垂着眼，没看他了。
-
直到十点，宋皎皎和黎小恬终于下班。
两人正准备一块去员工区换衣服，还没走出大厅，黎小恬一下拉住她手臂。
“皎皎，我好像看见邹颀了。”
宋皎皎还在想方才和沈今白的遥遥一望，“啊？”
黎小恬往那处扬扬下巴：“你看——”
那边算是大厅里较为隐秘的长桌卡座，大概□□号人，邹颀坐在长桌的最边上。
黎小恬认出来：“好像是天行娱乐的人。”
“你怎么知道？”
“你看那几个，都是天行的艺人——那个戴鸭舌帽的，不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个网剧男主么？”
宋皎皎定睛一看：“好像还真是。”
“我觉得邹颀可能签公司了。”黎小恬说。
两人正要收回视线，那边坐在长桌最中间的一个男人却忽地抬头，往她们的方向看过来。
宋皎皎一激灵，赶紧拉着黎小恬去更衣室。
换好衣服，宋皎皎去一趟卫生间，黎小恬在员工区门口等她。
刚洗完手出来，宋皎皎就被人在走廊上截住了。
来的男人她不认识，那人对她礼貌笑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天行娱乐的助理，刚刚我们李总看了您唱歌，觉得您非常适合……”
宋皎皎往后退开一点距离，从前她被不少星探看中过，听他自报家门，也不好奇他后面的话，直接拒绝：“抱歉，没有意向。”
“小姐，您可以先听我说完，”男人更进一步，“准确来说，是我们李总觉得小姐您是可塑之才，只要您愿意，日后大红大紫不是问题。”
宋皎皎根本不认识他口中的什么“李总”，她越过他直接往前走：“我都说了，没有意向。”
男人见她油盐不进，沉下脸：“小姐，估计你还不是很清楚我们天行在娱乐圈里的地位。和我们天行合作过的艺人，圈子里都追着要；可若是我们天行不要的人，估计也没人敢要。”
宋皎皎皱皱眉，这算是实打实的威胁了。
她心中几番权衡，左右自己的目标本就不是出道当演员，倒也不怕得罪人。
可得罪人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便沉沉响起一道人声，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区区一个助理，好大的架子。你们天行，就这点肚量？”
熟悉的声音一出，宋皎皎登时想起那日傍晚，露水划过脊柱的酥麻感。
她顷刻回头。
沈今白站在走廊口，背靠墙板，身形清峻，手里拨弄个银色打火机。
宋皎皎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刘助理吓得不轻，他曾在大场合见过沈今白，深知这位祖宗自己惹不起。
他又看眼宋皎皎，意外她一个圈外人竟也有如此大的后台。
而这时，余笑鸣也跟过来，他二话不说招来几个保安，将人“请”了出去。
“我说怎么瞧不见你人了，原来……”
他走到沈今白旁边，往宋皎皎身上使个眼色，意味明显。
宋皎皎在会所打了一个月的工，自然眼熟余笑鸣，听见他这么说，赶忙出声：“老板。”
余笑鸣愣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喊自己，他看眼沈今白，立刻澄清：“不不不，妹妹你搞错了，我可不是老板，我充其量就一小股东。”
“这位——”他指指沈今白，笑嘻嘻的，“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大老板。”
宋皎皎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
男人合上打火机翻盖，他眼型狭长精致，好整以暇等她先开口。
宋皎皎抿唇，面对他，“老板”这两个字真喊不出口。
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像夜晚黑云下的露水，这种满是铜臭味的商人称呼太不适合他。
她深吸口气，还是坚持了之前的称呼：“谢谢沈先生。”
沈今白手抄进兜里，笑一笑，顺着她话问：“宋小姐这回又准备拿什么谢我？”
宋皎皎记起上次的窘迫，面上一热，没作声。
“送送你？”他看着她，起了心思。
“……我还有同学在这儿。”
“同学？”
宋皎皎望向出口，黎小恬正坐在休息沙发上玩手机。
沈今白点头，瞄一眼一边看热闹的余笑鸣，下巴微抬示意。
余笑鸣接到指示，两指并拢在眉梢轻轻一掠：“放心沈哥，我一定把人送到！”
宋皎皎这才反应过来，“欸，不用……”
后面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余笑鸣已然领旨走了。
只剩他们两个。
“走吧。”沈今白目光投下来，这次是带有实感地真正落在她面上，语气似笑非笑，“现在可以送你一程了？”
-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厦。
外面秋意泛凉，来时下的雨已经停了，路上积水斑驳。
小汪把车开到大厦门口，见自家老板出来，他刚要下车给他开门，却被沈今白一个手势止住。
他这才看见后面的宋皎皎，不由诧异。
沈今白拉开车门，侧侧身，示意她先进去。
宋皎皎攥攥手指，几步走得很犹豫。
他看出来：“怕上我车？”
“……有一点。”
