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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第54章】掌教首席 战群仙而护其道……


孤悬的白塔,冰冷的红日。蠕动的暗影如害兽的口舌,撩舔吮吸着送到嘴边的血肉。

塔楼内的战况是如此激烈,半边高塔都被摧毁,倾塌的砖石如崩落的雪花般窸窣而落。破败的洞口处呼啸地灌输着狂风,红日的辉芒照落在塔内,一视同仁地落在所有人的身上,似一张斟酌着应当从何处开始吞吃的血盆大口。

宋从心从蛊雕支离破碎的血肉中拔出寒空剑,深邃幽深的眉眼面无表情时便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冷艳。她脸颊上有一道飞溅上去的鲜血,可她却好似忘记了一般不去顺手擦拭,静如死水的眼眸中读不出喜怒与伤悲。

站在坍塌的废墟与蛊雕庞大的遗骨之上,同样经历了一场恶战的阿黎拄着重剑气喘微微。看着少女笔挺的背影,阿黎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他已经许久不曾经历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了,再加上苦刹之地的灵炁浑浊,无法纳炁,他实是已经日落西山。

但好在他们还有这一轮新生的太阳。阿黎这般想着,却见拂雪的左手忽而绽放出一道猩红不详的血光,随即一个人影忽而从虚空中砸下。

谁阿黎凝眉望去,却见那人衣着华贵,外貌不过而立,看上去便养尊处优,似是凡尘中的权贵。

但凡尘中的权贵不会一看见拂雪便恐惧到心神崩溃,对方口中疯狂诅咒的名讳他也略有耳闻。看着拂雪毫无动摇的眼神,阿黎恍然间想起衔蝉回来交换情报时曾经说过,尊上的弟子并不仅仅只是剑术出挑而已。

事实也确实如此,对于齐虚真的出现,宋从心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是她与谢秀衣共同筹划的计划中的一环。

盘踞在咸临深宫中的“国师”,便是谢秀衣需要解决的人间事。

咸临国师是不可放在口头提及的禁忌之语,根据谢秀衣与明月楼透露出来的情报,对方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宣怀王,甚至很可能已经将其取而代之。咸临官场上那庞大的利益纠葛牵系着无数人的命运与因果,咸临国师便是以此为掩护,逃避仙门的耳目与追责。

宋从心若是冒然插手其间,只会中了外道的计谋,甚至可能会牵连到无极道门与自己的师尊。她需要一个人来帮她疏离这繁杂混乱的因果线,而谢秀衣也需要一个向仙门证明己身、夺得尊重与话语权的契机。故而在宋从心等人进入苦刹前,谢秀衣才会承诺自己会解决“人间事”。

