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般弱浮屠(2)
“咚咚!”
汤景骏在外头敲门,“太傅,太傅您睡下了吗?”
孟太傅日渐消瘦,到了大婚这一日,更是形销骨立,衣衫空荡荡得吓人,汤景骏备受折磨,想到自己洞房花烛时,孟太傅因“他”病骨支离,汤景骏良心吃不消,决定对他坦白双胞胎的交换秘密。
事情走到这一步,汤景骏嘴里发苦。
起先,他只是想逃一下课,绝没有将孟太傅推进火坑的意思!
可谁知道呢,胞妹汤逢恩放着千娇百媚的面首不要,偏看中了孟太傅这种品性孤傲严峻苛刻的,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导致孟太傅至今被蒙在鼓里。
太子想不明白。
看孟太傅这副情根深种的模样,说胞妹没对他下手,汤景骏是半个脚趾头都不信,可若是真的下手,孟太傅怎会不知道胞妹的真实身份呢?
太子不好龙阳,哪里知道胞妹是个假正经的,她不爱正路,走的是窄鳖鳖的暗道,弄得孟太傅是苦不堪言。
孟贞明悲泣顿止。
他比太子更没想到,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畜生,他震惊望着他身前的少年东宫,她也得意恶劣扬了扬眉。
电光火石间,孟太傅回想从前一切的异常之处。
难怪。
难怪春禁那一场潮湿梅雨,情迷欲乱,纵横触破,那么要紧的关头,他都顾不得礼义廉耻,卸了衣物紧密贴靠她,渴望肌肤相触,水乳交融,试图用平坦清瘦的男子身躯取悦她。少年东宫只含着潮润的笑,轻轻扔开了木屐,把他揽进自己的曲裾深衣里。
忆起当时,他酸涩隐痛,心口始终笼罩了一抹阴影。
少年东宫没有用真身碰他。
隔着一层衣物的恩爱,算得了什么坦诚相待?他豁出了一切,押付了所有的赌注,少年东宫的心终究是跟他隔了山海。他甚至想了很多,是不是少年东宫觉得他皮肉太老,不愿意沾染他半分,可若是这般嫌弃,那又为何偏偏挑弄他这样没有风情的老男人?
是。
他是动了情。
先生觊觎男弟子,如此悖逆人伦,他实在羞于启齿,何况他觊觎的不是一般的男子,是朝气勃勃的年少储君,而他却是暮气沉沉的残阳。陛下信任他,才将年少储君郑重交付他手,可他想得不是王朝的太平良夜,而是——
火树银花太平良夜里,少年东宫执灯的那双手,晶莹润泽,淡淡青脉,若他轻抚我身,是清凉还是滚烫?
他这么想着,怔怔失神。
“先生,你看,这灯,万种风情啊。”
孟贞明方才看清,那走马灯的剪纸别有深意,吟诗作画,赏雪听风,围炉夜话,再到大被同眠,最后一幅剪纸更是惊世骇俗,当时人来人往,他吓得直接夺走烛灯,欲要泅进湖中,毁尸灭迹。
他蹲下身的那一刻,昂扬少年的马尾也落入心窝。
他被亲了。
对方小他十来岁,执弟子礼,是个权势正盛的美貌少年,就那样不管不顾,冲开齿关,夺他魂魄。他舌肉被绞烂,吻得昏昏沉沉,连她何时伸手入内都不知,耳朵里鼓噪得很,隐约听见旁人一两句,“小的这么猴急,老的也不劝劝,纵容成什么样儿了。”
同伴附和,“都不能回家搞嘛,真是,噎得慌!”
他羞臊得想找个洞儿钻进去。
权位,相貌,年龄,情致,他们如此迥异,很不配的。
他也曾撞见过少年东宫跟婢女调笑的场面,明亮双眼,鲜红薄唇,两张年轻鲜活的脸庞放在一起,谈天说地,赏心悦目。
哪像他,人人避退,嫌他面冷,手硬,铁石心肠。
他知,他不爱笑,又古板乏味,没有少女娇细婉转的叫声,也没有少年郎意气昂扬的大器,他很寒酸,很窘迫,觉得自己拿不出手,也不用东宫开口,他便主动做了下位,接纳他进来。他偶听旁人阴私,说是男子相合,如同金玉激烈相撞,总要有一人屈从妥协。
与其等她为难,不如自己先低头。
委屈么?
有的。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年长,又是尊者,竟被一个不及他脖颈的少年弟子仗剑驰骋。
天地君父师,他原要万世师表,传道授业,解弟子惑,可他都做了什么?
