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待得春归了(4)
春天到了。
万物复苏,小猫喵喵。
地府与时俱进,搞了新年联欢晚会,猛男牛头大跳钢管舞,般弱看得津津有味。
孟婆唉声叹气。
“咋啦?”
般弱关心问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出来,让我高兴下!”
最近她被九重天的少帝接连围剿,身心交瘁,因而特别不厚道,就想看到别人倒霉。
这个塑料妖精闺蜜!
孟婆白她一眼,又双手撑腮,“还不是交/配的季节到了,姐姐也想找个暖被窝的。可是那些小和尚,真他妈难追!”
般弱吃了一惊,对她肃然起敬。
这姐姐是真勇,从她的绿茶精风月录的第一章追到了番外,如今还惦记着那些丝溜溜的小光头呢!
“要我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般弱一副过来妖的样子,同她勾肩搭背,语重心长道,“你的眼光不能总是放到外头,那样何年何月才能吃上肉呢?兔子偶尔也吃一吃窝边草嘛,你看,牛头的电臀扭得多好!”
孟婆愈发心塞。
“你以为我不想追牛头吗?”
哟。
这里面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门道?
作为八卦小盟主,般弱贴了两只耳朵过去,“怎么着?你前世杀了他全家今生爱而不得?”
“去去去。”
孟婆嫌弃推她,“我可是清清白白小美女,哪里像你,前世今生都是情债,小冤家你可长点心吧,小心哪日被情杀!”
般弱非常自信,“我最近学了掘土技术,他们来杀我,我就一头钻进去,保准他们抓不住!”
孟婆:“……”
你当你是鼹鼠呢?
“不过你为啥不追牛头?”般弱更喜欢别人的八卦,“黑白无常也不错啊,七爷有桃花眼,八爷是小虎牙,兄弟俩高高瘦瘦的,都很俊!”
当然最俊的还是她的崔府君!
孟婆郁闷泄了气,“你以为我没打过这两位爷的主意吗?本姑娘跟你一样,是个外聘的孟婆,我考地府编制之前,地府曾经流传着十大鬼传说……”
这个十大鬼传说,般弱也听说了。
流传最广的,就是九幽督。
阴曹地府,也就冥府本身,又称九幽督,传说它有万千的身外化身,鬼门关是它的唇舌,忘川河化它的眼泪,奈何桥为它纤纤一束的腰身,而黄泉路有它千回百转的心肠。不仅如此,鬼都里的阎君、殿主、冥帅、罗刹、鬼卒,都是它万分之一的投影。
“这鬼故事一听就是假的啊!”
般弱淡定得很。
她活了这么久,没听过一座亡境鬼域还能无性繁殖的!
“你才来两三千年,你懂什么。”孟婆见大家都沉浸在牛头脱衣,搂着般弱小声道,“你看到了没?咱们地府的公务员,无论男的女的,都是风华当代,还都是单身,万年前我就听说地府是个和尚尼姑府,现在它还是!”
般弱摊手,“孟大姑娘,所以呢?”
“所以什么所以,这里头的文章可大了!”
孟大姑娘有理有据,“咱们十殿里的大爷,个个都是腰细腿长貌美如花,都市王那个时髦的美男,看起来是个不靠谱的情场浪子,人家也不沾女色的,九重天的小仙女们被他撩得心肝儿砰砰跳,提亲的简直踏破门槛。”
“还有牛头,都有不少小姑娘追,但这群家伙硬是素了整整万年你敢信!”
“哦,说是万年也不对,上一任孟婆好像也干了几万年。”
她不确定地回想。
般弱摸着下巴,“可能是人家事业心蓬勃,不爱挖野菜呢。”
孟婆噎住。
她没好气,“重要的是野菜吗?万一这个鬼故事是真的,我勾搭的不仅是牛头,还是整座阴曹地府啊,谁他妈吃得消啊!”
