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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炼器炉(十)


“姑娘,  收了我们灵石,该放我们走了吧。”几个回合后,其中一个面具人忍不住开口。

        一开口便泄底,  他们听上去只十几岁,  难怪处事并不周全这四人并未出剑,一直拿灵石砸人,  确凿是他派修士,不愿惊动蓬莱的人,又没有法器傍身,见了修士阻挠,  便以灵石表现诚意。

        这个姑娘颇为狡猾,  看出意图,  也不声张;他们想走,  她便出剑阻挠,待他们还手,她便龟缩光罩内,拿筐接灵石。

        徐千屿叫人揭破,也有些挂不住面子,  便走出来伸手道“那个冰锥,还我再走。”

        好不容易攒钱买的袖中箭,她还要用呢。

        四个少年面面相觑,咬牙切齿,纷纷从身上拔出冰凌,在衣上胡乱擦去鲜血,  “当啷”“当啷”地丢进徐千屿掌心。

        只是最后一名少年放下第六根冰凌时,  出手如电,  冷不丁地在徐千屿如雪的手腕上一摁。

        “你!”徐千屿手臂一凉,  立刻缩腕,见手臂上多了一枚圆形金印,上有符文闪动,“这什么?”

        “当然是我的标记了。我很记仇的。你这般贪心姑娘,给你打个标记,下次要你好看。”那少年说完,似怕被她打,猛然将其余三人一推,四人拖着青衣姑娘拔脚狂奔,破窗而去。

        外面飞来一条金色游龙,低头摆尾,他们坐上便逃。

        徐千屿刚才见这巨大的金龙在天上游来游去,内燃烛火,龙须飘飞,栩栩如生,还以为是水月花境的天灯,不想是他们的“坐骑”。

        “千屿!”阮竹清跑了回来。他来的正好,徐千屿从他身上一摸,捉出一个像弩之物,照着那四人远去的背影射去,好像有一支镖针击中那少年的屁股,打得他身子一挺。不过他们转眼成了月下的小黑点,看不清了。

        阮竹清眼见镖针如天女散花般扎在窗棂、柱子、其他食客桌上,开出一朵朵绚丽冰花,随后消失不见,罕见地露出心疼神色“师妹,你太奢靡了!”

        徐千屿也是一惊,这一发竟然射出好多只针“这什么法器,我怎么没见过?”

        “师妹,你还打到凡人了。”阮竹清见有一根扎在那被掳走姑娘同桌的公子脊背上。他本趴在桌上昏迷,镖针在他背上开出一朵冰花,随后冰消雪融,徒留他绸袍上一个小破口。

        徐千屿倒没有太吃惊“扎到他会怎样?”

        “倒也不会怎样……”

        “那没事。”

        “没事?!”阮竹清不赞同地看着她。

        徐千屿一扬下巴“你看他手上拿的东西。”

        阮竹清偏头往桌下一瞧,见那公子垂在膝间的右手上,挂着一条艳色罗绮,仔细一看,耳根一热,那好像是女子的束胸小衣。

        徐千屿附耳过来“他刚才借着酒意,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本以为是夫妻情趣,可我刚看见那姑娘还是垂发,她尚未成婚呢。”

        阮竹清听到“情趣”便红着耳根避开了“看着衣冠楚楚,怎么是这种人。”又夸奖道,“你反应还挺快,要我说,该再扎他一针。”

        徐千屿眼梢一扫,那公子左手攥杯,兴许就是那姑娘下药将他放倒;毕竟那四个白衣人中,只有一人将她牵着,其他三人只拱卫身侧,并未碰她。再结合那姑娘的话,有点像……呼朋唤友,计划私奔。

        徐千屿甚觉有趣,便翘起嘴角。她以往身为南陵菩萨,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掺帮的也不少。就是那少年不知好歹,非要在她手上摁个印,她怕有阴谋,便撩起袖子给阮竹清看。

        阮竹清“你这胎记,好生别致。”

        却见那光茫褪去,徒留一胎记样的心形印,还是歪歪扭扭的,擦抹不掉“……”

        徐千屿脸上阴云密布,急切道“你快告诉我,这弩是什么法器?”