当她睁着无辜双瞳,说先生要传授弟子何等黄赤之道,他简直又羞又惭,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他做先生的带头学坏,哪里还敢奢望更多。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更好迎接命定那一日,他竟昏了头,学了昏招,主动弄松自己,待得少年东宫寻来,屏风旁响起了她讶异又了然的笑声,孟贞明老脸一红,炭火般烧了半宿,余烬久久猩红。
“你——”
孟贞明千头万绪,难以开口,索性在她腰间摩挲,果然摸着了那一块熟悉的瑜玉,形状、质地、色泽,分毫不差,它浸染了肌肤的油脂之后,玉气渐渐复苏,色浆细腻,触手即温。
汤景骏从未佩戴过。
佩戴的是他的胞妹逢恩公主!
孟贞明又哭又笑,她骗得他团团转呵!
“太傅?太傅你怎么了!”
汤景骏慌忙奔过去,下一刻他羞得掩面遁走。
汤逢恩,玩得真够本儿!
他自愧不如!
想想太傅那辛苦拱腰的姿态,汤景骏脸色一红,暗骂胞妹,“汤逢恩,你可真是禽兽啊,太傅都那么大岁数了,专操劳人家的老腰!”
无量涅槃镜跟先天神魔面面相觑。
得,又得重开。
般弱眨了眨眼,重新适应天光。
这一次她是奸臣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撺掇她爹绊倒了对头国公府。
郑小公爷,郑幼青,字雪谈,清冷美貌,玉洁松贞,戴了枷,从云端跌落尘泥,也做了阶下囚。
般令仪捡了张长条,与他面对面坐着,润了口茶。
“小公爷,事已至此,你瞒着也是无用,不如早招了罢,我许你一条活路。苍蝇不叮无缝蛋,纵然是我们做局,可也得你们有把柄递过来,是不是?你爹你哥本来就不干净,你再袒护他们,也得死,还不如想想如何保全国公府的家眷。”
郑小公爷宛若一尊堕仙,经受拷打之后,琉璃皮肉镀了一层血釉,异常艳美瑰丽,他撩起眼皮,极淡的蟹壳青,而眼白绞满了碎裂的血丝。
他定定望她,声音平淡,“好,我招,只你,过来听。”
般弱慢悠悠晃了过去,刚走进去,就被他兜头狠狠呸了一口唾沫。
哟嚯。
小师哥这一回脾气见长啊。
“大胆!”
狱卒心惊胆跳,钳住他的双唇。
般弱瞟了一眼,“你们再摸他试试?”
狱卒立即低头,忙称不敢。
侯府小姐就拿出一方帕子,慢慢拭净了面,“雪谈哥,你真要同我生分?好歹咱们两家,也谈婚论嫁了,只不过我们家,是忠于圣人,只能大义灭亲,雪谈哥,你小时候最疼我了,也能理解我的对不对?你可不要怨我下手太狠。”
“呵!大义灭亲!”
郑幼青神情肃然,口吻骇人冰冷,“你们蛊惑圣人,颠倒是非,牝鸡司晨,搅乱朝政,般令仪,我等着看你家下地狱!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好!”
“不愧是我的雪谈哥!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她笑得露出了不太齐整的小奶齿,内有犬牙交错,异常的人畜无害,却在郁卒愕然的视线中,将帕子直直塞进了郑小公爷的喉咙里。
郑小公爷突然遭受异物袭击,本就空腹的他愈发恶心顶胃,混着血水吐了出来。
“……哕。”
“咬紧呀,雪谈哥。”
般弱仰视着他,嗓音轻软。
“哪,别说我不照顾你的,国公府的男男女女,都在你这一圈儿的牢房里了,你说,你祖母,爹娘,叔婶,兄嫂,侄子侄女,听见你在仇人之女面前叫春,会是什么感觉呢?哥哥平常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我也很好奇呢。”
郑幼青霍然抬头,气息加重。
“畜生你敢!!!”
她笑着吻向他发颤的双唇,“你说畜生敢不敢的?”
“般令仪你疯了你放开我唔!”
郑小公爷胸肩震颤,狠咬她口中嫩肉,就算是同归于尽,他也不会教她得逞的!
然而——
还不等他咬断她舌尖,那一股奶膻味儿直冲鼻腔。
这味道他很熟悉。
般令仪是个早产儿,先天孱弱,快五岁了还没戒奶,软软的手脚跟肥嘟嘟的小肚子,白冻奶皮似的,颤抖的时候可怜得很。
她做事慢吞吞的,又是个怪脾气,没有多少玩伴,幼年的郑幼青有些心软,就耐心牵住了她。
他做好了被她甩开的准备,谁知她歪头瞧他一眼,破天荒赏脸咧嘴,露出了秃秃的牙床。
“哥、哥哥!同我顽!”
郑幼青更是心软得一塌糊涂,此后便再也没有甩开她的手。
她还这么年幼,周身奶味都没净,他就要断送她的年华吗?
