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决战（四）

　　第二日拂晓，数百清军骑兵趁着天色未亮，在孔有德的命令下，迅速发动了对南山东麓两个明军阵地的突袭。

　　不过，在壕沟，堡垒，坑洞，以及地雷的防御下，这样小规模的突袭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支数百人的清军骑兵在丢下了几十具尸体之后，也很快败退。

　　但这样的行动还是出乎了南明军队高层的预料，李来亨和塔天宝昨晚的推测得到了包括朱由榔在内的其他人一致认同，可孔有德如今完全就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而这轮小规模突袭结束没多久，清军随即发动了更大规模的进攻，十几门火炮很快便被推到了南山东麓的两个阵地前，还有大量的绿营军正在列阵，他们将作为清军一开始的主攻力量。

　　李来亨在山顶看着孔有德派出的攻坚大军，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特别是山下火炮发射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冲锋清军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

　　绝大部分时候，战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是可以被精准预测的，任何一个优秀统帅，在坚定自己意志的同时，也必须不断调整对局势的判断，否则都有可能陷入败局。这里面的决策便是一个统帅能力的体现了，不确定性和巨大的收益也是战争的魅力。

　　南明大军在南山东麓部署的两个阵地十分坚固，其上又有强军严阵以待，清军就算动用了十几门火炮，也根本撼动，只能用人命来不停试探。

　　而原本心中对于明军防御实力颇为不屑的孔有德，在亲眼看到了数轮强攻失利，冲锋的绿营军损失惨重之后，不得不调整策略，继续炮轰。

　　与此同时，在沈永忠的指挥下，清军突然派出兵马，对战场东面丘陵群周围的荒村发起了偷袭，打了驻守的明军一个措手不及。战场外围的游骑很多来不及反应，就被突然而起，蜂拥而至的清军骑兵群淹没了。

　　不过，穿过平野，进入荒村和丘陵之后，清军骑兵的机动优势也顿时消失，不得不选择下马步战。而京营派出的两个千总部都是精锐，战斗意志坚定，反应也十分迅速，接连击退了清军的数轮攻势。

　　沈永忠打得颇为小心，他不知道明军在里面藏了多少人马，担心自己上了对方的当，一直放不开手脚，甚至因此导致了一开始战机的错失。

　　孔有德和沈永忠居然集中了那么多兵马，在两边都发起了如此猛烈的攻势，这是朱由榔和一众将领们没有想到的。而也因为没有提前做好部署，明军并没能抓住这个机会，主动出击。

　　但面对明军坚固的防御，清军也没能更进一步。随着强攻不利，孔有德也重新调整了部署，收敛攻势的同时提防着明军骑兵从中路出击，掩护着东面依旧在强攻明军据点的沈永忠所部兵马的安全。

　　西面的这两个阵地倒不是清军一定要夺取的，这里是南山余脉，地势要险峻得多，明军看起来也经营已久，就算拿下，代价也是巨大的，并不值得。而东面就明显好攻得多了，孔有德只需要拿下其中一面，在大战之前获得地利即可。

　　所以，孔有德这里可以停下猛烈的攻势，继续用枪炮虚张声势，让明军短时间内难以判断局势，延缓对方的兵马调动，沈永忠那边却不行，只能不惜代价，一直强攻，直到攻下那两个低矮丘陵群周围的荒村为止。

　　朱由榔很清楚，如果不让清军占着部分地利，对方不会傻到立即和他开战，孔有德和沈永忠不可能冒这个险，否则就算打赢了，也得多损失数千兵马。

　　因此，虽然当前的局势有些混乱，清军的攻势之猛烈也超出预料，但京营在坚守了大半日，丢掉了快三成的阵地之后，明明还能继续守下去，但还是收到了撤退的指令。

　　张超对这个命令颇为不解，在他看来，如果不是一开始的突袭，清军又有着兵力优势，他们不会失去前沿的那些阵地，只要继续增兵，这里完全可以守住，甚至趁着入夜，拥有夜间训练经验的明军还能反攻回去。

　　但军令如山，作为军官，还是百总，上面有指令下来，张超也必须执行，他站在荒村的一道夯土墙边上，让手下旗总带着士兵撤离，然后转身便要跟上队伍，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之后，又扭头过去看着南面的正在集结的清军骂道：

　　“奶奶滴，今天就先饶了你们这些狗汉奸，等老子杀回来。”

　　.

