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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未尽时(三)


连日烁阳如火,总算熬到金乌落,下了场暴雨。董墨在家未出门,索性就修起家书来。

        他离京时老太太说起的那门与保定府府台家的亲事并未有准,因此信上自然没什么退婚之事。只是说起有一梦家女,他决意要娶她为妻,望尊长应允。

        信交给斜春男人送到驿馆去,董墨心中仿佛有大事落定,有些松快之意。便拔座起身,走到廊庑底下观雨。接连两声轰雷紧奏,洞门前砸下许多乱竹,院中汇起水势,靠着篱笆的地方冲下些黄土,形成两处浑浊的水渠。

        “章平,快进来!”梦迢由卧房的窗上够出脑袋喊他,将他喊进来,兴兴地拿刚收针脚的帕子给他,“给你做的,你一会就要换一条帕子,斜春抱怨洗都洗不过来呢。我横竖闲着,多给你做些,这个花样子你喜不喜欢?”

        董墨无所谓什么花样,只是捧在手上一看,那云纹绣得与她那年绣的那些云纹不大一样,他笑笑,“你这针线是长进了还是退步了?怎么与从前走线不大一样?”

        梦迢乍想起来往事,笑倒在他怀里,“那年那些,一多半是底下针线上的媳妇做的,我哄你是我做的,你个傻子,竟然没察觉。”

        “好嘛,拿别人的苦力来抵你的债,你这算盘倒会打。”董墨将她兜揽起来,一摸她身上的薄纱,拍了她屁股一下,“套件衣裳去,这会有些冷了。”

        午饭用罢了,梦迢还穿着一件檀色的薄绡长衫寝衣,只得对襟上一条衣带系着,里头桃粉的抹胸,底下是葭灰的裙。乱蓬蓬的发髻松亸,脸上也未上妆,赤着脚在榻上跳来跳去。

        她懒得趿鞋,便摇头,“我不冷。”

        董墨摸了她脚一下,走去橱柜里取了双新罗袜,回来见她将猫儿抱在脚上捂着,歪着笑脸,“我梦迢从来不养吃白饭的人,和猫。就拿它给我捂脚!”

        “你倒是物尽其用。”董墨坐下,躬着腰给她套袜子,“我给家中去了信了,大约下月会到,倘或顺利的话,等从河北回去,咱们就成亲。”

        “你信上怎么说的?”

        “我说梦家有一女,与我情投意合,正是天公作美,赐此良缘,望祖父祖母批允。”

        “就这样?”

        “就这样。”董墨直起腰来,向帘外要了茶,一条胳膊搂着梦迢,双双趴到窗台上去,“说多了反倒不好。我家老太爷与老太太并没功夫多管我的私事,婚姻嫁娶上,精力都搁在我那些兄弟姊妹身上了,否则我也不至于至今未娶妻。其实小姐出身贫寒些,他们不见得会不答应,他们原就不指望我在婚事上头有什么大的成就,只要……”

        后头的话他没说,梦迢却猜着了,“只要小姐是清清白白的就好。”

        她将脸枕在臂弯里,歪着看他,既觉得他有些伶俜可怜,又觉得有些幸运。倘或他在家中受宠,那可真是半点指望也没有了。

        但眼下的情形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她与“清白”半点不沾边,别人家是家徒四壁,她家的墙面上,写满了厚厚的污秽的历史。况且她还嫁过人,是别人的下堂妻。

        检算起来,难免灰心。好在她没抱什么希望,反倒安慰董墨,“那咱们就安心等回信好了。咱们要是成亲,不知道你娘会不会回来。”

        “不知道。”董墨斜下眼笑着,“连她还活没活在这世上我也不知道。就算活着,也不一定能听见我要成亲的消息。”

        梦迢将眼投入萧萧雨中,那阴霾的天带给她一种灵感,她扬起清丽的唇,笑里带着一丝雨润的凉意,“我并不是安慰你,你娘不一定是与人私奔,她大概是逃了,”

        “逃?这话怎么说?”

        “你曾讲过你父亲对她很好,或许就是因为太好了,才令她想逃。我们平头百姓里有的人就是‘草肚子’,因常年吃不起荤腥,偶然吃一顿就跑肚子得痢疾,还有人死在这上头。有的人过惯了苦日子,是吃不了甜头的。”

        董墨默了片刻,胳膊滑到她腰间,将她搂紧了些,“我曾令你想逃过,是么?”

