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
又是“嗯”。
对面果然不回话了,只有小柠檬的头像,一直保持沉默。
等了二十分钟,被甩了十八条街的其他执行员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到尸体都麻木了,训练有素地散开,有的处理现场,有的拍照留存,有的搬运尸体。
“怎么又又又死了!”下属痛不[yu]生,“老大!都连着死好几个犯人了!我任务报告不好写啊!!!”
不知为何,自从展老大莫名其妙举着大刀追着谢仪咣咣砍以后,好像就变得暴躁起来,像是迟到的青[chun]期发作了。
每次都站在尸体旁边,面无表情地说“是意外”。
意外你妹啊!刀就在你手上呢!什么意外啊?!人家一个冲刺滑铲撞你刀上了是么?!
“魏成,拒绝逮捕,袭击执行员,在打斗中意外身亡。”展星野声音毫无起伏,抬眼看着他,“白[se]高领毛衣,还是灰[se]休闲西装?”
下属露出呆滞的目光。
捏妈,你自己听听,前后两句话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旁边一个机智的壮汉道:“老大是在问你,穿什么衣服看起来像是普通人?”
他们的职业是严格保密的,总不能见人就发名片说你好我是异种杀手,有的人对外声称是推销员,有的则是卖保险的。
管理局甚至专门买下鑫茂大厦写字楼的其中一层,当做虚假的办公场所,用来应付探班的家人和亲友。
“白[se]高领毛衣吧,我看韩剧里男主都这么穿。”小弟说,“毕竟老大这么年轻嘛。”
月光下,展星野穿着连帽卫衣,衣服上的图案是史努比……
严格的说他确实还是个大学生,只不过还没毕业就被总部抓来工作。
因为年纪问题,他不悦的神[se]总让错觉他在烦恼绩点……如果不是他正沉默地擦着刀上的血的话。
“从监控录像看,魏成有个同伙,物种不明,出没于白鹿桥洞,有连环杀人嫌疑,明天晚上[ri]落后我们在这里集合行么?”下属问。
“明天我请假。”展星野说。
全员惊恐。
“老大,你你你……你怎么了?”下属小心翼翼道。
毕竟展星野是人尽皆知的工作狂,据说他未成年时就开始为总部干活,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全年无休,从不请假,以一己之力狂揽业绩,让执行部卷生卷死。
“明天有事。”
展星野背起单肩包,抬头发现所有人都不动了,连搬尸体的人都杵在那盯着他,仿佛他刚刚说的话不是“明天有事”而是“哈哈嗨!明天我不活啦!”
展星野顿了顿,解释道:“她喊我回家吃饭。”
他好像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压低帽檐,转身踩着钢筋往下跳,几个起落就回到平地,默默踩着碎石走远。
留下一群执行员在风里凌乱。
谁啊?!
“她”是谁啊?!
这解释得跟没解释有什么区别啊!!
您他妈不是九岁就父母双亡了吗哪来的家啊?!
说话不要说一半啊喂!!!
丧尽天良!!!
*
第二天晚上,按照之前许西柠和展星野约好的,他们一起回梨花巷看老许。
当年的林薇和许承年,是一对标准的千金大小姐x落魄穷学生。
林薇是槐江首富林氏集团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长女,而许承年父母都是农村人,只是碰巧生出一个刻苦聪慧又长得芝兰玉树的儿子,十二年寒窗苦读,以全省理科状元的成绩考上了首都B大。
然而童话故事总会结束,他们不仅最后走到了离婚这一步,而且闹得不留情面。
当时林薇一身白[se]香奈儿套装,踩着尖头高跟,身后跟着秘书、保镖,西装革履拿着文件和录音笔的律师,大步流星穿过医院的走廊。
她居高临下,对坐在病房外长椅上的许西柠说:“我只问一遍,你跟许承年,还是跟我?”
十二岁的许西柠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小小一只,看起来乖得要命。
她抬头,面无表情道:“我跟爸爸。”
林薇冷道:“你跟许承年,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你住的别墅没有了,送你上下学的司机没有了,switch手柄没有了,甚至连你喜欢吃的深海寿司都没有了。”
许西柠说:“我跟爸爸。”
“他现在的状况,别说养你,就连自己都……”
许西柠只有同一句话:“我跟爸爸。”
林薇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沉声道:“你想好,跟许承年,就永远别来找我!”
