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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覆灭(下)


屋子里昏暗至极,身后的门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倏地关上了,发出沉重的巨响,伴随着一阵冷风。

        还未反应过来,便有无数支箭射来,纷乱至极,箭密如雨。风洛晨和沈思墨立即施法止住乱飞的箭,然而却未有反应。

        几次捏了个诀想让房间亮起来都没用,好像考验的就是让人在黑暗之中辨别箭的走向、位置,最终设法让箭雨停下。

        两人一边挥剑阻挡,一边飞快思考着。

        箭是从墙壁两边射出的,速度很快,在手中的剑挥过之时,会让箭雨凝固一两秒,是因为持剑人灵力的问题,修为越高,自然剑上附着的灵力越多。

        仔细辨别,箭的走向是有规划的,隔几秒变幻一个新的阵法,看似凌乱至极,实则井然有序。二人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发现每一次变幻都会形成一朵花瓣,花瓣形状各异,组合成一朵完整的花。

        每个较有名气的门派都会有自己的纹饰,纹饰代表着门派所传承的思想道义,譬如沧淼,是流云玉兰,高洁正直;凝骄,是水光清莲,清心淡然。而不同的花瓣形成一朵花,则是灵境派的纹饰,意为兼容并包。

        又是灵境派……

        二十年前灵境派盛极一时,可后来却如流星一般虽灿烂却快速黯淡下去,沧淼讲课的仙君总是叹惋。因此沈思墨和风洛晨多多少少研习过一些关于灵境派的术法,也和灵境派的弟子一起探讨过。

        虽然知晓这是灵境派的纹饰,但毕竟研究的不够彻底,不知破解的方法。

        风洛晨忽然说:“灵境派的阵法未必就要用他灵境派的法术来破啊。”

        沈思墨立刻会意。两人试着用其他的术法破阵,没想到竟然格外轻松,缜密的阵法在剑下逐渐散乱,箭羽零落一地,阵法被破开。

        此刻两个人心中都缠绕着一个问题:柳家和灵境派究竟有何关联?

        经过一道道机关,终于来到暗道最深层。

        这个地方四周都是干净的白墙,那种清雅的檀香气息越发沁人心脾,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风洛晨再次观察着四周,查找机关。

        “这面墙竟然和方才进入暗道时一模一样,会不会机关也如此?”他朗声问道,又随意地晃了晃,想不到机关竟然开了。

        风洛晨本以为此处的机关应该巧妙严密,无懈可击才是,不承想如此简单。但随着墙一点一点移开,不知为何,有种阴郁的感觉布满他整个心头。

        沈思墨说:“最震撼人心的东西往往在最简单的地方。”

        墙缓缓移动,一点一点露出里面的样子。

        移动的声音悠长而缓慢,像是尘封许久的模样。随着墙壁移开,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

        风洛晨和沈思墨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间密室,抑或是一个石洞,因为四周都是嶙峋的怪石,空旷极了,石壁凹进去的小洞里都呈放着一点萤火,因此即使身处洞中,并不昏暗。

        这个石洞很熟悉,和两人之前破过的那个机关中的石洞简直一模一样。

        洞中央摆放着三座石棺,皆用檀香木制成。通体光滑明净,甚至有些好看,令人觉得做了棺材有些可惜。檀香木本身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而石棺前摆着一个香炉,丝丝缕缕的烟雾萦绕着,应该是施了法术,不然不会长久不散。

        他们所见甚多,对这种离奇诡异的景象并不感到惊异。二人打量着四周,不过是个普通的石洞,但凹槽处的萤火亮着莹莹的微光,格外繁丽。

        这种萤火风吹不灭,永久明亮,因此无数人都十分喜爱,只是很少见,只在遥远的北方暗林里才所见一二。一盏萤火便足以让一个普通仙家倾家荡产,何况是成千上百盏?