宋从心不知道谢秀衣是如何解决的,但当手背上出现烧灼之感,看着其上渐渐浮现出来的秘钥符文,宋从心便知道,谢秀衣成功了。

缄物苦刹之钥可认主

箴言苦刹,集尘世万千苦难于一刹。

打开某禁忌之地的钥匙,经过强大灵魂与无数血肉的炼化,它被剔除了咒性,从一件咒具变成了圣物。

这道门本是单向的,毕竟谁敢抢夺供奉给祂的食物

原咒性“与时不朽”苦刹本不存在秘钥,但僭越之徒创造了秘钥。吞下祂血肉的人,最终会变成了什么

躯壳被其同化,灵魂从此不朽,但这真的是好事吗要知道被凝固的不仅是时光,还有根生其上的苦难。

以一道“不被躯壳所拘、不被道德所缚、不因他人自苦、不为世事易改、不向天地低头的魂灵”为祭品,此咒性已被炼化。

匪夷所思,这种魂灵居然存在。

原咒性“与世同悲”沾满鲜血与罪业的秘钥,其存在本身便是对尘世的诅咒。

背负它便等同于背负与其相对的因果与罪业,你是想万劫不复吗

“钥匙”总是由坚固的铜铁浇铸,毕竟拧动钥匙本身便是一种磨损。

以“”为祭品,此咒性已被炼化。

可能是白日见了鬼,但确实有人替你承担了苦刹的罪业。

谢秀衣与宋从心的其中一个交易,便是苦刹之钥所属权的转让。

在谢秀衣的筹谋中,“请司命刀之仪”的目的实际不止一个。摆在明面上的目的是为下落不明的皇太女洗刷冤屈,以堂正的阳谋与苦肉计击溃官僚世家的图谋,为自己的下一步的计划铺路。而更深一层的目的则是为了将齐虚真这个王八一样龟缩在皇宫深处的罪魁祸首引出,通过一环扣一环的攻心计令其落入罗网,促使他在激愤下对谢秀衣拔刀,从而利用苦刹之钥将齐虚真的本体转移,彻底分裂“宣怀王”与“国师”。

早在三十年前,咸临那位仁慈的守成之君、宣白凤的生身之父早已死去,但他的肉身与魂灵却被外道炼制成了傀儡,蒙蔽了世人的眼目。这种炼制并不是单纯剥夺炼化了肉身,而是更为彻底的,在当事人许可的情况下掠夺了其躯体、魂魄、气运甚至是命数脉络。

当年卧病在床的宣怀王并不知道,自己在国师的疗养下一天天地康复,实际却是一个逐渐失去自我的过程。而当他终于意识到这点时,他已经无需再为此忧愁、烦恼、思考,他只需要像傀儡一样听命行事,便已足够。

若不能将“国师”与“宣怀王”分裂开来,谢秀衣便无法将“国师”定义为妖道,仙门自然也无法出手处决这身居高位的“凡人”。

而苦刹与其说是一处秘境,倒不如说是自成一方天地的小世界。正如宋从心先前判断的那般,苦刹的空间与外界是全然割裂的,甚至这里的生息法则也是任由苦刹之地的物主定义的。所以当齐虚真落入此地之时,他将与身在外界的“宣怀王”彻底割裂。

为了达成让齐虚真以本体走上祭台持刀的这个目的,谢秀衣甚至动用了自己手头最重要的一枚暗棋即辅国大将军楚无争。

无论是为“宣怀王”出谋策划还是在祭台前为了君王安危而拦下“宣怀王”,这都是谢秀衣计划中的一环。她提前让谍报人员向楚老将军传递口讯并反复推演届时需要采用的话术与手段,“宣怀王”当时所在的酒楼中也有谢秀衣布下的眼线,在必要时他们会辅佐楚老将军将齐虚真引向祭台。

她让齐虚真相信她做出“请司命之刀”这样的举动是为了政治争斗而不为其他,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甚至耗费了数年的光阴去设伏布局。

在过去的几年间,谢秀衣在“宣怀王”身边安插了无数眼线、间谍、刺客,逼迫得他不敢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反而越发依仗楚老将军这样“愚忠”的老臣;她向齐虚真泄露了自己曾经沦落至外道手中、得到大量诡术传承的情报;她不计一切代价地阻挠齐虚真的计划,将自己树立成最显眼的标靶,利用苦刹秘钥的“与时不朽”之能扛住了一次又一次的暗杀,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存在鲜明无比地烙印在修士那双看不见凡人的眼瞳之中。

谢秀衣将自己锻造成了齐虚真的“心魔”,所以当她自投罗网之时,那贪生怕死绝不行差踏错的贼子才会踏出皇宫,才会露出破绽。

想要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但所幸,她赌赢了。

她以一介凡人之身,让高高在上的修士感到恐惧。而当齐虚真落入苦刹这个众生的牢狱,他也将饱尝凡人的苦楚,明白何为命不由己。

因为,拂雪会成为他的报应。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

肝胆俱裂的男人仪态全无,面对着少女滴血的长剑,他发出了猪猡般凄厉的惨叫与哀鸣。

“你不能杀我,我、我是咸临的国师,是咸临的君王,我有国之气运加身杀了我,你必将遭受天谴,从此仙途永诀”

“您有打破如今现存秩序与规则的胆气与魄力吗您敢去赌吗”

您愿意打破仙凡两界凝滞不前的僵局吗

“我能搅动凡尘这一潭死水。您呢真人,您做好准备为上界请风了吗”

您做好准备背负罪孽、直面真相背后庞大的阴影了吗

“此举是在触犯仙凡条例。真人,您害怕报应吗”

