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做阳间的活阎王
第282章 做阳间的活阎王
开封外城靠南曲院街,一处普通的二进民宅。
这里便是曹彬用来安顿马庆和陈安的地方。
当日曹彬把马庆送到,留下大夫和几个侍奉的老仆便离开,每隔半月前来探望一次,一应生活所需都由曹家负责供给。
天井小院里,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瓦檐如丝线般落下。
马庆坐在院中,呆呆地仰面望天,直到蒙蒙细雨沾湿面庞才惊醒过来,拄着拐杖起身,吃力地拿起凳子,弓腰驼背,跛着腿一瘸一拐地挪到房檐下坐好,继而又拄着拐杖,痴痴地望着院子里,坑洼石板上汇聚的水洼,被雨点一打,漾起层层涟漪。
才刚三十出头的汉子,容貌衰老的好像四五十,额头布满细密褶皱,鼻翼斜下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好像刀刻般深沉。
一颗脑袋布满狰狞的伤疤,只有头顶和两鬓稀稀疏疏地长出几绺华发。
偶尔咧嘴傻笑,嘴里黑乎乎一片,看不见几颗牙齿。
一动不动地拄着拐杖坐在那,浑身好像笼罩无尽的黑暗。
前院灶房的烟囱熄了炊烟,不一会,陈安戴斗笠,提着食盒踮起脚尖往天井小院跑过。
“这说变就变的鬼天气,刚才还晴空万里呢,做顿饭的工夫就一声不吭地下起雨来。”
陈安笑着摘下斗笠甩了甩,搬来一张矮桌,摆上饭菜,和马庆相对而坐。
饭菜倒是不差,有菜有肉,马庆面前的是一碗热腾腾的稀粥,陈安自己则是一大碗白饭,一盘酱瓜,一大碗炖鸡。
陈安舀了些鸡汤淋在白饭上,拌了拌大口扒拉起来。
马庆慢条斯理地扒一小口稀粥,夹一块酱瓜放嘴里,细细咀嚼着。
倒不是他故作斯文,只是嘴里不剩几颗牙了,想大口吃饭费劲,吃口硬的更是艰难。
老母鸡炖得入口即化,陈安嘴一嗦就能吐出一截骨头。
马庆用仅剩的几颗牙嚼肉,陈安大半碗饭下肚,他的稀粥才喝了一小半。
“洛阳的弟兄,快到了吧?”马庆忽地开口说话。
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古怪,像是嗓子眼里卡了沙子,窸窣沙哑,语调很轻没有力气,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陈安扒饭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抹抹嘴,沉着脸道:“你当真决定,要继续留在开封?”
马庆咧嘴,明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是藏锋营统领,奉小官人之命潜伏开封,主持藏锋营在河南之地的一切行动,如何能够离开?”
陈安苦笑了下,犹豫道:“可你身受重伤,还.还落下残疾,少使君在信中也说了,让你回泾州调养身体,开封之事由我接管.”
马庆摇摇头:“我已经回信向小官人禀明,不会离开。我要留下,重新盘活藏锋营在开封的布置,有几条暗线是我亲手埋下的,除了我他们不会信任其他人。”
陈安略带同情地看着他:“如果当日去拜访符彦图老爷子的是你而不是我,被李业抓住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顿了顿,他苦笑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忍受那些酷刑的折磨,我会选择死战到底”
马庆咧嘴笑了,“我没你那杀人的本事,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自打跟了小官人,我马三的运气一直不差,这次也不例外,死人堆里打了个滚,黄泉路走了一半又回来了.”
“三哥倒是看得开”陈安叹口气,“当日曹彬把你送回来时的情形,我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后怕,什么叫不成人形,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了。”
马庆嘿嘿道:“咱马三被小鬼折磨了一通,阎王爷反倒不敢收咱了!往后,我便做这阳间的活阎王,谁敢得罪咱家小官人,也叫他尝尝幽冥地狱里的百般酷刑”
一道闪电突兀地划破屋宅上空,白芒照在马庆半边脸上,泛起一层瘆人地惨白。
那嘿嘿笑着的一张大饼脸,半边惨白半边晦暗,好像黑白无常的脸同时出现,看起来格外可怖。
陈安深深叹口气,抱拳道:“既然三哥决定了,小弟也无话可说,愿追随三哥继续潜伏在这开封城里,重整我藏锋营旗号!李业等人杀我弟兄,烧我邸舍,他们对三哥所作的一切,一定要百倍奉还!”