        修真界中能如此奢靡的没有几个人了。

        “从进暗道开始,我就在想一个问题,这些机关究竟是柳顷潼建造的还是玄瑶宫之作?柳家机关重重,但这条暗道似乎……鲜为人知。”沈思墨的声音很轻很淡,加之石洞中空荡荡的,最后几个字都散落在了风中。

        风洛晨接过话:“还有从开局一直到现在的灵境派,以及我们当初遇到的那条暗道。”

        他又说:“先将石棺打开看一看吧。”

        沈思墨说:“好。”

        在修真界,有着许许多多的利益。仙道中,随意开馆对尸体是不敬的,仵作验尸前,或是探案、做法事一类的,凡事触碰到尸体,都要先虔诚祈祷一番,表达对亡魂的歉意,也事先说一句,让死者明白自己所做之事,以免大不敬受到“惩罚”,办完事情过后同样也是如此,要念一遍经让死者安息,这件事情方可结束。仙道是如此,在魔道中,更有着许多说不清的规矩,现在方不提起。

        按规矩照做后,照常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如若亡魂跑来找你唠嗑啦,或是气得火冒三丈直接起死回生啦,都不常见,感到一阵心安,如此便是死者默许了。

        两人合力打开石棺,棺盖落在地上的那一刻,风洛晨突然叫道:“沈思墨!”

        沈思墨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风洛晨失色地望着棺内的一把长剑。

        沈思墨将目光落在那把剑上。这是一把不错的宝剑,剑鞘以玉制成,却不会很重,上面镶着深蓝到发出微紫的宝石,犹有光芒在闪烁,剑柄上悬挂着一串浅灰色的剑穗。单从剑鞘来看,便能知道这把剑究竟有多么气势昂然。

        良久,风洛晨失声道:“这是我父亲的剑。”

        沈思墨愕然,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应。

        风洛晨从棺中取出长剑,一把拔开,点点星光从中飘散,他从这把剑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力量,即使多年关在阴冷的棺中。

        剑上刻着名字:风轩。

        沈思墨也看到了,起初风洛晨说出那番话时,他还有一点疑惑,现在全然明白了。

        棺中未有尸体,只有一把剑。仙道之人将剑看得十分重要,一柄剑就代表了这个人。有些人的剑是命中注定就这一个主人,剑与主相辅相生,成为一体。

        风洛晨很快回过神,他正色道:“我父母是凝骄弟子,自幼在凝骄学习,是仙君的得意门生,他们二人无亲无故,便以仙君为父,师哥师姐为兄姊。自从他们二人出事后,老仙君便带我回了凝骄。老仙君给我讲了许多有关他们的事情,其中便有佩剑。”

        沈思墨道:“想不到玄瑶宫竟然与此都有关联……再看一看另外两座棺木吧。”

        另外两座棺中同样放着剑,一把是楚芷婷的,另一把却是墨辰的。

        风洛晨从未想到会在此地看到父母双亲的佩剑。

        他沉思,说:“我父母死因蹊跷,所以近几年来一直在查找原因,现在已经有了眉目,事情隐隐指向玄瑶宫,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沈思墨注视着另一把剑,缓缓道:“墨辰,宋御微夫妇二人曾是灵境派的杰出弟子,也是你父母的挚友。或许墨前辈的剑在这里,前面一切关于灵境派的事情就说得通了。”

        “我查到当年他们就是在浔阳出的事,可那时浔阳只不过是个偏僻之地,没有现在的繁华安乐。墨前辈和宋前辈同样死因蹊跷,据说是由于修炼太甚,毕竟灵境派练到深处……但我从来没有将这两件事情串联到一起想过。”

        沈思墨忽然想到什么:“灵境派练到深处对身体有损,多少任长老门主都是因此而暴毙而亡。灵境派的阵法离奇,法术诡谲,便会令人不知不觉陷进去。我们刚才碰到的都是灵境派难解的阵法,但我们并不了解法之术,所以用自己所擅的法术破解。你说,如若用灵境派的法术来破,又会怎样?”