郑雪谈咬舌的那一瞬,掠过满腔的不忍,般弱窥见时机,欺身而上。
呐,这可不怪她,谁让他要做君子的呢。
比不得她没脸没皮面软心黑,君子总是要吃亏的。
郑雪谈出身峻阀,贵重孤傲,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像样的欲气,哪里当众做过这种羞人的事情,他很快就被亲得岔了气,但想到周围便是祖父爹娘,他又生生忍住喉咙的声儿,整张脸涨得通红,浅窄微青的眼窝被逼着泛出一汪清水。
般弱伸手扯他衣带。
郑雪谈当即剧烈反抗。
她附耳低语,“雪谈哥,圣人有意将国公府的女眷发配到教坊司,你说,老太君一把年纪了,能不能顶得住?”
郑雪谈死死咬唇,那一丝血色从他唇心越过,又被抽离得干净。
他颤声质问,“般令仪,那也是你曾孝敬过的长辈,你这样做,您还是人吗?”
“不是雪谈哥说的,我是个畜生吗?”她惊讶无比,“这会儿我又成人了?哎呀,变来变去,真不容易。”
郑雪谈嘴唇开阖,很多话转了一圈儿,又被他吞咽进喉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公爷山穷水尽,他走在一条没有回头的路上,似有些绝望,“我给你上,你,你会放过她们吗?”
郁卒都有些莫名同情。
昔日的郑小公爷,何等风光人物,竟也沦落如此卖身下场。
般弱竖起一根手指,趁火打劫,“一次,我救一人,还保他们衣食无忧,雪谈哥,我乖吧?”
“……好。”
郑雪谈眼眶赤红,泪水破碎。
“这交易,我做,你放过他们!”
他想过他们的新婚之夜,良辰美景,红烛高燃,再体面柔情地宽衣解带,说着夫妻之间的私密耳语。而不是在这么一间逼仄昏暗的牢房,被她当众取乐,耻辱地用自己的贞洁来换取家人的平安。
郑幼青,你怎么会恶心到如此地步!
你变成了那种你最看不起的人!
这一株白玉兰被暴雨冲淋,摔进了泥沼里,跌得遍体鳞伤,他眼眸失神,双肩无助起伏,胸膛还残留着情爱之后的余颤,久久无法平息风浪。纵然郑雪谈拼命克制,可到底喉咙溢出了一两声嘶哑的求饶。
灭顶之灾也不过如此。
他想狱卒听得一清二楚,隔壁牢房里的家人也肯定知道了。
他、他们都在听着他这么不要脸的声音。
清清楚楚地听着。
他们应该也觉着,他郑雪谈是个为了活命不惜付出一切的小吧?
郑雪谈情态脆弱,整个人接近崩溃。
他禁不住失声痛泣,想要永远躲起来,可是身前只有个侩子手,哪里还有他的天地,郑雪谈心灰意冷,索性自暴自弃,低头埋进般令仪那泛着一丝奶腥味儿的肩窝里。他明明该恶心反胃的,却不知为何觉得,只有此处,才是他的归处。
也是,他是戴罪之身,已经脏得不像话了,有人肯开价要他便是万幸,他还指望得到什么怜惜呢?
郑雪谈自嘲一笑。
他只是一件还算值钱的货物罢了。
般弱抚摸着他抽搐到失控的背脊,喉咙发痒,又舔了舔焦渴的嘴唇,生生忍住了坦白的念头。
她知小师哥最重体面,就借着这个大肆做文章,那狱卒是她买通的,不过是来走一圈过场。旁边的牢房更是早就搬空了,她请来一个口技大师,把牢房的各种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她占有欲强,哪里肯真让他们听见小师哥的□□。
他万念俱灰之下,根本没有发觉周围安静得宛如死水。
郑国公府的判决出来后,又是一阵风波。
郑雪谈已经从般弱那里得知了结果,男人被流放边疆,女人则被充入掖庭,免去教司坊的□□之苦。祖母年事已高,得了特赦,可以在一户普通人家颐养天年。
郑雪谈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如何,我一条人命都没要,这下你放心吧?”
巷口前,般弱摸了摸他的脸,“瘦了,都见骨了,让厨房给你煲个羊腰补补。”
旁听的管家欲言又止。
主子,那好像是壮阳的,养不了肉吧?
却见郑小公爷神色漠然,不管般弱如何触碰,他都没有太多的反应。
管家又咽下了话,这两位都什么事儿啊,本该是天作之合,偏偏闹到这样无法收场的地步,主人还未嫁娶,就把郑小公爷当禁脔似的,给藏到了升仙弄,老爷要是知道了,不得大发雷霆。
郑家男人启程的那一日,郑雪谈特意相送,这也许是今生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假死脱身,以后世间再无郑雪谈,只有雪谈公子。
父亲把最疼爱最看重的儿子叫到跟前。
“嘭!!!”
