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心思各异
“这支兵马本来就是派去消耗的,以明军现在的兵力,想要打穿他们的防线,根本就是不可能,但是分散明军兵力,使其不能集中兵马在东面进攻倒是可行。”多铎微微挑眉,随后又道:
“我倒是觉得,最关键的还是东面这边,如何让这些随时可能反正的尼堪拖住明军,而且不能让他们冲乱了咱们的队列,否则明军一攻过来,咱们谁也走不了了。”
原本,还有近万绿营兵和包衣兵要和八旗主力一起从西面走水路突围的,但现在的情况,满人将领们根本不敢再信对方。
可问题是,在突围之前,或者突围的部署之中,多铎等人还不能表达出任何的不信任,否则城内可能就直接火并了。
现在济南城中的满汉兵马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关系。满人不信任汉人,但是又要表现出信任汉人,以免直接火并,更加无力出城。而汉人觉得满人随时可能大开杀戒,但又不敢直接反正,就怕在明军进城之前,就被满人杀光了。
于是乎,除了那些实在受不了这种情况,急不可耐就要反正出逃的绿营和包衣之外,其他人倒还算安分,特别是他们头上的将领。
只能说,本来就处于兵力极度劣势的八旗兵,为了避免内耗造成的重大损失,在多铎的控制下,一直保持着极度克制。
“出了城之后,不要管那些尼堪了,他们等了那么久,之所以不反,便是觉得咱们不会动手,最后两败俱伤。便是东面派出去牵制明军的那些,其实靠得住,也只有咱们满洲的甲兵。”
多铎长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到时候再派三四千甲兵威慑住他们,把他们往明军阵地赶,也能拖住一会。到时候只要第一波突袭骑兵能冲破明军的防线,北面河网密集,明军骑兵也发挥不了作用,三四千甲兵可以拖够时间了。”
城内多铎,苏拜,朱喇马这些宗室,满洲贵族们在商议如何舍车保帅,确保至少五六千八旗兵能够突围,回到北京。
城墙之上,每一个值守的八旗兵都想着如何在接下来的突围中确保自己能够活下来,安全回家。
八旗旗兵塔克泰自从“淮河之战”后,又参与了“徐州大战”,两次败仗都侥幸活了下来,等到他在北京休整结束,再度跟随大军南下的时候,除了在山东守了半年城之外,就没打过一个像样的仗,如今又被困在了济南城中。
原本,他应该跟着阿济格在河南驻守,然后在不久之前战死在隔马山,或者河间府的,但塔克泰已经被明军打出了阴影,心中早就不认为八旗战无不胜了,一心只想着安全回家。于是趁着多铎抽调河南兵马补充山东的时候,花了些银子,最终被选中,调到了济南驻防。
而他当年的随军包衣,如今的抬旗新火枪兵李忠,也同样在济南城中。李忠虽然抬旗了,但一直都还受着塔克泰的剥削和奴役,两人实际上还维持着一种隐形的主仆关系。
“李忠,明天晚上突围之前,你趁乱从东门那边溜过来,把方便带的那些财货都带上。记得,若是被巴牙喇抓住了,是你自己命不好,自己认了,别拖累老子。”塔克泰一面交代,一面警告道。
“主子放心,明天晚上突围的时候城内指定乱成一团,奴才还得护着主子回家呢,绝对不会被抓到的。”李忠弓着腰,谄笑道。
“要是......真的被抓了,你给他点银子,保住这条命再说,明晚估计也没人管得了那么多了。”塔克泰叹了口气,又道:“想要活着回去,就跟紧了,多带点银子,不然到了关外,不被明军追兵杀死,也得冷死饿死。”
“是,主子。”李忠依旧保持着讨好的笑脸。
“十几年前入关的时候,整个关外都快搬空了,现在再回去,怕是那些地一时半会都难种得出麦子,这次关内是抢不了了,可能还得再去抢一趟朝鲜。”塔克泰在那里自言自语,唉声叹气道。
李忠听着,想起了小时候辽东闹的饥荒,不由得心头一紧。那时候他是靠着挖死人吃,才勉强活下来的。
“明晚一定要多带些银子,谁敢挡我,我就杀了谁。”李忠用余光撇了一眼塔克泰,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他和塔克泰在城中四处搜刮,小半年间就已经攒下了一百多两黄金,五百多两白银,还有两大包珠宝,只要能把这些财货带出去,还回什么辽东?
