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江城最辉煌的cbd,上世纪的西式建筑群和现代摩天大楼沿江而立。
当宋皎皎还在猜想他这样的人到底会住什么样的房子时,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
轻微的后坐力,把她身体往前搡了一下。
宋皎皎看见灯火煌煌的酒店大堂,以及从玻璃门口迎过来的侍应生和泊车员。
她是真没想到,沈今白会带自己来酒店。
这个不发生点什么都说不过去的地方。
跟着男人下车进电梯,一路装潢奢华明亮,暖黄色的地砖踩上去浅浅一个倒影。
宋皎皎盯着缓慢爬升的数字,心里无端紧张,难道他今天就要开始享受男朋友的“权利”了吗?
刷卡进房,沈今白要她随便坐,自己则脱了西服先去盥洗室洗手。
宋皎皎站在茶几和沙发中间,打量这价值不菲的房间。
标准的总统套房,客厅里生活化痕迹很重,丝绒沙发上有随手散落的文件,餐桌上还搁着杯喝了一半的葡萄酒。
不一会儿,沈今白出来。
他抬手解了领带,细长的布料被一圈圈绕在手里,他把它们扔去一边。
“有没有什么想喝的?一会儿酒店的保姆会上来。”
他不知从哪拿了份酒水单给她。
宋皎皎接过去,抿一下唇,有些郁闷:“沈今白,我让你带我去你那,你就带我来酒店啊?”
沈今白失笑:“不是你要来的?”
宋皎皎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平常……就住这儿?”
他“嗯”一声,拉着她坐去沙发上:“酒店方便。没事的时候我都来这里。”
没事的时候。宋皎皎捕捉到关键词:“你一个人?”
沈今白看她追问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伸手捏她脸:“不然你想几个人?”
宋皎皎默默瞪他一眼,“哦”一句,推他的手。
沈今白使了点劲,手心仍贴着她脸蛋,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皎皎,这圈子里真没什么人能近我的身。”
男人嗓音低哑而诚恳,总是教人脸红。
宋皎皎嚅嗫:“我就问一下嘛……”
她又指指其他房间:“能进去看看吗?”
沈今白自然同意,他带着她起身。
书房是整体偏欧式风格,大班桌的侧面是一整块落地窗,走过去瞧,正对江城地标之一。
她认得这个建筑,是第一次他给的那张名片里的地址。
“你的公司?”宋皎皎问。
“建筑事务所。”
“这是你的主业吗?”
沈今白半倚在玻璃上,窗外的霓虹灯将他侧脸照出几分孤僻,他沉默片刻:“算是吧。”
脚下是汇成河流的灯火,这般往下看,宛如站在半空,摇摇欲坠。
宋皎皎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和他相处有一段时间,直觉他那如金如玉的外表下,是更为荒芜的沉凉。
忽地,电话铃响,他拿出来看,不由皱眉:“我接个电话。”
随即转身去客厅,同时要她有什么想看的自己转。
宋皎皎应一声,正想去下一个房间,外面门铃响了。
是酒店的私人保姆。
保姆见到她,也不惊讶,端着笑容问他们是否需要餐饮或其他服务。
宋皎皎看眼背对着自己站在落地窗前听电话的沈今白,那边传来沉沉说话声,似乎是英文。
“麻烦您做碗长寿面吧。”她想了想,又说:“今天我过生日。”
保姆得了吩咐,转身往厨房去了。
宋皎皎怕干扰他打电话,往旁拐进一间还没去过的房间。
这里似乎是他的主卧,旁边还专门有个衣帽间,里面挂着四五套西服和大衣,窗边则放了台老式留声机。
宋皎皎好奇地走过去,手扶着膝盖弯腰端详。
铜黄色的喇叭向上绽开,下面还放着一碟黑胶唱片,看着不像是纯粹的装饰物。
倏地,随着门口很轻的一声开关响,前面墙壁上的壁灯一亮。
宋皎皎顷刻回头,沈今白已打完电话站在门口。
他手从开关键挪开:“进来都不开灯?”