马庆淡淡地道:“不急,凡事以小官人的命令为重,先盘活藏锋营,尽快畅通开封的情报传递工作。至于李业.那日在水牢我说过,会亲手扒掉他的皮点灯笼!”
陈安看着他半阴半明的脸,心底生出丝丝寒气。
鬼门关走了一遭,马庆变了许多。
“老鸦巷是回不去了,咱们必须重新找地方落脚。”
马庆想了想,“等下次曹彬到来,咱们向他辞行再走。人家好心好意收留,可不能招呼都不打就走。”
陈安点点头:“这几日我外出打探,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安顿下来,等洛阳分营的弟兄到来再做下一步打算。这处宅子虽然清静,但始终是别人的地方,咱们留下有诸多不便。”
五日后,曹彬按时前来探望,马庆和陈安收拾妥当,向他提出辞行。
“你们要走?”
曹彬惊讶地看着他们,一脸不解:“可是有照顾不周之处?你二人如今可是开封府、大理寺、刑部联合缉拿的重犯,离开此处,安全可没有保证。”
马庆连忙揖礼道:“曹将军切莫误会,我二人承蒙曹将军照顾,在此地住了三个多月,如今小人伤势基本痊愈,不敢继续叨扰,也是时候辞别曹将军。”
曹彬古怪地打量他们,英气的剑眉皱起:“你二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商贩吧?那什么盛和邸舍,只是为掩饰你等活动的幌子吧?”
陈安笑道:“小人们只是奉主人命令,前来开封做些小买卖的,曹将军不必多心。”
“小买卖?”曹彬哼了哼,满脸不信,“寻常小买卖岂会惊动国舅李业?还派出禁军大肆围剿?我可是听说了,火烧盛和邸舍那日,你们一帮强人持刀反抗,杀死成倍的禁军,最后寡不敌众才被击破。
你倒是跟我说说,什么样的买卖人有你们这样的本事?”
马庆和陈安也不回话,只是装傻充愣地傻笑着。
曹彬暗暗恼火,不愧是经受过李业的酷刑折磨,这两人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实则都是些难啃的硬骨头,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些名堂却是难!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要走,本将军也不阻拦,收拾好东西只管离去,往后又被捉住,可别怪我没有事前警告。”
曹彬挥挥手不高兴地道。
二人抱拳齐声道:“曹将军救命之恩永世不忘!将来必有厚报!”
曹彬冷哼道:“还是叫你家主子来谢我吧!我倒要看看,朱秀那小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养出一群忠贞不畏死的勇士!”
陈安挎着两个背囊,搀扶着马庆,一瘸一拐地走出院门,又回头朝曹彬鞠身作别,这才走上街道,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曹彬站在小院门口,望着二人远去,心中不禁感慨。
正如柴荣兄长所说,这二人身份低微,却忠勇可嘉,令人钦佩。
那朱秀何德何能,能让这般勇士尽忠效死?
曹彬心里越发期待着,将来和朱秀见面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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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一月以来,天象频频有异。
十一月一日清晨,出现罕见的天狗食日,开封城短暂地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北风怒号,刮在身上冷得如刀子般。
十一月七日,半夜里天色如火烧,到了天明之时,开封城上空压下滚滚黑云,风止云歇,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好似末世快要降临。
十一月十一日,傍晚之时有彗星坠于皇城方向,开封城里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十一月十三,又陡降漫天大雪,开封城一夜之间银装素裹。
早上辰正时分,史弘肇、杨邠、王章三人出现在西华门。
昨晚官家下旨,今日晌午召集三品以上大臣到广政殿议事。
自从入冬以来,刘承祐便把早朝的时间推迟到巳时初,约莫上午九点左右,这让不少府邸离得远,腿脚不方便,又畏寒怕冷的朝臣大呼仁政。
杨邠和王章走下软舆,史弘肇翻身下马朝二人走来。
“天气严寒,雪花大如鹅毛,史公为何不坐马车软舆,还要骑马顶风冒雪?”王章笑呵呵地拱手道。
史弘肇拍打满身落雪,大咧咧地道:“史某乃是武人出身,受惯了风霜雨雪,才不像你们这些文臣,一个个的娇贵得很!”