        梦迢挤着眼笑一笑,“偶尔,可又舍不得。”

        她把脑袋歪到他肩上去,语调清扬起来,“嗳,你在布政司衙门出入,里头有位姓洪的主簿你熟识么?我将彩衣定给了他,原要会一会他的,谁知这样事那样事的给耽搁下来了。”

        董墨凝眉想一想,“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是个不错的人。前些时我调用各衙门的主簿户书核账,他在一班人里头办事最仔细,又不怕事,比别人都有胆识些。”

        “我明日请他来家见一见,要是好,就定下个日子。彩衣也这个年纪了,总不能一辈子守着我。”

        “随你,我横竖也不在家。”

        雨渐渐淅沥淅沥小了些,梦迢托着腮,有些犯困。董墨便将她抱到床上去,又拧着猫丢在她怀里,叫她睡会午觉,说等雨完全住了,套了车领她出门走动。

        梦迢眨着眼问:“上哪里去呀?”

        “上书望家去,他叫人传话,说有事找我商议。”

        董墨下了帐子往外间小书房里看书,梦迢抱着猫往被子里塞。那猫不愿意在被子里,窜出来好几回,给她生生摁回去搂着,脸在它脑袋上蹭两下,心满意足地阖上眼。

        下晌到柳家去,路上还淹着些水,坑坑洼洼的,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不似往日干涩,拖泥带水的,像一把带着哭腔的嗓子。摊贩货郎复出兰街,多了些卖莲蓬荷花的小贩,满阗荷香。梦迢买了一捧,说给她娘与梅卿带去。

        不想梅卿不在家,只得柳朝如与老太太在家。院门开着,梦迢进去时,见柳朝如在东厢廊下,隔着窗户与老太太说话。柳朝如清隽的面上难得带些缱绻笑意,老太太撑在窗户上咂烟袋,把嘴噘着向他吐烟,一双媚眼如丝织网。

        梦迢给董墨托着手,在后半提着裙蹚着石蹬上小小的水洼。她穿的一双平底绣花黑色软缎鞋,配着身上的黑苏罗比甲,里头芳绿的长衫,露着两截小氅袖,半截蟹壳青的裙,颜色正是相得益彰。

        那绣鞋最容易浸水的,新做的才上脚,因此格外小心,垫着脚走,把董墨的手拽一下,“慢点嚜,踩水了……”

        抬眼看见廊下二人,骤然惊心!她娘那眼色她简直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种妩媚的挑逗,这种目光绝不该落在柳朝如身上的。

        两人见他们进来,也忙敛了神色。老太太坐回窗户里去,柳朝如则迎来作揖。

        董墨回了礼,转身在小厮手里接了个精致锦盒,与梦迢一道进了东厢,向老太太见礼,将锦盒奉在炕桌上,“给老太太带了件东西,望老太太金体康健。”

        老太太坐在榻上托着烟杆弹弹裙,不大热络,“章平客气,来就来,不用记挂。”

        “这是礼数,小辈不敢忘。”董墨淡淡一笑,拱手辞了,与柳朝如望正屋说话。

        梦迢留在东厢,与老太太榻上对坐,将那只锦盒向她面前推了推,翻了一眼,“您老人家就不打开来瞧瞧?别装样子了,心里只怕恨不得要将这匣子嚼来吃了。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么?”

        “你这丫头。”老太太啧了声,勉强笑起来,搁下烟袋开锦盒,“让我瞧瞧让我瞧瞧,这京中大户孝敬丈母娘都送个什么……哎唷!”

        却是一顶金丝编鬏髻,压边用的是一片足重二两的金片子,嵌了八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金丝上串着几颗同等大小的西洋珠子。

        老太太的欢喜之色再掩不住,眉开眼笑地捧在手上翻着看,“你还别说,这董章平虽然态度上待我不大敬重,礼上还是懂事的。他素日送礼也这么大手大脚来着?”

