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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惠州之战(五)


  这其实就是“田忌赛马”之策了,明军的骑兵如今并不占优,两翼的骑兵便是不抽调,也仅仅是能勉强牵制住西军的骑兵主力而已,但是“武卫营”的首战,足能给毫无准备的西军骑兵巨大的杀伤。牺牲了武威营和其他各营麾下集合起来的火枪兵之后,以武卫营克敌骑,以骑兵冲敌阵,损失虽然依旧不可避免,但却有了更大的取胜可能。

  换言之,平野之上,数万大军的混战,只要能击垮敌军的其中一支重要力量,破敌之“势”便成了。

  两军战兵的阵战愈发焦灼,双方战得有来有回,阵线之上不断有士兵倒下,又不断有士兵在督战兵的怒吼中补充上来,一支支长短兵器肆无忌惮地收割生命。

  两边都是精锐,一时之间谁也无法击败谁,而双方主将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正不断投入预备兵马,维持着中路这条最为重要的阵线。

  不一会,绕了一圈,却没有加入混战的西军骑兵便趁乱迂回而来,成百上千名身披鳞甲,锁子甲的西军骑兵出现在了张季等人的面前,轰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大。

  中路阵线上,面对一波又一波长短兵器的攻击,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尸体也越堆越高,两军主官都放缓了攻势,战局实际上已经陷入僵持,而左右两翼的骑兵对战又因为张煌言和白文选各怀鬼胎,投入的兵力不足,同样难分胜负。

  刘国镇把破敌的希望放在了骑兵身上,打算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白文选更担心麾下兵马损失惨重,想要取巧获胜,双方最终都各退一步,达成了双管齐下的新方略,但无形之中便分散了本就不富裕的兵力。

  不过,两人在正式交战之前,对于己方兵马的战斗力都十分有信心,刘国镇虽然要谨慎一些,但和白文选一样,因为早年和明军的交战,又击败了吴三桂和清军,对于明军野战的能力同样轻视。而张煌言正是利用这种轻视,故意露出了破绽。

  他的战略思想其实和刘国镇是差不多的,最终谁能获胜,看的就是“武卫营”更强,还是白文选的骑兵更强。战场之上,谋略固然重要,但没有强军,形成不了局部的战力优势,任何阴谋诡计也都只能是徒劳罢了。

  数千骑兵朝着明军右翼疾驰而来,这些西军骑兵的阵线上竖起的枪头,大刀,甚至是狼牙棒,在阳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西军骑兵使用的武器很多,除了助战兵器之外,冲锋抵近的过程中还会朝着敌阵抛出短斧,铁骨朵,以及射出轻箭干扰,形成第一轮打击。

  明军中路和两翼的交汇处早已经只剩下了原本居后的“武卫营”,武威营的战兵全都在阵战中汇聚到了中路。一张张团牌将这些造型奇特的重甲战兵暂时遮掩起来,他们将给这些锐不可当的西军骑兵出其不意的一击。

  孙俊举着团牌,将李胜和张季护在身后,手中紧紧握着那把苏钢打造的戚刀,眼睛里射出了凶狠的目光。朱慈烺在军中的持续思想动员激发了每个士兵对敌人的仇恨,这种仇恨将会在战场上使得士兵的意志更加坚定。

  张季和孙俊一样,并没有什么牵挂,孤家寡人的他甚至都不去想香火的事情,连生死都看的稀松平常,对于西军更没有丝毫畏惧了。此时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透过团牌的缝隙看着气势如虹的西军骑兵,他反而是嘴角微微咧起,轻轻笑了笑,似乎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周全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在听到了西军骑兵震天的马蹄声之前,他还在想着出征之前那个春来楼头牌润不润的事情,但此时看到满目跳动的马头,心中又有些紧张了,双手紧紧的握着那杆长枪。

  西军很快就冲到了一百步之内,密集的马蹄声汇成了轰隆隆的闷雷,满目的马头不停涌动,阵列虽然在冲锋过程中颇显混乱,但闪耀的铁甲依旧显示出了他们的强悍。

  轰隆隆的闷雷声中,双方的距离很快就缩短到了二十步,数百步宽的西军骑兵阵中旋即射出了数以百计的轻箭,然后又随即朝着武卫营阵地抛出了数以千计的短斧,铁骨朵。

  “嘭嘭嘭”的响声中,呼啸而来的轻箭插满了团牌,不少团牌都被那些短斧和铁骨朵砸裂,张季身旁的一个冲锋兵忽然传出了一声惨叫,一个铁骨朵击中了他的肩膀,整个人都被带着摔倒在地,后面的两个伙兵将他拖走,然后另外一个早就已经披好甲胄的伙兵立即拿起斩马刀补上。

  “他娘的,看老子一会收拾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张季听着战友的哀嚎声,恶狠狠道。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西军骑兵如同狂风暴雨般凿入了武卫营巍然不动的盾牌阵线之中,锋利凶猛的刀枪棍棒疯狂挥舞,砸向了最前面举着盾牌的那些武卫营刀盾兵。

  “呜,呜,呜~~~”

  几个军号手在西军骑兵抵近之时吹响了嘹亮的号声,五个千总带,十个把总同时举起手中的旗枪,数千名武卫营的勇士就如同还在校场上训练一般,屹立不动,同时大声呼喊:

  “虎!”