沈今白失笑：“还挺实诚。”
街边霓虹璀璨，女孩脸上仍是浓艳的夜场妆容，身上却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外套牛仔裤，手里拿把折叠伞，给人一种割裂的美感。
但看里子，还是乖学生的成分多一些。
沈今白说：“你就当，我是替你表姨送你。”
宋皎皎却想，她表姨可不会送她。
同样觉得稀奇的还有驾驶座的小汪。他只觉得这姑娘可太有手段了，他家老板什么时候借过别人的面子，还上贴着送人回家。
话都说到这了，不上车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他帮她那么多次。
宋皎皎弯腰坐进车里。
车里味道干净，没用熏香。
沈今白从另一侧上车，吩咐小汪去江艺大。
手里的伞干了一半，怕弄脏车里的地毯，她拿在手上。
包里的手机振动几下，她拿出来看，果然是黎小恬。
黎小恬：【什么情况？】
宋皎皎本想和她说一下大致原由，可这一扯又要扯好远，只简单打字：【我当时真没来得及拒绝。】
她发了个“对不起”的表情包过去。
黎小恬：【妈耶，你就不怕上贼车？】
……她已经在上面了。
宋皎皎立马问：【你没上车？】
黎小恬：【……上了。】
黎小恬：【老板亲自说送我回学校，我要是拒绝，以后还想不想在这打工？还想不想拿奖金？】
宋皎皎：【……】
她有些愧疚：【那你那边现在怎么样？】
黎小恬发了个微笑脸：【你敢信？老板在我旁边唱摇滚。他听说我是学声乐的，硬要我听他歌唱得怎么样。】
宋皎皎：【？】
黎小恬：【我真的要死了。别说五音不全，他五音全没有，跑的调能绕地球三圈，我还只能在一旁拍手叫好。】
“噗——”宋皎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声清脆的笑在静默的空间里尤为清晰，连前面的小汪都透过车后镜瞧了她一眼。
宋皎皎尴尬，赶忙关了手机。
身边人跷着的腿，他目光越过车厢里明明暗暗的光线看过来。
“没……没。”宋皎皎立刻摇头，几分欲盖弥彰。
沈今白却看向她一直拿着伞的手：“拿着不累？”
“……还好。”
“放地上吧。”
宋皎皎觉得不妥:“怕把车弄脏了。”
沈今白不在意，他看看窗外：“这里离学校还有段路，你打算一直拿着？”
宋皎皎本想说，还是拿着吧。可刚巧车沿着路口拐了个弯，路灯一刹照进车里。
他侧脸被照亮又倏地沉于昏暗，那一瞬，她看见他浅灰色的瞳孔里一晃而过的浮光。
她像被烫着似的别开眼，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宋皎皎从包里翻出手帕纸，擦干净伞面上残留的水珠，把伞理一理，放在了地毯上。
见她这么小心，沈今白笑了声，心想，还真是小姑娘。
车继续行驶，宋皎皎挨着门安静坐着。
所见之景还是熟悉的道路，可她不知道哪来的预感。
直觉这条路，这个车，这个人，已然不受控制地载着她驶向了另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天地。
终于看见江城艺术大学的招牌。
“宿舍在哪边？”沈今白问。
宋皎皎回神，往前坐一点，去给司机指路。
不一会儿，汽车停在距宿舍楼较近的岔路口。
她背起自己的包，转身去和男人道谢。
沈今白靠在座垫上，微微点头，慵懒应一声。
推门下车，宋皎皎想起什么。
她又转身看车里的人：“那个，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一下？”
沈今白重新睁开眼，有些意外：“还真有东西给我？”
“嗯。上次我们说好的。”
小姑娘笃定地点一下头，下了车又从车窗里对他说，“就等一下，别走了啊。”
宋皎皎说完便朝宿舍楼小跑过去。
进了宿舍，黎小恬已经回来了，她正敷着面膜，看见她：“你怎么才到啊？”
宋皎皎囫囵应两声，拿了桌上放着那两盒茶叶，刚要折返，又想起那张名片。
踌躇片刻，还是拿上。
方才他送自己进学校，连提醒都不需要，司机就已然很有经验地停在了离宿舍不远不近的路口。
她指腹摩挲一下名片，估计自己也是万千花丛里，任他流连解闷的一朵。
可她分明不该在那。
这条还未拐错的路尚有机会悬崖勒马。
宋皎皎这一趟跑了十分钟。
再次走到他车边，才发现沈今白站了出来。
后车门依旧没关，他站在树下，抱着胳膊，一边抽烟，一边看远处黑夜里，学校的一个地标建筑。
他那目光里也没什么东西，一片空旷荒芜。
宋皎皎走近，沈今白灭了烟看过来，瞧见她手里抱着一个礼盒似的东西。
“这是给你的。”宋皎皎措着词，尽量把一切都包装成纯洁无暇的人情往来，“家里自制的茶叶，感谢沈先生帮我弄推荐信。”
沈今白依言接过。
直到，他看见那包装盒上还放着自己的黑色名片，他伸手拿起来递回去，笑说：“给出去的东西，我没有再拿回来的习惯。”
宋皎皎摇头：“可我以后也用不到了……东西今天不是也给你了。”
“你怎么知道用不到？”男人声音清而沉，一切都在夜色的掩盖下捉摸不透。
“人情还清了，你就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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