“忘了。”怪酒店地理位置太好,光是窗外的璀璨霓虹,亮度已然足够。
宋皎皎站直身,指指这个大喇叭:“这是留声机?”
男人走到她身后,闲闲点头。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沈今白却说:“我母亲的东西。”
宋皎皎一怔,“……何太太的?”
听见“何太太”三个字,沈今白不着痕迹地蹙一下眉,没说什么,只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知道的还挺多。”
宋皎皎回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之前sophia告诉我的。”
男人挑一下眉,不置可否。
宋皎皎继续俯身回去捣鼓留声机,她满是好奇:“这真的可以放歌么?为什么我都找不到插电的线?”
沈今白瞧她兴致勃勃的小脑袋,她是真的很喜欢和艺术有关的物什,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满是光彩。
仿佛是身体里某处被轻轻拨动,他揽住她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点,一手越到留声机机身后,拧动发条。
沈今白往墙角那处扬扬下巴,“那边箱子里还有别的黑胶碟片,看你想听什么。”
宋皎皎顺着他视线寻见目标,赶忙过去。
黑胶唱片的保护盒都是扁平正方形,竖着放在箱子里,除了经典的门德尔松和莫扎特,还有一些古典芭蕾曲目的原声伴奏。
她拿出一碟包装完好的保护盒,看着上面的英文名,惊讶极了,“你还有《吉赛尔》?”
不仅有《吉赛尔》,还有《天鹅湖》和《堂吉诃德》。
都是古典芭蕾著名曲目。
宋皎皎眨眨眼:“……也是你母亲的?”
“嗯。”
她不由感慨:“何太太爱好还挺广的。”
“听哪首?”沈今白拧好发条,问她。
“这个,”宋皎皎把《吉赛尔》递给他,“就是你上次在桐城去舞房找我时,我跳的那一首。”
沈今白“嗯”一声,换上黑胶碟片,指尖拨动唱针,熟悉的旋律悠扬而起。
宋皎皎脸蛋红扑扑的,她蹲在留声机边,手臂困一半在台子上,她微仰着头,小幅度地跟着节奏打拍子。
她迎着屋内壁灯的光线,眸底像是洒了星星。
外套进酒店就脱掉了,里面只有一件版型宽松的白色高领毛衣。
茸茸的毛线贴着女孩纤长白皙的脖颈,他几乎都能隐约瞧见她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宋皎皎专注地听着,沈今白则倚站在她身边,就这么低头看着她,只看着她。
音乐在室内流淌,沈今白等了一会儿,喉头微微滚动,他微一弯腰,直接将人一把捞起来。
宋皎皎只觉眼前一暗,她被男人扣住双肩。
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切都被带着天旋地转。
沈今白拉着她起身,手抚上她后颈,自己则往后靠在落地窗上。
身体倏然贴进,宋皎皎瞳孔一缩,抬头望见男人轮廓分明的五官。
霓虹灯从他身后照过来,他的面容好似沉在水里,看不真切。
男人拇指缓缓摩挲她脖颈处的皮肤,过电一样的酥麻,宋皎皎忍不住往后躲。
沈今白眯了眼,没再等待,径直低头吻她。
窗外的夜色被他挡住,宋皎皎身体有些抖,呼吸里,唇齿间,全都是他身上沉凉的气息。
这次的吻不再是前几次过家家般温柔的触碰,胸腔里的空气被他一点一点榨走,那层缠绵剥开,只余本能的征伐和占有。
她微仰起头,手心贴着他胸膛。
男人手揽着她腰,吻顺着脖颈往下蔓延,她视野便又开阔起来。
“沈今白……”
凌空一弯弦月与她对视,音乐还在耳畔,宋皎皎哑声喘息,宛如一尾缺水的鱼。
她想,会是今天吗?