  在突如其来的震天咆哮声中,便是西军的战马也不由得为之一顿,一张张盾牌被身居最前线的武卫营刀盾兵举起,不少人直接被这一声吼吓了一激灵,甚至还有战马惊得跳起,将背上的士兵摔到地面的。

  望楼车上的张煌言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场,他眼中是严阵以待,如墙如堵的武卫营团牌阵线,以及无数不停跳动的甲胄头盔,数千只马蹄奔驰时带起的飞土黄尘。

  两股钢铁洪流瞬间撞在了一起,人马碰撞声轰然响起,西军骑兵源源不断,无数马匹踩踏而来,攻势迅猛无比。一面面举起的盾牌之后突然伸出的一支支长枪,一柄柄斩马刀,其后的士兵疾走如飞。

  原本冲势迅猛的西军骑兵没想到会遭此一击,面对密密麻麻的长枪,斩马刀,不少战马本能地往一旁偏去,但那里依旧是突刺而出,劈砍而来的锋利兵刃,西军的阵线在如此迅猛突然的反击下开始变得混乱。

  孙俊手中的团牌有力地挡住了面前那个西军骑兵居高临下的劈砍,他身后的李胜踏步上前,手中的长枪趁机刺出,马上的那个西军骑兵身子一别,枪头擦过他胸前的甲胄,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此时,张季突至马前,孔武有力的双臂猛然往下一挥,直接砍断了那匹西军战马的两只前蹄,这斩马刀同样是军中工匠特别打造的,锐利无比,在力大如牛的战兵手中,一般的甲胄可以直接一刀就砍断。

  孙俊看到张季挥刀,当即向侧面撤去,李胜和张季躲在他的盾牌之下,三人十分敏捷地躲开了往前倒下的那匹战马。

  马上的那个西兵直接被甩到了马前,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吃痛之下还未爬起,就直接被后面冲上的两个伙兵用斧头砸死了。那两个伙兵杀死这个敌人之后,随即跟上了张季三人。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另外一个队武卫营士兵立即上前,将空位补上,整个阵线在这样的动态之中不断维持着,阵线就算被暂时突破,也很快就会被夺回修复,西军骑兵无法进行阵战,他们每每都需要面对“武卫营”数支长短兵器的持续攻击,根本防不胜防。

  而这些都是“武卫营”将士们在训练场上训练了上千次的动作,混战之中士兵们其实大多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就是凭着肌肉记忆在行动,听到鼓号便能直接反应,看到敌人就能立即列阵迎战。

  人马对冲,生死就在一瞬之间,这个时候所有的士兵都只是阵线上的消耗品,随时可能战死,一张张破碎的盾牌,一支支折断的兵器,还有无数头盔在两军阵线上飞舞,然后噼里啪啦地掉落地面。

  武卫营密集的阵型和专克骑兵的战法逐渐取得了优势,阵线前堆满了西军战马和骑兵的尸体,这些垂死而未死的战马在地上不断挣扎,使得不少紧接而至的西军骑兵随之也被绊倒。而那些倒在马群中的西军骑兵,下场可想而知。

  武卫营的斩马刀和长枪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不断收割着这些敌人的生命,便是举盾的战兵,手中的戚刀在近距离格杀中,同样杀伤不小。

  一场又一场人仰马翻的战斗在两军阵线上继续进行着,西军骑兵损失惨重,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敌人,他们根本无从适应,胯下之马不断往前,还没等他们想到应对的办法,一支支锐利的枪头便已经迎面而来,不少人要同时应对超过三支武器的攻击,原本气势如虹的西军骑兵已然大乱。

  这个时候,后阵一些反应迅速的西兵在马上迅速抛射出了箭矢,但这些骑弓射出的轻箭对于全身重甲的武卫营战兵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有一些被射中了脚的明军战兵更是直接拔箭再战。

  随着损失不断增大,西军的攻势也随即缓了下来,那些摔落马下的西军战兵和附近冲散的明军战兵厮杀在了一起,但对于整个战局而言,这些扭打缠斗的胜负已经无足轻重。

  由于白文选将原本部署在左翼的一千余骑兵抽调到了西面,准备迂回袭击张煌言的大纛所在,此时还在途中,而两翼的千余骑兵正在和骁骑营纠缠,也根本不能来支援,这使得全军尽出,缺少预备力量的西军破阵骑兵根本就是无力再战。

  而且,两军阵线上堆积如山的尸体也阻挡住了双方的进攻,武卫营同样难以迅速展开突袭,但是他们手上的强弓和破甲箭,却能给这些机动性大大降低的西军以猛烈的攻击,马上的骑兵固然不容易射中,但那些目标巨大,甲胄也没有那么周密的战马就轻松得多了。

