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二)


冷,是彻骨的冷。

        可在冰冷之外却似乎围着一团温暖气息,让纪云川忍不住想去靠近,想让自己摆脱这般寒冷。

        不知被什么抱住了,又不知什么被喂到了他的嘴里。

        纪云川恍惚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那池水当中被带了出来,兴许还被带回了东宫去。

        只是他醒不过来,一直一直仿佛飘在什么水中,并没有浑身湿透,只感觉到冷。

        这样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一阵惊颤过后,纪云川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去抓紧抱着自己那人的手,瞪大了眼回想落水之前李更衣说的那些话。

        是纪羽找了证据揭发徐贵妃的,也是纪羽推波助澜让皇上气急之下决心杀了徐贵妃。

        那将自己绑在身边,困在这东宫之内,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纪羽算好的、想要的。

        纪云川不自觉地颤抖着,瞪着眼睛往别处看去,忍不住又收紧那抓着人的手,用了些力气,也更加的颤抖。

        随后他抬起头,发现抱着自己的人就是纪羽时,仿佛惊到一般猛地往旁边躲去。

        又急又乱,几乎叫纪羽没能按住他。

        “你干什么?”纪羽瞧着纪云川的动作,蹙眉盯着他不放。

        “你,是你做的?”纪云川没头没尾地问了这话,也盯着纪羽不放,心里头开始想先前纪羽的那些举动。

        纪羽给的衣裙都是极好的,并非是寻常宫女能穿的料子。

        且这些料子要特意叫人去做,还要量着他的身形叫绣娘做出来,以当时那点时间,根本就没办法那般快赶出这般好的衣裙。

        纪羽是有备而来的,也许纪羽的目的就是这样困住他。

        而他还像一个傻子一样,因为对方来救自己时那点悸动生出些微感情来。

        即便只有些微感情,还是蠢到没边了。

        纪云川去找纪羽的手,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像是找到什么支撑自己说下去的点,又像是想抓住眼前这个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的人。

        混淆皇室血脉确实是徐贵妃的错,害皇后确实也是徐贵妃的错,但皇后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徐贵妃也因此而死。他们之间不过是冤冤相报,倒也没有谁欠谁的说法。

        这件事情,若是皇上自己发现且还能说是他们咎由自取,可纪羽将此事捅给皇上,又在其中推波助澜,最后再将他困在身边看他在一次次危险下陷入那份不该有的感情中。

        他很难接受。

        纪云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缓过来,却没能成功,只能在纪羽怀里死死抓住他的手,长出一口气后咬着牙问:“是你将那件事告诉皇上的,对不对?”

        纪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纪云川说的是什么事之后竟没有一丝犹豫,十分直接地点了头,说:“对,是孤做的。是孤先去查了此事,又将此事悄悄透给了父皇,再设计让父皇以为你娘打算在你生辰那日杀了他,让父皇在盛怒之下杀了你娘。”

        从前纪羽并不与纪云川说到这般地步,至多便是说说徐贵妃被赐死一事,又说一说当初徐贵妃与皇后之间的不对付,旁的也不会对纪云川多说。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正经提起这件事,但并不是谁先挑起话题从而知道这些,而是从一个外人嘴里知道的。

        若一开始纪羽便告诉他,是纪羽做的,那纪云川也许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纪羽没说,一直都没说,让纪云川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上一辈的仇怨。

        纪云川又是痛苦地闭了闭眼,松开纪羽的手,闭了嘴挣扎着想从纪羽怀中出来。

        纪羽瞧着他情绪有些不对,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刺激他,只是抱紧了人,将人好好儿放到床上去,坐到一旁去没碰他。

        纪云川别过头没想看纪羽,他如今身上还十分不舒服,想是自小体弱这般在寒冬里落水导致的着凉。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在这儿总归是能养好的。

        纪羽不想让他死这件事,他还是能看清的。

        “李更衣,你如何处置她?”