        最好是带毒的,扎得那少年三天坐不了板凳。

        阮竹清道“天仙子蛊。你若扎到人,便是给人种下幻蛊,若你念天仙子咒,那人当下不得不满足你一个愿望。这镖针只能用一次,开了花便不能回收,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灵石才买来一发的吗?”

        “晦气。”徐千屿想到那镖针扎在猥亵姑娘的登徒子身上,那人的愿望又有何稀罕?她便将弩塞回阮竹清储物囊中,“的确浪费。你算算我一共用了多少针,回去赔你灵石。”

        今日她倒是赚了不少灵石,可以赔。

        二人不敢耽搁,边说话边快步往外走。

        徐千屿“你将虞楚送回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你不懂了吧。”阮竹清气喘吁吁道,“我怕你吃亏,画了个传送阵,直接把小楚送回松涛毓雪院。不过以我的灵力,那传送阵一晚上只能画一次。”

        他看了一更漏,笑容凝固“跑一跑,我们快迟到了……”

        那巨鸢一路慌张疾飞,木制的头部刚扎入蓬莱的禁制内,校场上那座巨塔,耀目的白光便自塔顶层层熄灭,只留下浅绿莹莹辉光,淡淡勾勒出满天星斗下的塔身。

        这代表子夜三更,宗门入夜。

        徐千屿在巨鸢上手脚并用地换回弟子服,晃得五脏六腑颠倒错位。忽见逐渐接近的陆地灯火通明,有很多人影来来往往,一惊“怎么有这么多人,不会是抓我们的吧?”

        “迟到片刻而已,不至于这么大阵仗。”阮竹清也觉疑惑,“你先别说你去了哪里。你马上要进水月花境,省得有人借题发挥。”

        巨鸢落在树丛。徐千屿掸掸衣袖树叶,试图不引起那几个正在说话的弟子的注意,悄悄返回。

        但事与愿违,为首的苏师兄一眼瞄到了她,向她走来,微微一揖,拦住她去路,“徐师妹,你在这儿啊。你是从哪儿回来的?”

        还未等她编排出答案,他又问出一句“你刚才有没有见过陈铎?”

        “陈铎?”徐千屿莫名其妙,“没有。”

        苏师兄与其他几名弟子对视一眼,不知传递了什么讯息,同她道“烦请师妹跟我们去戒律堂接受问询吧。”

        徐千屿警惕起来“何事,去哪儿,你们总得说清,我才能跟着去。”

        她与陈铎不睦,整个宗门上下皆知。看这架势,必是陈铎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自然而然怀疑到了她的头上。

        几个高大杂役前来拉拽,徐千屿自是不肯,喧哗之间,忽有个瘦弱影子从另一边飞快跑了出来,挡在徐千屿面前,道“是……是我干的,不关她事,你们把我带走吧。”

        几人俱惊,徐千屿看清她侧脸,愕然,“虞楚?”

        虞楚转眼被杂役挟住,徐千屿拉住她衣角不放,“你怎么回事?什么是你?你给我说清楚。”

        虞楚脸色紧绷,只是用冰冷的手将徐千屿的手摘下,头别在一边,不肯答话“把我带走吧。”

        徐千屿眼看着她被人押去戒律堂,气得跺脚“她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虞楚的性子懦弱,怎么可能下出狠手?不是自己做的,又为何承认呢?

        事情要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当时,阮竹清以传送阵将虞楚送回松涛雪毓院。此地为外门弟子居所,阁子都长得相似,虞楚醉酒,扶着墙走,一时迷了路。

        待走到一处阁子外,不知谁从树上丢了一块石头砸进窗内,砸出粉碎倾倒之声。片刻便有人骂骂咧咧地从窗内翻出,一把揪住虞楚衣领。

        月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张带戾气的脸,嘴角尚有未愈合的伤痕。

        陈铎阴狠一笑“你胆子肥了呀?见老子势弱,连你也能来踩一脚?”

