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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姐妹


起初来南浔时楚照君只是抱着一丝闲适之意,而置后来,她便越发地融入进了凝骄,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见风洛晨与顾修的相处十分和睦,顾雪盈也会在无事之时发自内心的微笑着。凝骄的弟子问她为何开心,她总是一笑置之,“家中和睦,自然开心。”年纪大些的弟子,如顾修的下属姜柯,也是每天带了笑意的。是啊,自从风洛晨与顾修决裂之后,凝骄老一辈的弟子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只有姜蛟一人了。彼时凝骄的师姐妹们也会笑着打趣两句,日子,过得越发快了。

        但是楚照君,还是会在闲暇的时候想起沈见月。起初只是淡淡的思念,而直至后来,她便越发的想着那个人,如同一场病症,她愈发难受,来势就愈发凶猛。

        “仙君,沧淼门,邀请咱们去参加下个月的灵修会。”下属姜柯双手恭敬地托着一张请帖。请帖是用白玉打成的,上缀鎏金。透着一股不可高攀的华贵气息。

        “妈的!他们临安真是……”顾修还欲说下去,奈何怒气难掩,只得用力地抓着桌柄,发出不悦的“咯吱”声。

        “仙君……”姜柯思索片刻,陡着胆子道:“虽然他们的确欺人太甚,但,不去恐怕有损颜面。”

        “那你说怎么办?!”顾修戾气满怀,随手抄过桌上一个茶碗便往姜柯头上砸去。直到在楚照君脚边骨碌碌转了个圈才安分下来。

        “仙君。”楚照君淡然立于门外,一身淡青色绫罗长裙,清净素雅。她的面色似乎有些虚弱,白的发青,人也瘦了不少。

        顾修神色稍有缓和,道:“你怎么来了?”

        楚照君顺步进门,一步一步皆得体的如大家闺秀,教人挑不出错来,“临安是主,我们南浔是客。虽说从古至今,都是主贵待客。可是这客,也要行客之道。既然他们诚意相邀,那我们也要体面地去,以免被人嚼舌根。”

        顾修思索片刻,不似方才那般怒火滔天,但还是问道:“那你?”

        楚照君大方一笑,脖颈仰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这都是我自己的事,仙君不必操劳。”

        “怡彤姐姐回来啦!怡彤姐姐回来啦!”小弟子清脆的嗓音绕在整个苍云山悠长的峡谷之间,久久挥之不去。

        “啊?怡彤姐姐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啦,太好了!”

        “哎,怡彤姐姐,都修了什么啊?”

        “安静!身为沧淼弟子,不该如此浮躁!”沈思墨横了一眼刚才那几位聒噪的弟子,房间内立马就恢复了原先的安静。

        有脚步声徐徐传来,一下又一下都带着一种不可轻视的意味。沈思墨身旁的沈见月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却又好奇地望向门外。

        “问仙君安好。”一名素衣女子沉声行礼。

        沈思墨点了下头,示意她起身说话,“这次前行,可有什么好事吗?”

        女子骄傲地扬了扬她高贵的头颅,“此次修炼,我以达到灵欲境。”

        此言一出,四座纷纷诧异。沈见月有些不可思议地掩了掩唇,对女子半是敬佩半是害怕。

        沈思墨只是轻轻微笑,与房中众人大不相同,“灵欲境虽高,但很是危险,还是小心为妙。”

        女子粗略地点点头,转而望向沈见月。沈见月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愣,木讷道:“长……长姐。”

        女子无奈地撇撇嘴,以示她的高贵。那女子的容貌、身材皆与沈见月有五六分相似,但细看之下,却又截然不同。她比起沈见月多了几分媚气,年轻的面庞扬起,处处透着傲慢,已炫耀她不可多得的美貌。乌黑的青丝只用一根金簪固定,可这金簪却做工精细、价格不菲,非寻常人家能比的。

        只见她潦草地向沈思墨再次行了个礼,“弟子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就不麻烦仙君了。”

        沈思墨并不生气,“你去就是。”

        她轻蔑的扫视了沈见月等人一眼,摆着轻快的脚步走了。

        沈见月见她缓缓出房,才长松了一口气。轻抚着胸口,甚是后怕的模样。

        沈思墨见她这副模样,笑道:“你也太怕她了吧。”

        沈见月连连摆手,“这还是我长姐吗?”

