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逃跑的新娘
月亮躲入云层,寒风愈烈。
魏琰玉只伸手一探,那结界就漾起水波纹样,破开了一个缺口,随着他与她的踏入,结界又恢复原状。
风凝霜抱着双臂哆嗦:“好冷,这是个什么地方……”
魏琰玉手一挥,四周的烛台亮了起来,照亮一室的温暖。
风凝霜却骤如坠落冰窟。
因这个陌生的室内并无其它,全是画……
长卷的、短幅的、素描的……所有的画,都是围绕一个主题,或者说,一个女子。
这女子都是同一个装扮:素色白衣,赤着双足,或坐枝头俯身而笑、或在重重花瓣里依花枝而笑、或在水边戏水而笑……这女子真的好喜欢笑。而且,她的五官长得与她……近乎一样!
每一笔线条都如斯优美,每一下笔触都带着近乎虔诚的认真,以致于这女子生动得像能从画中走下,她甚至都能听见她清脆悦耳的笑声。
风凝霜慢慢看过去,眼睛被灼得越来越痛。
她突然明白傅天霁眼里那丝挥之不去的遗憾是什么了——他看的不是她,是另外的那个她。
难怪,傅天霁教她习字那天,会是这样的表情;
难怪,追月节那晚,一句“满天风雨下西楼”,他竟有这样大的反应,怕就是画中这名女子喜欢的诗句吧?
难怪,她第一次到温泉水榭,他走火入魔之时,会抱着她,对她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
难怪,他阻止她过外门考核,却又对她存希冀,这样的矛盾、若即若离,原来是因为自己长得像她?
难怪……
喜欢一个人是有理由的。
只是对他而言,喜欢自己,原来是这个理由。
风凝霜忽然笑了,指着画中女子:“这个女子长得挺好看的,比我好看。”
魏琰玉心中酸楚,上前一步:“凝霜,这只是他的过去。如果你难过……”
“谁说我难过了?”风凝霜笑着,“难过的是他吧?每天见着我这副面孔,又矛盾又憾恨吧?”
魏琰玉垂下头。
她再度望向那些画,嘴唇微吐两个字:“很好。”
魏琰玉站在她身后,终于忍不住,一手攀上那瘦削的肩膀,低声说:“凝霜,如果你难过,我在这里。你方才问过我,我喜欢的女子是谁,其实……”
“不早了,”风凝霜转过身,截断了他的话头,“我得回去歇息了。明日大婚,我得早早睡,做个幸福的新娘。”
魏琰玉微愕,她已往外走去,步伐坚决果断,没有半分犹豫。
**
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傅天霁沐浴在晨曦下,身姿俊朗,眉宇间皆是热望。他实在忍不住,恨不得将这些繁冗的仪式统统过完,好快些将她拥入怀中。那些与她举案齐眉白首偕老的未来,都在他眼前展开了一幅长长的画卷。
这时,一名小仙侍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进门,左右望望那些个宾客,不知所措地,低声对傅天霁禀:“风姑娘不见了——”
“说什么,大声点!”傅天霁喝道。
小仙侍往地上一跪,浑身战栗:“我、我是说,找、找不到新娘了。”
傅天霁眉毛一挑,眼见就要爆发,一旁的幽雪赶忙上来,对跪地的仙侍说:“先别慌,都找过没有?这峦岛很大,说不好她昨夜在哪个地方歇息,忘了时辰。”
“不、不会的。”小仙侍小声嗫嚅着,“昨夜她穿着嫁衣,说出去走一走,我以为她很快会回来,但是今天…今天早上,我发现那身嫁衣被她叠好了,放在床上……”
还没等她说完,傅天霁一声厉喝:“你说什么?!”
那仙侍更是抖如筛糠,容凤珩上前将那小仙侍拉起来,拍拍她肩头:“别慌,好好说。”
小仙侍吞了一下唾沫,鼓起勇气:“她平时用的物品,还有常穿的衣物,都不见了,整个房间都是空……空的……”
傅天霁飞身便往外奔,衣角擦过,卷起一阵风,众宾客面面相觑。容凤珩与幽雪对视一眼,紧随在后。
傅天霁一脚踢开了房门。
一室空荡。
往常她梳妆时用的梳子、妆品、花钿,都不见了;只有床上一套嫁衣叠得平整,上面还压着一个沉重华丽的珠冠。
更让他的心骤然下沉的,是嫁衣旁那柄剑。那柄他视之如命,而她从不离身的霜吟剑。
她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离开他了。连同这柄剑,与他,她都不要了。
傅天霁怒极,身周灵力一迸,整个屋顶都被掀开,他倏然转身,第一个望向容凤珩。
容凤珩一怵,立马举起双手:“不是我……”话音未落,傅天霁一阵风似的狂奔出去。
见山堂外。
容凤珩与幽雪呆站着,两人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巨大的灵力波动从里面涌出,整座见山堂都在颤抖,四周的紫玲花被摧得狼藉一片,连带外面那两人都不得不运起一层灵气罩,以免被伤到。
正当他们踌躇时,傅天霁御剑冲出,一下消失在他们视野。
容凤珩愣了愣:“师叔这是去追小师妹?”
