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海外华人互助委员会
下午时分，程阿龙租住的行伍楼前，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头戴着一顶瓜皮小帽，面容微胖，但脸上的皮肉微微浮肿，一副常年操劳的模样。
来人躬身，抬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里头正在休息的华工听闻立即起身，把门打了开来。
“你好，请问哪位程阿龙先生他现在在哪里呢？”
来人端着一副笑脸，两只眼睛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直线。
程阿龙对这片土地极为陌生，但说起陌生，这片土地的居民，对他这个外来者，也同样无比陌生。
开门的华工，看着这这人，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开门的华工纵然心里略有不耐烦，但总归没有抬手就把房门给狠狠关上。
“你是谁？找阿龙又有什么事情吗？”
华工没好气的问道，一边说着话，一边端起手里的烟杆轻轻抽了两口。
“我是当地华人理事会的，我是理事会里的管事，名叫林水生，我们的郑理事想要请这位名叫程阿龙的先生去见一面，请问你能替我引荐一下吗？”
“林水生？华人理事会？”
听着对方谈及自己的身份，开门的化工也是微微一愣，但在听了对方的身份以后，此时的他，更是没有半点拒绝的道理了，微微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将他带上了楼去。
“阿龙，这家伙说自己是什么华人理事会的管事，他们的什么劳什子会长想要见你一面！”
华工在房门上轻敲了两下，在听到房门后书生的回应后，将情况一一通报。
“华人理事会的人来找你，阿龙哥？你要和他见一面吗？”
书生听着门外的消息，也是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身向程阿龙问道。
“见见也好，毕竟大家都是同乡人，住在一条街上，总是要见面的。”
程阿龙轻轻点了点头，书生便伸手将房门打了开来。
外头等候已久的林水生笑眯眯的看着开门的书生，却是一言不发。
“请进吧。”
程阿龙示意书生先行离开，主动开口将对方迎了进来。
“阿龙先生，您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林水生踱着步子，来到程阿龙身前的椅子坐下，脸上依旧是那副没有改变过的眯眼微笑模样。
“我可没有躲躲藏藏着什么。”
程阿龙微微笑着，抬手拿起一只小茶杯，再用昨夜才买来的茶叶所泡出的茶水，将两人身前的杯子斟满。
“好茶，好茶！”
林水生端起茶杯，只是将杯中茶水一股脑的倒进肚子里，嘴里就开始唱起了赞诗。
“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这破玩意可配不上林先生的恭维，林先生来我这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会自己斟酌地。”
程阿龙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自顾自的点起烟斗，一边抽着，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们华人理事会的全称是：在美华人互助联合会。有华人来到美国，我们都得来见一面。今天阿龙先生初来美国，我们理应向你问声好，不过，今天我来找你既是例行公事，也是替我们的郑理事，请你跟我走一趟。”
林水生坐直了身体，笑着说道。
“郑理事？我怎么不认识这个人？”
听着对方的话，程阿龙眼睛微微眯了眯，心下微动。
但脸上依旧是摆出一副兴趣寥寥的模样，冷淡的说道。
“理事找我有何贵干？刚在这儿安定了下来，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我也省得在街道上乱走动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也懒得碰到麻烦事。”
程阿龙一边说着，一边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一副昏昏欲睡的纨绔模样。
不得不说，以他那张俊朗的面孔，搭配上此时他的这副动作，的确是有几分唬人。
就连林水生，看到他这副模样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是难以维持，急忙正色说道。
“阿龙先生，我们郑理事对你可是非常上心啊！昨天他一听到你被海事局带走了，就立马启程，去了海事局头头的办公室里，可惜没见到他，今天早上，郑理事他可是又去了一趟，他可是生怕有华人在海事局的手里受委屈啊！”
林水生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衣袖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两把，好似是在擦拭着自己脸上那不存在的汗珠。
“无论如何，郑理事都替你这事跑了两趟，于情于理，请你去见一面都不过分吧。”
听着林水生的这番话，程阿龙眼睛微微眯起，下一刻他的脸上显露出些许难色，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去见他一面吧。”
眼见程阿龙同意，林水生当即大喜，站起身来说道。
“郑理事在都板街的富春楼订了一桌子菜，就等您的大驾光临了，轿子就在门口等着！”
程阿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跟在他的背后，走出了房门。
“怎么了？阿龙哥？”
临出门时，他迎面撞上了正进屋的小猴子。
小猴子看着程阿龙穿戴整齐，想要出门的模样，不禁好奇的问道。
“华人理事会的郑理事邀我见上一面，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完，程阿龙也不等小猴子回话，就径直走出了房门。
看得出，在郑振英心底，把程阿龙的身份看得很重。
就连派来的轿子，也是他往日乘坐的那抬。
林水生主动替程阿龙掀开了轿帘，请他先行上轿。
看着这一幕，程阿龙也是新奇。
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坐轿子对程阿龙而言，和大姑娘没啥区别，都是头一回。
但纵然如此，他也努力摆出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甚至在上轿前，他看着轿内的环境，还撇了撇嘴，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看着这副模样的程阿龙，林水生的心中，对程阿龙的重视程度再一次提高了一个等级。
