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伏击与复仇

　　“你确定你只感受到了莫名的注视，对吗？”壳船的船舱内，褐发扎成马尾的哈蒙妮看着林登沉郁的脸色，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那种感觉一闪而逝，没有后续。”林登无奈地摇头。

　　此时已是午后，三人所处的壳船已经向下游漂流了三个小时，期间平安无事地经过了淘金小镇的渡口。他们正以平常两倍的速度顺流而下——三人合力激活了船上临时布置的减重法阵，让壳船更加轻快，代价是给船体带来了不可逆的损伤，以及给乘客带来的一些“小小的”颠簸。

　　林登和哈蒙妮都有点不好意思去看船尾的平台，因为之前吐得稀里哗啦的威廉正“自告奋勇”地掌着舵。他们俩只好承认，威廉从没通过警戒之塔的战斗巫师基础资格考核是有原因的，不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除此之外，今天的旅途一切顺利，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

　　虽然知道“小心无大错”，但见到好友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如此难受，林登的心里也有些愧疚，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但哈蒙妮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责怪，而是支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把它当作有后续来处理，你的决定没错。”

　　“而且，综合你之前说的在兽群里一闪而过的黑影，还有我那两次失败的占卜、指向混乱结果的预言，你感应到的那次注视，或许真的不是巧合。”她细声细气，而很有条理地分析道。

　　“我们很可能被人盯上了，只是不知道刚刚的三小时有没有甩掉对方。”

　　“我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测……”林登揉着眉心说道，“能有效地反占卜反预言，而且能在战斗过去几天、漂流近千千寻后还能掇上我们，只有可能是巫猎了……”

　　“我印象中我们一路上没有和人有什么交流，专门挑人少的时候行船赶路，应该没有走漏巫师的身份，所以……所以对方不太可能是在半路上盯上我们的。”说完自己的猜测，他略微补充了两句。

　　“如果是巫猎，我们不可能用三个小时就能甩掉对方，这点我很确信。”林登只能说，哈蒙妮前面的想法有些天真了。

　　“阴魂不散啊……”外面的威廉闻言哀嚎了一句。

　　确实，被一个巫猎盯上，绝对是一件能让任何巫师寝食不安的事情，是一场夜半惊悸的噩梦。

　　自从最初的那场大战后，幸存的巫师便一直在圣血教廷派出的巫猎们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强大的血脉力量，精良的反魔法装备，狡诈而疯狂的作风，狂热的信仰，让这群隐藏在黑暗中的猎杀者得以用破魔弓、复合镰收割了一条又一条巫师的性命。

　　传言说，曾有一位联合会的执政官阁下，一位“超凡之上”的强者，陨落在传奇巫猎的手下。还有传言说，不少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巫师改换了门庭，背弃了追求，将魔杖指向、屠刀挥向了自己的同袍。

　　“那……在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前，就由我和威廉先来负责警戒吧，林登你的战斗力最强，必须保证充分的休息，让状态维持在巅峰。”

　　哈蒙妮的脸色也变了变，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吐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副表面布满了神秘花纹的古典玳瑁框眼镜，准备戴上。

　　她的手忽然被一只沉稳而有力的手按了回去，她有些愕然地抬头，发现林登正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

　　“林登你……”

　　哈蒙妮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发现它被林登紧紧地握着，然后指头被轻轻掰开，捏着的古典眼镜被他取走，然后又被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自己的外袍口袋中。

　　“最近不能再戴这副眼镜了，哈蒙妮·威尔逊，你想永久性失明吗？”林登的表情依然严肃，仿佛要等一个承诺。

　　“可……可是这是我为数不多能直接帮到你的了！”知道林登这是在关心自己，可现在处境危急，哈蒙妮内心很是有些焦急，连带着声音也微微颤抖。

　　这副眼镜被称作“博学者的矫正镜”，是哈蒙妮的导师送给她的礼物，能在佩戴的一段时间内大幅度增强佩戴者的施法能力，强化“施法专注”效果，提高灵感和施法成功率；它的缺点也非常明显，每次佩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佩戴后必须休息二十四小时以上才能再次佩戴，不然将会对视力造成永久性损伤，若连续几次未能得到充分休息就佩戴，损伤将会累计加剧，直至佩戴者失明。

　　而由于哈蒙妮的施法能力和灵性都不如在这方面受过警戒之塔和真知之塔双料严格训练的林登，和可以与自己的神奇生物伙伴共享灵性的威廉，所以她必须得戴上那副“博学者的矫正镜”才能在三人轮换中勉强支撑完自己的那几个小时，经过前面几天的折腾，她已经快到达极限了。