父亲第一次抽了他耳光,满目痛心,“郑雪谈,你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卖身求活也就算了,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我也不强求你铁骨铮铮,可你,你都做了什么?为了苟活,你,你竟然委身男人,老子养你十多年,就是让你用那脏活儿伺候男人的?!”
不是男人,是女人,是您还曾抱过的奶娃娃。
坊间传闻听风就是雨,连正主都没搞清楚。
郑雪谈淡唇微动,想要解释,随后又闭起来。
说与不说,都是那脏活,又有什么区别。
郑父当场扬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郑雪谈双膝伏地,咚咚冲他叩了响头,嘶声道,“您,一路走好,山长水远,恕雪谈无法相送。”
郑父红了眼眶,“……滚!老子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郑雪谈盖紧毛绒兜帽,又回了升仙弄。
他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
他的胚根钻进了泥中,胚芽因她重新长出,是那样的纤细幼弱,菟丝子一般缠绕着他的大树,越缠越紧,越长越伤。每一个颠沛堕落的深夜里,他与她在昏暗烛光下紧紧相拥,他既依恋又厌恶,病入膏肓般汲取她的养料。
他恨不得般令仪去死,又恨不得她只死在自己身上。
矛盾反复拉扯,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终于,那天夜里,他刚低头咬开她的小兜,她对他说,“我十九了,婚事再不能拖了,父亲已为我择了个位高权重的夫婿,再把你养在这里,恐怕会被他发现。”
郑雪谈心痛一刹,
她要成婚了,夫婿不是他。
是嗬,他只是个买来的,满足她的私欲,怎能同人妄想争高下。
郑雪谈渐渐平稳下来,“是要我搬出去吗?你又想把我藏到哪里?日后还是三天来睡我一次吗?”
他此生摆脱不了她的掌控,躲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日后偷情要更谨慎些罢了。
“……唔。”
她的语气竟浮动了一丝愧疚,“要不,雪谈哥,我们断了吧,我重新给你找个人家,你们离开京城,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郑雪谈猛地看向她。
她却避开了眼。
冬夜里,炉火熄了,他冻得发抖,也没有再去烧,而是紧贴着那块能让他滚烫起来的肌肤。
第一次不知廉耻地,像撅臀的小犬儿,冲着她索要宠爱,他甚至还说出那种脏腥的话,“你把我藏得远一点,深一点,不让他发现,这也不行么?你三天来不了,那就七天,半个月……半年,我也等得的。”
说谎的。
他哪里等得了那么久,离了一刻都像是空了什么。
可若是能见着她,他可以妥协。
没有尊严地妥协。
他在她膝弯呜咽,断断续续地说,“我家人,都离开了,全是拜你所赐,你如今,玩腻了我,就要丢开了吗?般令仪,你若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给我牵手,为什么要跟我这般纠缠?你不如杀了我,也好过这样钝刀子割肉!”
郑雪谈还是被一顶轿子送走了。
喜日,他红服加身,就在雪地里,就在喜轿旁,用掌心给她温了一爵酒。
他等得睫毛覆了满满一层霜雪,重得坠跌下去。
送嫁的管家有些不忍,吉时之前,又遣人去唤了,对郑雪谈说,“主子定是有事耽搁了!”
郑雪谈淡淡颔首,不抱希望,“有劳程老。”
她来得匆匆,呵出一口寒气,皱着眉看他,“你干什么?不会在屋里等我吗?”
她牵着他往屋里走,郑雪谈却轻轻挣开她,“不了,吉时快到了,我要上轿了,这杯酒,一直想同你喝,你就陪我这一次,好不好?”
般弱接了过去,冷的,手指冻得微颤。
郑雪谈指尖轻拢酒爵,杯沿往下一放,低了她半杯敬着,轻声道,“我温了很久,可惜,她捂不热,我没办法了,我放弃了。”
他红袖翻飞,与她交臂,做了交杯酒的姿态。
“这一杯,先贺你鱼水甜甜,夫婿勇猛。”
“这一杯,也祝我得遇良妻,白首不离。”
“我盼你好,我们都好。”
郑雪谈摔了酒爵,决然掀帘入轿,很快轿夫来抬,出了街巷。
郑雪谈听得外头锣鼓齐鸣,金红的炮衣溅了进来。
真好。
又被她卖了一回。
他无悲无喜,呼吸轻不可闻,如同一尊死去多时的雕像。
嫁娶尾声,陌生的手掀开了帘门。
对方家有矿场,立了女户,放出风声来招婿,却对上门的总是不满意,于是她去京城绕了一圈,又对郑雪谈的画像一见钟情。
新婚当夜,矿主浑身酒气,摇摇晃晃冲他走来。
郑雪谈垂着长睫,握紧了袖中的金剪,却闻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奶腥味,他胸腔酸涩,眼睫又一次湿透。
他松开了剪刀,塞回了软枕下。
许是真醉了,她轻率又莽撞,弄得他脑颅充血,阵阵喘不过气,只好把她抱在胸前,轻拢慢捻地伺候。郑小公爷的手劲轻重得宜,矿主被哄得四肢松软,像一头娇娇的小獢獢,东蹭一蹭,西舔一口,还嘟囔着说,“美人儿,跟老娘,吃香喝辣,管够!”
