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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4、没毛病


  脚行在津门运输同业公会大楼开会的时候,津门商会也在粤东会馆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会议的发起人是津门商会的副会长苏振芝,但邀请人却是津门商会的会长梁炎卿。

  梁炎卿已是古稀之年,他是津门首富,也是津门最德高望重的商人。

  同时,他还是多家英资企业的大买办,如最著名的怡和洋行、高林洋行等,是津门四大买办之首,号称买办之王。

  这个人在津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尤其是深得不列颠人的信任,津门第一家房产公司,就是他和灯塔总统胡佛等很有身份地位的洋人合伙儿开的。

  整个英租界,有一大半房子都是他盖的。

  张家口半座城都是他开发的。

  所以梁炎卿又被人叫做梁半城,名副其实的梁半城。

  梁半城请全城商人来开会,谁敢不来?

  津门有头有脸的商人基本全来了。

  简短寒暄之后,梁炎卿一声轻咳,现场顿时为之一静。

  “诸位,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是因为脚行。”梁炎卿虽然年迈,但精神矍铄,声音还很洪亮。“巴延庆死了,脚行一定会乱上一阵子,可想而知,我们的货也会积压一阵子,货堆在港口运不出去,进不来,损失最大的,就是我们呀……”

  “唉,谁说不是呢?可这有什么办法?谁让巴延庆是个短命鬼呢?”有人叹道。

  “对呀梁老,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我三百吨的货今天刚到港,您猜怎么着?没人卸货啊梁老,可急死我了都!”

  “我也是,我的货等着出港,运往鲁地,但现在好多码头上的力巴们大多数都不干活,等着打架呢!”

  “唉,要是能自己搬就好了,我几百个伙计干吃饭,眼瞅着货就在码头,愣是只能干看着!天杀的巴延庆,他怎么就死了呢?”

  梁炎卿开了个头,商人们顿时都纷纷抱怨起来。

  自脚行成规模、成组织后,商人们哪怕自己有人手,也不能让自己的人去码头或者街面上搬货,而是必须花钱雇佣脚行的力巴,否则,这个商人就会受到脚行的“制裁”。

  脚行垄断的霸道,几十年来都形成了默认的规矩,不光是津门如此,各大临海城市都是如此。

  所以哪怕是巴延庆死了,商人们也不敢打破这约定俗成的局面,哪怕货物堆积在码头或者车站,也不敢自己组织人手卸货运货。

  否则,损失钱都是小事,一个不小心,成了脚行“杀鸡儆猴”的对象,那就得不偿失了。

  商人们嗡声抱怨了一阵子,很快又安静下来。

  梁炎卿接着道:“本来,这事儿我打算和于市长、工部局的约翰先生一起召集脚行能说得上话的几位谈一谈,让他们各家抽调人手,保证不耽误我们走货。大不了就是这段时日多出点出货费用。”

  “但登瀛楼的苏老板找到了我,跟我提了个意见,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就把你们都叫在一起,让苏老板在会上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说。”

  “你们要是觉得可行,咱们就按苏老板的建议来。”

  “要是觉得不行,也没关系,咱们该怎么着,就还怎么着。”

  “苏老板,那就你接着说?”

  “哎哎,梁老!得嘞!”苏振芝急忙对梁炎卿躬身行礼,然后才直起身,环顾一周道:“诸位,大家也都知道我的登瀛楼前儿个出的那档子事儿,我托了许多朋友递话儿,昨天可算是见到了砸我买卖的耿良辰。”

  “我这一见才知道,人家少年成名,在津门打出大大的名声和地盘,还真是有道理的……”

  当下,苏振芝把他和苏乙见面时的对话,简单叙述了一遍,他并没有替自己遮掩,自曝其短,连苏乙拆穿他外强中干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众商人闻听此事,都大为惊异,对苏乙这个人的好感大增!

  “仗义多是屠狗辈,这个耿良辰,颇有狭义风范,真是个性情中人!”

  “重信重诺,这人可交!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结交一番!”