        虞楚认出他是谁,紧张之下,一张口,“哇”地吐了他一身,“我,那个……不是……”

        陈铎闪退不及,顿时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身秽物,抬手朝虞楚扇来,孰知她身上陡然窜出一只巨大火凤光影,凶猛唳鸣,一挥翅将他推开数尺。

        “凰火?”陈铎拍打身上窜起的火苗,不胜狼狈,“你他妈筑基了?你不是万年废物吗,怎么会?”

        一来一往,虞楚酒醒大半,自知占到了便宜,就想快跑。结果刚跑出两步,从树丛里跃出一人,挡住她去路。

        那女修身段娇小窈窕,裙角铃铛清脆响动,义正严辞地呵斥陈铎道“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虞楚惊道“……陆姑娘?”

        “你别怕。”虞楚又想跑,却被陆呦直接抓住胳膊,拖到了身后,陆呦已是筑基第五层,她挣脱不开,“小楚,我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陈铎扑灭火苗,额上青筋鼓起,肉眼可见地要发怒了,切齿“你又是哪根葱?”

        “我叫陆呦。”陆呦一动,裙上铃铛便叮咚作响,“我早就看不惯你这样欺负小楚。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就跟人堂堂正正斗法,总是欺负姑娘,谁会看得起你?”

        虞楚慌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却置若罔闻,痛骂陈铎。

        不错,这是陆呦计划好的一场戏,刚才的石块也是她投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将陈铎引出。

        虞楚与她疏远,心中必是责怪她没有帮忙出头。她今天便改换了古早文中女主路线,要与反派硬刚,挽回虞楚的心。至于陈铎,她亦有安排卡牌上说,她儿时曾与陈铎有一面之缘,商城里面也有道具与陈铎的过去有关的铃铛。

        她便将这只古铜铃铛兑换出来,特地挂在裙上。

        待陈铎看见这铃铛,应该会记起儿时的羁绊,然后两人相认,便能化干戈为玉帛,此为一箭双雕之计。陆呦经历过的套路太多,看到含糊的“羁绊”二字,便认为这铃铛一定是陈铎相赠。

        她说话时,铃铛清脆晃动,陈铎的目光循着声音,落于她裙上那只红绳穿的古铜铃铛。

        随后让陆呦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陈铎的神色从惊愕变得狰狞,他牙齿咯咯作响,陡然一掌拍下!

        这一掌挟失控的灵力带劲风,直将两人都拍倒在地,耳鸣嗡嗡。

        虞楚等级低些,直接昏了过去。陆呦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陈铎揪起领子,她看到了一张暴躁失控的脸。

        陈铎儿时在街上流浪时,确和陆呦有一面之缘。

        他曾在泥潭里捡到一只铃铛,擦干净,当作珍贵之物挂在身上。有一日,他正坐在街边玩这铃铛,灵越仙宗华丽的云车停在他身边,帘子掀开,里面有一个白衣男童和一个女童,男童道“陆师妹,你去看看,那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铃铛。”

        女童“地上全是泥水,我的裙子……”

        男童便下了车,脚尖踢踢他,伸出手掌“喂,小乞丐,你的铃铛是我们的,还来。”

        陈铎张大嘴巴,这是他第一次见仙宗中人。分明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孩童,他们身上衣饰却如云洁净,气质也高不可攀。

        从车里探头出来那女童,更如天上仙女一般纯洁美丽。只是见他看来,她像受惊一样,将帘子放下。

        那男童见他半天不说话,直接将他手上铃铛抢去。见小乞儿不肯撒手,又见四下无人,便击出剑气将他打趴在地上,还踩他一脚,夺过铃铛,随后二人驾车而去,徒留小乞儿目色仇恨,趴在雨水中。

        ……

        此事原本只是埋在陈铎心里的一颗火种。但他自从在徐千屿那里吃亏,回去后强行练功升阶,越发暴躁偏执。今日一见陆呦的铃铛,如火上浇油,竟走火入魔了。

        眼下陈铎掐住陆呦的脖子,红着眼道“原来是你啊?哈哈哈哈,筑基第五层了?不巧,老子筑基第八层,杀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哈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是看不起乞丐吗,没想到吧?叫你看不起我!”