　　随着明军在沈永忠增兵之前撤出了东面的荒村和丘陵，清军很快占据了这一块地方，并顺势将战线推进到了距离明军大营只有六七里的地方。在这场大战中，占着兵力优势的清军还是选择了主动进攻，特别是南面溪流比较多，不利于骑兵发挥的情况下。

　　面对距离只有六七里的明军大营，清军的哨骑越发活跃，频频出击，明军也毫不示弱，双方在旷野之上相互缠斗，不断交换着死亡，谁也没占到便宜。

　　不过，因为南山东麓两个阵地依旧掌握在明军手中，而且明军布防的重心很明显偏西，在那里具有很强的反击实力，清军需要部署大批兵马应对，这使得清军虽然可以袭扰明军大营，但却也不敢深入。

　　占据东面两片丘陵和周围荒村的第二个晚上，孔有德和沈永忠站在山顶，举着远镜看向了北面的明军大营，身后还跟着线国安，马雄，全节，马蛟麟等人。

　　“只要明日天气不出意外，明军便完了！”孔有德扭头看向沈永忠，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到时候一举收复整个桂北，沈永忠将军也功不可没，朝廷今后也必定会更加倚重沈将军。”

　　“明军失了东面的屏障，在此战中已经处于劣势。”沈永忠微微点头，打了今天的这一战之后，他看起来似乎有了些忧虑，“就是......西面的那两个山头还在明军手中，咱们必须要小心，明军随时可以从那里突破，冲击咱们的中路。”

　　“将军所言极是，那两座山头颇为高大，连绵数里，山上山后都可以藏好几千兵马，明军若是想要在那里耍什么花招，咱们根本察觉不到，更是防不胜防。”线国安也在一旁道。

　　东面的丘陵群被拿下之后，清军也并非高枕无忧，更不是占尽优势，最多只能说是终于在局部占到了地利，客观上具备决战条件了。

　　而明军当前依旧占据着的那两个山头所形成的突出部，使得孔有德和沈永忠不得不分出近五千兵马防卫，特别是南明大军的重心很明显在这个区域的情况下。

　　如此一来，明清双方部署在一线的兵马也就旗鼓相当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孔有德对于自己手下的藩兵精锐有充足的信心，所以主观上觉得这样的局势对他们来说是十分有利的，旗鼓相当在他们看来便是优势占尽。

　　“管他占了几个山头呢，北面一马平川，明军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我大清的铁骑，到时候明军部署在平野上的几万大军一败，就算那山上的堡垒再坚固，他们除了乖乖投降之外，难不成还有别的选择？”马雄一脸不屑，冷声笑道。

　　“明军的那个骑阵，冲起来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这和咱们平时的那种骑兵冲锋根本不同，平野之上，他们也同样很强，谁若是轻敌，下场绝对不会比巴尔浑好到哪里去。”沈永忠眯了眯眼，出言警告道，这其实也是他当前最忧心的事情。

　　“巴尔浑那是活该，能被南兵吓死的懦夫，就算不是明军的骑阵，他也对付不了。”孔有德因为此事被千里之外的顺治趁势批评了一顿，此时依旧耿耿于怀。

　　“明军的骑阵，王平说过，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里的平野如此广阔，又不是河谷，到时候咱们的骑兵完全可以绕到两翼，直接将其拦腰斩断。”

　　“没那么简单。”沈永忠还是很不放心。

　　“沈将军为何那么没有底气，这般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孔有德连连反问，明显是没有把沈永忠的话听下去。

　　沈永忠没有回答，他知道孔有德不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的。

　　马蛟麟在一旁听着，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昨天的那次突袭，还有之后的两次强攻，他的兵马都参与了，特别是后面两次，作为清军的前锋，明军的实力他是深有感触的。

　　要知道，他的兵马在绿营军里面不算弱的，藩兵确实比不上，江南来的那些精锐绿营军，也就是差一点。所以两军交锋之下，他也能比较出些什么来。

　　因此，东面的这两个丘陵群虽然已经被攻下，但他还是觉得不对，明军明明实力那么强，不应该弃守的，那不是把自己置于险境了吗？

　　但他又想到，若是沈永忠下了死力强攻，明军最终是不是真的能守住，也确实很难说，明军那么狡猾，恐怕是早就到了这一点。一想到这些无法验证的东西，马蛟麟便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困境之中。

　　他这颗雷，到底炸还是不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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