　　“你也对我这综合评价拿过全优的家伙有点信心吧！我还没那么脆弱，又不是胡子垂到胸口的老年巫师，动不动就需要休息，再说了，刚刚那几个小时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林登收回手，露出一个“相信我”的笑容。

　　“另外，我认为，我们三个都必须得保持比较好的状态，不管是我的预感还是我的经验都告诉我，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看着哈蒙妮依然充满怀疑的眼神，他旋即收回笑容，正经地说道。

　　“威廉，你也先进来一下。”

　　等到三人都在蜡烛前坐定，他继续说道：

　　“如果真是擅长追踪的巫猎盯上了我们，那么我们将面临一个很紧迫的问题：圣血教廷的战火还没有直接烧到这里，我们不能确定那个或那些巫猎对这附近的巫师社会的了解有多少……所以，所以我们必须考虑一下，我们直接去威廉家，会不会把危险带给他们。”

　　“或者，有没有可能，巫猎只是追着我们，而一直没有出手，是不是想以此确认我们的目的地，钓出我们的‘同伙’，钓出更多的巫师？”

　　在林登叙说的同时，哈蒙妮和威廉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尤其是思家心切的威廉，他渴望着见到父母、叔伯和兄弟姐妹，但更害怕自己的行为将灾祸与痛苦带给他们。

　　“如果真的有巫猎，我……我不能把他们引到家里，我……我必须解决掉他们！”他虽然声音颤抖，但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也是我的想法。”林登拍了拍威廉的肩膀，“先不用那么紧张，我们必须得先做一个确认，确认是巫猎在追踪我们，这个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一会再讨论。”

　　林登换了一个姿势，把重心从已经有些酸麻的右脚移开。

　　“我认为我们要提前靠岸下船，换一条路去威廉家，总之，不管敌人是不是巫猎，我们不能走最近的路线，将危险引到家里。要解决他们，又必须得在你家的范围之外动手。”

　　虽然三人都知道，可能巫猎去附近的村庄里找消息灵通的人问问，就会知道附近住着一支巫师家族，但这毕竟不是最紧迫的问题，而如果让敌人成功跟踪到了附近，那连撤离的机会都不会有，灾难只会接踵而至。

　　“威廉，你的家与‘低敏者’聚居的村落啥的有一段距离吧？我印象里好像听你说过，你们一家和普通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是的是的，我老爸虽然一直喜欢‘低敏者’的造物，喜欢与他们打交道，甚至常被其他巫师家族明里暗里嫌弃，但我们还是选择把居所搭建在苏霍德村外的森林里，周围有完整的迷锁遮盖隐藏，这是对那些没有力量的人的保护，不然一道外泄的魔法余波有时候就能要了他们的命。”因为关乎到家人的安全，自从大战爆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的威廉还是努力地回忆着。

　　“啊对了，我爸和我大哥都有中阶巫师资格证，如果有战斗发生，他们能帮上忙。”他补充道。

　　“这是个好消息……追踪我们这种漏网之鱼的巫猎即使有高阶的强者，应该也不会太多，如果计划妥当，我们……我们应该可以埋伏他们，在引狼入室之前解决威胁。”林登思考着，在一旁的占卜板上具现出附近的地图。

　　“我们都不会高阶传讯术，得进入到你家附近才能联系上你的亲人……”

　　他思考了一阵，在威廉指出的苏霍德村周围画了个圆，表示各种通讯手段必须进入才能发挥作用的范围，那里与最近的河岸都有不短的距离，如果他们要提前登陆，那么需要徒步走过的路程更加漫长。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更多被袭击的可能性。而如果分头行动，一方固守待援一方前去联络，在敌人实力未明的情况下，这同样危险。

　　“我们只有联系上了你的家人，动手才最为保险，可我们一旦动身前去联系，就可能碰上我们不想见到的遭遇战的局面……”林登喃喃地说道。

　　“这有点难办啊……”

　　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寻找着打破僵局的办法。林登正努力回忆着自己听过见过的传讯魔法，把它们列成清单，看看有没有可以突破限制的存在。他毫不意外、有些绝望地发现，他们这个阶段可以接触到的魔法，都无能为力。

　　他看到威廉的脸上除了和自己相似的表情之外，还有丝丝急切与自责。

　　忽然，哈蒙妮的眉头一舒，她猛地抬头，看向一旁的威廉：“你说你们家周围有布置最基础的迷锁是吧？”

　　“是啊，怎么了？”

　　“那和‘幻影移行’相关的几种效果都有吧？像‘侦测幻影移行’、‘单向屏蔽’和‘强化通道’都有吧？”

