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退无可退
清河东西两岸,战鼓军号声此起彼伏,旷野之上,一道道灰色的潮水从南岸的各个营地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流过浮桥渡口,朝着北岸而去。
上千名骑兵已经提前在各营营地所在的位置插上旗帜,尚在南岸的各营士兵和正在北岸警戒的数万大军,在民夫扎营之后,都将按着旗帜所在找到各自的营地。
秦凯,马宝,徐志彪,常青山已经率部推进到了营地边界三里以外的地区,并且派出了哨马,严防清军骑兵趁机再来袭扰。
安营扎寨,挖壕沟,建塔楼,设陷阱,以及数万大军,近十万民夫的吃喝拉撒,是一个极其复杂且繁琐的事情,朱慈烺哪里敢掉以轻心?
他虽然不负责具体事务,但作为主帅,要是不知道有这些事情,以及这些事情是需要高度重视,严格处理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否则,别说是打胜仗了,恐怕怎么把这些民夫组织到指定地点,中途不走散,不失踪,不乱套都会成大问题。
民夫和战兵是分列而行的,民夫排成两列纵队,各路队伍皆连绵数里,其中人马车旗混杂,军中的各式辎重都在其中,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在战兵的维系下,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混乱,顺利地走过了浮桥,到达了各自指定的地方。
张东所部也在南岸往北的行军队伍之中,他和另外三个百总一起,本部兵马被临时派往东面的山岗南麓驻守,去接替了在混战中损失惨重的那营士兵。
按照行军纪律,战兵成三行排列,行军途中不得言语,不得回头,互不得干扰,由军旗指引前行。
陈禹走在本部士兵的队伍前面,不时昂头看向了西岸朱慈烺的皇旗所在之处,心中不由得敬佩陛下的勇猛敢战。他们这些都是当年运河边上的纤夫,如今个个都成了老兵,军官,也都是有了家室儿女的人。而这些军官正是朱慈烺最忠诚,也最勇敢的部下。
原本,在朱慈烺的计划中,骑兵突袭,战兵出击,击败了清军伏兵之后,要派出精锐战兵趁势去夺取东岸十三里左右的四个荒废村庄作为大会战的战略支点,取得主动进攻的优势的,没想到却成了现在的局面。
而没能攻下那些盘踞在关键位置的荒村,便也就意味着大会战之时,朱慈烺需要安排更多兵马用于防守,以防军阵松动。
相对应的,也就意味着多尔衮倚仗着地利,可以将更多满汉蒙八旗核心战力用于关键进攻,增强重点进攻的打击能力,这对于明军来说,十分不利。
只是,战局发展至此,朱慈烺虽然就身处前线,正在和秦凯等大将商议对策,可众人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根据哨马探得的消息,清军骑兵撤退之后,在东面四个关键位置的荒村都加派了兵力,便是防御工事也明显加强了不少。
换句话说,多尔衮和清军高层没有犯错误,没有留空子给朱慈烺钻,这个时候再去攻击,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的对手,远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东侧的山岗需要继续加派兵力防守,动员民夫,今晚亥时之前要完成山坡之上的防御工事,玄著,这事你来负责!”朱慈烺指了指桌上简陋的地图,说道。
“是,陛下!”张煌言拱手抱拳,十分恭敬。
“没能在东北面获取战略支点,如今的战局对我们相当不利,秦凯,你继续派出哨马,加强对营地北面清军动向的侦察,随时作出反应。
还有,派哨马找机会,抵近侦察,摸清楚北面四个荒村的情况,便是再难,也至少要拿下西面的那两个,不然我军还是太被动了!”朱慈烺看着秦凯,直接命令道。
“是,陛下!”秦凯同样拱手抱拳以对。
“还有,盖州方向的消息也要时刻注意,传朕的军令,一切以稳妥为准,只要能牵制住盖州城内的清军主力,多尔衮便是独木难支!”朱慈烺昂首直立,继续下令道。“玄著,你处理完这些之后,再回盖州城外的大营,咱们的主力到了这边,济尔哈朗和多尔衮绝对不会没有动作的。”
随后,安排完战场之上的部署之后,朱慈烺随即领着亲卫回到了刚刚搭建好的中军大营之中。首先开始的巡视伤员,安抚大军情绪,而等到了傍晚,朱慈烺真正回到中军大营之后,并没有休息,随即开始审阅起了关内各省各地发来的政务。
当前辽东的大战在即,朱慈烺在南京的内政方面并没有进行任何大的改进,削藩的事情固然已经开始准备,但还不能太过明显。而李过,高一功,张献忠等人也都没有撕破脸皮,他们同样在积蓄实力,但问题是当前的大明和十年前的大明已经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当然,对于双方而言,这其中自然都有时间紧迫,兵力不足的问题,但朱慈烺也不想轻易挑起战端,与其和所有人开战,还不如只打张献忠这个最反骨的!
