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长安月下13
踏进都亭侯府的内院后,绷着脸严肃了整整一路的吕布再也忍不住,瞬间破功,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在魏夫人连翻的大白眼下,他迫不及待地推着吕昭进了书房,吩咐仆从们全部远离,仔细锁好门,一把抢过吕昭手里的扇子,对着她殷勤地大力扇起来。
“拿到了对吧?”吕布望向吕昭的双眼亮晶晶的,目光中饱含殷切期望。
吕昭点点头,淡定地回答:“拿到了。”
吕布欢呼一声,丢了扇子,将手伸到吕昭面前晃了晃,“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给你给你都给你!吕昭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卷成小卷的布帛,置于吕布的掌心。
吕布将布帛抻平,举高对着灯笼。短短几行字,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乐得合不拢嘴,顿觉今晚遭受的一切折磨都是值得的。
果然不出吕昭所料,整场宴会吕布根本没有找到溜号的机会。
前段时间董卓心情不太好,贴身保护他的吕布就遭了殃,总被拿来当出气筒,挨骂都算好的,最过分的是董卓好几次暴怒之时,直接抄起手戟狠狠掷向吕布。这可不是闹着玩,一旦闪不开人就无了,也就吕布武功盖世身手敏捷,扛得住这般折腾。
经过谋士的劝说,董卓感到些许后悔。为了补偿吕布,宴会开始后,他便一直将吕布带在身边,态度十分亲昵,以至于吕布的风头差点儿就盖过他年幼的亲生儿子去了。
吕布被董卓的行为瘆得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但为大局着想,他不得不耐着性子,与早已貌合神离的义父虚与委蛇。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短短一个晚上,吕布就无师自通,领悟了精湛的演技。
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与妻子和女儿汇合,然回家路上人多口杂,吕布怕被不相干的人听到,心想反正都忍了一晚上,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便在吕昭颇为惊讶的注视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一直憋到进家门。
“您受累了。”吕昭倒了杯茶,将其推到吕布面前。
若无吕布在前殿吸引注意力,她在宣室附近遇到的人可能就不止贾诩、杨修和王粲了。
吕布喝完茶,感觉不得劲儿,又从暗格里翻出一小坛吕昭亲手酿制的杏花红,一口气干掉大半,方觉得无比痛快。
“接下来该如何做?”吕布随便用袖子擦掉嘴角的酒渍,逐渐冷静下来,“何时动手?”
没等吕昭开口,吕布忽然又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他轻轻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连声音也跟着放缓许多:“早点睡,你可不能累着了。”
感受到父亲含蓄的关切,吕昭莞尔一笑:“好。”
临睡前吕昭忽然想起一处错漏,愈发浓烈的困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可以不对吕布言明是贾诩在背后坑人,不代表王允也会好心帮着隐瞒。
就王司徒那个有仇必报的性子,肯定会跑去吕布那儿添油加醋,挑拨一番。这样既能防止吕布获得一员智将,又能逼走烦人的贾诩,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不行,不能让王允坏了我的好事!贾诩必须是我的人!
吕昭一骨碌爬起来,披着衣服坐到案前,点上灯开始写信。
貂蝉看到灯影,担心地敲门,“女郎?您还没睡吗?”
吕昭将貂蝉迎进来,把前因后果简单解释一遍,末了长叹一声:“得想个法子堵住王司徒的嘴。”
貂蝉沉思片刻,缓缓道:“女郎不必过于忧虑。事成之前,司徒不会说的。”
否则就是逼贾诩翻脸,倒向董卓。王允不至于干出这么蠢的事。
吕昭认为貂蝉的分析很有道理,稍稍松了口气,把写好的信叠成整齐的小方块,装入荷包中。
貂蝉:“信还送吗?”