俩人又做了夫妻,水到渠成,过分熟练。
谁都不是第一次,然而谁也没有提这事。
涅槃境外,先天神魔迷惑不解,“这,这郑雪谈是认命了?不去追究那个薄幸女了?”
郑雪谈似乎遗忘了京城那段风月,做起了矿主的贤妻良母,他侍弄花草,煮茶做饭,缝衣晒被,便是在夜里,也是殷勤要水,不曾怠慢。
无量涅槃镜郁闷得很,有些牙痒痒。
“这小畜生,花招多得很,老祖都快被她折腾得断气了!”
自己易容装扮,从侯府小姐摇身一变为富商矿主,又重新羞辱了一次郑小公爷,若非后者意志坚定,不得被她搞得形神俱灭?
自然,这次同样铩羽而归。
无量涅槃镜跟先天神魔齐齐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货太黑了……好像真的洗不白啊。
再十恶不赦的魔神,在涅槃镜劈头盖脸洗它个两三回,纯净得跟稚子似的,哪里像这头,老祖亲自出马,竟然回回颗粒无数,反而助长了对方的暴戾恣睢。
“抓住他!快抓住他!小贱蹄子竟敢划花我的脸啊!”
阴柔的尖嗓掀翻了街巷。
“快啊!抓住小贱蹄子!我统统有赏!”
行人纷纷驻足。
“怎么了这是?这不是鸦胆馆的馆公吗?”
“听说鸦胆馆新进了一批好货色,骨头很硬,馆公正给□□呢。”有人站在檐下看热闹,“估摸是硬骨头,划伤馆公,偷跑出来了!啧,这身段精瘦的,倒是真不错,难怪馆公如此气急,兴许这就是他扳倒红鹤班的本钱了!”
“哈,两家打擂台,好一阵热闹啊!”
“跑的是谁?瞧着有点眼熟啊。”
“您还不知道呢?”
那人更起劲了,“皇城司那班佛老爷你知道吧?他们奉皇命在外,三衙不管,率臣避退,端得是一个威风凛凛,此人曾经就是皇城司使都元谏,咱们老百姓最大的佛爷!不过菩萨都有自身难保的时候,何况是咱们这些看天吃饭的呢?”
“这不,都家被对头参了一本,全家男女流放,这位大爷罪责更重,烙了奴印,扔进了鸦胆馆,不日便要接客。”
看客压低了声音,“本来,都家大爷与官家也是自小情分,不至于沦落风尘这般下场,可谁让他得罪了桃家那位——”
他呶了呶嘴,示意同伴看向街头。
便见禁军开道,为首者骑着一匹玉腕骝,鼻尖翘,菱唇红,稚嫩得出乎意料,与众人想象中的绛衣大冠生杀予夺很有出入,但细细一看,单是那一身臣僚袄子锦,天下第一等乐晕锦,非皇亲大将军所不能享用,他们既惊羡又畏惧,窘迫慌乱避在一旁。
如今男女同朝为官,有的娘们手段毒辣,狠起来比爷们都厉害,他们吃了不止一次的教训,哪里还敢轻视。
尤其是桃家,桃般乐,这姑奶奶杀性重,生来就是天下人的克星,她张扬跋扈,恣肆无忌,耳朵里听不了一句忤逆之言,偏官家爱重她,委以重任,执刀行走金庭之中。
那跌跌撞撞的人影与军队顷刻相撞。
“有好戏看了!”
不知是谁起哄了一声。
谁不知道都家做了桃家的踏脚石,年前桃般乐还是殿前都虞侯,朝廷里的三流角色,可年后她面圣,据说当堂提交了一份都家的罪状以及证据,砍倒了挡路的大树,从此青云直上,擢升为殿前司都点检,成为执掌一言的殿帅,看得人眼红难耐。
“……是你!”
都元谏当场认出死对头桃般乐,恨得嚼穿龈血,他毫不犹豫飞身越马,祭出匕首,要割破她的喉咙。
禁军吓得魂飞魄散。
般弱也不抵抗,脖子懒洋洋往后一歪。
瞧她多好,自带姿势!