　　“应……应该都有吧？我不确定，不过我印象里我爸在家用过‘幻影移行’，我几个哥哥还在家里炫耀过……他们有的还不到中阶，应该不怎么会进阶魔法……”威廉回忆道。

　　“那肯定就是有的了，能让初阶巫师用‘幻影移行’，你们家的迷锁等级还不低。”哈蒙妮面露喜色。

　　林登流露出恍然的神色：“你……你想用‘幻影移行’直接过去，当面通知，可以啊，你太聪明了！”

　　他拍了拍面前具现出来的地图，“地图是现成的，虽然没有魔法向标指引方位，但好在距离够短，用地图就可以了。”

　　“幻影移行”是一种非常有用的进阶魔法，它的三要素是“咒文”、“坐标”与“神秘联系”，三者齐备，且灵性足够，巫师可以“幻影移行”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甚至深渊与地狱，因为通过亚空间进行的旅行可以很大程度上无视距离与物质世界的阻碍。

　　在教科书上，三要素中的“坐标”被定义为“物质世界与亚空间重合处的具体坐标”，施法者需要对其方位有充分的了解，精确的地图就是在这方面提供辅助。同时，施法者最好能在施法的时候于脑海中还原坐标所指向的场景，这样的话即使没有联合会设置的魔法向标，也能很精准地“传送”到具体位置。

　　而“神秘联系”则是指施法者需要有能力，或者有某些物品，能够作为连结他与“坐标”的媒介，以建立起牢固的联系，防止“幻影移行”失败，身体一半留在原地，一半迷失在亚空间中。这媒介多半是某些坐标环境里特有的事物，而在魔法世界中，血脉血缘就是最好的媒介，没有之一。

　　“等等，你不是说迷锁有‘单向屏蔽’的效果吗？没得到允许的人是不能‘幻影移行’进去，会迷失在亚空间里的！我们没提前打招呼，没得到允许……”林登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奥秘在上，你的‘迷锁与仪式魔法学’课程一定没好好听！在主人主动指定之外，常规的迷锁通常会以血脉为检定标准，划分访客是否有权限进入，而威廉不就是一个阿克图勒斯么，他会没有权限？”哈蒙妮的嗓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但在此时的林登的耳中是如此的好听。

　　“不过……”她话语一转，忽然有些低落：“我们好像谁都没有考到相关的资格证欸——”

　　因为“幻影移行”是有相当危险性的进阶魔法，所以联合会巫师与法术管理委员会会专门组织考核，只有通过并取得资格证，才能合法合规地进行“漫游”。

　　“哦奥秘在上，哈蒙妮你是读书读魔怔了吧！”现在轮到林登掩面感慨了，“联合会还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你还在担心考试和证书……”

　　见到哈蒙妮低下了头，林登叹了口气，拍了拍手，总结道：

　　“好了，我们都上过‘幻影移行’的教程，相应的流程、咒文都很清楚，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威廉——”

　　听到这里，威廉才从迷茫中反应过来，“啊？我，我要‘幻影移行’？！不行不行不行……我上次练习的时候直接飞到了校长室外悬空的花坛上……”

　　虽然时机不对，但哈蒙妮和林登脸上都露出了苦笑和疑似的“果然如此”的表情。实际上，在之前“手握草叶从三塔大厅移行到大草坪上”的练习中，只有林登有过成功的经验，而其他人种种失败的惨状，都给很多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哈蒙妮甩了甩头，然后伸手扶住威廉，让他目光不再躲闪，“你要想想，这是在拯救大家，是在保护你的亲人。”她直视着他的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说道。

　　而林登则接着揽过他的肩膀，简单地说道：“按照流程来就行，我们相信你可以的。”

　　他缓缓站起，对哈蒙妮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出船舱，将空间留给坐在原地，状似发呆的威廉：“我们先去准备之后的侦察、诱敌这些事情了，这些都相当危险，必须万分小心。”

　　当林登和哈蒙妮大致说明自己的计划后，船舱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他们回过头，只见身材敦厚的威廉把大半个身子靠在门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他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坚决。

　　“好吧，我豁出去了！”

　　林登闻言也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里奇金，让亮闪闪的它在指间翻滚跃动，“那么，就让奥秘告诉我们什么时候靠岸，开始行动吧！”

　　“铮！”

　　他将金币弹起，又稳稳地接住。

　　“嘿嘿，连我们自己事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船，那么敌人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似乎是想要舒缓即将在刀尖上跳舞的紧张，他笑着开了句玩笑。

　　“另外，鉴于你好久没回去了，家里的环境可能有所改变，以此为坐标‘幻影移行’时可能会出岔子，所以我建议你选个一般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地方在脑海里还原。”林登最后提醒道。

　　“十五分钟之后，行动开始，代号：复仇之始！”他瞄了一眼掌中的金币，表情已然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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