到时候趁乱带着家人逃出北京,在北方找个偏点的地方,趁着天下初定,买些地做富家翁不好吗?反正塔克泰是满人,他又不是。
济南城内的百姓虽然大部分都已经逃散,但有明一代,这个山东第一城积累了几百年的财富,还是在最后关头又被这些强盗劫去了一部分。
而李忠也知道,塔克泰叫上他,自然不是因为什么相处久了,早已经把他当成了兄弟。对方从来就没把他当作过人。
毕竟,几乎不会有人真的把狗当成家人,只不过有的人喜欢活的狗,有的人喜欢炖熟的狗罢了。
现在,对于塔克泰来说,李忠既是运输财货的工具,也是突围挡刀的好手,更是将来退回关外之后的仆人,自然不会轻易丢弃。
如果他现在十分富裕,不缺包衣,少一个李忠自然没什么,可是现在满清的情况,这个包衣对他来说就很重要了。
而满人和包衣在为了第二日突围的事情焦头烂额,仔细筹谋,城中以洪承畴为首的绿营军官们,也同样如此。
王辅臣,南一魁,董学礼,以及原本历史上的五营将领张大元,刘应志等人,也都在其中,只是洪承畴这个所谓的汉官头子却被排除在外了。
当然,所谓的“西南防线”在这个时空都已经不存在了,四镇五营中的四镇提督,李本深,张勇,胡茂祯之中,如今只剩下张勇,南一魁投降了,并且就在城中,而五营其实根本就没建立,原本的五营将领卜世龙,王永祚等人现在还没有影子呢!
“咱们要是就这么降了,朱慈烺真的不会追究咱们之前的做的事吗?他现在答应得那么爽快,到时候不算数怎么办?”董学礼听完王辅臣的话,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你怕什么,老子都没怕呢!”王辅臣横眉冷对,又努力克制着声量,厉目道:“当初徐州城大战的时候,老子还亲自冲过朱慈烺的中军,你们都不过是杀多了几个顺军的人,能有老子严重?”
或许是因为反水太多次了,每一次又都能凭着一身本事得以免死,并再度获得重用,王辅臣似乎对于再次反水,投入朱慈烺的麾下并没有很大的疑虑。相反,他还要尽可能多拉些能打的人一起过去,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本。
“现在和咱们有深仇大恨的李过在陕西对付吴三桂,哪里管得到山东?”王辅臣看着眼前几个绿营将领,又无比自信的说道:
“现在不过是打完了鞑子,将来朱慈烺,李过,高一功,张献忠,李定国,孙可望这些人怎么打,还说不定呢,朱慈烺怎么会舍得杀我们这些老将?就算他李过想要杀,朱慈烺会肯吗?”
王辅臣这些绿营,也早就有所感觉了——这天下,绝对不会就这样平静了。
而各方势力中,他们倒是形成了一致,都选择了当前力量最为强大,即将独占江南的朱慈烺——军阀混战,自然要投靠最富最强最正统的一方。
“这个倒是,而且依我看,到时候绝对是朱慈烺能赢。”南一魁也随之赞同道:“不说湖南,江西,南直隶这些地方,山东,北直隶到时候也是朱慈烺的,国家的膏腴之地,都在他的手里,天下将来也必然是他的。咱们不过是当兵吃粮,自然是谁赢跟着谁吃。”
“李过,高一功,张献忠这些实权军头都是原本农民军派系的,以前咱们都是大明的官将,李过现在的实力并不强,咱们完全不必担心。”王辅臣又继续分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朱慈烺都会留着咱们,甚至委以重用。”
“对,现在除了洪承畴那老家伙,谁反正了,出去都能有一条活路。”董学礼听罢,也在一旁支持道。
张大元,刘应志等人,以及他们带来的心腹手下看到原本怀疑的董学礼都信服了,也纷纷点头,心中的疑虑更是消除了大半。
其实,他们到这个时候,已经别无选择了,现在不过是为自己的冒险行为找些理由,坚定一下信心罢了。
清廷已经彻底败了,再无挽回的可能,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们就不可能跟着满人回关外。而且,满人也没打算带他们,这些他们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明天晚上,那些狗鞑子一定会派甲兵在咱们后面督战,让咱们去当炮灰挡住朱慈烺的强军,咱们把精锐放在阵后,只要和多铎带的鞑子主力脱离超过二里,便立即开始行动。”王辅臣随即开始了部署:
“记得,一定要拉开距离,反应要快,这批鞑子和咱们的精锐也就是半斤八两,突然袭击之下,绝对打不过咱们的兵......”