您害怕遭受天谴,从此仙途永诀吗

铜锁关立庸城的大帐内,谢秀衣曾一次又一次地询问,一次又一次地向她确定是否要放弃那明媚耀眼的天光,步入凡尘的泥淖中去。

元黄天,凡间界。

“天怎么突然黑了”参与此届无极道门外门大比的弟子们正在净化被魔气侵染的土地与田野,这并不是一项轻松的活计,要做的事情不仅枯燥繁琐还多得令人疲惫,但在场的弟子们却没有一人心怀怨言,“是不是要下雨了”

事实上,只要是人,只要胸腔内的心还是肉做的,在亲眼见过大夏国平民的惨状之后,谁都不会对此出声抱怨。

更甚者还有一些性情较为柔软的弟子,蹲在长满杂草的荒芜田野间暗自垂泪,口中呢喃着“要是早些过来便好了”之类的话语。

天空突然变得黑沉沉时,行走在荒野上的仙门弟子们只觉得天色变得太快。而有擅长天相卜筮之道的弟子们则拧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抬手掐算,但很快,他们不是冷汗津津地停下演算,便是“噗”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来。

“怎么回事天机竟然这般紊乱难道是有大能修士在此渡劫吗”

“什么渡劫我看着是天谴要命了,究竟是谁做了逆天之事”

“会不会是天道发现凡间界那些畜生的所作所为,打算清算旧账了”

“得了吧,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道若真的要一一清算,凡间皇朝的贵族阶级只怕就没一个能逃过的。只有我们这些修士才注重因果,凡人才不在意呢。反正他们的罪业都是死后清算,凡人求来生,只有我们求现世。雷劫只会劈我们,凡人只会下地狱或投胎成畜生。”

“没准这些在凡尘搅风搅雨的外道中有修士呢他们总归要挨劈的吧”

“难说啊”

众弟子们议论纷纷,虽然有些惊疑天空上那越积越厚、几欲压城的乌云,但衍算不出来便代表他们的境界还不够,这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事情。修行天之道的弟子们都很懂得清静无为、随遇而安的道理,既然管不了,就不要去烦恼。管好自己做好本分,不给他人添堵比什么都重要。

是以经过短暂的讨论之后,聚在一起的弟子们又纷纷四散开去,该做活计的做活计,该避雨的避雨。

不畏惧风吹雨淋的弟子们继续干活,而一部分护体劲气尚且还不能运转圆融的弟子们则去池塘边摸了几片濒临枯萎的大叶荷。明明粟米珠与储物袋中有可以避雨的法器,几名弟子却不去取用,反而将荷叶当做斗笠顶在头顶。他们在田野间游荡,乐呵呵地准备体验一下凡尘雨中漫步的“野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澈愚蠢的气息。

然而,雨并没有立刻落下,反而天色越来越暗,乌云越积越厚。最后,欲来的风雨甚至笼罩住了整个幽州,形成了催压城池的庞大阴影。

云层间雷光隐隐,期间夹杂着电闪雷鸣。即便是不知其中因果的人,都能隐约从天相中感受到不详的意蕴。

直到。

“明尘主殿”

“轰隆”

时间的日晷停滞了一瞬,翻滚的乌云与闪烁的雷霆都仿佛定格于刹那之间。但下一秒,一道匹炼般的紫雷自九天之上猛贯而下,自上清天撕裂至元黄天。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雷光将人世映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一张张惨白的脸。

幽州板块的上空,发生了一起短暂而又凶猛的短兵交接。神州各地不出世的大能们不知掐算到了什么,忽而间面色惊变。他们撕裂空间,或是缩地成寸,或是凌空虚度,几乎是眨眼间便抵达了事发地点。然而,不等他们继续做些什么,天地突然凝滞,时空被瞬间割裂。一个庞大强横的剑域毫无道理地笼罩了整个幽州的地界,控制了天地灵炁的走向,逼迫得隐于虚空中的大能们不得不现身于人前。

“明尘掌门,我等敬您是正道魁首,但您眼下究竟是在做什么”