“不对。”幽雪瞅着他去的方向,“……不好!他是去找咱们师尊了。”
“啊?”容凤珩一下跳脚,“这事难道与咱们师尊,又有关系?”
“不管了,先去看看。不能够……至少现在不能让他们撕破脸啊!”幽雪匆匆御剑而起。
**
“魏琰玉,滚出来!”
傅天霁站在魏琰玉那幢楼阁前,袖袍一挥,霜雪纷纷。
屋檐的铃铛、震角的狻猊一下碎作齑粉,整座楼阁眼见要碎成豆腐渣,一道色如翡翠的火忽然从里面卷出,将霜雪的力道抵消。
“师弟,怎么大喜之日,便来与我发这样大的脾气?”魏琰玉负手,从楼上缓缓跃下。
傅天霁根本不欲与他废话,灵力祭运之下龙吼隐隐,霜吟剑光芒大涨。
魏琰玉神色一紧,急声道:“师弟,不可!你我若是以这样的力量比拼,只怕会毁了半个蜀山,徒让赤玄趁虚而入。”
“你干了什么自己清楚!”傅天霁厉吼,“今日,我新仇旧账和你一起算!”
不少弟子闻声聚了来,幽雪与容凤珩恰好赶到,幽雪急忙上前,焦急道:“师叔,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咱们先把小师妹寻回来比较重要。”
魏琰玉愕然将他们一望:“什么?凝霜走了?”
傅天霁一声怒吼:“我先杀了你!再去找霜儿也不迟。”语毕,空气中龙吟阵阵,一条玉龙腾空而起,漫天霜雪中,一口便往魏琰玉咬去!
魏琰玉无法,只能祭起腰间的炎阳之剑,半空亦是腾起一条黑龙,张牙舞爪的,向那玉龙噬咬而去。
两条龙传出的波动瞬间就震遍蜀山,越来越多的弟子赶来。容凤珩急得跺脚,这里可不同于魔窟,那魔窟好歹有蜀山列祖的结界做抵挡,如果在这里厮杀,只怕千年蜀山都要毁于一旦。
他正急得抓耳挠腮,幽雪突然上前一步,喊道:“师叔、师尊,你们这样厮杀,可有想过小师妹的感受?”
半空中正要咬上的两条龙一顿,又蜿蜒回去,绕上各自主人的身躯。
幽雪:“你们想过没有,现在最难过的人是谁?”
一句话,各有所指,让空中的这两人都停了下来。
漫长的几息后,傅天霁率先收回玉龙,像用极强的意志才压抑下怒火,衣袂翻滚,留给魏琰玉一个清冷孤绝的背影。
魏琰玉本也想跟着去,瞥见循声赶来的一大群弟子,还是得留下来坐镇,只得叹了口气,挥手道:“都退下去吧,该练功的去练功,该修书的去修书。”
众弟子在低声议论中纷纷散去。只有那边的大树下,程梦鸢遥遥望着魏琰玉,神色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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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风凝霜。
从见山堂回来以后,她再不作他想,将一切都收拾好,推门离开之际,忽然想起什么,解下腰间的霜吟剑,手指摩挲着剑柄,眸里微光点点,喃喃道:“你不是属于我的,我今日将你,还给他。”
她就这样离开。
如同来时一样,她依然是身配那柄“壕”剑,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
不辨方向地狂飞三天三夜后,她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山,墨绿色的山。她抖了抖身上的包袱,缓缓地走在山间小路上。
风微凉,空气却是自由的。她的脑袋终于像春日破冰的小溪,有了第一缕生机,开始运转起来。
天大地大,去哪儿好呢?
她这样想着,有点累,便倚着路旁一棵树,缓缓地滑坐了下来,怔怔望着天边将要消失的最后一抹斜阳。
她不辞而别,傅天霁应该在狂怒中吧。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做不到欺骗自己,宁可忍痛醒来,也不想糊涂地做着别人替身。
她苦笑着,抬手在额头上抚了一下。
平日里他最喜欢弹她脑门,每次这样做,她免不了对他龇牙咧嘴一番。
是啊,他真是坨臭冰块,没事就喜欢欺负她!
现在真好,她再也不会被他弹额头了。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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