“程阿龙先生，你可是有所不知，郑理事对你可是极为重视啊！”
林水生爬上轿子，坐在程阿龙的身前，笑着说道。
“这富春楼的规格虽然比不上大清国内那些顶级酒楼一星半点，但在这都板街里！这富春楼！可是绝对顶级的存在啊！每次郑理事要宴请那些白人官员，可都是定在这地方！”
“郑理事用对官员的规格招待我么？那我可真是荣幸。”
程阿龙听着他的话，微微耸了耸肩。
林水生自然能听出程阿龙话语里的兴趣寥寥，当即收声不再多说些什么。
程阿龙坐在轿子上，自顾自地将眼神放在轿子外头打探着。
跟随着轿子前进，他见识到了更多，昨日未曾见过的场景。
下午的都板街，相较于昨日中午时分街道上的人流量打了不少。
同时，不少间昨日还是空荡荡的商户里，今日竟是意外的人潮汹涌。
人总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现。
因此，陈阿龙猜测，应该是有大量外出工作的劳工，回到了都板街中。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们中的不少的身上都是一副刚结束工作，的疲惫模样。
他们之中有的身上的衣服沾染上了矿场的尘土，有的在工厂的终日劳作中浑身上下带着浓浓的煤炭燃烧后，所带着的浓烈烟熏气味。
望着他们沉重的脚步，程阿龙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这些远离家乡，怀揣着希望来到大洋彼岸的劳工们，真的实现了他们的目的吗？
程阿龙默默的在心头打了问号。
“现在都板街上的人可真是不少。”
程阿龙自言自语道。
“明天就是周末，那些白鬼可比我们更懂得享受。”
林水生终于听见程阿龙开口，急忙搭话道。
“是么……林先生，可以请你说说现在华工们的收入如何吗？”
程阿龙微微点了点头，继续提问道。
“收入？阿龙先生竟然对这方面的事情感兴趣吗？”
林水生显然有些诧异。
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面容俊朗，穿着精致的年轻人显然就是一副大家阔少的模样。
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提起这方面的问题。
“还是得了解了解的，跟着我住的那些兄弟，总不可能靠我养一辈子。”
程阿龙兀自摇头说道。
“阿龙先生手下，大概有多少人？”
听到程阿龙说起自己的情况，林水生敏锐地继续问道，试图打探出更多的消息。
但对方的回应确实令他感到失望。
“只是同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罢了，算不得我的手下，我替他们找了住处，住过这个月让他们适应适应这边的生活以后，他们也该各自去讨营生了。”
在这方面，程阿龙到时没有隐瞒什么。
毕竟对方这个【海外华人互助委员会】的身份摆在这，无论如何，都是比自己更清楚这边的就业情况的。
要是能让对方替自己安排好同船人的工作，也着实是了却了程阿龙的一番挂念。
“原来是这样……看来阿龙先生这段航程，过的可不算是太顺利啊！”
林水生犹豫着，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听着他的话语，程阿龙轻轻摇晃着头，缓缓开口道。
“的确算不上多顺利，我们在海面上遇见了海盗，要不是有这帮兄弟伙的支持，我说不定连船都下不了呢。”
“是么？唉……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要不是在国内活不下去了，谁愿意飘扬过海，在船上吃苦受难。”
听着程阿龙说起自己在船上的经历，林水生也是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些感同身受的意味。
“说是活不下去，倒也未必，大家愿意来到这里，多半是抱着些许想要赚大钱的念想，只是这现实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罢了。”
程阿龙笑了笑，他并不打算和眼前的这个家伙说太多。
“林管事，你是这儿的地头蛇，有什么工作可以推荐给我那帮兄弟们吗？”
“咳咳……地头蛇可算不上，这儿的地头蛇可都是那帮白鬼们！至于工作的话……倒也有挺多的选择，不过这方面我可做不了主，还是请阿龙先生待会在饭局上，和我们的郑理事多聊聊吧，他人脉广大，连那些有钱的洋人都得给他几分薄面，相信他能替你解决这些问题的。”
林水生呵呵一笑，也并不打算参与进来。
“这样么……那好吧，看来我今天倒也来对了，正好待会和你们郑理事好好谈谈。”
没过多久，轿子就停了下来。
富春楼虽然在林水生的口中被吹嘘得水平不低。
但放在前世见过不少大世面的程阿龙眼里，这所谓富春楼也不过是一幢通体木质的两层小楼罢了。
别说与前世那些顶级的饭店没办法比较，就连在今生的记忆里。
这间小楼的规模与广州的那些顶级酒楼，都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但既来之，则安之。
虽然程阿龙一直是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搭配着自己精致的衣装与俊朗的面貌的确十分唬人。
任哪个不认识他的人见了，都得怀疑他是不是国内哪个大家族派来的公子，亦或是清府委托的秘差。
但实际上，他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却是清楚得很。
现在的他，既不是哪家的大公子，更没有清政府给自己的身份背书。
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手里有些钱的外来劳工罢了。
此番，他同意与那位郑理事见面。
一来，是为了与当地的华人群体取得联络。
二来，他也是希望能够改变当下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景况。
毕竟就算是离开了国内，在大洋彼岸的华人群体中依旧是人情社会。
多认识些人，总还是没错的。
林水生抢先下了轿子，来到了程阿龙的一侧，替他吧轿门帘子掀开，再给亲自给他端来了下轿的脚踏。
看着他的动作，程阿龙兀自轻轻点头，嘴里发出嗯的一声，倒也算是谢过。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这间富春楼中，穿着油腻长衫的店家小儿迎了出来，看着林水生的面孔后，急急忙忙地将两人带到了小楼二层的厢房之中。
“你就是阿龙吧！果真是器宇轩昂的少年豪杰！我老郑也是难得能见到天才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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