九霄雷霆之下,有人经不住发出了诘问与怒吼,他们仰头望着天边翻滚的紫电,面容苍白如雪。

“您究竟在做什么五百年前的教训还不够痛心的吗我等分明已经立下誓约,从此再不插手凡间之事了”

“您不顾自己门中弟子的死活,但也请顾虑一下我等的心情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孽力回馈时是否会伤及无辜”

“没错,我们已无力再经受一次五百年前的惨案了”

“凡人死活与我等有何干系此世独善其身尚且不易。”

“请您立刻召回您的弟子,我等可以不追究此事。”

“我们已经仁尽义至了,那条线绝对不可再次僭越”

五湖四海奔波而来的大能伫立于天地之间,而阻挡在他们身前的却仅有一人。

那人衣袂翩然,白衣胜雪,其气质却温厚如山,宛若坚城。

作为正道魁首,眼前这道强大且不可跨越的身影无论身在何处,都能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安稳与泰然。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座挡在他们面前的高山却又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五百年前,前往五毂国的仙门弟子之所以陨落、堕仙,便是因为他们屠杀了被五毂国国运庇佑的“凡人”。当时仙门的精锐弟子几乎在那一战中全军覆没,要么死于雷劫,要么道心破损。更有甚者,因为因果牵连得太深,就连并未参与那场战役的弟子都惨遭反噬,不幸陨落。

无论对元黄天还是上清天而言,那都是一桩哪怕只是提起都会让人痛彻心扉的惨痛往事。更有甚者,上清天中有不少大能修士因为此事而道心有瑕,心魔横生。这些大能修士要么从此闭关修行不问世事,要么便是罢手红尘,再不去看人世的苦楚。

在那之后,仙门严禁门中弟子插手凡尘,便是唯恐门下弟子会再次沦入外道的陷阱,以至未见青云便英年早逝。

为此,他们甚至联手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改写了明尘上仙当初签订的天景百条,将“不得插手人间事”详细到方方面面。他们在大的框架中衍生出更多的规矩与细节,以此规范约束门中弟子的行动,彻底撕裂并扩大仙凡之间的沟壑。

虽然这种行为无异于是一刀切的偏激之举,但仙门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比起利欲熏心的凡人,各宗大能倒是宁愿自己的门徒不那么善良,不那么仁义,不那么心怀天下。他们迟早都会明白,这世上的恶人是除不尽、杀不绝的。既然如此,比起让后人痛苦于自己无力拯救苍生,倒不如让他们这些老家伙来做这个恶人,把“无力做”与“做不到”变成“不可做”。

他们这些老家伙们共同维系着这个“善意的谎言”,而当年改写天景百条时,身为正道魁首的明尘上仙分明也没有拒绝。

虽然对这位人神来说,只要是众生做出的抉择,他便不会轻易否决。但这并不代表,他的信念会被世人的意愿所改变。

君子可欺之以方,但难罔以非其道。明尘上仙的道已经隐去了太久,久到他们已经忘记了他曾经撼动天地的威慑与锋芒。

“拂雪之因果,由我一力承之,与尔等无关。”明尘上仙微微垂眸,紫雷撕裂长空,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其势狂猛几欲将人间毁灭。而他一身白衣伫立在风雨之中,身影不动不摇,如一座巍峨沉寂的高山。

“这是她的道。”

一人照彻人间,一人为众生拂雪,这是他们师徒二人的道。

即便前路荆棘遍布,即便人心险恶难渡,即便黑暗一次次将光明湮没,即便外道以那无上的天光与仙途胁之迫之。

他们也不会为是否要拔剑一事而胆怯踌躇。

“诸位若是有意,我等可品茗论道,促膝长谈。”明尘上仙淡然抬手,掌心朝上,只见他掌中忽而出现了一丝细如牛毛却刺眼夺目的白芒。

“诸位若是无意”他并起二指,轻描淡写地虚空一划。

刹那之间,破空之声远去,尘世万籁俱寂。那一线白芒切裂了贯彻天地的雷霆,切裂了乌云与狂风暴雨,甚至切裂了空间与此世的天地。

厚重的云层停滞了一瞬,似是没意识到乌云被洞开了一线的罅隙,有天光照落而下,与风雨夹杂在一起。

“若是无意,那便试过我手中之剑,再来谈论拂雪的事情。”