般弱不以为然,拍她的肩膀,“想多了吧,怎么可能呢?鬼故事都是鬼编出来吓人的,你都是个鬼美少女了,怕个毛啊。再说,嫁给一座鬼都,多拉风啊,遍地都是你的小老公,买一赠一堆,多划算啊。”
她美滋滋得很。
这想想又不犯法是不是!
孟婆:“……”
谢谢,半点没有被安慰到。
大年初二,宜祭财神。
般弱难得起了个大早,天下地下东西南北中的财神爷都被她吆喝了一遍。她本想约一下崔府君,培养下感情,但她满地府找了一圈儿,连个鬼影都没有,只好悻悻作罢,跟同样单身的孟大姑娘杀起了马吊。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灯夕节,宜放河灯。
般弱摩拳擦掌,跟孟大姑娘放话,这次她必定拿下小崔!
她要使出妖精的真功夫了!
孟大姑娘娇娇媚媚抠着脚底,冲她露出了等着看好戏的笑容。
般弱顿时被她气个倒仰,花了半日时间,亲手扎了个莲花灯,就兴冲冲去逮小崔。
根据可靠眼线禀报,小崔正在巡视忘川,以前就发生过一起火烧彼岸连月夜的灯节惨案,煮熟了满河的鬼,如今忘川被列为消防检查的重点区域。
天助我也!
般弱双手别在腰后,藏好了河灯,悄然靠近了桥下的身影。
“噗通。”
小崔似乎在走神,衣衫飞舞间,失足掉进了河里。
般弱:“!!!”
她早就想说了,这位秀美高冷的小哥该不会是扁平足吧,怎么她每次见他,有大半时间都在失足落水?!
每次出水,必有腹肌福利,也是般弱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
不过孟婆说了,小崔好像是轮回时缺了一部分记忆,十二个时辰有两三个时辰都在走神。
这么说来,小崔是有点好骗的基因在里头的。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般弱把河灯扎进后腰,一副为爱跳水的凄美模样,“哥哥,莫怕,我来救你!”
般弱舒展指尖,腰身款款轻拜,以美少女的姿态轻盈入水,水花只溅起小小的一圈儿。
般弱没跳过忘川河,因为这河水是血黄色的,又腥又浊,不符合她的审美,为了这一场美女救英雄的戏码,般弱特意咨询了孟婆,她这一跳会不会挂掉,会不会毁容,孟婆给了两个否定的答案,按照她自家人的身份,最多失智躺个几天,般弱就放心施展苦肉计了。
冰寒彻骨的冷。
深不见底的暗。
般弱被浑浊血红的漩涡携裹,浑身骨头都像是碎了一遍,更别说落入河中央的恶魂,阵阵凄厉尖叫。
无数虫蛇疯了似要钻进她的裙底。
呔!
好个凑不要脸的!
般弱一脚一个,很快裙底遍布虫尸蛇魂。
等等,她下来不是为了杀怪的!
般弱在水底使劲睁大眼,终于窥见了一道坠落的人影。
浩浩渺渺,长发浓墨般在水底泅染开来,府君紧紧环住怀里的布老虎,闭着长睫,苍白清瘦的面容覆了大片枝蔓阴影,随着衣摆浸水,他那一身墨绿色镶饰暗花的大氅飞快褪色,宛如大雪破梢头,竟是一件澄白微旧的寿衣。
他失了知觉,坠向深处。
她立刻使出自由泳组合技,朝着他狂游而去。
为了老娘的爱情!
乘风破浪!
拼了!
般弱闯入了一个无光无声的地界,四周鬼气森然,没有半丝活人的气息。
废话!这是冥府!有活人才怪了!
般弱也不怕,气势汹汹掏出了自己搜魂强光大头灯,地府科技修仙的最新狠活,照射万米是绰绰有余!
任何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啪!”