        “哪能呢?这么送,就是皇帝的库也经不住折腾啊。”梦迢见缝插针,帮着董墨说好话,“是给我娘的礼嚜,他自然是用心的。娘可别再记恨他了啊,他那个人,真就是惯常的冷脸,倒没有别的意思。”

        若论态度上的可亲,还是孟玉强一些。老太太暗里比较一番,没对梦迢说,看在这顶鬏髻的份上,也就不当着面说董墨什么不是了。

        她放下腿,将锦盒收进箱笼里锁起来,躬着腰在那里嘱咐梦迢,“今日送这礼,可别告诉梅卿知道。一来嚜,给我送了却没给她那做妹子的送,她心里多少不痛快;二来呢,给她知道我有这些东西,又憋着心眼来套我的钱花,我有几个钱?这些都要留着养老呢。你们呐,到底靠不住。”

        “娘又来了……”梦迢在背后剜一眼,扭头向窗外寻一寻,“怎的不见梅卿?”

        “噢,我借了连家太太一双鞋样子,她替我还去了。”

        “噢,大雨天的,她也肯跑。”梦迢随口答对,脑袋别在窗外,在正屋那小书房的窗户上对上董墨,就忘了收回来。

        董墨在那窗上对她笑笑,把手向她撇一撇,意思是叫她将脑袋伸进去,自己也回身坐在椅上。潼山奉茶上来,柳朝如忙得不及吃,将一沓供状整理出来,递与董墨细看。

        都是庞云藩亲笔所写,签字画押一样不缺。柳朝如在椅上畅意淋漓地叩着案,笃笃哒哒的声音几如松快的鼓点,“你料得不错,这些日子对他不闻不问,他反倒按捺不住,倒肯主动说了。”

        董墨捧着那堆纸抬一眼,“他是怕这戴罪立功的机会落到泰安州那几个商贾手中。家中父母双亲兄弟姊妹,还有位怀着身孕的发妻,他硬气不起来。”

        “有他这些供词,再加上几分原契,就算铁证如山了。什么时候派人到泰安州去抄他的契?是不是把那几位商人一道抓回来?”

        董墨却有些迟疑,“这些日子,孟玉那头都没什么动静,我看他不见得这样蠢,庞云藩连日不在泰安州坐衙,他难道没有警觉?”

        “嘶……”柳朝如蹙额起来,“是没听见孟玉那头有什么动静。还得等绍慵到了,再问问他盐场的境况。”

        说曹操曹操到,潼山正领着绍慵进来。绍慵向董墨见了礼,转而与柳朝如作揖。落座后接了董墨递来的供状细看一遍,将那沓纸扬了扬,“这么说,眼下是认证口供都有了,到泰安州抄了庞云藩这里的底契,就算是物证了,要是再有户部那头的账,就能将孟玉钉死在堂上了。好事、好事呀!”

        董墨眉心暗扣,略微有些狐疑,“我这里的账交上去这样久了,户部却没有一点消息传来,真叫人难放心。”

        绍慵在椅上稍稍欠身,“如今户部是娄大人当家做主,总不会护着孟玉吧?他与孟玉没什么相干,又何必去护他?况且定了孟玉的罪,查对起来,他就能咬死楚沛,这不是正合娄大人的意么?还会有什么差池?”

        董墨半日不语,而后一只手撑在扶手上,缓缓摇头,“我与这娄大人并不怎么了解,还是在山西查办几件案子时才有些书信往来。不过论辈分,他还要称我祖父一声老师。”

        “那还有什么疑虑之处?”柳朝如由案后踱步出来,抵在案上,抱定双臂,“不过我也有些疑惑。我虽然对朝中那些人不了解,对孟玉倒是清楚一二。这个时候,他没什么动静,必定是有什么打算。绍兄,盐场头有没有什么异常动向?”

        “那倒没有,不过寻常的出盐制盐。”

        四目相视片刻,却见董墨拔座起来,在罩屏内小小片地方绕踱着,“我看不能等户部的账,先将庞云藩放回泰安州。绍大人,你也跟着他走一趟,一则是抄他的底契,二则,让他再牵一回线,让孟玉与那几个商户再做一次生意。”

        “大人的意思,是要拿盐做脏证?”

        柳朝如另生顾虑,“这个时候,孟玉还敢做这桩买卖么?”