沈今白听见她那声喊,便又顺着吻回唇上,他捧着她脸,安抚地摩挲。
忽地,门外传来有节奏的三下敲门。
宋皎皎身体一僵,这才想起来:“我好像忘了和你说,我刚刚叫外面的保姆煮了长寿面。”
男人目光看下来。
“给你煮的。”宋皎皎说,“既然是你生日,总该有个仪式感。”
沈今白微愣,他听小姑娘这样认真的语气,好似世事简单得没什么不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
他心里无端一软,哑然失笑:“好。”
“吃完正好我送你回去。”他抬手看眼腕表,“刚刚有电话打过来,我得去临时去趟外地。”
“现在?这么晚?”
沈今白瞧她诧异的小模样,拿手碰碰她脸,“不然,你还真想留下来陪我过夜?”
“沈今白!”宋皎皎气急,她打一下他胸膛,语气生脆,“我是陪你过生,不是陪你过夜!”
“好,好——”沈今白笑,赶忙搂住哄人,眼里却一种幽微的深意
“可皎皎,以后总有机会。”
-
将近十二点,沈今白准时将她送回学校。
楼下已没什么人,车也直接开到宿舍门口的那颗香樟树下。
推门下车时,沈今白叫住她。
“嗯?”宋皎皎站出去,弯腰往里看。
沈今白下了车,他从后座提了个长方形纸袋给她。
宋皎皎不明所以地接过去,往里一看,是刚刚两人在酒店里听的《吉赛尔》变奏的黑胶唱片。
“……给,给我?”
他目光和香樟树下的白色路灯混在一起:“你不是要去耀城比赛了?”
宋皎皎点点头。
“去待多久?”
“一周多。”
沈今白颔首:“有时间我去看你。”
宋皎皎一愣,抬头望他。
他出来时没穿外套,背后是幽暗的校园夜空,显得他整个人如露水般短暂而飘渺。
东西被送到手里,宋皎皎别过被风吹乱的头发,她心也跟着拨动一下。
缓缓吸口气,她只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会哄自己开心。
明明也就是普通的送东西,可偏偏能踩在她每一个点上。
身后不远处的宿舍阿姨在门口朝她招手,喊着:“要关门了,快进来。”
宋皎皎转身应一句,复又回头,隔着夜色望着他,“那你的生日礼物我以后再补给你。”
沈今白低低一笑,碰碰她脸,“快去吧。”
最后一刻,宋皎皎攥攥手指,忽地往前踮起脚,身高够到他耳畔——
“沈今白,生日快乐。”
沈今白眼神微动,反应过来时刚想伸手,可小姑娘已红着脸飞快说完,转身跑远了。
-
三月的最后一周,宋皎皎终于启程去耀城参加比赛。
耀城国际芭蕾舞比赛,除去国外选手,国内入选十七人,江艺大独独占去一半。
学校给他们拉了个小群,宋皎皎粗略一看,邹颀和姜蕴都在里面。
因为不是统一带队,大家都各自住各自的酒店。
邹颀曾在微信上旁敲侧击问她酒店要不要订在一起。
可沈今白早给了她房卡,是他每次去耀城开会都固定入住的总统套房。
宋皎皎只好婉拒,说自己在耀城有亲戚。
从机场到酒店也有人来接,连行李都不需要自己搬。
因而当母亲打电话问她行程是否顺利时,宋皎皎坐在后座,难免一阵心虚。
酒店就在耀城的文化中心,站在窗前就能看见边上的耀城歌剧院。
这几天,她偶尔和沈今白在微信上闲聊,他都是过了老半天才回一句。
想到他上次生日,半夜还要去忙工作,便能猜到他的忙碌程度。
所以即便男人说会来看她,宋皎皎听在心里,但也只当是哄人,没有多当真。
直到最后一天。
下午最后一场比赛,他们一群人中午就到了。
时间还早,比赛用的tutu裙先放去更衣室的储物格里。
耀城歌剧院是几十年的老建筑了,储物格的锁头脱落不少,但看大家东西都放那在,宋皎皎便也放心地把自己裙子塞了进去。
化妆间里,大家各忙各的。
邹颀找话题闲聊,问大家:“古典芭蕾你们都选的什么曲目?”