很多东西不是越快越好,必须的符合实际情况,因地制宜,考虑现实才会行之有效,朱慈烺如今占据着全国最富裕的地方,他把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有优势。
这其中,诸如保护商贸,约束军纪,保护平民,尊重西南地方土司,宗族利益,用军事胜利所得的政治权利去换取那些地方乡绅的经济利益和政治支持等等,都是朱慈烺手中的筹码。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朱慈烺要服软,不敢打,除了考虑到百姓的休养生息之后,朱慈烺还需要真正意义上集权,加强控制各路各派大军的相关制度建设,也需要进行相应的制度革新,以让大明适应未来的时代。
而这些,朱慈烺自然早就想好了:辽东大战之后的利益要如何分配,借着分配利益的机会,如何削弱张献忠和李过的政治权力,如果以制度形式确立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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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明军已经在清河东岸三里以外扎下数座大营,前锋推进到了距离我军大营十里,距离西面四个荒村三里左右的地方。
东侧的两道山岗之上,明军也已经构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并且派了重兵把守。盖州城方面,明军留下近万兵马,而且十分猖狂,时时炮击骚扰,守军日夜不得安息。”博洛看着多尔衮,汇报道。
多尔衮微微皱眉,想了想,并没有询问其他人的意见,而是直接下令:“盖州城方面不必理会,明军现在没有足够兵力攻城;东侧加派一千骑兵和三千包衣,加强防御,严防明军绕道偷袭。”
“还有,传本王的军令,让济尔哈朗想办法尽快歼灭盖州城外的部分明军,本王会想办法派兵去接应如今局势危急,绝不可让朱慈烺全力进攻咱们!”多尔衮顿了顿,又忽然补充道。
虽然让朱慈烺大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这次突袭终究是失败了,清军的骑兵损失也十分惨重,单单是战死便接近两千,损失了五千多匹马,还有近一千将士负伤,已经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真真可谓是“血战”。
这样的损失对于核心的骑兵战力不到三万,还有五千驻守在盖州城的多尔衮大军来说,是相当难以接受的。
虽然这近两千名战死的骑兵中有一半都是披甲人和蒙八旗,但战后若真的要清算责任,可不会管这些。
其实,自多尔衮退出关外之后,为了自己的权势,种种清洗勋贵,加强皇权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使得满清朝廷的能臣干将们人人自危,极大地削弱了满清高级将领军事冒险的意愿。
多尔衮虽然脾气暴躁,但在打仗的时候,其实是个谨慎细致之人,但这次打得如此小心,如此畏畏缩缩,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担心稍有错误,日后就会被人揪出来清算,所以他一直都没做好打一场“血战”的准备。
“王爷,西面四个荒村要如何部署?明军扎下大营之后,对东侧山麓边上的那两个荒村加强了侦察,每日都能发现哨马抵近。”巴哈思忽然出言问道。
“原本明军占据山岗便已经是威胁了我军侧翼,若是这两个据点再丢失,大军左翼则是彻底暴露了。”
多尔衮顿了顿,这次却没有立即给出答复,似乎是在想什么,然后看向了富綬,问道:“富綬,这事你怎么看?”
“嗯......”富綬微微一顿,咽了咽口水,然后眼珠子一转,随即便给出了回复:“这四座荒村都很重要,咱们得适当增派兵力,加紧防范,以防不测!”
营中诸将闻言,一时憋笑,但碍于身份,却是无人出言。这小子没有一点父辈的征战谋略,若不是如今满清无人可用,多尔衮绝对不会让他上战场来丢人现眼。
“嗯,就依此计。富綬,你亲自领一千甲兵,一千包衣前往西面两座荒村防范。”说罢,多尔衮又随即扭头看向了博洛:“博洛,你亲自领一千甲兵,两千火枪兵前往北面驻守,切不可让明军夺了那两座荒村。”
多尔衮的决断如此之快,俨然也是早有预谋,富綬,还有阿尔津两人一时不明,听罢也只能拱手称是,但却是心思各异。
过了一会,战事商议结束,诸将即将离开的时候,多尔衮又突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诸位,前日伏击遇挫之后,各旗将士畏敌之心又起,以至于军中士气低落,人心不稳,此乃大患,万不可轻视。所以,从今日开始,传令各牛录巴牙喇,如遇散布谣言者,畏敌避战者,必须严惩不贷!”