        “你别忘了孟玉是个什么样的人。”董墨回首过来,牵动唇角笑一下,“这个人贪得无厌,处变不惊。上回他顶着风口出盐,这回只要诱惑更大,他一样敢做。绍大人,你陪着庞云藩回泰安州,只要孟玉与他们签了契,就在盐场扣住他的盐。就是没有户部的账,有这些东西,他也无从抵赖。”

        后议定柳朝如去与庞云藩商榷,绍慵次日与庞云藩同往泰安州。绍慵领命要去,赶上晚饭时候,柳朝如再三款留,暗里交给潼山三钱银子,使他外头置办酒菜。

        三个男人在正屋里用饭,梦迢则与老太太在东厢里闭门自用。端起碗还不见梅卿归家,梦迢不由想起前事来,“娘,我仿佛记得,那连通判旧年对梅卿存了些意思,她在人家逗留这样久,不大妥当吧?”

        一听这话,老太太提着唇来讥诮,“哎呀你真是完全转了性了,竟然顾忌起这些来。你操的心也太多了些。噢,你走在街上,叫男人色眯眯瞧几眼,未必你就不出街了?他存他的心思,你走你的路嚜。梅卿八成是叫连太太留下来吃饭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梦迢挨了这排场,也就搁下此事,心上却另提起一事来,“娘,您先前轧上的那位嬉皮笑脸的相公呢?怎么不见来往了?”

        “谁?”老太太凝眉想一阵,淡淡摆手,“噢,你说他呀。我不是搬到这里来了嚜,地方小,不便往来,渐渐也就不走动了。”

        梦迢轻点下颏,剔眉窥她一眼,“梅卿的事情我不多问,您是我亲娘,您的事我可得问问。方才我进门,您对著书望那样子,可不像个正经岳母的样子。娘,不是我多嘴要管您,知道您喜欢嫩皮的年轻相公,可书望是您的亲女婿,您也该知道收敛些。”

        冷不丁的说得老太太一脸尴尬,心想果然是她教出来的女儿,于这男女之道上,简直明察秋毫!

        既然叫她撞见,她索性也不隐瞒了,满大无所谓地道:“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并不是我不检点,是他心里对我存着坏呢。”

        惊得梦迢瞠目结舌,“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书望有别的意思?”

        “他没别的意思,赶着奉承我做什么?”

        梦迢不禁回想,柳朝如待他这岳母,的确有些过分殷勤。她捧着个碗,怔了半日,兜着下巴捞老太太的美目,“梅卿知道么?”

        “无端端的叫她知道这个做什么,何必找这些不痛快?”老太太将碗搁下,睇她一眼,面上有些不耐烦,“你放心,我没同他怎么样,不过是他存他的心思,我过的我的日子。你娘还不至于失德到这份上,就不顾别的,也要顾着梅卿的脸面。”

        梦迢脑子里嗡嗡一团,满是理不清的乱麻线。原本她是极不愿意与她娘成日在一处混的,平日随她娘如何抱怨这里如何不好,女儿如何不孝,她也只作耳旁风。

        这会心里倏地冒出强烈的不安,这不安又顶出个念头来,还是该将她娘接回身边去,以免了这三个人的灾难。

        比及归家十分,已进暮晚,清风带凉,吹得人有些神思清明。梦迢要好好思想这事,只恐坐在马车里,晃晃颠颠的将个脑子越发晃得乱,便提议走回家去。

        “也好,刚吃过饭,走走克化克化。”董墨打发小厮先行归家,领着梦迢走出巷外。

        傍晚天晴,碧空如洗,更兼天长夜短,街上仍旧熙攘热闹。沿街的铺子皆未打烊,偶有乘凉的人端着饭碗在门口蹲着,一面拉扯招呼稚子,一面与邻舍说话。挑担的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吆喝,那声音与说话的腔调不一样,倒像唱曲似的。

        晚霞如幻梦,映着远塔遥山,街市上的人蓦地变得微渺起来,滚滚红尘倏然如此微不足道。

        董墨引着梦迢踅入一条巷子里,四下无人,便牵起她的手,歪着眼窥她,“你像添了什么心事?又与你娘拌嘴了?”

