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赐婚那个,若是让你一辈子这般同我处……
“阿兄。”江小蛮瞠目,喃喃道,“阿兄你开什么玩笑?”
方才她立在铜镜前擦脸,未及换下被撕碎的齐胸襦裙摇摇欲坠,而外袍却都扔在数步远的条架上。
这场面,实在是有伤风化于理不合了。
然而比起衣衫不整,兄长的这番话才更是惊世骇俗。
缩了缩脖子避开了少年灼灼视线,她想先去条架上先拿件袍子穿好。
刚一动作,肩头一颤。少年毫不避讳地握住她圆润细巧的双肩。
“玩笑?!怎是玩笑?蛮儿,你说一句愿意。哥哥便陪你一辈子,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的。定比那徒有其表的什么和尚要好。”
一室沉默,良久后,她似是冷得瑟缩了下,缓缓开口措辞凌乱:“原来兄长……,我又懒又馋,一无是处。京中女儿风情才思具足者不胜枚数,何以……”
“今日是哥哥唐突。”冯策眼中赤红稍息,两步扯过外袍,将人裹好打断道:“你只说一句,愿是不愿?”
他伸手极是缱绻温存地抚平妹妹鬓角乱发,心里头半梦半醒的,悔极了今日在南市的决定。
权势荣华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可真是疯了,竟差一点就真的害死了她。
但见身前的女孩儿面露苦恼,忽的一咬唇,低声肃然道:“不敢瞒阿兄,我已向神佛立誓,今生今世就是那一个人……”
语调虽轻,还带着小女儿的羞涩。可冯策同她十余年青梅竹马,一下就听出了其中的急促狂热。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番执着情动的模样,同他又有何两样呢?
肩上力道一松,少年双眸一下子茫然冷彻。也就是转念间,他沉着脸微退了半步,唇角勾起肆意无畏的笑。
江小蛮反应极快,皱着小脸上前柔柔地晃了晃他的胳膊,一边瞧着他渐渐转晴的脸色,一边小心细致地措辞着:
“宵衣旰食苦读,费尽心思戍边,兄长为的什么忘了吗?蛮儿晓得阿兄是忧心疼惜于我,怕将来驸马不好。可大凉的祖训,驸马不可有实权,官阶不可过四品。若因我一个,叫阿兄一世志向尽毁,那蛮儿的罪业可就比天还大了。”
一番话彻底点醒梦中人,少年慨然长笑了声,眉峰似蹙还颦。他今日吐露了心迹,也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人生于世,确是要有取舍的。问得了这么个结果,冯策反倒掷碎了多年的心结,且退且叹,末了抚了抚腰侧长刀,只是含笑叫了声:“好妹妹,到底是知我的。”
叹罢,当即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那伙贼人为害京中已久,此刻他决意连夜出城,但将他们擒获才好向圣上交待。
待兄长离开后,江小蛮还有些沉浸迷离,直到她动作迅速得梳洗完毕,坐上小轿还未入瑶华宫时。他两个方才的全部对话,已经传到了邬中书家的闺阁内。
传话的小丫鬟噗通跪在地上,被邬月蝉的脸色吓得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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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江小蛮入宫后便未能再出来,她被留在了瑶华宫安寝。多少年未入宫留宿了,巍峨典雅的楼宇殿阁,让她觉着颇有些陌生。
第二日直睡到巳时上,才睁开眼,瑶华宫女官画偃便眉眼盈盈地立在珠帘外。
“请公主梳妆,陛下召您去温凉殿呢。”
江小蛮揉揉眼睛,庆幸着昨夜倒也未做噩梦。兄长突然的表白她已经全然不介怀了,如今只想着昨儿救下自己的那人。
他宽厚安稳的怀抱,悲悯包容的眼眸。
自己是因滥施好心才被歹人掳去,险些丢了性命。也不知提耶会不会也知道了,她现下只想快些料理了此处,出宫去见他。
到了温凉殿,景明帝和莲贵妃皆在。令江小蛮有些吃惊的是,兄长一脸风霜的,身边立着个眼熟的文官,近前了才发现,是中书令邬大人。
“来来来,过来叫朕瞧瞧。”景明帝昨夜未见女儿,此刻又喜又怒道:“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猖獗之贼众!好在我儿无事,昨夜良器又夤夜出城追捕,将大半贼众都捕了回来。”
江小蛮见过礼后,始终略偏了头,唯恐叫他们瞧见脸上还未消尽的红印。
“蛮儿,方才策儿已同你父皇请赐婚事了。”
莲贵妃话未说全,让江小蛮吓了一跳。她略抬眉眼偷觑,见冯策朝自己一笑,当即有些明白过来。
“朕已让礼部拟旨,一会儿便去邬家传旨。咳……”景明帝说着,卖关子似的笑着一顿:“你同邬家小姐相熟,这些日子就陪着一道瞧瞧吉服,自己也留意些喜欢的。”
“阿兄来请娶月娘?”江小蛮心思动了动,更疑惑父亲的后半句话,“衣饰钗环,平素我最是嫌麻烦的,父皇是还要补送蛮儿的及笄礼吗?”
景明帝哈哈一笑,像是邀功一样,半矮了身子凑近女儿:“其实朕让礼部拟了两份旨意,有一份是赐与朕的宝贝玉真……驸马尚主的婚书。”
“阿耶!?”