胡可:“《艾丝美拉达》。”
陈子铖:“《睡美人》第三幕。”
宋皎皎靠在墙边压腿:“我选的《吉赛尔》。”
话落,另一边低头玩手机的姜蕴突然出声:“我记得你之前不是选的《堂吉诃德》吗?你什么时候改的?”
宋皎皎一愣,她搞不懂她哪来的这么大的反应,只说:“我很早就改了。”
姜蕴面色不好看起来,她沉下脸,一声不吭继续靠进沙发里刷手机。
“我记得姜蕴好像也选的《吉赛尔》欸,”胡可哭笑不得,“我的天,姜蕴你跟系里第一撞曲子,这也太难了吧。”
这话虽是开玩笑,但不知是哪一句戳到了姜蕴逆鳞。
她情绪一下不对:“你以为我想跟她撞。我哪知道她突然换曲子。”
“……我开个玩笑,别生气别生气,”胡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好好发挥的话拿奖肯定没有问题。”
姜蕴甩着脸不接话,她回头去看宋皎皎。
整个化妆间就她最沉得住气,也不玩手机,就站在墙角练动作。
姜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只觉得宋皎皎哪哪都碍眼,她心里冷冷笑一声。
终于,离上场还有一个小时。
宋皎皎和胡可两个人抽的顺序号相近,两人化好装,准备去更衣室换衣服。
走到储物格前,宋皎皎一下发现自己放东西的那个格门不对劲。
她微微蹙眉,难道是她刚刚来的时候没放好?
这么想着,她拉开门。
目光触及里面的景象,宋皎皎双眼登时睁大,简直要倒吸一口凉气。
“天哪,我的裙子——”
她那件定做的蓝白色网纱裙,上面斑斑驳驳被人泼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黑糊糊一片。
胡可也被吓到了:“怎么会这样?”
宋皎皎把裙子拿出来抖开,她面色死死绷着。
裙子从胸口腰身到网纱无一幸免,还都是在正前方,那液体一股墨水味。
胡可骂了声:“操,谁他妈做的?”
她说,“要不你去找组委会说一下,这肯定是有人故意的。”
宋皎皎只觉得脑门嗡嗡作响,心底一股火直往头顶上冲。
她从小比了那么多次赛,没遇见过这么缺德的事。明明刚刚放东西时都还好好的,一小时不到就成了这样。
胡可看她拿着裙子一动不动,担忧地问:“皎皎,你准备怎么办啊?”
“都这样了能怎么办。”宋皎皎手指微微颤抖,连带着声音都不稳,“你快去抓紧准备上台吧,我去想办法洗一下。”
胡可听她这么说,即便不放心,也只好拿了自己的东西转身去换衣服。
宋皎皎把裙子理一理,根本没时间去怀疑是谁做的,她只想着还能不能补救。
她练了一个假期的舞,又是国际性质的比赛,得奖与否直接关系到后面的职业生涯的起点,她怎么甘心被人坑害。
连走带跑到盥洗室,裙子搭在手里,她弄脏的地方送入水龙头下。
墨汁遇水晕开,弄得比刚刚污损的范围还要大,宋皎皎吓得赶忙关了水,从旁边抽纸蘸干。
眼看手忙脚乱越弄越糟,她脚底发软,狼狈得不行。
没有别的办法了,裙子是很早就定做好的,根本找不到替代品,墨水洗又洗不掉。
宋皎皎看着裙子,心里又慌张又委屈。
盥洗室里安静得只有水流的滴答声,舞台那边的音乐依稀传到这里来。
她看眼手机时间,想这次她可能是真要完蛋了。
忽地,手机屏幕一暗,变成来电显示,是沈今白。
她手指动一动,接起来。
那边声音微微嘈杂,应该是在路上,他问她是否还在比赛。
宋皎皎沉默良久,张了张嘴,声音很哑:“沈今白,你还是别来了……”
沈今白刚下飞机,他蹙眉:“怎么了?”
“……我很可能,跳不了了。”
小姑娘声音泛抖,带着轻微的破碎的鼻音。
沈今白听着,心里一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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