“桃般乐!”都元谏手掌发颤,双目赤红,“你什么意思?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她都对他做了什么?
亲手抄了他的家,还把他送进了鸦胆馆!
她甚至跟馆公说,要他接满半年的客,才允旁人为他赎身!
都元谏不敢相信,他亲手捧着长大的小玩伴,怎么变得这样利益熏心,六亲不认?她难道忘了,是谁天还不亮,背着她去学堂?是谁熬了半宿,只为给她做一根月事带?又是谁陪她走过了十二载春秋?
“真对不住了。”般弱摆出那一副软骨头的模样,“我啊,离经叛道,背信弃义,劣迹斑斑,真没救了。今天呢,你要不杀我,我肯定会把你送回鸦胆馆的。我这个人,毛病最多,尤其有一样,就爱看圣人堕落红尘。”
都元谏最终没下了手。
她的肉,她的心,那一寸不是他养出来的,他怎么能剜得下去?
馆公赶到,押住都元谏,冲着般弱赔笑。
“我这位哥哥,还有几日接客?”般弱问他,“我也好带着姐妹们去捧场一回,总不辜负了情分。”
“快了!快了!”馆公谄媚道,“就在七日之后!”
“好!我候着!”
她大笑离开。
七日之后,都元谏挂名宛哥,在鸦胆馆初次登场。
台上,馆公唾沫横飞,卖力吆喝名器,要将他这个曾经的权臣卖出高价。
台下,她拥着俩红倌儿,嘴里叼着一头黄金雀,引得他们献上红唇,争相追逐,风流嬉戏。
他怔怔望着她,隐约记起,她也曾叼着一头乳糖狮儿,去哄不爱喝药的他,“哥哥乖,吃了我这头小白狮儿就不苦了。”
怎么就变了呢?
他的小白狮儿说好要守着他,不让任何人觊觎他,伤害他,才短短数载,怎么就变得这么陌生?她亲手推他入火海,又践踏他至深,只为了看一场圣人堕落的好戏么?
“小白狮儿。”
他这么呢喃着。
隔着人群,唤她乳名。
有客人一掷千金,卖下了宛哥的初夜。
右边的红倌儿叼住了那头小雀,被她拍了拍翘臀,交头耳语。
宛哥缓缓合眼。
不怪她。不怪她。是他声音太轻,太贱,哪里还叫得动如今权柄深重的天子殿帅。
宛哥回房,等着客人。
他打开了一个小盒,里头整齐码着一头头乳糖狮儿,他亲自问馆公要的。
馆公问,要来作甚?
他答,要来止疼。
宛哥捻起一头,送入唇中,又用香帕擦拭干净嘴边碎屑。
再也没有人,取笑他吃得像小孩般,又直起身,舔得他满脸通红。
“笃笃。”
有人敲门。
客人其貌不扬,宛哥却认得她,是她颇为倚重的小姐妹,如今的殿前都虞侯,他轻声地问,“是她叫你来,照顾我生意的?”
最后一句他说得轻不可闻。
都虞侯摸了摸翘鼻尖,“头儿,头儿还是惦念您的,放心,我就在外边,绝不动您——”
“不必。”
出乎意料的回答。
都虞侯愕然睁眼。
“进来吧,我知道,她在隔壁房,看着这发生的一切,你不上我,回去没法交差。”宛哥平静道,“放心,我不会寻死的,我都家还在流放,但凡有一丝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他们。你家头儿不就是想看我被践踏入泥里的贱模样吗?”
他脱下外袍,像一头在日头晒化的雪白狮子。
“那就让她看,兴许看得高兴了,我都家还有一条生路。”
第一次侍奉,宛哥极其辛苦,都虞侯鼻尖冒汗,伸手缓解他的痛楚,她手法熟练,对他的身体命穴竟然极为熟悉,宛哥仿佛想到了什么,脸颊血色又失了半分,“这……这也是她教你的?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都虞侯别开了脸,显然是默认。
宛哥闭眼,不再言语,随她沉浮在情海里。
第二夜,来的是殿前司的诸班指挥使,她有些紧张看着脚尖,“都大人,对不住了,我,我……”
宛哥披着散花锦,微露一段雪净后颈,“我知道,你来吧。”
第三夜,又换了陌生客人。
宛哥不紧不慢起身,咽下乳糖小狮子最后一截尾巴,他跪伏床榻,微微侧过半张脸,死水般安静,不起任何波澜。
“请享用我吧,大人。”
般弱是第十三夜来的。
宛哥这阵子声名鹊起,俨然成了鸦胆馆的摇钱树。没有刺目的锐气,也没有冷硬的棱角,宛哥温顺跪在她身后,替她解开这一身鲜血般凛冽的朝服。她忽然戏谑问道,“如何?跟她们玩得高兴吗?”