瞧女儿睁圆了杏眸,一副惊心仓惶的小模样,皇帝自是晓得她想什么,挥退了中书令,俯到她耳边低声道:“放心,阿耶知道你的心思,确是礼部新近还俗的那个和尚。”
一时间她喜忧参半,张着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惊什么,朕亏欠你良多,不过是区区一个异僧,便是天上的月亮,我大凉的公主想要,朕也命人与你摘了下来。”
景明帝话说多了,脸色青红交加,便能瞧出怕是又刚食过丹药了。
“阿耶,你、你用过早膳了吗?这么早是又吃了什么……”
话音未完,皇帝陛下颇亢奋地甩了广袖:“行了行了,爱妃啊,朕忽然想游湖观雪。”
扶了莲贵妃一道起身,回头见女儿还愣在御座旁,景明帝又放高了声音道:“蛮儿啊,想什么呢,还不快与你那情郎报信去。”
分明是父亲寻常调侃儿女的趣话,两边宫女听了一个个如木偶泥塑般,一点表情都没敢露,倒是本在恍惚深思的江小蛮闹了个大红脸。
她没好气地随意行了个礼,出殿门指使个女官,寻了乘小轿就急急朝鸿胪坊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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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坊的徽派小院内,一群训练有素的白衣死士候在外院,凛风吹过,他们却是连呼吸都泯灭了般,几乎要融进积雪未消的萧瑟天地间。
“消息可靠吗,阿哥?”肆意常挂的笑容在阿合奇脸上消失不见,他瞧起来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书房中,提耶背着身子默立窗前,他右手卡着串念珠手串。窗隔被尽数撑起,他双目湛然,只是静静地瞧着外头天地间的素白。
“若是消息可靠,为了朅末,我同外头那些个,拼去个几条命,就算是在那昏君的枕头底下,也未必不能得手!”
说这些话时,这个健朗阳光的大男孩面目凝重,是一派壮士赴死的凄然之态。
“不可。”窗前的高大男人终是开了口,他略偏了身子,侧脸线条刚毅俊美,“还有些时日,切不可轻举妄动。”
桌上摊开了张宫城图纸,两个刚要再细谈一番,忽的院外头传来女子传报声:“玉真公主大驾,院内可有人在?”
兄弟两个对视一刹,书房门推开的瞬间,连带着外院里的泥塑般的白衣死士并阿合奇,十余个大活人,一下子消失得无声无息了。
院门开的时候,江小蛮还在固执地同两个随行护送的女官对峙。
“回去吧,快回去呀。”她鼓着脸,喝令不成便上前动起手来,“还没哪个敢这样跟着,一会儿会有人来接应的嘛,再不走,信不信本公主回去叫父皇罚你等……”
便是强硬喝令,她也是音调软糯,下手推人间,就像是小孩儿家闹别扭一般。两个女官自是分毫不怕她,可听了最末一句,皆是不由自主得颤了颤,对望一眼,才终是恭敬地回宫复命去了。
院门开阖的声响,叫她威胁人的话哽在嗓子里。
江小蛮回身,缩着脑袋眨巴着眼,对上一个熟悉宽厚的身影。
视线朝上游移至半,看到他撑在门侧的清瘦手掌时,她就已然心口狂跳,盘算着究竟该如何同他说赐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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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书房内,提耶弯下身去围塌底下取了炭盆,引燃后又顺手将窗隔放了下来。
桌上的茶盏恰好还热着,热气腾腾的水柱倾泻,斟满了一个普通的素瓷杯盏。
他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也是心中沉郁烦乱,不觉言辞直白了两分:“快喝些水暖暖身子。公主昨日才脱困,该是在府里养伤压惊,现下过来,可是有事?”
一句话无心插柳得戳中了她心事,江小蛮捧了个暖呼呼的杯盏,水雾一缕,袅袅蒸腾而上。虽只有一线,她却颇想将整张脸尽数挡在水雾后头。
顺了顺呼吸,想要说时,却又一口气紧张得扼住心尖肺腑。
要怎么说呢,先前叫人还俗,都是父皇以生死偶然胁迫成的。此番却是连问都没问,就随着阿兄的婚事一道发了上谕。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听得耳边追问,她眉睫不自觉得一颤,心虚到极点一般,忙灌了一大口热茶去。
纤细喉间滑动,她抬眼,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张口道:“我饿了,提耶,你教我生火做饭吧?”
提耶一顿,深刻眸光略扫她一眼,应了声也就领了人同去了外院厨间。
说是一同生火做饭,可江小蛮养尊处优,虽是万事瞧一遍都会的,可做饭讲究个手熟。垛草堆在她手里才冒了些烟,就被提耶抢了过去。
舀水生火,切菜炖煮。男人像是长了四五只手,各处皆能一个人料理妥当,举动间却又是不慌不忙,绝不显半分生疏忙乱。
江小蛮本是想同他一道,最后却只落得个在小凳边看火的职责。
所谓看火,也就是拿了把火钳子,靠在厨间最暖和的灶眼前烤火罢了。
今儿日头不错,巳末快正午了,日阳透过小窗,照得这厨间罅隙毕现,米汤的香气,稻草的散灰,还有被水雾暖阳包围在其中的,那个摘菜煮饭的男子,眉宇间的俊朗用心。
好一副人世烟火气,红尘适归处。
就在提耶炒青菜的档口,热油刺啦一声爆出油香菜香。江小蛮捏着火钳子,凭空狠狠开阖了下。
“那个,若是让你一辈子这般同我处着,会不会不高兴。”
菜铲贴锅边翻炒了两下,碧绿油光的青菜熟了,提耶习惯了她三不五时这样的告白,盛起菜来,“啊”了声只平和道:“一会儿吃不惯,我送公主回府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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