        “太医说你病了,你这几日且先……”

        二人同时开口,但纪云川并未停下话来让纪羽说下去,只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便不再言语。

        纪羽坐在床边俯视着纪云川,看他不愿意见自己的模样,心里莫名其妙有那么一些难过,仿佛整颗心被一只手抓着揉捏。

        但纪羽并不觉得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他只想着是不是自己也哪里不舒服。

        反正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会对纪云川产生什么感情,就像纪云川所认为的那样。

        可那样怪异的感觉却十分吸引纪羽的注意,让他不得不将注意力都放到那心头忽而出现的难受上。

        这般的难受让他忍不住想要去触碰纪云川,于是他伸出手去,去触碰纪云川的脸颊,却被纪云川如同碰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猛地躲开。

        纪云川不想被纪羽碰,至少现在是不想的。

        他还没有从这件事突然的冲击下缓过神来,自然是不想去面对纪羽的。

        见纪云川如此,纪羽竟也反常地没说什么,只回答了方才纪云川的问题,说:“李更衣尚未处置,只关在诏狱,等你好些了再议一议如何处置。虽说她那身份本不该进诏狱,但如今锦衣卫都是孤的人,还是将她关在自己的地方要放心一些。”

        纪云川瞥他一眼,也没多话,只干巴巴点了下头,便翻过身不肯看他。

        纪羽也没多说什么,只看着纪云川的背影不知想了些什么,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见纪羽走了,纪云川犹豫着转身去看,见人真的是走了才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因为纪羽的离开而松一口气,只想着纪羽不在会好一些。

        也许是不想面对这些事,也许只是纪云川此时不想见纪羽罢了。

        纪云川垂下眼想了想,最后也没想明白,只摇了摇头便躺下休息了。

        之后的日子纪羽并不到纪云川这儿来,想是临近除夕忙得脚不沾地,且他们先前闹了那样的不愉快,纪羽不想在忙碌之中见到他这个人罢了。

        纪云川也乐得纪羽不来打扰自己,虽说纪羽不见他之后翠竹几个十分怠慢,从前跟着明珠、明环二人对他还算不错的宫人也都见风使舵,对他那是十二分的怠慢。

        好在纪云川已经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便也没有太计较这些。

        左右纪云川自那之后一直觉得自己身份不同从前,并没有比谁高贵一些,倒也不必他们来如何恭敬伺候自己。

        没必要,也不可能。

        约莫是除夕前一日,纪云川才稍微好上一些。

        这日纪羽到他这儿来了一趟,二人坐在榻上相对无言。

        纪羽十分奇怪,并不像平时那样粗暴对他,只是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看起来像是在生闷气。

        纪云川才懒得管纪羽是不是生闷气,他并不觉得纪羽生不生气这样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即便纪羽自私地在他身上留下那样的烙印,想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人记住他是纪羽的所有物。

        他不想当纪羽的所有物,他觉得自己是个人,不是什么烙上烙印便可以困在身边的玩意儿。

        纪云川闭了闭眼,拢紧身上的斗篷,看都没看纪羽一眼,只说:“殿下监国事儿多,为何还到此处浪费时间?”

        纪羽看向纪云川,见他不肯看自己,心里头莫名其妙的竟是有些不是滋味。这是纪羽不愿意承认的怪异感觉,更不想在他面前显露半分,纪羽说:“孤想来便来了,何须你来多嘴。”

        不说话还算和谐一些,一说起话来竟是火药味这般重。

        也许这就是仇人,这就是冤家,总归不能好好说话的。

        纪云川冷笑一声,也没打算接话,只等着纪羽坐腻了自个离去。

        可纪羽像是留在此处不无聊似的,竟是坐了大半天,黄昏时分还要留在这屋里用膳,竟还说要与纪云川一块儿睡。

        纪云川黑了脸,坚持着不去看纪羽,只冷笑着说:“殿下要留便留,瞧我做什么,我再如何不肯也是无用的。”