部署完反正计划,王辅臣便和这些绿营将领前后分成几批离开了秘密商议的房间,他并没有回到军营,而是直接往洪承畴在济南城中的府邸而去了。
他现在虽然已经不需要靠着奉承洪承畴往上爬了,但最后一天,王辅臣并不想出什么意外,依旧还是装出了顺从的样子,以免引发满人的警觉。
且说,如今满清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洪承畴其实一直都心知肚明,便是多铎这样的满清亲王,也从来都没把他当作自己人,他现在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放弃的老家伙罢了。
但就算如此,让洪承畴承认自己过去五年的错误,也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把后半生都献给了反动事业的汉奸头子,他似乎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特别是年纪越大,便越固执,就越不可能承认自己是错的。
而朱慈烺的诏令又断绝了洪承畴所有的反正希望,吴三桂手里至少还有数万兵马,虽然是松散的联盟,但也还有资本抵抗,而他脱离了满人的权势,这个所谓的督师,根本什么也不是。
洪承畴看着门外萧条破败的济南城,又回头看了看房梁,长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下定了自我了结的决心——明晚城破之夜,他便在这里了却残生。
这一次,他洪承畴绝对不会再像五年前那样,畏怯偷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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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济南城外,明军东,南,西三面大营皆是一片灯火通明,火盘,灯笼星星点点,四处游走,宛如一片地上星海,璀璨绚烂。
而大营和城墙中间的黑暗地带,却不时传来几声打斗搏杀,嘶吼惨叫的声音,那是清军派出的斥候遇到了明军伏路军的埋伏。
不过,这样的搏杀声只是偶尔出现,清军兵马不足,不可能派出大量斥候和明军对战,面对城外数量庞大的明军斥候和伏路军完全处于劣势。
朱慈烺在大战开始之前,一如既往带着张煌言开始了他的夜间巡视,这次只有他和张煌言两个人,以及百余亲兵卫队。
朱慈烺手下的这支明军的战时军纪十分严苛,特别是夜间,为了防止偷袭,每晚的巡营夜号都是不一样的,而且全部都由暗哨呼喊,答不上来便会立即拉响警报,各处值守的士兵随即进入战斗状态。
若是后面发现是自己人,带队的军官一律扣饷降职,士兵也有对应的处罚。不过训练有素,军纪严苛的明军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意外情况。
朱慈烺亲自答过“夜号”,然后一行人到了营门之后,又接受了值守军官的腰牌检查,然后才在营门全体值守士兵的行礼中进入了营房内。
营房内不时有一队军法官巡逻检查,现在是临战前,巡查的频率比平时要更高,军法官也由带着两个军法兵变成了带着一伍军法兵,严防发生失火,聚众,甚至是奸细,突袭等意外事件。
走了半圈,朱慈烺和张煌言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张煌言也重新开始了刚刚的话题:
“陛下,李过在延安府附近击败了吴三桂的前锋,现在应该已经逼近了延安府城,吴三桂如今众叛亲离,败退只是时间问题。张献忠如今正在进攻陕南,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山西方面,高第所率的山西绿营军行至安邑的时候,发生了阵前哗变,他现在已经率领残部退回了临汾,似乎正在等待陕西战事的结果。”
“李过他们在正面野战中击败吴三桂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朱慈烺想着原本历史上惜败于吴三桂的大顺军,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正是他的到来,改变了原本的历史。
“现在那些绿营军看似团结一体,实力强大,实际上是各怀心思,鞑子的八旗兵都打不过咱们,他们凭什么打得过?只要吴三桂一败,陕西和山西两地的绿营兵便会立即投降,不会和现在这样,再敢和咱们谈什么条件了。吴三桂那几万人,还要分兵三处,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北面的战事应该能在两个月内结束,中原基本上已经被我大军收复了,现在堵胤锡正在从长沙和南昌抽调官员接管。山东,北直隶等地的义军行动相当迅速,而且打的都是咱们的旗号,这得亏了当初军情司的粮食和训练支援。”张煌言笑着说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心中也十分振奋,现在来看,关内必将在不久之后就能全部收复,清廷的溃败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以小族御大国,制度文化都落后于汉人,一旦失去了军事威慑,这个半奴隶制半封建制的政权必然土崩瓦解。只是朱慈烺没有料到会那么快罢了。
“张献忠和李过那边还有什么新情况吗?”朱慈烺想了想,又问道。这两个人已经超越了城内的多铎清军,成为朱慈烺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李过如今正在收拾兵马,他在陕西的大战中歼灭了两路绿营军主力,最核心的老营兵损失不小,现在正忙着征兵和调整建制,恢复大军实力,不然其麾下成建制的部队就剩下高一功一部了。不过那是大顺军的主力,李过只带了不到一万兵马北上”张煌言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还有便是陕西,河南两处新收复地区的治理,不过高一功麾下的官员储备不足,怕是也需要花些时间,才能理清楚。”
“如此大的损失,便是我大军,也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彻底恢复,李过这次为了一举歼灭陕西的绿营军主力,自己麾下至少有三分一的主力是垮了啊!”朱慈烺冷冷地说道
李过和高一功的军队没有标准化,成体系的训练模式,也没有农兵作为预备队,相当于一次性军队,不同队伍之间的重新整合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磨合,甚至是实战之后,才能发挥应有的战斗力,而新兵则需要在老兵的指挥下,慢慢成长。
这就像是手工生产和分工协作的区别,一边是一个老师傅自己造一门炮,耗时费力,还难以修补使用;另一边则是一个厂造一个零件,最后组装,其中的效率差别可想而知。
而后者就算随便把不同零件混合,对火炮的威力和使用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在这个军人职业化,训练极度复杂,需要多兵种配合作战且社会在上千年中央集权的洗礼下,已经高度原子化的时代,一旦主力丧失,便是占着多大一块地,都是徒劳。这也就是为什么清廷现在如此狼狈的原因了。
【作者题外话】:各位书友春节快乐,新年大吉大利,万事大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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