史弘肇语气里带着些许轻视戏谑之意,杨邠撇撇嘴不以为意,王章笑道:“史公身子骨强健,杨公与下官可比不了!”
“哈哈~等冬狩时我带你们好好操练操练,老胳膊老腿,也该活动活动了!”史弘肇大笑。
三人说笑着进了西华门。
“等等~”
杨邠捧着暖手炉,走进西华门门洞时,突然止步。
他发现今日守卫西华门的将领有些脸生,十几个兵士也从来没见过。
“某记得今日西华门守将乃是郑忠,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杨邠打量那脸生的西华门守将,皱眉一脸疑惑。
史弘肇和王章也朝他看去。
“末将侯延卫叩见三位相公!”西华门守将单膝下拜,“回杨相话,末将之前乃是外殿直二班都头,三日前升任宫门将,今日郑将军告病,便由末将接替。”
“外殿直的人?”杨邠眉头愈紧,此人看着脸生,似乎在宫里也没见过。
史弘肇不以为然地道:“近日天气严寒,染病者数不胜数,告假替班也是常事,杨相无须在意。”
杨邠又看看低着头的侯延卫,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与史弘肇王章一同步入西华门,入了宫阙大内。
待三人走后,侯延卫慢慢站起身子,阴冷地眸子扫过三人背影,抬手低喝:“关闭宫门!未得本将令擅开宫门者,斩!”
轰轰~
巨大的两扇宫门缓缓合拢,门洞里一片黑暗。
“郑忠乃是我们自己人,有他守卫西华门,我等进出宫城也能方便些,今日突然换了人,倒是令我心头有些不安。”
路上走着,杨邠说道。
“杨公谨慎过头了!”史弘肇笑道,“这偌大的宫城,有近半的宫门守将里都有你我安排的亲信,真要有什么事,咱们可进可退,无需担心!”
王章嗤笑道:“这外殿直的人调任宫门将,肯定也是李业等人安排的。李业一伙人与咱们处处争锋相对,宫门将职位虽低,但却十分重要,这伙人肯定也想争一争。”
史弘肇冷笑道:“这几个月李业等人对咱们客气了许多,我还以为这厮幡然醒悟,原来是谋划着又想跟咱们争夺这宫城守卫的职务。”
杨邠回头看了眼闭拢的西华门,沉声道:“不知为何,今日心中时常感到不安,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怕个甚!难道那帮奸人还敢在宫城里藏了刀斧手不成?”史弘肇不屑地叫嚷。
“哎哟~史公可别乱说,怪吓人的!”王章浑身哆嗦了下,转头四顾,只觉今日的宫城格外冷清。
一座座宫殿楼阁,檐顶上堆满积雪,白皑皑一片,空旷的宫城看不见一个人影。
史弘肇大笑道:“近半禁军在我掌握之中,李业等鸟人有任何异动,我一声令下,顷刻间就能将他们拿下!”
王章畏缩地苦笑道:“史公身为禁军统帅,的确大权在握,可是十几万禁军兵马,您老又不能时时带在身边!咱们这里可就只有三个人三颗脑袋昔日汉末大将军何进统领天下兵马,还不是被几个阉人在宫里割了脑袋.”
“呃”史弘肇哑口无言,猛然间浑身泛起冷汗,不自觉地握紧腰间佩刀。
“你这厮闭上鸟嘴!被你这么一说,连我心里也打鼓!今日这宫城怪冷清的,不正常啊~”史弘肇没好气地低喝骂咧,转头四望,咽咽唾沫有些心虚。
“.下官不过随口胡说,史公千万不要当真!”
王章苦笑着作作揖,又见史弘肇不言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暗暗嘲笑,还自诩武人出身,还不是被丁点风声吓得够呛。
杨邠沉着脸不说话,三人皆是沉默,往广政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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