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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天子之怒阿耶!阿耶!蛮儿想过了,房……


  刀兵之灾都揭过了,当着莲贵妃的面,江小蛮反倒是不敢回头去问了。昨夜被那般推拒,她虽顽劣骄纵,也只是个豆蔻年华,不识烟火的小姑娘,叫她如何能当着姨母的面,去强求一个出家人。

  她垂了头脱力般得靠在一段紫竹边,不知道接下去又该做些什么。

  “娘娘!”外头画偃隔了一段距离,谨慎而恭敬地喊了句,“陛下已入府,来传法师过去问话。”

  听了这话,江小蛮下意识得挪动两步,挡在了道岳身前。

  一行人出了竹林,向西绕过秋意如画的葫芦大湖,跨过主院的月洞门时,画偃踌躇着说:“陛下有旨,令公主自去歇息,不必过去了。”

  本就如惊弓之鸟的江小蛮立时又要下轿,却听莲贵妃无奈回头:“你父皇是要审那房家的贱奴,女儿家如何好去。”

  见她还要下来,莲贵妃叹了口气,回身放低了声音郑重安抚:“蛮儿的心意,本宫既已明了,如何舍得伤了吾儿。听话,你且回避了,他的安危,姨母许你。”

  说到这个份上,江小蛮也深知自己姨母的脾性,再三看清那双凤眸中的许诺,才点点头,最后又看了眼那袭青灰色的身影,便跟着女侍去了内院。

  从辰初到巳初,她抱着暖炉靠在围塌上,几个女医仔细地将她身上的伤处一一检查再重新上了药。领头的那个,悄悄自语了几次,说是先前包扎的手法着实不错。

  “哎呦,金尊玉贵的人呦。”韶光在旁苦着一张脸,本就尖瘦的一张长脸,显得极为苦相,“小姑奶奶,天杀的那个狗奴!咱看护了十多年的好孩子,这可把一辈子的苦都吃了呦!”

  女医们低着头忙碌,没一个敢多搭话的。韶光心疼得忘了规矩,上前当着众人便去揉她的头。                        

                            

  江小蛮本就已然如坐针毡了,此刻急得一把挥开韶光的手。一个不留神,竟将韶光的手打开出去,恰好碰在一个女医的额角,还将那人头上的一支白玉钗打落在地。

  白玉钗落地,发出‘铛’的碎裂声,那女医惊得立刻趴伏到地上,不住地告罪。

  突如其来的变故反倒让江小蛮从浑噩中清醒了过来,她看到女医不住得叩头求饶,额角两下就红肿起来。

  “打着你了,怎么反而还要告罪。”怕人伤了头,她也不管手脚不便,单足立起,竟一下也跟着摔去了地上,作势要去制住那女医,“别怕别怕,方才是我失手了。”

  江姓皇族出了名的弑杀好虐,连带着菖都城里贱籍草民也都畏权贵如虎。

  一见小主子又摔去了地上,韶光当先就唤了起来,众人扶的扶,扯的扯,局面顿时就乱作一团。

  那女医何时见过这般阵仗,只以为今日是断无生路了,闭了眼决然就要朝墙上撞去。

  众人皆只顾着主上,背对着那女医。

  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气力,千钧一发之际,江小蛮撑起左腿纵身一扑,堪堪伸出受伤的左掌格挡在墙上。

  “啊…”冲撞的力气尽数落在她被瓷片扎破的掌心处,见韶光又大惊小怪地过来,她赶紧勉强站稳了身子,不敢松手地扯住那个女医,“姑姑,这位姐姐是怎么了,快与她递杯茶压压惊去。”

  等茶端来前,她始终捏着女医的手,坚持叫着朝围塌上同坐了。

  坐定了,江小蛮才看清了眼前的女医。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细眉细眼的,算不上好看,只是肤色极白皙,人也过于窈窕了,瞧着颇为怯弱。                        

                            