        “怡彤姐姐这么厉害,不愧为仙君座下得意门生。”

        “当然了!怡彤姐姐可不是什么小人物!”

        有弟子奉承着,满脸堆笑。

        “哪有,别瞎说了。”沈怡彤笑着斥责,眼神中却尽是得意。

        “姐姐就别谦虚了!您真的厉害呀!”

        还有不知深浅的弟子附和,“是啊是啊,依我看,这女君之位就应该是姐姐的!”

        沈怡彤拉下脸来,凡是年纪稍长的弟子皆察觉到了,还有人小声提醒那位弟子。可偏偏那弟子浑然不觉,继续道:“沈见月算什么?她根本不如姐姐三分呢!”

        “这是谁说的话?仗责三十!”

        那位弟子惶恐不知所以,趴在地上一个劲磕头。

        “来人哪!把她给我带下去!”

        起先游廊尽头的武夫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触及沈怡彤眉间冷然,才慌忙拖了她下去。

        见那人狼狈至极,沈怡彤仿佛是在看戏一般,无半分怜惜之情,更无要收回成命的意思。她身后的弟子无不大惊失色,怕走那人的后路,一个个吓得眉目低垂。只有沈露依一人端然站在她背后,面上尽是嫌弃,口中还不忘咒骂:“哼,仗着自己是小姐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沈怡彤听得那人的呼救声渐渐远了,方才道:“见月最近……”

        有知趣的弟子上来回话,“二小姐最近一切都好。”

        可是人群中就偏偏有几个不知好歹的弟子,“还有还有,最近见月姐姐跟一个叫楚照君的姐姐在一起,不过楚小姐去南浔了,正巧今天回来,说是来看看见月姐姐。”

        听他这番话,沈怡彤轻挑远山,“这个楚照君……”

        忙有人接了话头,“就是修罗血神的妹妹,父亲风轩,母亲楚芷亭。也是最近才认的,眼下还没有什么人知道。”

        沈怡彤厌恶地哼了一声,“刚才你说她去南浔了?想必是凝骄门。修罗血神的妹妹?来头倒不小。”

        校场上,一名青衣女子手持长剑,身姿秀丽。每一剑都带着强劲的风力,逼得人不得不纷纷后退避让。脚步轻盈,如同一只纤丽小巧的蝶。

        场外无不一人拍手称赞,只有沈怡彤嘴角轻抿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身边的弟子忙谄媚道:“这就是楚姐姐,哎呀,比不上您的。”

        沈怡彤撇了撇唇角,漫不经心道:“本来就是,用不着你这个小蹄子来说。”

        那名弟子一时有些讪讪的,不知所措地敛了笑容。

        沈怡彤见场上称好声连绵不断,不觉气涌,随便抽了一把剑就迎了上去。众人不免惊讶惶恐,但又畏着沈怡彤不敢贸然上前,只得乖乖立在自己的位置上祈求仙君不怪罪惩罚。

        楚照君反应极快,待到众人回过神时已然与沈怡彤接手比试。但她何尝是沈怡彤的对手呢?不过两三下一把灵剑便已被打落在地,发出沉闷而急促的落地之声。

        仙界弟子自来视灵剑为最重之物,怎可甘愿受如此屈辱?

        沈怡彤满脸鄙夷之色,“切,就这个水平还能被称得上是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吗!”她随后吃吃一笑,眼神中浸满不屑与嘲讽。

        楚照君自知她身份高贵,不可侵犯。只得忍气吞声将灵剑拾起。

        见沈怡彤咄咄逼人,大有凌人气势。一名弟子早已快步上前,赔笑道:“小姐您这是什么话?楚姑娘虽比不得您,但也是我们的姐姐。”

        沈怡彤淡淡扫视了她一眼,“这话什么意思?叫我给这个贱人道歉?!”