他话语冰冷,比仲冬月的霜雨更甚几许。

看着那与光同行、与风雨同在的身影,几位大能几乎忍不住狂笑流泪,转而又不禁叹息。

众生道,这便是众生道。

那位因众生而自愿被铸入神像中的人神,竟还能在时光的尽头中,找回曾经的自己。

齐虚真在喊完那句话后,确实没有感觉到剑刃落下的动静。这让他在极度恐惧带来的窒息之中找到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我、我也是被人利用的,你不能杀我,否则你将承受咸临国运的反噬与孽力”齐虚真话语颤抖,却仍旧拼命地为自己争取哪怕仅有一线的生机,“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五百年前的五毂国便是如此,当时的仙门弟子因为屠杀了被国运庇佑的平民百姓,所以从此永诀仙途,堕仙沦为了魔物他们、他们,对对,对了他们之所以要我当咸临的国师,也是为了让我谋夺国运,好让你杀了我,从而堕仙入魔”

齐虚真并不愚笨,生死关头他的脑筋更是灵活机敏,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一枚废弃的棋子“五百年前的五毂国事件让仙门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他们定然是从中尝到了甜头,意图故技重施,毁掉仙门新生代的好苗子,并重挫正道魁首的道心”

他搜肠刮肚地斟酌言辞,舌绽莲花“拂雪道君,小人固然有罪,但你不可杀我。你是那位唯一的软肋,那位本就已经若是你堕仙入魔,难保那位是否会道心破损。届时、届时上清界便会迎来浩劫,局势岌岌可危”

“我可以告诉你全部我所知道的情报,要知道,咸临不过是一边僻小国,他们还有更大的阴谋布局”

“还有关于那位,关于你的师尊我知道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可以说,我都可以说”

“我为何要从一介外人的口中去探知我师尊的秘密”

清冽冰冷的女声,突兀至极地打断了他的陈词与求情。

这句话让齐虚真心里咯噔了一下,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他几乎要在恐惧的驱使下不管不顾地磕头恸哭,只求对方能饶他一命。但大抵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花言巧语根本动摇不了眼前之人,齐虚真根本压抑不住心头层层蔓延上来的绝望与恐惧。

“拂、拂雪道君。”他只得哀哀地恳求着,寄希望于对方能够回心转意,“小人或许坏事做尽,死有余辜。但小人、小人身上背负的气运都是真实的啊,借外道之力,小人炼化了宣怀王的命格。在世人眼里,我便是咸临的国师与君王,气运加身,邪祟不侵。”

“除非有人立即推翻宣怀王的政权,将宣家贬为庶民。否则小人受咸临国运佑身,尔等修行天之道的修士斩杀与平民百姓因果相连之人只会导致你们被因果反噬,因为天道是庇佑于我等的。就算、就算您本身不惧因果孽力反噬,但咸临国运与拂雪道君您的气运相互砥砺,本就日落西山的咸临国很快就会彻底衰败下去,您难道要为一时之气而承担起这份无妄之灾吗”

“一时之气。”齐虚真听见拂雪道君重复了这个词语。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却发现霜雪般的少女微垂着眼眸,似是思忖,又似是在反复咀嚼品位这个词语。

“确实,这不过是一时之气。”少女淡然地颔首,有那么一瞬,齐虚真的心中升起一阵狂喜,以为对方愿意放过自己,但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有些不明所以,“我与此世有一隔阂,这世间发生的一切于我而言虽并非简单的话本故事,但也总归是少了几分牵动心神的悲喜。以往我并不觉得这有如何,行如过客,生如逆旅,倒也不算多坏的事情。”

什么意思齐虚真心中茫然,但他不敢错失眼前之人的一言一语,只能绞尽脑汁地去思考,去聆听。

“我或许应该感谢你们。”对方容色淡淡道。

感谢感谢什么齐虚真越发踟躇,心中举棋不定。

但就在他仍旧冥思苦想对方话语中的深意时,一丝寒彻骨髓的冷意忽而吻上他的脖颈。齐虚真只觉得天地骤然翻转,他看见少女漠然的侧脸与飞扬的秀发,纷扬的广袖与秋水晕枫红的长剑,以及那跪在她身前、没有头颅的一具身体