宛哥的手顿了顿,缓缓颔首,“受教,还未多谢殿帅,送我黄金千两。”
她惊异望过去,宛哥亦沉静看她。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你在惊讶甚么?
她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有些残暴将他推倒,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可真是我的清高好哥哥啊,我要碰你时,说什么要留到新婚之夜,这才过几日,便被管教得这般人尽可妻,喂,身体僵得那么紧做什么啊,她们来的时候,你不是高高兴兴地迎接她们!”
“她们可以,我就不行了?”
“你要黄金千两是吧?我给你啊,你今夜跪着伺候姑奶奶!”
自始自终,宛哥都不发一语,任由她屈辱摆弄,只眼尾微微湿润,闪烁着萤光。
般弱摸到了他颈后的奴字血痂。
这深红罪字,是她用刀尖,一笔一划剜的,当时她明明松开了绑,只要他一个暴起,就能叫她血溅当场。
可他没有。
这男人只是安静又温和跪着,像一头自我捆绑的羔羊,忍受着这一场凌迟,更纵容她的滔天暴行。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
当初他为了洪荒万族,明明就舍弃了她不是吗?现在又来假惺惺玩什么救赎?
她姑奶奶才不稀罕呢!
不知为何,般弱莫名火起。
她又抽出自己的佩刀,绷着脸刮起了那一层狰狞的肉疤,伤口本来就没有好全,她这一弄,痂皮破开,血水流出,黏连颈后的黑发。宛哥痛得浑身抽起了摆子,冷汗颗颗坠落,余光瞥见她双手沾血,竟是握着刀锋!
他厉声责骂,“松开!你疯了!”
般弱被抽走了佩刀,她也不去捡,就用流满鲜血的手掌,去摸他的脸,笑嘻嘻道,“是呀,我疯了,我会咬人的,咬断喉咙那种,你怕不怕?”
宛哥瞳孔微震。
“你怕的是不是?你怕我会伤你更深的是不是?那你从今往后,可要牢牢记住,你见了我一定要绕道走,有多远滚多远,毕竟我啊,最喜欢玩弄你这种仁义道德的苍生圣人了,我糟透了啊,坏透了啊,为了自己快活,什么都会干的——”
般弱的声音戛然而止。
宛哥低头,舔起了她的掌心,模样又乖又俊。
若她真的糟透了,就不会易容成她的僚从,与他夜夜欢好,她身上什么他不熟悉,哪是一张皮囊就能掩住全部真相?
若她真的坏透了,也不会用刀背刮着他的后颈,却自己捏着刀尖,弄得这样狼狈。
“我知道,她们都是你,容貌可以模仿,可她们模仿不了你动情的小动作,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吗。”宛哥道,“不然你凭什么以为,我能那么听话陪你睡?我一生只有一头小白狮儿,也只愿被她衔咬,旁的,我死也不会再跟。”
他又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腰,喃喃软语。
“小白狮儿,我近日,反复做梦,梦到了一些人,也许是前世,好像是你,又好像是我,梦里的你总是那么骄横,贪婪,可恶,把我耍得又恨又爱。我不想瞒你,我实在害怕失去你。”
我的小白狮儿,你要玩到什么,你才肯回头看一看我?
我这一颗心堕得久了,你丢下了,不珍惜了,它亦会害怕胆怯的呀。
宛哥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何时。
他明显察觉,他的运势越来越弱,在这第六场梦境里,他同样要付出代价。
大雾起了,他抓不住她的心意,开始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可以死在这一条道上,却不知,自己这一死值不值,能不能让她为自己流半滴眼泪。
他不甘心的呀,可能又如何?
宛哥轻喃,“多希望,我可以陪你最后。但我,大抵是没那个时候了。”
他很不安,摩挲着她的后脑勺。
“我走后,你怎么办呢?我,我有点放不下你,你闯祸一贯是我收拾乱摊子的,别人会像我一样待你吗?但愿……他会,嗯,他定会。”
般弱被他捂得口鼻闷闷的,鼻子也有些酸涩。
干嘛。
这嘱托后事的语气。
她的确是喜欢小师哥的,或许不多,或许不深,可比起天地万物,她最在意他。她任性归任性,也不是不识好歹,小师哥给她喂饭穿衣,梳头认字,开导蒙昧,长久陪伴,除了不能陪她毁灭天地,他什么都给她了。
他心甘情愿做她剑鞘,任凭她如何欺他,辱他,伤他,鞘口不曾变化半分,始终坚定又温和接纳她进入。
“小师哥,你出来罢,捉迷藏算你赢了。”
般弱有气无力瘫他怀里。
谁让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呢?温水里的小□□根本拒绝不了刻骨温柔。
宛哥双眸茫然一瞬,又渐渐恢复清明。
她的小师哥回来了。
对于这六世刻意的劫难,小师哥什么也没说,满眼心疼看着她的手,斥责道,“往后不许这般拿刀!”