满清中军大营营中诸将闻言,一时面面相觑,然后又再次拱手称是,才一齐走出了营帐。在各自亲卫的招呼下,很快又分散,策马回到各自的营中。
多尔衮坐在中军大营的椅子上,愁眉不展,心中还在忧虑西面盖州城的战事。
经过前两日的那场交锋,他其实已经有预感了,或许说是已经确认了:若是要和朱慈烺大军决战,那一定会是一场血战,就算最终胜了,损失的旗丁也会在万人以上;若是败了,那极有可能是全军覆没了。多尔衮根本想不到任何可以轻松取胜的法子。
因为,前几日的伏击虽然不胜不败,但对于八旗兵来说,却是士气又受到了巨大打击。他们如今本来就处于劣势,自然承受不了损伤。
这也就导致了,同样是不胜不败,甚至伤亡都差距不大,但是两边的士气却是天壤之别,一边斗志昂然,一边却颇有些畏战厌战的意思了!
说到底,虽然多尔衮和朱慈烺一样,都想真真正正要打一场决战,但多尔衮又要保存实力,否则大清就拼完了,这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关外如此辽阔的土地,仅仅依靠数千八旗,断然是不可能占据的,多尔衮其实也了解到了黑龙江流域的一直新力量,甚至已经派人去联络了,但这是最后的退路,除非迫不得已,不然绝对不能选。
毕竟,局势如此,他根本没得选,无论是以极小的代价,还是拼尽全力,拼光两白旗,只要能取胜,多尔衮都必须要做!
但朱慈烺则是还有得选,便是撤出辽东,也不过是当初做的方略之一,可要是吃了大败仗亦或者八旗主力损失惨重,对于多尔衮来说,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了,辽东一隅之地,三面临敌,不拼命就会死,根本没得选,什么血战都得打。这其实不止是多尔衮的想法,也是军中诸将,甚至是朝中许多满清勋贵的想法。
所以,多尔衮现在甚至已经在思考与其再退,还不如和朱慈烺大军主力在此决一死战。不过,这暂时还只是他的设想罢了,至于最后要怎么打,还是得看盖州城的情况。
想到这里,多尔衮身子一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随即快步走到书案边,拿起笔便开始写下军令,然后确认无误后,重重地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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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州城城内的清军驻地内,济尔哈朗打开了多尔衮快马送来的第二道催战军令,扫了一眼之后,把那张写着军令的纸折了起来。
随后扭头看向右手边的甲喇额真,沉着脸问道:“城外的援兵明日能到了吗?”
济尔哈朗昨日接到战报之后,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多尔衮向来谨慎,盖州城的战事不定,他便不可能率主力与明军决战,所以他今日一早,便派人去调集了城内的所有兵马,准备配合援军,好好和城外剩余的不到两万明军大战一场。
“回王爷的话,援军今晚便能抵达!”
“嗯。”济尔哈朗满意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已是胸有成竹,随即下令道:“谭泰兰,明日一早,你亲自率五百甲兵,五千包衣前去诱敌,我会带着其余人马从两侧迂回。这一次,定要将这支明军全部歼灭于盖州城下!”
经过这几日的小规模交锋试探,济尔哈朗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城外那支明军的真实战力。他虽然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硬要打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是多死三五百甲兵罢了。
所以,他才会又调了三千包衣过来做炮灰,为的就是减少八旗甲兵的伤亡。这也是满清一直以来惯用的法子,毕竟满人的丁口确实太少了。
和多尔衮不一样,济尔哈朗虽然谨慎,却不怕死战,更不怕死人。他也知道八旗乃是国之根本,死一个少一个,可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多用些包衣奴才来减少伤亡就是了!
当然了,和多尔衮一样,济尔哈朗心里很清楚,他需要一个大大的胜利,否则鳌拜之死,盖州夜袭战败的过失,足以使得他被削爵夺职。
同时,自以为身经百战的济尔哈朗,其实心里并不把博洛和阿尔津这些年轻宗室贝勒贝子旗主放在眼里,他们还是缺乏军事经验的。上次夜袭若不是他病了,济尔哈朗觉得也不会突然失败。
想到这里,他心中便踌躇满志——这盖州的第一场大胜,还是得由自己来。
济尔哈朗便是计划在明天的大战中先用包衣诱敌,再用包衣做肉盾,消耗了明军的弹药和体力之后,再让五千满蒙八旗骑兵进行轮番冲锋,直至突破这股明军的军阵,一举歼灭之。
城外的那支明军在主力撤退之后,虽然算不上十分强悍,但是根据这两天的试探来看,也算不得太弱,只是毕竟还有三千骑兵,还有火器,若是到时对方不上当,结成军阵对抗,以骑兵冲击的话,不死几百上千人,恐怕很难冲破。
但有这一万多包衣兵在,是足以消耗掉很多明军很多弹药的。只要掩护骑兵冲上几轮,明军还能不败?
济尔哈朗便是要以骑兵冲锋这种最具冲击力的方式,直接打垮这支明军,摧毁这些尼堪狗所谓的信念——满洲骑兵无须满万,五千便不可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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