  剩余的武卫营战兵随即分成了两部分,冲锋兵和刀盾手依旧维持着近战状态,时刻防范西军的反扑,另外的近千名长枪兵和伙兵则在数声嘹亮的军号音中张弓搭箭,对准了同样在朝他们射箭的西军骑兵。

  张煌言看着箭矢横飞的两军阵前,一个个西军骑兵被破甲箭击中,惨叫着摔落马下,失去控制的战马在箭矢的攻击下,也当即四处乱窜,不断冲撞着周围的骑兵和战马,引发了更大的混乱。伤亡惨重的西军骑兵受到这样的重创,很快开始崩溃,而武卫营的战兵此时已经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准备开始支援中路战场。

  张煌言又看向了两翼,那里的骑兵似乎接到了什么命令,正且战且退,而刚刚溃败的那两支骑兵也因为没有追兵的攻击,此时也慢慢缓了过来,开始往西军的大阵边上靠拢。而全军大阵的左翼,一面“刘”字认旗正迎风飞扬。

  “白文选的兵还是强的,这种情况下还能那么快聚拢起来。但第一次面对武卫营,就是满洲兵来了也抵挡不住。”张煌言冷笑了两声,随即对着身旁的塘马下达了命令:

  “传本将军的军令,武卫营支援中路,让徐志彪带着骑兵寻机冲阵,一定不能让西军缓过这口气来。”

  刘国镇看着眼前狼狈退回的骑兵,心中泛起了一阵莫名的胆寒。一开始他以为对面只是一支战力颇强的明军,张胜,冯双礼之流不能与之匹敌也很正常,毕竟这些人实力不够强,就算是刚刚,看到了明军严整不凡的军阵之后,刘国镇也并不认为自己不能击败对方。

  说到底,他虽然觉得明军不弱,但潜意识里却根本还是看不上明军,认定了对方一定强不过自己麾下的精锐,自己一定能胜。

  所以,刘国镇虽然表现得十分谨慎,但却不缺乏主动攻击的欲望,只不过是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张煌言,一定要小心一些应对,不能疏忽大意,以免阴沟里翻船罢了。

  西军对明军在朱慈烺掌权之前,胜利太多了,这便是多年的战场胜利塑造出来的信心,大明诸军中,还没有任何人能让西军畏惧胆寒。

  但明军的反击狠狠地敲醒了他,从火枪兵对射的两败俱伤,到中路的两军阵战,自己这边占不到一点便宜,再到侧翼的骑兵冲阵被击退,冲阵骑兵损失惨重。

  等刘国镇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自己便已经接连败了好几次,似乎已经隐隐有了招架不住,甚至是彻底溃败的趋势。

  看着已经损失近半的冲阵骑兵,岌岌可危的中路阵线,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产生,刘国镇心中不由得一颤,但余光看向西面,想起还在迂回途中的那一千偷袭骑兵,他又似乎看到了什么希望一般。

  很快,多年征战沙场磨砺出来的韧性和坚定意志使得刘国镇迅速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再次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圈面前的战场之后,他立马就对战场的局势做出了判断。

  只能说,刘国镇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一眼便看出了原本势均力敌的中路阵线在明军两翼援军的加持下,极有可能迅速崩溃。那些明军的铁甲兵不仅对战骑兵强悍,身披重甲的他们冲阵也绝对是高手。

  所以,如今最关键的还是骑兵,而冲阵和两翼的骑兵虽然损失了千余,但还有三千之数,就算暂时没了进攻的锐性,但维持住两翼的阵线还是足够的,以明军的骑兵实力,并不能轻易撼动。

  只要两翼的那些援兵被牵制,双方势均力敌的中路阵线一时半会就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就算明军投入预备兵马,加强攻势,也很难改变这一点。

  当然,对于当前的局势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支迂回的骑兵。刘国镇此时颇有些意外之喜的兴奋,他把原本是不支持白文选抽调一支骑兵迂回的,一方面是胜算不大,另一方面则是会使得军阵空虚,但如今来看,这一步阴差阳错的棋极有可能使得整个战局得到挽回。

  在意识到此战已经不能取胜之后,刘国镇并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做出了抉择,他大喊着让塘马向各部传达集结防备的命令,并派出了亲卫向白文选汇报请示,准备先行撤回惠州城中固守。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骑兵的重新整合,中路战兵的撤退,还有那两千多火枪兵的掩护,都需要缓冲的时间。那支迂回偷袭的骑兵虽然不可能达到拔纛斩杀张煌言的目的,但却能牵制住明军大部分兵马,使得其不能全力追击。这将会大大减低此战的损失,使得大军能够保存实力。

  而这个,便是当前刘国镇最重要的任务了,只要能够保存大部分兵马,一时的战场得失并不重要,甚至就是惠州城丢了也无碍大局,张煌言不可能领着这支强军一直待在广东,只要他一撤兵,重新夺取惠州,潮州都并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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