说罢,他又勾着腰,替她撒药,细细缠上布条,随后低头,轻吻掌心。
他哄她,“不疼。”
般弱暗想,小时候他可没这般好亲近,往往是弹丸大王哭得嗷嗷直叫,他只凉凉瞥来一眼,“你个胖丸,你还好意思哭?你瞧瞧你把人家揍成什么拉稀模样了?”
弹丸大王就不服争辩,“他拉稀,绝不是我干的!我只让他尿裤子而已!你可不能赖我!”
师哥不知是被她逗笑还是气笑,掐了掐细腰,拍着额头。
“得,还是您在行。”
然后不知哪里掏出一块硬布,粗鲁揩了揩她眼泪,那疼得呀,刮得她整张脸皮都要掉下来。
她抽抽噎噎地刺他,“小师哥,你这样,不温柔,外头姑娘不会中意你的。”
小师哥哼笑了声。
“找什么外头的?家养的,才养得熟。”
此句落音,师兄妹同时怔住。
她好奇睁大了眼,忙不迭追问,“家养的?是我吗?我熟了你会吃我吗?小师哥你中意我吗?”
小师哥猝不及防被镇住,他慌乱转过了头,瓮声瓮气回应。
“小孩子家家的,乱讲什么!”
可她分明看见——
无所不能的洪荒道祖,耳尖笼了一簇极嫩,极软,极好看的淡粉色。
就如此时此刻,小师哥强装镇定,耳根微红,“你,你这般看我作甚?你受伤了,不宜乱,乱行房,当然,你若真要,手也可以……”
灯火可亲,美人柔情。
般弱的火气被他吞得干干净净,当即不再纠结。
她奔到他怀里,软呶呶地撒娇,“小师哥,咱们重新开始罢,就咱俩,没别人。我会重新生长,重新喜欢上你,你再等一等我,等我学乖,好不好?”
小师哥怔了怔,陡然意识到这一句的分量。
割舍过去,从头开始。
他不再是道祖,不再是天地统御,也许他会变做一个普通凡人,平庸且乏味。
她还会中意那般的他吗?
万般风波动荡,小师哥鼻尖小痣与她相抵,唇齿溢出了一声好。
“师哥都依你。”
那就重新开始,重新认识,什么身份,什么面貌,都好。到那时,脚步逆了人潮,第一眼见你便笑。
我等着你,无论何时,何地,你一定要喜欢上我。
“笃笃笃——”
春时,雨丝飞扬,木鱼声声。
在香火缭绕的宝殿前,小和尚软着奶腮,佛青色小袄周正又规谨,他左手托着胖乎乎的小圆鱼,右手拿着一把发旧小锤,小脸严肃,平稳慢敲,学着师长们,心水不起波澜,有模有样做着早课。
“哧吭哧吭。”
小和尚耳聪目明,捕捉到了一丝动静,他年纪幼,耐不住好奇,疑惑睁开了眼。旃檀佛像之后,伸出了一截水嘟嘟的手儿,抓起供桌的青枣,嗖的一声又缩了回去。
小和尚:“???”
哪里来的胆儿肥油的小妖精,敢跟我家佛祖老大抢吃的?!
小和尚大气也不敢喘,盯着佛祖身后,慢慢瞧见了一绺黑亮的辫发,小妖精转过了脸,清澈瞳眸跟他撞个正着。
四眼懵逼。
小妖精心想,这没毛的,怪奶俊的。
刚下山的小妖精是天不怕地不怕,冲着小和尚做了个割喉的威胁动作,又摸了一颗桃子,嗖的一声转过去。等她哧吭哧吭啃完,又转过身去,小和尚仍旧是死死盯着她,对于小妖精从心爱的佛祖老大嘴里抢吃的,小信徒非常愤怒。
瞪我作甚,给钱了么。
小妖精可受不得这委屈,小嘴嚼了嚼,猛地一唾。
那颗残留细肉的桃核,不偏不倚,撞在小和尚的脑壳上。
小和尚:“???”
小和尚奶腮瘪落,激起哭腔,“师父,大师伯,二师伯,四师叔,五师叔,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六师兄——”
一口气摇人摇了个遍。
小妖精:“???”
围殴?
小奶膘你过分了吧。
当僧人们围成一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小和尚泪珠滚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妖精喷我口水了,我,我沾了妖气,要揣崽仔了!”
小妖精:“……哈?”
天惹,你个没毛毛的,我一朵正经纯洁的深山小花妖,你不要乱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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