        风洛晨猛然惊醒:“你是说……此处很可能是当年出事的地方,或者这个阵法就是专门设给墨前辈夫妇二人的?”

        沈思墨很了解风洛晨的性子,年少时桀骜不驯,嫉恶如仇,即使后来亲眼见到修真界最深的恶,独自修了魔道,虽然表面上常常装得事不关己,但实则那个风洛晨依旧没有变过。他这些年一直在追寻父母的死因,又一心要剿灭修真界中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两者融合在一起,风洛晨必定要搞个明白,然而不知其中缠绕了多少说不清的是是非非。

        沈思墨轻声说:“先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况且柳顷潼还未找到,我们可以带着剑离开。毕竟这里……恐怕前辈们并不满意。”

        风洛晨颔首,面色稍微恢复一点:“你说的对。”

        沈思墨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晦暗不明。

        风洛晨小心地从棺中取出长剑,仿佛在对待最珍重的东西一般,他凝视着这把好看的剑,良久,他沉声道:“我平生有两愿,一是修真界有一天真正可以长治久安;二是让我父母以及这些无辜的忠义之士安息。”

        沈思墨平日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沧淼中最受敬仰的仙君,现在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思墨感到一阵心痛。风洛晨这一生,太苦了……被世人所诟病,仙道至今处处打压,而他心中是正义,却被那所谓的高尚称之为奸恶。他想要挽救那些一心要杀他的人,可是单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行呢?

        沈思墨想,如果自己和他站到一条线上就好了,可是他做不到,也不能做,因为这样,就会有更多的离散与悲哀。有时真的恨极了这个仙君的身份,自己竟然是他的对立面,但只要能做到一点,就要拼命去做,好让他的负担可以减轻一点,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还有我妹……她看着柔柔弱弱的,但实则坚韧得很,有时还挺倔。”风洛晨提到楚照君,感到暖了一些,“虽然我一力压制她灵力的生长,可我还是能感受到那股势不可挡的气息,在这里,越厉害,越受人觊觎,我只希望她能一生平安喜乐。唉……随她去吧。”

        “没有高深的修为,是无法保护自己的,我相信楚惋。”

        “嗯。”风洛晨回过头,“谢谢。”

        “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告诉我。”卿黛未流一滴泪,只是不断地喃喃着,一直跪坐在柳如烟,不对,现在可以说是她妹妹身旁。

        柳家机关重重,藏着许多玄机,仙君们纷纷去查找、带回剩留的余孽。

        柳家是玄瑶宫一个重要的枢纽,此刻翻找查验简直如同寻宝一般,一个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就此展开,收集到了前所未有的信息。

        “仙道竟然如此……”喻夜尤其诧异,他所认为的仙道,一直是良善的、高雅的,不染尘埃的,他从未想过自己坚守的理念竟然肮脏腐败到了极点。

        他想起以前的冰冷与茫然,真想狠狠给自己来一拳。

        喻夜抬起头,望着远处跪在地上的卿黛,一阵悲悯。这种情况发生的很多很多,甚至每天都在上演着,而他却被蒙住了双眼,扬言救赎,却实则害了别人。

        “对不起,如果我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或者,更早的时候,那天我们不出去,不出去就不会被玄瑶宫的人带走……对不起……”

        喻夜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接近痴傻的模样,宽慰道:“卿黛姑娘,她泉下有知,会明白的,况且她最后说了,让你不要再执迷不悟,或许她看到这一切会伤心的。”

        “不,我没事的。”卿黛挺直了腰板,回答道。

        “你不必自责,错误在玄瑶宫……也在蒙昧不知的我们身上。”他说道最后,语气有些沉重。

        “我没事!”卿黛喊了一声,泪水突然就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侧首望着喻夜,“敢问仙君,如果不是我的错,那为什么会这样?我父母一生为人正直,就是普通的仙士,自从我被控制之后也想办法一点一点脱离,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得到这样的报应?为什么啊?!”