  女医名唤羊环,自述从小是个孤女,为菖都一户医者所收,自此便入了医籍。

  江小蛮本是个心软细腻的,听了这般身世,不觉愈发感念道岳常挂在嘴边的‘生年常苦’,竟奇异得把一颗心安顿了下来。

  她将摔碎成两半的白玉钗捡起,思绪却飘荡去了前厅。

  也不知父皇决断的如何了,她恨不能立时飞过去听着,可又清楚自己无召是万万去不得的。

  关心则乱,实是常理。

  事关大凉嫡公主的清誉,倘若她仓惶唐突地闯过去,损了皇室尊严,恐怕惹恼了父皇和姨母,反要生事。

  如今她能做的,也就只有等了。

  候着无事,她就同那叫羊环的怯弱女医说起了话。话头多了,羊环终是晓得她同一般皇室子弟不一样,才放下了惊惧戒备。可那双细长的眼底,似乎总藏了些什么。

  在欲言又止了许久后,羊环看了看左右无人,忽然放低了声音,神色忧虑地问了句:“奴婢听闻陛下已定了驸马人选,可是那房家独子?”

  “我才不会嫁他。”江小蛮抬手又在她额间用膏药抚了抚,“怎么了,姐姐识得那人?”

  一说起房文瑞,羊环细长的眼中立刻浮上伤痛恨色,她想了想,终是将过往身世合盘托出。

  原来先前被房文瑞活活打死的那个奴婢,正是收养羊环的一个医女。那女医天资极美,又颇有些医术,年已三十却仍是独身。却因是贱籍,为房文瑞一时瞧上了,终是不愿屈服,因此上送了性命。

  “这姓房的畜生,竟这般伤天害理!”听了这一段,江小蛮义愤填膺,气得睁圆了双目,“放心好了,今日父皇便会惩处了他……”                        

                            

  两个正说着话,外头来了个传旨的寺人,说是陛下传召公主呢。

  她即刻同羊环说了声,也不用人扶,上了小轿,一路催着就朝正厅去了。

  刚跨进主院里,远远得就已经听得些妇人的哭嚎和打板子的惨呼声。江小蛮心底一慌,忙扶了韶光就要跨进正厅去。

  那寺人却拦下她,绕过回廊,直接进了正厅后头的隔间去。

  “蛮儿,昨夜之事。”一进去,便见景明帝等着了,那张同她相似的圆脸上,一反常态得严肃,“罢了,这等事父皇也不好问。”

  他沉吟了两下,同莲贵妃对视了眼,又转头看向女儿:“若非是连着血脉,朕也不需多问。蛮儿,父皇且问你一句话,那房家的……孽畜,该杀不该?”

  江小蛮怔住了,竟是召她来定人生死的?

  隔间里除了父皇姨母,便只余女官韶光和画偃两个。她咬咬牙,想要点头说“该杀”,可刚抬了下脑袋,张口却说不出那血腥残酷的字眼。

  她一向被保护得很好,从未见过世间的黑暗野蛮。觉得房文瑞该杀,也只是因着知道他平素的劣迹,而不是为了昨夜差点为他算计了。且被打杀的那些奴婢,终究不是江小蛮认识的人,她虽然愤恨,却对于直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依然犹豫惶恐。

  “定人罪过,还是该交由刑部议定吧。”她嗫喏着,说了个自以为满意的答案。

  莲贵妃莞尔,上前两步:“功勋贵胄,如何能去刑部。蛮儿,若你今日不决断,昨夜之事也就作罢了。他不但无罪,指不定还要作你的驸马的。”

  最后两句,贵妃说完朝景明帝使了个眼色,便回了主位,事不关己般的,端起了茶盏。                        

                            

  几个人都不在说话,都等着江小蛮最后的回应。

  她脑海中天人交战,仔细回想了遍,实在想不到何曾亲眼目睹过房文瑞的罪行。就算是对她不敬,也好像罪不至死吧。

  可贵妃最后那句‘还要作你的驸马’一直在她耳边萦绕,江小蛮翻来覆去地张蹙眉思索,开口又垂首。终于,她缠着声调杏眸纠结成一团:“请父皇为女儿作主……严、严惩……”

  就听景明帝咳嗽两声,也不再等她说完,越过垂帘径直出了隔间。

  “来人,房文瑞犯上作乱,冒犯陛下,停刑赐酒。”

  是许集在传旨,便听得板子噼啪的动静止息了,继而是一声尖锐的哭嚎响起。

  “陛下,阿瑞才十九岁,是您的亲侄儿啊!”