咦没有头颅

直到脑袋滚落在地上,齐虚真都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意识彻底泯灭之前,耳蜗鼓噪着血液奔流的喧哗,还有少女那清晰分明、掷地有声的话。

“我应该感谢你们,唤醒了我对这片大地的愤怒。”

宋从心面容冰冷,归剑还鞘。

头颅咕噜咕噜地滚落在地,断口平滑的尸体后知后觉地喷溅出大片大片的血迹。一丝残存的元魂自颅骨内飞窜而出意图逃离,下一瞬却被宋从心弹指挥出的劲气击中,凄厉无比地化作青烟消散而去。

修士与凡人不同,一旦筑基,他们的神魂便会超脱世俗之外,不入轮回。而若是修成元婴,哪怕肉身毁灭,修士也可神魂不灭。因此,修士与修士相残反而不会遭受天谴,但修士若残害凡人,便会遭到因果报业。

这是宋从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杀人”,连同神魂一同泯灭,令其再无来生。

但奇异的是,本该因生命的消逝而愧疚不安的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预想中的反胃呕吐等生理反应也没有来袭。相反,宋从心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平静。那股一直烧灼她四肢百骸的炽意与骨髓深处隐约的痛楚,都随着她的拔剑而尽数散去。

塔楼内一片死寂,黑塔那方唯一还存活着的白衣僧侣朝这方投来一道视线,莫测又颇具深意。

“拂雪。”站在宋从心身后的阿黎看着少女的背影,神色复杂地轻唤她的名。

没有天谴,没有雷劫,没有道心破损,更没有境界突然的滑落或是气运的衰败。

“果然”宋从心缓缓地吐出一口心头的郁气,五百年前仙门弟子能为了援救人皇而派遣出门中精锐,五百年后的今天仙门却与凡尘隔开一道井水不犯河水的天堑。天景百条本是仙门与人间皇朝订立的共进共退的盟约,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它却成了一道将“人族”这个共体撕裂做两半的罅隙与无底深渊。

仙凡两界共同编织的虚假之天,宋从心凭借着自身的信念将其撕裂。

在她堪破虚妄的瞬间,在她直面因果罪业也无惧拔剑的瞬间,她的道已经铺陈在她的脚下,蔓延出很远很远。

几乎只是短短几个吐息的时间,水到渠成一般,宋从心自炼气化神之境突破至炼神还虚之境,没有阻塞,没有隔阂。气海自发吸纳灵炁,从金丹蜕变为元婴,本该惊天动地的大境界突破便这般平坦稳健地渡过,若非她气势变化了一瞬,他人甚至都难以察觉。

真的不会变成假的,假的不会变成真的。宋从心回首看着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心绪已经回归了平静。

但也正是这一回首,她才惊险无比地捕捉到一道虚幻的白影突兀而又迅捷地在眼前闪现。

“拂雪”

“”

宋从心听见了阿黎的呐喊,也看见了远处与楚夭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的宣白凤错愕与惊怒交杂的视线。

那是电光火石,也是生死一线。

宋从心几乎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分辨,她猛然提气,身体轻盈如燕般高高飞起,已练至炉火纯青的“燕步”让她在空中仍能自然无比地舒展肢体,腾挪轻盈若鸟雀。她折腰倾身,人已凌于偷袭者的上空,几乎是擦着对方的颅骨与其错身而过。

对方手持一柄锋芒逼人的长剑,祂的剑尖险之又险地划过宋从心的衣襟。若非宋从心突然突破炼神还虚之境,神识与反应比以往敏锐百倍不止,恐怕这迅如疾风、快如闪电的一剑会径直刺入宋从心的心口,即便是阿黎也来不及替她格挡或是救援。

偷袭者身穿一件纯白的斗篷,面上戴着一张没有面目的面具。

宋从心以燕步折身与其错身而过的瞬间,面对这不速之客,她毫不犹豫地屈膝上顶,一记凌厉无匹的鞭腿击碎了对方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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