吕昭:“送吧,未雨绸缪,先给他提个醒。”
貂蝉毛遂自荐:“妾愿为女郎分忧。”
“那就拜托你了。”吕昭欣然同意,将信交给貂蝉。
她很高兴看到貂蝉终于不执着于给她当侍女了。
貂蝉目光一亮,双手捧着荷包,郑重道:“妾定不负所托。”
灯花结了一大片,压得烛光越来越暗。
贾诩从沉思中回过神,听到梆子声远远地响了三下。他将写满公务的竹简倒扣在案上,双目微阖,缓缓吁出一口气。
该睡了,但毫无困意,有点烦。
说实话,即使被吕昭那个小祖宗坑了一把,贾诩心中的天平也没有朝着董卓的方向倾斜分毫。
吕昭想不明白贾诩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就暗戳戳地背叛了董卓,其实原因非常简单,她只是暂时陷入了思维定式中,只要稍微换个角度,就能顺利且完美地对上贾诩的脑电波。
贾诩并不是典型的官员,他的心态更偏向打工人。
打工人需要的是一个情绪稳定的老板,和一份福利丰厚、上升渠道明了、前途无量的工作。
很显然,董卓的情绪并不稳定——鸩杀少帝与何太后,屠了袁隗全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虐杀俘虏以示威胁,放任手下肆意劫掠富户、淫|辱|妇女、杀良冒功……
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惨案,无一不在表明他是个冷酷残忍、毫无人性的暴徒。
哪个打工人乐意在神经病手下干活啊!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办法赶紧跑路,避免终有一天火烧到自己身上。贾诩那么聪明,更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跳槽是个技术活,贾诩本来自己安排得很好,猝不及防被吕昭横插一杠子,定好的计划全乱套了,还不得不暂时跟着她的节奏走,这让习惯了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贾诩感到分外不爽。
就在贾诩思考该怎么给吕昭添点堵,把场子找回来的时候,忽听“噗”的一声轻响,雪亮的寒光穿透纸窗,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侧脸,“砰”地撞上了身后的屏风。
贾诩:“………”
“郎君!”门被撞开,贾诩的贴身仆从手持刀刃,匆忙赶来,“是奴失职,您可受伤了?”
贾诩冷静地摇摇头,转过身,费了点功夫,将深深钉入木质屏风里的暗器,以及挂在暗器上的小荷包一同取下。
仆人的目光扫过绣着精美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荷包,瞳孔地震,“郎君,这……”
哪位女郎如此生猛,竟然用这种差点儿要人命的凶残方式向他家郎君传书?
怎么想都不可能追到人吧!
贾诩捏着荷包,感觉自己握住了一颗烫手山芋。他思忖片刻,将荷包里的信抽出来,先不忙看,而是吩咐仆从点起了火盆。
火焰摇曳,发出细碎的哔剥声。
仆人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最后只能踌躇着暗暗叹息。
贾诩毫不犹豫地烧掉了荷包。
死心吧!我不会留下任何可以证明我们通过信的证据!
解决掉证据,贾诩的心情变得愉快了一点,他左手放松地撑着桌案,右手抖开信,拎到烛光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信果然是吕昭写的,她开头就大大方方地表明了身份,毫无遮掩的意思。
前面的内容中规中矩,基本都是废话,以各种花里胡哨的修辞手法对贾诩进行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夸赞,看得贾诩越来越警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最后一段画风突变,吕昭恢复了人言,简单干脆地说她忽然想起了一个小小的麻烦,假如王司徒要给我爹告你的状,我还真拦不住,你快用你无敌的聪明才智想想办法,怎么堵上他的嘴。
贾诩:“………”
你还问我怎么堵?
这难道!不应该!是你要操心的问题吗!
贾诩面无表情地将信也丢到火盆里,烧了个一干二净,眼不见心不烦。
用早餐时,貂蝉凑到吕昭耳边,低声汇报信已送出。
吕昭啃点心的动作一顿,她先探头看了看太阳挂的位置,确认是在东边,随后望向貂蝉,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敬佩。
“辛苦了。”吕昭将盛着肉羹的瓷碗推到貂蝉面前,劝道,“若有下次,姐姐可以白天去送,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还是睡觉更要紧。”
“此乃妾分内之事,女郎言重了。”貂蝉认真解释,“夜里人少,黑灯瞎火,不容易被发现。”
“……好吧。”吕昭摇摇扇子,由衷地说,“但愿文和昨晚睡的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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