  江小蛮听出是蜀侯夫人的声音,扶着鸠杖后退数步,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姨母。

  外头一时乱了起来,有喝骂声和护卫拔刀走动的声响。一旁的莲贵妃略为阴沉得笑了笑,自语了句:“还仗着自个儿姓江呢,一个外嫁的侯夫人罢了。”

  妇人的哀哭魔音般传入江小蛮的耳朵里,她忽然联想到失去母亲的那个雪夜。父子兄弟,伦常之最,要一个母亲亲眼见证孩子的死亡,实在是太过残忍。

  想着外头正在发生的事,许就是因着她轻巧的一句话。听了一会儿,江小蛮实在心乱难安,作势行至门首,一下子掀了垂帘入了正厅。

  “阿耶!阿耶!蛮儿想过了,房家还是罪不至死……”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极惨烈压抑的哭叫声响起。但见远处一人背上血肉模糊,趴伏着拼命朝厅内爬来。

  等江小蛮瘸拐着走到主位边上,顺着她阿耶的目光,就见到地上一个高胖的华服妇人,躺在下方的砖地上,正大口大口地朝外吐着血沫子,五官容貌都痛的扭曲了,却还在朝主位上的景明帝招手。                        

                            

  那妇人正是蜀侯夫人,而厅外的那个血人正是她的独子房文瑞。

  天子赐毒酒与房家独子,却被其母夺下自饮。

  那毕竟是自己的庶姐,景明帝圆胖的脸上绷紧了,垂眸想了想还是朝厅下行去。

  蜀侯夫人一直在吐黑血,江小蛮离的近,甚至还瞧见了些碎裂的皮肉。寒气从脚下蔓延,她骇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转开目光,本能地便去寻一个人的身影。

  青灰色的高大身影立在厅中一角,依例合十诵起了往生的经文。

  也许是感应到了什么,那双深邃慈悲的眸子忽的睁开了,恰好看见了她惶恐无助的样子。目光交汇,僧人只字未说,只是沉静无欲地看着她,便叫她稍稍稳住了心神。

  而后他再次阖眸诵经,江小蛮则又将目光投向了花厅正中。

  她看见房文瑞血人一般终是爬过了门槛,可御赐的酒过于性烈,还未等他过来,蜀侯夫人就已然在苦痛中咽了气。

  景明帝朝自个儿庶姐耳边叹息着说了句话,而后也不多留恋。放下尸身后,他掸了掸衣袍上的血污,站起身沉吟着看了眼三尺外的侄儿,亲自高声传令道:“皇姐神志错乱,犯上作乱。朕顾念手足亲情,赐归葬侯府。其子流三千里。”

  说罢,景明帝极厌恶地瞥了眼地上的血人,挥了挥手就命人拖了下去。

  长长的带状血迹逶迤着朝厅外蔓延,房文瑞人已经虚得神志不清了,他带着极度恐惧的目光癫狂散乱地朝堂上扫了圈,在瞧见那袭窄袖翠黄襦裙时,暗自牢牢握紧了拳头。

  几个心腹的禁军悉数退下,莲贵妃端了杯香茶从隔间里出来,景明帝就着她的手缓饮了两口,面上露出赞许:“加了什么,倒有些清甜?”                        

                            

  “是甜菜、枣、枸杞子,还有蒲公英的根须,最是清补去火的。”

  正厅内,只剩了几个女官太宦,韶光扶着江小蛮站在僧人数尺外的距离。但见不过是饮茶谈笑间,从前尊贵荣宠、不可一世的蜀侯夫人和她的独子,便连着尸骨血迹都没留下一滴。

  等景明帝回过头时,砖地如水洗,已然干干净净,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了。

  “听爱妃说,昨夜是你救下的吾儿?”景明帝踱了数步,突然笑意深深地看向下方。

  听皇帝终是说到了这一层,江小蛮一下绷紧了身子,准备了随时而来的应对之策。

  见僧人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合十回礼似乎要以虚礼应对。景明帝心底里早已有了决断,此刻想着速速回宫宽松宽松,也就懒得多费口舌了。

  “行了,前儿礼部来报,通晓诸国文字的一位侍郎丁忧了。朕知晓你的才干,明日便缴了度牒,去吏部领官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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