头灯开了。
阴厉铁腥的血黄水自苍青色的指尖汹涌而出,远处那一具尸身垂着头颅,脸庞模糊,半跪在忘川最深处,血黑淤泥陷了半个膝盖,脚后跟的伶俜棱骨朝天扬起,青筋暴突,淤血塞久了就仿佛一道道朱砂红痕。
只见它双手合抱,孩子气般抱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布老虎,斑斓色彩褪去,里头的白芯早已乌黑。
般弱竟觉得它这姿态脆弱天真,又美得妖异。
等等,她竟然同情一个鬼物?
她后背汗毛飒飒炸起。
那一袭染血寿衣被凶恶的水流冲开,薄纸一样簌簌抖坠,微露的瓷白胸膛勾勒着奇异鲜红的图案,好像墨箓红篆,又像是某种诅咒,细薄的皮肉紧贴着骨头,而全身上下,头、颈、胸、腰、手、足均被一圈圈的锁链镇压禁锢,细看伤口腐烂,游动着庞大密集的腐虫。
每一处,都铐得深深见骨。
甚至连它的眼睛,同样缠着一条漆黑如蛇身的锁链。
这万千枷锁之外,又以密密麻麻的丹书重重封缄。
“啪!”
头灯关了。
般弱屁股一撅,疯狂逃命。
靠!靠!靠!
被罗浮六天跟五方鬼帝镇压的绝世鬼物,满地府也找不到一个!
那就是九幽督!
鬼都它本身!
谁知道惊醒了这玩意儿她会失智多少天?!
般弱拼命划水,眼看就要浮出水面,脚脖子蓦地一冷。
“哗啦。”
是锁链撞击的声响,那股冰凉渗进了骨缝里。
“咕噜。”
般弱嘴里绝望冒出气泡,被拖进深处。
身后贴上了一具冰寒的尸体,它头颅垂落,下颌正好抵着她的肩胸,头发则是丝丝缕缕飘进了她的衣领,胸口被挠得又冷又痒。
般弱咽了口唾沫。
“好好好好姐妹饶命!!!!!!”
尸体并不言语。
难、难道这不是姐妹?是兄弟?!
“这位兄弟,啊不,尸体小哥,我就是过来游个泳,没有别的恶意,你看看天色也晚了,要不你继续睡美容觉?我先走了?下回再唠嗑?”
许久,她的耳畔刮过一道阴风。
“你……谁?”
嗓音困倦无力,似乎是刚苏醒的样子。
般弱念头转动,立即睁眼说瞎话,“我是谁你忘记吗?我是你的亲亲妻君啊!”
“妻……君?”
它好像很困惑。
这是什么词儿?它好像,好像从未听过。
论起编鬼故事的能力,般弱绝对是当仁不让的,正好她上一个世界去了女尊,素材张口就来。
“是啊,你我本是天造地设一对,奈何家中大人棒打鸳鸯,你跟我私奔,拜了天地,我就成了你的妻君。中途你被抓回去,在那个朝代,男子不贞私逃,为了家族清誉,是要投河的,后来你死了,我也终身不娶。”
“呐,你看到我腰后的河灯了没?就是为你的祭日而放的!”
她脸不红心不喘。
“……我们……夫妻?”
它每说一个字儿都要喘上半天,好像被河水堵住一般,然而贴着般弱的身躯并没有半分异动。
也就是说,这是它的灵念!
“对啊!”般弱继续骗它,“不是夫妻,我这早就跑了,还会被一具尸体这么贴着身抱着吗?”
主要是她脚不够快,没跑成,可恶!
锁链轻微响动。
它贴得更紧了,那一层皮仿佛要黏在般弱的皮肤上,“……不……信……”
“你……骗……”
哇靠!
这厉鬼催命的台词!
般弱头皮发麻,求生欲拉到极限,她转过头,胡乱亲了它一通。
这鬼物味儿很冲,有积水淤泥的霉腥味,也有墨箓纸符的硫磺味,更有鲜血凝固之后的浓烈作呕的铁腥气,但出乎意料的是,脸颊冰冰凉凉的,还丝溜溜的,像是一块白绿翡翠。
“你看到了吧?我可是亲了你,你说,不是夫妻,哪个家伙好端端去亲一具死尸的!”