        梦迢望望他,见他穿着孔雀蓝的袍子,日落的红光在他丝滑的胸襟里反映着澄明的微光,澄明潋潋。她便不好再将那些龌龊的男霪女荡之事告诉他,把嘴一撇,“没什么,常有的事。”

        “老太太收了我的礼,还恨我么?”董墨笑笑,有些淡淡的轻蔑。

        梦迢更不好启齿了,喁喁道:“我娘是贪财了些,却没有恨你,只是同你不熟罢了,因此有些疏远。”

        董墨既不驳,也不争,只是淡淡一笑。

        梦迢忖度了半晌,微微试探道:“我娘,她上无父母,也无兄弟姊妹照拂,只有我和梅卿。我们再有嫌隙,也终归不能放着她不管,你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生养之恩大于天嘛。”

        “那,我想将她接来园子里住些日子,你看呢?她跟着梅卿虽也不错,但书望家的院子终归有些小,夫妻俩加上她,转来转去地相对着,总是有些不便宜的地方。你看书望与梅卿成亲这样久了还不曾有孩儿呢,书望是你的好友,也该替他打算一下,你说呢?”

        董墨睐目笑了笑,赶上前头有个卖豆腐的推着板车嘎吱嘎吱滚动着过来。巷路逼仄,石板坑坑洼洼的不平整,又是半干,又是青苔,那小贩使着力把住两边手杆,仍然把不住,将桶里空余的水撒了些出来。

        那左荡右晃的带着豆腐渣的水在太阳底下向两柄刀,气势汹汹地威逼而来。奈何董墨再是什么达官贵族也对这市井俗陋无法,只得将梦迢抵在墙上罩住她。

        倒还好,小贩看那穿着知道弄脏了赔不起,格外留着神,小心翼翼地推了过去。

        落后让将过去,董墨剪起胳膊,将梦迢的手握在背后,轻轻地揉搓着,“你说的都没错,只是一样,我说了你别生气。你娘那个人,贪财爱钱都是小事,我看她,有些心术不正。总之,我觉得她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你跟她常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处。自然了,一家骨肉,论好处过于势力了。可我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她的影子底下。”

        二人闲步走着,梦迢轻声吁了口气,“这样说你是不乐意了?”

        “拿个别的法子吧。给她另寻个房子,或租或买都可以,我来出钱,再买两房下人伺候她。”

        “她要是愿意一早就这样做了。”梦迢笑叹着,“上了年纪的人,大约最怕寂寞。你以为她是没那个钱么?她有钱,只是离不得人。我或是梅卿,她定要挨着一个才罢。”

        但各人有各人的归处,她拨出理智来细想想,老太太的那张媚冶多娇的脸几如一团诡谲的云,笼在她头顶半生,她不能再将后半生也存放在她的阴影里。

        于是她自己也摇摇头,“你说得对。算了,暂且不去管她,等她哪日跟梅卿再闹不到一处去,自然也就肯依了这个主意,自己搬一处房子住。”

        董墨微仰着脸,向着日落莞尔。梦迢侧面仰着眼窥他,“你成日为大事忙,我还拿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烦你。”

        “你的事怎么是小事呢?”董墨垂下眼来调侃,揽着肩将她揉一揉,“做了夫妻,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了。”

        梦迢笑着咕哝,“还不是夫妻呢。”

        “已有了夫妻之实,难道你不认么?”

        恰好走出巷口,转到大街上来。人声扑面,车马阗咽。梦迢大吓一跳,只恐人听见,忙抬手捂他的嘴,不想更引来路人侧目。

        她登时臊得脸红耳赤,往前走了两步。董墨一步赶上,歪着脸迤逗,“难得,你也有个不好意思的时候。”

        梦迢抬手打他一下,转眼看见对街上开的一家绸缎铺子,花红柳绿的堆放着,只看铺面就知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好货。可女人的眼睛总容易被面上的光鲜吸引。她要走去瞧瞧,董墨也就跟着进去,摸了料子又嫌不够好,却放不下那些颜色。

        倒是董墨出了个主意,说是彩衣要出阁,不如定下些给她置办嫁妆。这一法既全了梦迢想花钱的心思,也全了彩衣的体面。

        梦迢不由得更爱他几分,一双眼在那些五光十色里横来看他,水波粼粼里映满花灿锦绣。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窈窕恃宠》,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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