        喻夜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了所谓的悲痛与无奈。

        可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死去的柳如烟容貌依旧分外美丽,甚至比以往更加容光璀璨,像是迎接第一抹朝阳的玫瑰,盛开着,渴望着,鲜嫩的花瓣上还坠着露珠。

        死人比活人还漂亮,甚至有种震撼般的美,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他顿时想起古书上记载了一种毒药,这种毒药无色无味,不可口服,附着在人的皮肤上立即就会起作用,接近之人都会沾染上此毒,不过毒发身亡后药效也随之消散,不起作用。这种少量使用可永葆芳华,即便五六十岁的妇人相貌也如同二八年华的少女,只是掌握不好剂量便会命丧黄泉,但死后尸身不仅不会腐烂,还能使死者更加容光焕发。

        书上还说了,这种毒的特征便是毒发身亡后脖颈处会有月牙形状的一点朱砂色痕迹。

        喻夜对卿黛说:“卿黛姑娘,你听我说一句话。我怀疑你妹妹可能是中毒而亡,这种毒的印记在脖颈处,劳烦查看一下。”

        卿黛疑惑:“不可能啊……”

        喻夜:“我也是刚刚想起,此事恐怕会影响到整个案件,也是对令妹的一种尊重,总不能让她不清不白的走了。”

        卿黛迟疑地答应了,她翻过柳如烟的脖颈,片刻,惊叫道:“真的有一个印记,被血遮住了,很难发现的。”

        喻夜心中一震,他立即讲了这种毒的功效和来历,说完又道:“那么刚才柳顷潼是唯一接触者,他肯定也中了毒。”

        卿黛身为死士,虽然被玄瑶宫所控制,但也练就了她理性冷静的判断和坚定的意志,她说:“元夜仙君和风公子不知有没有追到柳顷潼,待他们回来,将此事告知。”

        话音未落,风洛晨与沈思墨从暗道中走出来,还多了三把模样不寻常的佩剑。

        喻夜说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风洛晨:“怪不得一直未曾找到柳顷潼,或许是在逃脱的过程中死了。我再去查找一下。”

        沈思墨跟上:“你小心。我陪你一起去。”

        卿黛感激地看着喻夜:“多谢了。”

        等待的空隙并不漫长,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做。喻夜说这种毒药十分鲜见,柳如烟是如何得到的?

        卿黛将柳如烟放置归整,就在这时,一张薄薄的纸从她袖口处落下。卿黛拾起,上面只写了短短一行字:“阿姐,抱歉了,我不该如此,只能尽力做我最后能做的事情。我无怨无悔,只有愧与你和爹娘。”

        她一直都记得。一直。她也是被控制的棋子,每当心中那仅存的一点良善和被玄瑶宫植入的所有罪恶对抗时,是多么难受啊。

        卿黛读完后,展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在妹妹的耳边说:“辛苦你了啊。”语罢,还是泪落。

        柳顷潼果然死了,死因就是那微不足道的毒。

        沈思墨道:“柳姑娘是个英雄。”

        这时,喻夜的手上突然绽放出一朵花,是沧淼通讯消息,说沧淼虽有少数伤亡,但大获全胜,抓到了许多玄瑶宫余孽,只可惜几个头目落荒而逃。

        沧淼赢了,柳家的祸乱也了结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沉沉的暗夜一点一点亮起来,清晨的曙光撕破黑暗,黎明到来了。

        每个人都望着逐渐泛白的天空,露出了不同的笑容。

        于此同时,沧淼。

        两个狼狈不堪的女孩坐在地上,并肩靠着,脸上充满喜悦的微笑,笑意一直漫到了眼中。

        “太好了!我们赢了!”虽然累,却感到无比的轻松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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