除非那家伙不正常,有恋尸癖!
她这一句话非但没有解开尸鬼的疑惑,反而惹怒了它。
“……不对!夫妻……不是,不是……这样亲……”
“骗我……骗我!死……”
刹那之间,浊浪翻涌,黄符震颤,般弱被锁链冷厉箍住脖子。
日啊!
这么难搞!
般弱使出生平最快的接吻速度,在她即将被勒断气的前一刻,她恶狠狠咬住男尸的嘴唇。
有些厉鬼,最是欺软怕硬,咬断它舌心,就等于毁掉它的厉根!
对方大概是死了很久,舌肉都是僵硬的,般弱刚进去就冷得直哆嗦,好像掉进了一座封存万年的宫殿,到处黑漆漆的,空气都腥涩得发苦,般弱凶狠截它的舌根,硬得险些她先崩了牙,收回时咬到了自己的舌肉,般弱痛得眼泪汪汪。
“……不……哭……”
它声音细了起来,但听着更为阴冷。
般弱眼尾一凉。
那一条生硬死板的舌头竟化了冻,舔起她颊腮的泪。
般弱瞪圆了眼瞳。
最悚然的一幕,应是这鬼物长了一张崔珏的脸,秀美冷漠的轮廓,从眼尾到唇心,分毫不差,可是下一刻——
它!裂!开!了!
脸!裂!开!了!
第一块脸皮脱落,露出淡色圆润的唇珠。
有鬼啊啊啊!!!
般弱内心尖叫。
不知发生了什么,千条万条的锁链咆哮动荡起来,般弱的脚踝那一根也无力松开,她趁着时机,双手划成了螺旋桨,哗啦啦游到岸边。
般弱湿漉漉的,心有余悸爬出忘川河。
回头一看,忘川河水滔天,赤红沸腾,厉鬼逃脱不及被煮成了小龙虾,就连奈何桥都融了一半,孟婆姑娘正气急败坏拍着裙摆的赤火。
我去!
还好老娘跑得快!
般弱忽觉脚板发烫,彼岸花也烧了起来!
她连河灯掉在水里也顾不得,拉起小姐妹飞快逃命。
这一夜,地府忘川开了赤海,焚煮万物,无数魂灵哀哀凄叫。
九重天头疼得很。
千万年来,他们天上地下,最高处与最深处,泾渭分明,互不越界。
当初,北阴酆都,幽冥盘踞,阴间天子稚龄方十七,就以死殉道,横空出世,起了鬼神宫室,召了鬼魂冥使,天子又设十八重地狱与三曹六案七十五司,成了天下生灵唯一往生的阴间都府。
然这北阴大帝,也许是生前的执念深重浓烈,为了与轮回融为一体,它竟舍弃肉身,化作了阴曹地府,将自己的灵念不见天日镇压在奈何桥之下。
先前冥司就发生了万里火炽,煮熟了整条三途河的鬼魂,三千年后竟然又一次重演!
“这九幽督……是要醒过来了?”
众大帝颇感棘手。
沉睡封闭的阴曹地府最是冰冷公正,待它有了自己的灵识,还能如从前一般吗?
“也不知,它觉醒的是七情六欲哪一识……”
众大帝忧心忡忡。
变天大帝安慰道,“昔日九幽督堕了幽冥,还献祭自身,复生了满城的人,想必觉醒也不会太糟。”
而少帝们渡了情劫,亦牵挂他们的小妖精,齐齐前往冥司,反被重重雾影拦住。
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般弱感觉自己被判了无期徒刑,根本出不去地府!
不过她不慌,她早就留了后手!
般弱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悄悄绕过了正在抢修的奈何桥,为了不被那鬼物知晓,她特意走了避水的小路。
目标地点,桃都山!