许西柠就笑了,露出甜甜的小虎牙,像是个最讨老师欢心的乖乖女。
她咬碎了嘴里的糖,掀起眼皮,一字一顿道:“林总,说好的只问一遍,你是听不懂我说话吗?”
林薇绷紧的脸颊愤怒中发抖。
有那么一瞬间,童秘书都忍不住上前半步,怕她会出手扇许西柠一巴掌。
可林薇最后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掉头就走。
林薇走后,童秘书和钱律师都蹲下来好声好气地劝她,露出惋惜又责怪的神[se],仿佛她刚刚犯了个大错,只要追上去跟林薇道歉,林薇就会原谅她。
许西柠吃着糖,晃着腿,觉得这群大人很好笑。
林薇不是给了她一个选择吗?她做了选择,她却要发怒。
如果选择本身并不存在,她又何必要问?
……况且。
自从四年前贪嘴吃坏肚子以后,她就再也不吃深海寿司了。
离婚后,许承年净身出户,带着女儿,搬出花园别墅,住进了以“老破旧”出名的城中村梨花巷。
梨花巷内部错综复杂,原本就狭小曲折的巷子又被破旧生锈的自行车和废弃纸盒堆满,两侧斑驳的窄墙遮住黄昏,一年四季都是[yin]冷的,有麻雀蹲在缠绕的电线上。
隔着门缝就闻到一股饭香。
许西柠拎着水果和雪花啤酒,用肩膀推开门,大声喊道:“老许!我带酒来了!”
老许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拿着锅铲,笑眯眯地探头:“哟,小朋友回来啦。”
他身后菜板前,穿着白[se]高领毛衣的展星野面无表情地提着刀,对她点了点头示意。
“阿野俩小时前就到了,我让他坐着他不听,非要来打下手。”老许在围裙上擦手,整个人容光焕发,“你别说,阿野现在是杀鱼的一把好手!”
许西柠大惊失[se],挤进厨房和展星野咬耳朵:“说好的六点到你怎么偷跑?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人!”
展星野揣摩她的神[se],默默把脚伸过去。
“我不要踩你!”许西柠气急败坏,又拽着他的胳膊在他耳边说,“老许总觉得我欺负你,给个面子,今天着重展现一下我俩深厚的友谊行不行?”
女孩的唇瓣柔软,咬字又轻又急,呼出的气流轻轻拂过他的耳廓。
展星野微不可见地偏开脸,点了点头。
“嗯。”
房子只有五十平,一室一厅,客厅放有一张餐桌,餐桌后用帘子隔开,帘子后面是许西柠曾经的床和书桌。
因为家里太小,几乎不可能给女孩什么隐私,老许就亲自挂上这道帘子,很郑重地分给她一块,他绝对不会进入的区域。
高中的晚上,老许给她送水果,都会先敲敲那个帘子,嘴里说着:“咚咚咚,我能进来吗?”
许西柠就仰头掀起帘子,笑眯眯欢迎:“请进请进。”
虽然许西柠现在搬走了,但她留下的作业本和旧衣服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帘子后面。
就算是破烂,老许也会觉得那是她的破烂,不会自作主张替她丢掉。
许西柠探头出来:“老许!剩下的东西你帮我扔了吧!”
老许端着菜盘出来,乐呵呵道:“好啊。”
宣布独立的女儿第一次回家吃饭,再加上展星野几乎算得上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老许今天拿出了接待高级贵宾的规格。
饭桌上热气腾腾地堆满了菜,酸甜[kou]的粤式柠檬[ji],炸大鱿鱼,[chun]笋炖[rou],宫爆翡翠虾球。
“重点是这个!”老许隆重介绍,“清蒸鲈鱼!很新鲜的!”
只不过那鲈鱼似乎有点小,按理说三个人少说也要买条两斤的鲈鱼,但那鱼在硕大的盘子里被堆积成山的西蓝花和豆芽挤成窄窄一条。
许西柠凑过来,有点疑惑:“这鱼是不是有点小……”
那个“小”字说了一半,她敏锐地发现老许蔫了,那股蓬勃的气势一下子凉了。
老许深沉地喝了[kou]啤酒:“鱼,我钓的。”
许西柠一拍大腿:“哎哟喂!!”
老许苦酒入喉心作痛:“很小吗?”
许西柠睁眼说瞎话:“大!太大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鱼!鲲之大不过如此!”