        纪羽听到这话也是黑了脸,一把将他拽进怀里,骂道:“你不想与孤日日相见,孤偏要日日到你这儿来。可惜你身子还未好全,否则明夜除夕宴,孤还要带你到王公大臣面前去走一圈。”

        纪云川没理会纪羽说这些疯魔话,只别过头去没说话。夜里纪羽留下来的时候他也半点没打算管对方,全然当做没有这个人。

        隔日除夕的时候纪羽约莫是太忙了,大半日都没见他一面,他也乐得纪羽不来,出了殿门见纪羽没给他下禁令,想着除夕宴当头外边该是没什么人顾得上他,便想着出门走走。

        没想这一出门,竟是遇上了纪云翰。

        -

        纪云川有时候觉得纪家真是没几个正常人,皇上恶心,纪羽疯魔,纪云翰不仅恶心,人还傻。

        若纪云川是纪云翰,被纪羽警告之后定然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谁能想到纪云翰竟是还能找上门,仿佛一个一门心思只知道找人麻烦的傻子。

        方才纪云翰寻了个纪云川冲撞贵人的由头,叫他跪在了雪地里,还取走了他的斗篷和手炉,叫他穿着夏衫跪。

        除夕这会的盛京已经冷得不行,天上还下着雪,这儿又不是一般宫人会走的宫道,十分偏僻,想找个人帮帮他都有些难。

        何况以他的身份与外边对他的讥讽嘲笑,想也是没有人愿意帮他的。

        纪云川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拂去肩上的雪,低下头看着手上渐渐化掉的雪,闭了闭眼。

        他再睁开眼抬头时,刚好看见翠竹往这边走来,瞧见他跪在地上,旁边还有纪云翰留下来的太监,眉头一挑,竟是有些幸灾乐祸。

        “怎的跪在这儿?是殿下叫你跪到这儿来的吗?殿下终于厌弃你了?”翠竹幸灾乐祸地笑着,围着纪云川走了一圈。

        “没呢,不过我们鲁王殿下说要么跪够了时辰,要么叫太子殿下带他走。姐姐不是东宫得脸的大宫女吗?不若就姐姐去前头请示殿下,好叫我这做奴婢的早些回去。”一旁的太监见是翠竹,谄媚地笑着说了这些话。

        “守着做什么,我去说了那殿下定然会叫他起来,你先回去吧。”翠竹笑着说了这话,扬起下巴打量了纪云川一番,得意地瞪他一眼。

        那太监想翠竹是纪羽跟前的大宫女,说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错,便也放心地离开了。

        纪云川也想着翠竹想来也不敢太忤逆纪羽,便也没有趁着人都走了动一动。

        可等了好久都不见纪羽或是其他人来,等到他想着要不自己起来算了的时候,他已经冻得受不了了。

        这个时候翠竹回来了,还带着一名满脸谄媚的太监,手里头似乎提了什么东西。纪云川抬眸看向翠竹,眯起眼想看看对方拿了什么来,却忽的被泼了一身的水。

        原来那太监提来的是一桶冷水,翠竹回来不是纪羽叫她来传什么话,而是特意叫了个太监提来这冷水,只为泼到他的身上。

        但他不再有心力去想他们何至于要在这样的雪天里泼自己冷水,他只感觉到身上越来越冷,那些水在他身上仿佛在缓缓化成让人更加难以忍受的冰霜。

        而此时天上的雪越下越大,纪云川那乌黑的发与细长的睫毛上沾满了雪,脑袋晕乎乎的,心中在此时闪过无数从前的事。

        想着想着,在他意识逐渐混沌,已经分不清现实与那些无数闪过之事时,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轰的一声倒了下去。

        倒下去瞬间,他恍惚间仿佛看见前方有人跑来,似是个熟悉的身影。

        可混沌之中,他已什么都分不清,也不想费心思去分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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