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若无旁人
范丽莉问林楠：“几年没回来，对国内第一印象如何？”
“挺好的，就是这机场有点……刚结婚和我先生回国那次，我就说怎么还是留学走的时候那个机场，今天一看还不如上次，更挤更乱。”
范丽莉顿时笑了：“这还叫印象挺好？你现在还没出机场呢，对机场的印象就是对国内的全部印象。”
林楠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城里应该变得很漂亮很气派了吧。”
“机场马上也会很漂亮很气派，下个月新航站楼就要投入使用，肯定不比美国任何一个机场差。”
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叙旧，范丽莉的手机就响了。
她接起听一阵便问：“真有这么多人排队？不会是开发商雇的托儿吧……”
她歪头考虑了不到五秒钟，便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你们排得这么辛苦，还不如干脆买两套吧，反正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在你们手里……”
范丽莉挂断电话转而对林楠说：“你知道么，我今天是拿护照上的飞机，身份证留给公司的人让她们去帮我买房子了。”
林楠大吃一惊：“啊？你刚才说的一套两套是房子？我还以为是衣服呢……”
“切！开发商卖衣服吗？”范丽莉笑着说道：“本来我也不知道，是我们财务总监告诉我的，沪城竟然会有这么好的政策，购买商品房可以返还个人所得税，而且没有国籍和户口的限制。
我都不敢相信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买！干嘛不买？！你不知道我每年得交多少税，能返还给我当然好啦！”
林楠似懂非懂，范丽莉却越说越兴奋：“好像去年就施行了，我要早一年去沪城该多好。
公司的人四处帮我看房子，他们都建议我买这个楼盘，在浦东，外滩斜对面，今天正好开盘。”
周海洋不以为然：“买一套就够你住了，再买一套只能空着。”
范丽莉拍着前排座椅头枕说道：“海洋你不懂，只买一套我也不会住，TNI给我长期包租的高级公寓，不住白不住。
买的这两套，到时候我都租出去，怎么可能让它们白白空着？”
林楠接着问道：“现在沪城的房子贵不贵？”
范丽莉一甩头发：“贵贱都是相对的，反正我让她们去看的，都是比较高端的楼盘，如果买个便宜房子还不够我退税呢。”
周海洋顿时感到惊讶，在他印象中，范丽莉虽然对数字极其敏感，但唯独对金钱缺乏灵性，向来一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态度。
而如今的范丽莉，却透出一股精明……
林楠发自肺腑地说道：“我现在真是两眼一抹黑，丽莉你可得多给我讲讲。”
范丽莉沉吟道：“你倒不一定急于买房子，其它地方还没出台类似政策，要不你干脆把公司开到沪城？”
林楠笑了：“我说的不是房子的事，是怎么在华夏开展业务。
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华夏人，都不认识哪儿是哪儿，总部那些老外更不了解华夏国情，真有点担心我们公司、甚至我本人会不会对华夏水土不服。”
范丽莉捂着嘴打个哈欠接着说道：“瞧你心急的，才下飞机、时差还没开始倒呢，把业务做起来又不在一朝一夕。”
“我没法不急啊，你以为我下这个决心容易么，刚上飞机我就有些后悔，单枪匹马回华夏是不是自讨苦吃？
你先告诉我，美国公司在华夏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哪几方面？”
范丽莉默不作声，沉思片刻后，下意识端正坐姿，然后开口道：“如果是面对媒体或者在某个高峰论坛上发言，我会这样说：
外企要想在华夏取得成功，最重要就是把自己真正融入华夏。
要深入了解华夏国情，放下架子、低下身段，从思维到团队、从文化到产品都力争做到本地化。
只有这样才能在华夏成为合格的企业公民。”
林楠等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还有呢？私下里你会怎么说？”
范丽莉脸上顿时浮现一丝疲惫与苦涩：“我会告诉你，外企在华夏根本不可能成功。”
“啊？！”林楠发出一声惊呼。
“你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真的不是吓唬你，也不是给你泼冷水，而是想让你对将来有个更现实的预期。”
范丽莉神情严峻地说道：“我算是很早进入外企的一批人。
这十来年，眼看着外企在华夏快速发展，我作为直接的受益者，也跟着水涨船高。
但我心里很清楚，外企在华夏的路，很难走得更远。”
“为什么？”
“想象一下，如果一个人的手脚在这个房间，而脑袋在另一个房间，会怎样？”
“哎你要吓死人呀？！”林楠锤了谢航一拳，坐在前面的周海洋忍不住笑出声。
范丽莉却一脸写满了肃穆，接着说道：“外企就是这样。即便做到现在华夏区的一把手，我也只是一双手脚，强调的是执行力。
不仅没有决策权，甚至连建议权都形同虚设。
而拿主意定决策的脑袋，远在大洋彼岸。
即便有海底光缆连着又能怎样？
他们总以为在美国、欧洲或日本成功的那一套，在华夏定然可行，但他们不明白华夏的市场不一样。”
林楠听的似懂非懂，兀自揣摩道：“照你的意思，最关键的是与总部的沟通、让他们理解华夏的特殊性？”
范丽莉怅惘地摇了摇头：“我试了这么多年还没成功，我也没听说有谁在哪家外企成功做到过。
说真的林楠，我已经有些厌倦了，烦透了外企这种大企业病。
我曾经很渴望自治，而不再盲从于总部，可现在已经不抱奢望。
所有在华夏的外企，都一样僵化迟钝。
我之前搞不懂，像我原先的公司、现在的公司、包括微软、摩托罗拉、通用电气，这些伟大的企业从初创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了不起，为什么在华夏越来越步履维艰？
后来才想明白，因为他们来到华夏的时候，已经是步入了老年和暮年……”
一直屏气凝神听得有些心灰意冷的林楠，忽然愁容顿开，长舒一口气笑着说道：“这我就放心了，我们公司年纪还小呢，才成立没几年，刚上市不久。”
她越发兴致勃勃地说道：“老板已经和我定好，这个fiscalyear（财年）会给我五个million（百万）的budget（预算）。
所以，我得趁老板还没改主意，抓紧物色办公地点和招兵买马。
丽莉，你多陪我呆几天吧，我好随时向你讨教。”
范丽莉又打个哈欠：“哎呀这我可做不到，后天我又得去燕京，Robert星期一就到。”
“Robert？”
“我的老板，TNI全球的老大。唉，我上任还不到半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爱上华夏了……”
……
周海洋默默看着车窗外，周末下班高峰时的沪城居然不算很堵。
他盼着尽快开到香格里拉，尽快吃完饭好尽快回家。虽然姐姐刚走，没人会在家里等他。
这一路他都插不上话，他也不想插话。
听着范丽莉与林楠先是汉语夹着英语、进而英语夹着汉语地聊，他意识到，虽然同在一辆车里，但他与她俩的距离却很远。
甚至感觉在她俩眼里，自己就如同司机和空气似的，仿佛并不存在。
对于他和林楠之间的陌生与疏离，周海洋早有心理准备。
令他惊愕且失落的是，范丽莉与他之间也有了隔膜。
这隔膜不在于地位和财富的差距，更与宁城和沪城的距离无关。
他认为，根源在于范丽莉变了，而且变了不少。
周海洋不由得想到了刘岩，他暗暗把刘岩和范丽莉做了番对照，马上得出一个结论：
两人的分手，对于范丽莉的影响，相对于刘岩，要剧烈而且深刻得多。
如今的刘岩，依然还是原先那副德性。
而曾经的范丽莉，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了。
想到这里，周海洋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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