老许好像更心痛了,许西柠赶紧把将话题转到展星野身上:“话说,你最近在做什么实习?”
展星野说:“公务员。”
“公务员好啊,公务员稳定。”老许很欣赏地拍拍他的肩膀。
展星野其实是展父展母领养的孩子,据说是路边捡的,那天观测到盛大的流星雨,和许西柠出生是同一天。
老许当时还开损友玩笑,说你小子就是嫉妒我,眼馋我有了女儿,你就非得捡一个来凑热闹。展父就说这不好吗,到时候你女儿嫁给我儿子,我俩就结亲家了!老许说滚滚滚,谁都别想娶我女儿,我女儿就是天仙下凡要什么男人?
话是这么说,他其实很心疼这个孩子,展父展母意外身亡后,他就对展星野视如己出。
不知为何,前几年展星野突然疏远了他们,老许不会觉得“你这孩子照顾你这么多年真是白眼狼”,他只会觉得“孩子大了总会有叛逆的阶段正常正常”。
就像许西柠高一那年,突然顶着一头金发回来,老许一开门,被冲击得半天说不出话,一肚子情绪上上下下,最后说出[kou]的只有两个字:“好看。”
“什么公务员?具体做什么啊?工作忙不忙?”老许分了他一罐啤酒。
“见客户。”展星野给许西柠夹了个[ji]腿:“旺季忙,淡季不忙。”
旺季一天杀三个,淡季三天杀一个。
“那要和别人合作吧?”老许总觉得他不太擅长这个。
展星野给许西柠夹了块鱼肚:“要。”
比如把客户的脑袋狠狠掼在地上,或者徒手撕碎客户翅膀。
“最近几天都没遇到你。”许西柠随[kou]问,“是旺季?”
展星野给许西柠夹了颗虾球:“工作被处罚了。”
因为他举着大刀咣咣砍谢仪,管理局判定他有危险倾向,不得不给妖族一个[jiao]代,对他进行了三天密闭式心理疏导和调查。
“被处罚了?”老许很吃惊,“没事儿吧?”
展星野给许西柠夹了块炖[rou]:“没事。”
管理局护着他们王牌执行员,而妖族也并未追究。
谢仪本人的原话是:“家务事嘛,问题不大,小时候我也经常咬我爹。”
没人懂谢仪在说什么。
有人猜测谢仪是在[yin]阳怪气,暗讽管理局是孙子。
许西柠好奇问:“说起来,你怎么这么巧就住我对门了?”
展星野噎住了,这下彻底不知道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他刚调回槐江就发现谢仪盯上了许西柠实在太过担心所以连夜动用紧急执行令把对门买下来了,晚上还忍不住去听他们家的动静,又怕听见什么又怕什么都听不见。
他站起来给许西柠倒酒。
老许哭笑不得,扯着他坐:“你老照顾她做什么?她自己不能吃啊?我怎么瞅着你有点怕她?”
许西柠就在桌子下面踹他。
让你表现咱两关系好,怎么搞得像是孝敬□□老大一样?!就差给她点烟说许姐来一根不?
显得她更恶霸了!!!
老许神情复杂地看着许西柠在桌子下猛踹,艰难开[kou]道:“别踹了,你爹的老腿都要被你踹断了。”
许西柠大惊失[se]:“哎哟,你怎么也不叫一声!”
老许叹了[kou]气,起身,从茶几上拿来一本老相册:“前两天我收拾家,找到了这个。”
翻开相册,里面都是许西柠和展星野小时候的照片。
第一张是两人手牵手去上幼儿园,院门周围开满了紫[se]的牵牛花。
小时候的展星野安静沉默,不苟言笑,而许西柠则看起来甜得像是小天使,对着镜头露出大大笑容。
老许提醒:“仔细看。”
许西柠瞪大眼睛。
看起来乖巧无辜的小天使许西柠,正毫不留情地踩着小展星野的脚。
许西柠:“……”
再翻开第二张照片,[chun]游爬山,小许西柠穿着柠檬黄的裙子在前面蹦蹦跳跳,小展星野在后面哼哧哼哧背两个书包。
许西柠:“……”
往后翻,小学时期,小展星野因为没做作业,孤零零在教室外面罚站补作业。
不过仔细一看,他手里的作业本应该是许西柠的,只不过名字被临时涂改成了展星野。
许西柠:“……”
许西柠要上树摘枇杷,展星野就在下面给她当垫脚凳。
许西柠要吃所有的[cao]莓尖尖,展星野就只能吃剩下的[cao]莓屁屁。
许西柠要玩化妆品,展星野就只能顶着烈焰红唇去上学还一整天不许洗嘴巴。
……
整整一本相册,这哪是什么青梅竹马友谊长存的证明,这他妈是尊贵的女王伊丽莎白·柠陛下和为奴十五年的随从展-下等人-野的血泪史。
怎么说呢。
真不是老许冤枉她欺负人,她小时候似乎,或许,可能,有那么一丢丢无情无义帝国主义。
许西柠感到良心作痛,诚恳地撅着屁股抬着凳子挪到展星野旁边:“哥,展哥,野哥,对不起啊我小时候太混蛋了,要不你明天来我家我请你十斤[cao]莓?”