        那名弟子倒还不恼,软言相劝,“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别为他人而生气伤身。”说着有意无意地瞟着楚照君。

        沈怡彤像是怕被什么肮脏东西恶心到了一般,厌恶地甩过她搀扶的手,“谁他妈是你姐姐,老娘是你姑奶奶!”

        那弟子听她话语露骨,也蹙了眉。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忍着眼泪退了下去。

        “她好意劝你,为何还要斥责她?”

        沈怡彤杏眼圆睁,双手叉腰,故作不解道:“她?她是谁啊?你是说刚才那个下贱玩意儿吗?”

        楚照君听得这话也大为恼怒,但风洛晨常常教导谨言慎行,也只好忍了性子,“沧淼的门规上可曾说过“人无贵贱之分”这句话?”

        沈怡彤托着杏粉色的腮,“好像有吧,我也不记得了。不过门规上只是说了无高低贵贱之分,并没有说其它的啊。下贱玩意儿就是下贱玩意儿。”

        楚照君的胸口猛烈起伏着,如大海中汹涌的涛,“她与你同为弟子,你怎能这样侮辱他人?!”

        沈怡彤看她放了规矩,也正了声色,“我来找你,你大概自己清楚!不过是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什么东西,竟敢和见月做朋友?我告诉你,她将来是要做女君的人,最好离她远点儿,剩下的我不用跟你说了吧,你自己清楚!”她的话如根根利剑,直直扎如心口。

        沈怡彤美丽的脸颊上又浮现出了往日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我说什么,我想你应该都很清楚!”

        楚照君望向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可身子却像承受不住似的软了下去。见此场景,场外弟子蜂拥而上,团团围住楚照君。

        “照君姐姐,你没事吧?沈小姐,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处久了就好了。”说话的是刚才那位年纪稍长些的弟子。

        楚照君无力地笑了笑,撑出两个饱满的梨涡,“难为你了,还要安慰我。你不必说了。”

        她急忙扶住楚照君,“这是哪里话呢?您要不要紧?”

        楚照君轻轻摇头,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冰。

        “抱歉,今天见月不见客。请回吧。”沈怡彤面上并无半分对昨日之事的歉疚,反而带着几分强势的笑意。

        “我……”楚照君心中自然大为不快,但又转念想到对方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和顺道:

        “我要走了,麻烦你告知阿月一声。”

        沈怡彤笑意盈盈,明艳的有些不大真实,“楚姑娘尽管说,但告不告知就是我的事了。话本我又不是没看过,里面的那一套我也知道,无非就是假惺惺的扮可怜。”

        楚照君本心想若是沈怡彤不强势逼人,也就硬生生吞了这口气。但听她如此言语,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可沈怡彤倒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甚至她的眉眼间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见月将来是要当女君的,事务繁忙。这几天累着她了,就不方便见客了。楚姑娘,请回吧。”

        楚照君神色一滞,强笑道:“那……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沈怡彤毫不领情,“本来就不需要你打扰!”

        楚照君又向沈怡彤做足了礼节告了别后方才依依转身出门。沈怡彤不晓得她神情如何,只见一个分外瘦弱的背影在冽冽风中分外凄凉。

        是啊,沈怡彤又怎会同情她呵。

        沈怡彤双眉微曲,心中大为爽快,却又夹杂着几抹闷闷的忧伤。只道是自己想多了,正准备回屋却见沈见月矗立在门口,表情冷淡,似是厌恶。

        沈怡彤被她的目光探寻得有些发毛,“见……见月你这是做什么?”

        沈见月的眉宇间有着深深的恨意,眼中的阴翳挥之不去,“呵,沈怡彤,你是不是很开心?”

        沈怡彤惶惑地看了看身后,不敢触及她冰冷的目光,堆了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我不知道啊。”

        沈见月并不回话,稍带稚气的年轻面庞上竟都是冷笑,“你很喜欢看别人哭,是吗?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楚姐姐?沈怡彤,你变了。”

        沈见月素来都是以“长姐”相称,从未如此无礼,端然如沈怡彤也改了神色。

        “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沈见月纤细的眉微微挑起,那是精心描过的远山黛,此刻却与她苍白的面颊形成鲜明的对比,叫人不得不因为她不可亵渎的气场而退避三舍,“你以为楚姐姐也是同之前那些人一样?我会去告诉仙君,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而付出后果,当然包括了你,沈怡彤。”

        沈怡彤气势凛然,浑然是一个家中长女应有的模样,“沈见月,你大可去告诉,闹得人尽皆知最好。好让你看看失了我这个姐姐还会不会有你这样不顾后果就可随便说话的资格!”