桃都山是阴阳交汇处,有浩瀚汪洋,也有落英缤纷,好似一处世外桃源。
当然,重要的是,她是个植物精,桃树跟她是一家亲,她跟它亲亲贴贴也快三千年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过路想必不是很困难!
般弱千辛万苦爬了山,登上一看。
傻眼了。
她那一棵大桃树哪去了?!
眼前是一处桃林,春色悠悠,桃火艳艳,般弱转了半圈,都没找着她的可爱粉红大桃树,反而是这一片天地好像方下了雨,低洼处积了一池粉红水潭,滴漏斑斓天光,般弱提着裙摆,伸脚迈过。
等等,有点不对劲儿。
般弱又低头一看,那花瓣打着旋儿,落入积水里,隐隐约约映出半跪在桃花水里的男尸。
桃花水成了一处镜面,人影正好颠倒过来,她的脚踩在对方的膝盖。
这也行?!
般弱嘴里一声卧槽,跑得比兔子还快。
“滴答。”
那一枝横斜逸出的桃花不堪重负,露珠滴落下来,溅在了般弱的眼睫。
冰凉刺骨。
般弱再次睁眼,果然被男尸抱在怀里,因它是半跪着的,般弱也被团成一块,幸亏她柔韧性不错,不然就是等着接骨的下场。
就很绝望。
“你要……逃跑……”
它的手臂越收越紧,雪白寿衣被泡得烂了,露出一截苍青色的手骨,那薄皮上刻着驱邪符篆,又盖着朱砂法印,散发着浓烈的不祥意味。随着祂的灵念动荡,那一道道符纹起了赤火,烫得般弱屁股嗷嗷叫。
“妻君……背叛我……”
“误会!都是误会!”
般弱是坚决不会承认逃跑这么孬的行为,她也不敢回头看它裂开的脸,“我这不叫逃跑,叫游历四方知道吗?啊,你都忘记了是吧,我投胎之后,成了一个植物精,我们那里有一个风俗,女孩子嫁鬼之前,是要出一次远门的!”
“……嫁?”
它混沌蒙昧,嗓音也断断续续的。
“嫁!!!”
它忽然摁住她的胸口,往它胸膛里边狠狠一按。
般弱:“?!”
般弱被男尸塞进了心脏。
是的,是真的塞。
般弱受到万重挤压,好不容易滚落在地,还有点儿懵逼。
它并没有心脏,四周漆黑,空空荡荡,般弱走进暗处,发现正中央悬了一面破裂的碎镜,它看起来不太好,丹书的血水脏污了半片镜面,裂痕遍布,昏暗无光,般弱勉强看出里头有人影晃动。
这什么玩意儿?难道是这鬼物生前记忆?
突然之间,镜面多了一双手,般弱被吓了一跳,紧接着镜里贴上了半张脸,凌乱的乌发,浸出银水的琉璃瞳丸,红唇呵出一段冷雾,又被急促的呼吸打散。
般弱:“?”
这鬼玩意儿怎么长得跟她好像?
淡定!这肯定是虚幻!休想拖她入梦境!
般弱拍着发烫的脸,镇定观看对镜play。
镜面模糊起雾,依稀见到后头又伸出一只小臂,同样的雪白纤细,但与女子有细微差别,那青瓷般的小臂箍住雪胸,指尖则是抵着女子的颈,蹭了蹭她耳边的肌肤,很是亲昵拨转了头,身体在镜前如花枝藤蔓紧密缠绕,双唇亦是密不可分。
“……班班。”
那人唇珠殷红,潮水近乎灭顶之际,极其动情,又极其压抑,满身淋漓伏在她的肩头,唤了她一声。
般弱:“!!!”
这鬼玩意儿竟是我自己!
那一段年少轻狂的往事,快被般弱遗忘到脑后,而在这声声的叫喊中,又清晰浮现在眼前。
那种被人扔掉跑路的憋屈般弱如今还记得牢牢的,但在这羞耻的镜前,般弱只被叫得耳朵发痒。
“……你……在我心中……看到甚么……”
四周回荡着它的声响,夹着一丝迫切。
般弱:“……”
这是能说的内容吗?