展星野沉浸在思绪中,指尖轻轻抚过塑料封皮后的照片,下意识道:“好,我给你洗。”
等等,不对劲!
怎么又变成压榨他做苦工了?!
展星野指尖抚过的地方,小许西柠像个玲珑的糯米团子,扎着双马尾,戴着海军帽,明艳动人,笑眼弯弯。
他垂下睫毛,眼底流露出的情绪如夜晚扑打在海岸上的温热[chao]水,简直就像是……怀念。
许西柠来回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手指,看着他手指下的小许西柠。
完蛋。
——他好像恨不得用手指头摁死我。
“别看了别看了,”许西柠笑眯眯地探头,伸手挡住展星野的眼睛,“过去就是坟墓!我们要向前看啊同志!”
展星野疑惑地转过眼睛看她,头发乌黑,皮肤冷白。
乍一看近乎柔和温吞,仔细一看却会觉出一种如履薄冰的危险感,仿佛走过冬[ri]冰封的深潭,一低头猛地撞见深不见底的可怖深渊,再一晃眼又觉得是错觉,只是少年人一样清澈干净的冰层罢了。
许西柠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和照片上的受气包对比了一下,心里觉得奇怪。
展星野小时候长着一张大众脸,放在许西柠旁边完全就是个背景板,不丑不美,平平无奇,圆脸圆眼睛小鼻子小嘴巴。
仿佛是取了个平均数随便捏出来的脸,长得近乎“潦[cao]”。
然而长大了,仿佛一团泥巴被人[jing]心雕琢打磨,抻长变成修长骨感的上等瓷器。
他面相清秀得近乎温和,乍一看不露锋芒,然而越是离近了,越是有种工笔画细细勾勒出的俊美,高挺的鼻梁中和了过于柔和的面部线条,连原本的单眼皮肿眼泡,都细细压出两条冷冽平直的褶。
许西柠越凑越近,琢磨道:“你怎么跟小时候长得不太像呢?”
展星野被她压得快要倒在桌子上了,后仰着身体,别开目光,指节被紧张得按得啪啪响。
老许从她身后走过去,敲了敲她的头:“别瞪阿野了!带他看电视去。”
许西柠捂着头抗议:“又不是小孩子,还要我带啊。”
老许不让他俩洗碗,他俩就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从前他俩看电视的时候,遥控器总是在许西柠手里。
今天展星野破天荒快了一步,抢到了遥控器。
“我有想看的电影。”展星野说。
许西柠想弥补童年的恶霸行为,立刻抬起手道:“看你想看的!没问题!”
展星野找到片库,打开电影:《惊魂狐影》。
乡村古宅,无知妇人捡到修炼五百年的恶鬼青面狐妖,谁知狐妖恩将仇报,半夜现出原形吸人[jing]魂大开杀戒。
开场五分钟,狐妖已经开始呲溜呲溜吸妇人脑髓了。
许西柠麻了。
她用手肘戳了戳展星野:“哥,是不是有点太血腥了。”
展星野点点头,回到片库,打开电影:《狐鬼回魂》
一群出游的大学生故意开车撞死了一只狐狸,之后狐狸的鬼魂回到了这群大学生中间,开始挨个虐杀他们,实现复仇。
开场十分钟,女同学正在泡澡,突然发现整个水池都变成了血红[se],接着水里密密麻麻浮起她被狐鬼咬断的肠子……
许西柠打了个嗝,感觉自己中午吃得太撑,快吐了。
许西柠:“哥,要不再换一个?”
展星野点点头,打开电影:《惊心食人狐》
许西柠:“……”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你在针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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