        沈见月浑不在意,转身便往仙君禅室的方向走去。

        沈怡彤不去阻拦反而脸上的笑意越发得体出众,“沈见月,别忘了,咱们两个是姐妹,是沈家,是沧淼一手作出的姐妹。”

        沈见月脚下一顿,双脚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滞住。仿佛是有腊月寒冬的冰水兜头而下,整个人的心都被冻住了,却还是抵挡不了绝境中的丝丝痛楚。她何尝不知道呢?自己原是欠了沈怡彤的。若不是她双亲为了拼死保全自己,又怎会让她年幼就遭受家破人亡之痛。这也恐怕是沈家为何对她百依百顺的一大原因吧。沈见月明白,所以她在记事起便打定主意要让着这位姐姐。其实也不是她心甘情愿,只是常听家中长辈说起。那时她还是小小稚子,任人把控。而沈怡彤也尽可能的对自己好。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在一生中只对娘有三个印象:姿容秀丽、喜爱梅花、气性高傲。其实她很怕,可在茫茫人群中却只有沈怡彤一人轻声安慰她。那时,沈思墨还尚未成为仙君,不过也是真心待她好。沈家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但到了她真正痛苦无助之时,不也还是对她弃之如履?再往后的太多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好像在那个时候,沈怡彤还是很温柔的,可如今却也变了性子。她曾亲眼看过一个个亲近之人的离开,娘、姨母、沈怡彤的爹娘。在修真界的悲欢离合中并不算太凄惨,但是其中的痛约莫只有她一人知道。现在连幼时那个温柔可亲的怡彤姐姐也要离自己远去了吗?

        身后有遥遥的女声传来,听着不大真实,“星摇儿,是你变了。你去说吧,我不管你。”

        那是她的闺名,是沈怡彤起的。记得那时,她总喜欢叫着这个名字给沈见月唱歌,那歌声真是好听。听她说,这首歌是称赞兰花的,她还说,兰花不可随意攀折侮辱,因为在她心里,兰花和沈见月一般漂亮。而她会笑着回应一句,“姐姐也好漂亮。”

        而现在的沈怡彤,虽然不减倾城,但更像是一块置于木盒之中的玉石,漂亮珍贵得很,却十分陌生。

        沈见月忽然觉得眼中像是有泪,却又落不下来,“我会说的,你等着吧!”说罢,她向远离什么污秽之物一般,急急逃出了房间。

        沈怡彤望着她奔逃的背影,心中凄苦,却又很是温暖。“小姐!”丫鬟曦儿扶住即将倒下的沈怡彤,“小姐,您别伤心了,二小姐会明白你的苦心的!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啊!”

        沈怡彤一把推开曦儿,笑容深沉而苦涩,声音是极端之后的沙哑无味,“不,她不会明白。明白的那个沈见月已经死在沈家了,活下来的是那个不明白……不,是那个不明白姐姐,明白事故的沈见月。”

        曦儿虽未曾读过书,也识不得几个字,但也隐隐觉得她话语不祥,赶忙捂住她的嘴道:“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呢?您自己伤身子不要紧,叫外人听到了不知怎么编排您呢?”

        沈怡彤的眼中尽是对以前的幻想,“不,不会的。他们不会的。”

        曦儿看主子神色不对,连声抱住了沈怡彤道:“您赶快歇息吧,您看,都把眼睛哭红了!”

        “哭?我怎么会哭呢?”沈怡彤疑惑地抬起手指,触碰到脸颊之时却是一片湿润。她很清楚地记得,自从七岁贪玩,不慎从楼顶摔下时,她就没有再哭过了。一次也没有。

        曦儿应和,“您还是先回屋休息吧。”她顺势把沈怡彤搀扶着带回屋去。只余满院月色如水,格外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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