        原来羁绊也未必便是好的回忆。

        面对陆呦的求救,系统冷声对陆呦道“商城内物品本就是中性的,风险自负,这是穿书任务人手册中写明的,宿主忘了么?”

        忘了……她在这些世界中来来去去,确实快要忘了……

        陆呦嗓子里咯咯作响,这陈铎的确是不要命了!

        她的手在地上无助痉挛,纵然系统不建议她强行召唤魔王。可恐惧之下,她不得不喊道“谢妄真救我……”

        阁子内,谢妄真听到呼唤,睁开眼睛。

        那日等待小姐等了一天一夜,徐千屿失约,他便阖上眼,沉入寒冷的永夜之中。此时陆呦强行召唤他,仿佛有一个理所应当的声音告诉他快起来,陆呦是你一生所爱,她眼下遇险,你必须去救她。

        他体内两块尚未融合的魔魂,在这声音中强行拼在一起。他竟从榻上起身。

        惊痛之中,冷汗沿少年的脸庞不断地滑落,他眼眸漆黑,面无表情,身上黑气自两肩爆发而出,原本那些禁锢他的张牙舞爪的黑色游龙,顿时如败犬一般匍匐在魔王脚下。

        谢妄真一步一步走出,魔气引得阁子内风动不休,桌上的送风水车被吹落地上,哗啦一声碎成木片。

        谢妄真忽而一停,看着那一地残骸。

        那声音对自己的禁锢,仿佛松了些。

        他冷眼旁观,那些木片与金锭被黑气灼烧得融化扭曲,心中麻木的情绪渐渐苏醒,成为一种酸涩的仇恨。

        小姐失约,便将一场自欺欺人的梦惊醒。徐千屿照料的是无真,不是他谢妄真。他对她原本无足轻重。

        自出生以来,还没有人敢这般玩弄他。

        但那木片眼看被吞没时,谢妄真忽然蹲下,从黑气中慌张将残骸救出。

        他手指颤抖,早已枯萎的茉莉花化成齑粉,从他指间漏下。他将一堆木片与金锭残骸放回塌上,拉过被子盖好。随即如雾消失。

        陈铎正掐着陆呦,忽而感觉头发被人揪起,被迫一寸寸抬起脸,看到一张似人非人的少年面孔。那少年白面,薄唇,唇角勾出浅浅的弧度,一只冰凉修长的手猛然扼住他的后颈。

        谢妄真认出了他。

        之前压着小姐打的也是他。

        陆呦咳呛之间,看见谢妄真一袭黑袍,如身披乌云而来,气势惊人,顿时放下心。他浓黑的眼睛并没看她“快走。”

        陆呦见谢妄真面色青白,确实虚弱,心中愧疚。但她只能爬起来,将人事不省的虞楚藏在树丛里,自己跑了。远处传来陈铎的惨叫声,她闭了闭眼。

        ……

        谢妄真此刻坐在树杈间,长腿斜放,这个角度,恰能看到戒律堂门口两盏灯。

        光亮中,有个双髻少女,焦躁地走来走去,同门口值夜的弟子讨价还价,请他们通融一下,放她进去。

        奇怪的是,当徐千屿出现在他视野中时,那股恨意便淡了。谢妄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没有杀死陈铎,只是将他经脉尽毁。陈铎失魂落魄,口中一会儿喊徐千屿,一会儿喊虞楚。他也未曾纠正。

        今日之事,让小姐着急了吗?让她上心了吗?他勾起嘴角。

        有人在树下喊他。他垂眸,陆呦眼中泪光盈盈,因为脖子受伤,嗓音沙哑,很是可怜“谢妄真,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谢妄真料理好一切,既没有运功疗伤,也没有去安抚受伤的她。单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上,让她感到很不安,她循着他目光看去。只能看到戒律堂的两盏孤灯。

        谢妄真侧头看着陆呦。几日不见,他竟觉这张面孔,没有之前那般叫他迷恋了。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陆呦捂着脖子,“对了,你那阁子有禁制,我进不去,你能不能把它打开,叫我能进去看你?”

        “那不是我设的禁制,你不是知道吗。”少年冲她无辜一笑,竟叫陆呦心中发寒,“无真设的。我也不会开,不能放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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