不能!
因此般弱果断闭嘴。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些妖魔,花招多得很,说不定就是要趁虚而入,蚕食她的神魂!
它不再出声,似乎有些失落。
般弱只想快点走出这鬼地方,她越过了血符碎镜,正往前走,脚尖仿佛踢到了一块泥。
她定睛一看。
在她脚旁,整整齐齐四个小坟包。
父张寒衣之墓。
母白红霜之墓。
儿白清欢之墓。
而在儿子的墓旁,挨挨挤挤砌了一座妻墓,开着洁白茶花,却没有任何名姓。
般弱愣了愣,愈发觉得古怪,出于谨慎,她依然没有吭声,安静跨过坟墓。
她走了出来。
血黄水滚入她的口鼻,她呛了两三口。
这一次她并没有被男尸抱在怀里,她离它很远,而且飘得越来越远,像第一次见的样子,它又半跪在那忘川河底,头颅垂落,面容昏暗,遮天蔽日的锁链与丹书镇压着它,黑水不断涌出,又混进了阴凉的血水,将它笼罩在阴影之下。
纤细裸露的小臂则是在胸前合拢,孩童般抱着它至心爱的玩具。
双眸紧闭。
就此陷入永生永世的昏沉蒙昧。
般弱快游到了水面,指尖碰触了两三瓣飘落的桃花。
那年六月,婚嫁正盛,桃花流水也来做聘,她嫁给了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病秧子,他双目失明,但长得很俊,有胖嘟嘟孩子气的唇珠,手比女孩子还要细腻如雪,冰冰凉凉撩着她的皮肉。病秧子有时很笨,有时又很聪明,教了她许多道理。
他还有点爱哭,都是背着她的,不让她发现,她也当看不见。
他们各自做了两只布老虎,扮作家家酒里的娃娃。
他们约好再次相见。
她答应他,要吹一口气跑到他身边,继续跟他顽。
吃吃喝喝顽到老。
但病秧子全家不告而别,她气得烧了姻缘牌,离开了第一次成亲的荔城。后来年岁渐深,她遇到的人多了,那一道细雨庭竹的身影也悄然不见。
她以为她忘了他。
般弱猛地转身,暴喝一声。
“喂!臭小梦!”
“接着!!!”
她小臂抡起,使出最大的力气,抛掷出一片澄亮的金光。
“叮呤——”
铃铛脆响。
光影凝滞。
血河涌动开始变慢。
尘埃碎金般浮动,无数虫蛇惊慌避退,那一块纯金长命富贵锁从她手中飞快坠落,三只澄金小铃铛好似风筝的小尾巴,不断拂动摇摆,发出欢喜的响声。
像是庆幸归家。
苍青色刻着血纹的掌心朝上。
它接住了长命锁。
青灰色的脸颊怔怔滑落一抹血泪,如同鲜红的弯月。
般弱丢完了锁,忘川河消失不见,她正趴在桃水潭旁,刚挪动屁股,就碰到了一个软物。
她扭头一看。
桃花树下,躺着一具纤细修长的尸身,他被无数殷红丝线缠系着,纷纷扬扬的花瓣覆住了脸庞。
墨发,雪肤,红线,裸足。
颈前配着一只金灿灿的长命富贵锁。
般弱迟疑片刻,爬过去,吹开他脸上的桃花,恰好他睫毛湿漉漉睁开了眼。
黑白分明的睡凤眼,眼尾细长秀美,春光也要被他眼波摇碎。
“果然是你!”
般弱啪的一声坐他的腰胯,双手抱胸,就地审问的架势。
“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你知道我给你找那治病的老头多费劲吗?你信写了七八页,偏还不告诉我在哪里,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以为你给我买一座山,我就会原谅你吗?说话,不说话你是不是心虚了啊?我就知道,你肯定背着我纳了十八房小妾是不是——”
他乌溜溜的丸瞳静静看她,偶尔出现费解的神色。
说得太快了,他捡不起来。
“啊,白小梦,你又装无辜是不是!”
他慢慢摇头,吐字。
“不是。”
“我……不知道。”
“想不起……来了。”
怕自己被打,他又补充了一句,“慢慢,会记起。”
般弱气得拍他小臀,“你以为你这样搪塞我,我就会信吗!我告诉你啊,你欠我很多很多情债!”
她先是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双脚,又把他的双手双脚算上,“看见没,就是比这个还多的情债,你完了,你今生今世都要肉偿还不完了!等等,什么东西硌我了!”
他的脸颊腾地红了,长睫毛抖落一滴隐忍的热泪。
先前她摸他的裸足,不知为何,翘翘有了反应。
她有点凶欸。
他不会被打死吧。
她巴掌扬起,他顺从闭眼,紧紧咬着唇心。
般弱正要叉腰训他不要脸,小梦手腕红线的另一端,又慢慢浮现了一道秀丽身影。
是失踪多日的府君崔珏,他唇色失了血色,苍白又易碎。
般弱:“???”
我去!
这红线牵两人,难道他们早就缘定终生了?!
般弱想到这里,脸都气绿了,却见裸尸小梦慢慢坐起来,小臂抱着一只娃娃,乌发披落双腿,身上红线也慵懒滑落,他动作极慢,看了一眼沉睡的崔珏,慢腾腾地开口,“他是,小梦的,七情六欲,我们,双生,我是他,他是我。”
当时,冥司小梦说得风轻云淡,般弱也没当一回事。
直到,他们又一次成亲,奈何桥畔,忘川河边,三生石旁,全是穿着喜服柔情脉脉的男女,情/欲双生的崔府君也提了一盏鲜红宫灯,眉间略带柔情望着她,迎着她过桥。
双生崔珏也就算了,般弱奇怪地问,“怎么七爷八爷也穿喜服啊?规制就比你差一层!”
九幽督裸着一双雪足,丝丝绕绕缠着红线,他戴着金锁,抱着娃娃,少年郎君的潋滟红衣堪称风华绝代,闻言腼腆羞涩地笑了。
“男女都是我,除了孟婆,她是新来的,不是我。”
般弱:“???!!!”
草草草!
她嫁了一座鬼都,里头的活物全是她丈夫的影子!
鬼故事原来都是真的!!!
孟大姑娘在送嫁的队伍中,很是同情看了她一眼。
看吧。
不听孟婆言,吃亏在眼前。
般弱恍惚间,小梦牵过她的手,身后的锁链再度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红线,般弱也被他缠得到处都是。
他们走过彼岸,脚底的花苞羞涩又柔情,翘起来吻她脚踝。
“啾咪!啾咪!啾咪!”
“欢喜!欢喜!欢喜!”
“让开!让开!让开!”
“我还没亲!我还没亲!我还没亲!”
“啊!讨厌鬼你还亲我都没有——”
整座鬼都吵吵嚷嚷,毫不掩饰它的愉悦。
“吵死了能不能消停会儿!”
般弱骂了一句,鬼城霎时安静如鸡,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般弱:“……”
她就是想让它们小声点!
“别管,它们。”
途经三生姻缘石,白梦生仿佛想起什么,缓缓握住她的手,贴着柔软的颊腮,不安地呢喃,“班,班班,姻缘牌,我,好像没写……”
在这灵光一闪里,他模糊记起片刻前尘。
般弱心道,我是写了,但我气昏头烧了啊!
估计是渣渣都不剩!
她也心虚不已,眼神游离,“那,那我们重新许过?”
“……好!”
小梦露出少年般的清朗笑容,吻她软颊。
眉儿弯弯,唇儿甜甜。
妆儿红红,心儿软软。
待得春归了,我的班班亦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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