  “不错不错,简直是脚行中一股清流……”

  商人们纷纷夸赞,他们看重的不是苏乙赔偿给苏振芝的三万大洋,他们看重的是,苏乙不仗势欺人、不趁机讹人的品性。

  这才是最让他们觉得可贵的。

  脚行本来做的就是垄断的生意,说白了就是帮派、官方以及各方势力联合起来趴在商人身上吸血,所以脚行的人一向很难让商人们有所好感。

  更别提,各大把头勒索商人,偷窃、克扣商人的货物,基本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种事情,让商人们对脚行的存在更是恶心。

  在商人们眼中,脚行里没一个好东西,全拉出去毙了,没一个冤枉的。

  对脚行,他们就是讨厌到这种程度了。

  但现在,冒出来一个耿良辰。

  一直以来耿良辰的四个码头就从不勒索商人,只正常要价,现在更是出了主动赔偿巨额赔款给苏振芝的事情,怎能不让这些备受欺压的商人们感动莫名?

  “我和耿良辰相谈甚欢,临别之际,他说了一句话,提醒了我。”苏振芝接着讲述,“他说,巴延庆死了,脚行现在一盘散沙。你们商会要是能拧成一股绳,未必不能成一番事。”

  说到这里,苏振芝激动起来:“诸位!如果没有我们,脚行根本就不会存在!脚行赚的钱,全是在我们身上吸的血!但偏偏,我们这些商人,却对脚行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这合理吗?这正常吗?”

  “以前巴延庆振臂一呼,七万多力巴随从!别说咱不敢惹,就算是官面儿上的人,又有几个敢惹他?”

  “但现在巴延庆死了!只要脚行一日无主,那些单独的头头脑脑,咱们真的没有一拼之力吗?”

  “青帮的,洪帮的,还有三同会,他们都要靠着我们的船才能走货做买卖!如果我们不让他们用我们的船,他们就什么也卖不出去!”

  “我们不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惹不起他们全部,难道还惹不起其中一部分吗?”

  “所以,我就想,这可能是咱们商行插手脚行,最好的时机了!也许是唯一的时机!趁着脚行乱成一锅粥,咱们在脚行里扶持一股能为咱们商人说话的势力,凭借咱们的人力、财力,就算做不成龙头,也要让他成为一方总把头!”

  “各位老板,一旦我们成功了,咱们可就是开了近六十年的先河了!从此咱们商人任由脚行欺压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你们想想,哪怕咱们的走货费下调一成,哪怕只有一成,每年咱们得剩下多少大洋来?这是功在当下,利及子孙的大好事啊诸位!”

  苏振芝的语言极富煽动力,先是引起了商人们的同仇敌忾,然后又让一众商人顿时热血沸腾起来。

  商人本就是极富冒险精神的群体,何况苏振芝的话不无道理,很快,所有人就都同意了苏振芝的提议。

  大家一直认同,要在脚行里扶持属于商人自己的势力。当务之急,就是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必须对商会绝对忠诚,否则万一扶持出来一个白眼狼,那就太恶心了。

  而且这个人必须有能力,有头脑,在脚行本就有一定的基础。

  大家很快就想到一个人。

  “梁老,宏升还管着大沽码头吧?”有人问梁炎卿,“他是您的亲侄子,又是脚行的大把头,要说合适,他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脚行欺压商人,但也要看是什么商人了,梁炎卿这样的商界巨头,自然不在脚行欺压的行列。

  不但不在,梁炎卿还专门买断了一个大码头,给自己走货,管着这个大码头的大把头,是梁炎卿的亲侄子梁宏升。

  不过梁炎卿也只能在自己的码头上走自己的货,不能走别人的货。而且每个月的例钱,他也是一分不少地交给脚行。

  “宏升……”梁炎卿想了想,“他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还有朱老板的儿子,现在也是一个脚行的把头,不过就是加入乱铁旗会……”

  “那也没什么,父子连心,咱们真要扶持他,他还能大逆不道?”

  “李老板的外甥也在脚行吧?”

  众商人七嘴八舌提名了好几个人选,都是在座之人的亲戚后辈。

  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提到耿良辰。

  耿良辰品性再好,也只是个外人。

  外人怎么能信得过?

  商人们满怀期待打算趁乱在脚行里安插钉子的时候,张景山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对巴延庆的家眷一夜严刑拷打,威逼利诱,结果除了在这些人身上榨出了一些油水,巴延庆的财富在哪儿,还是不知道。

  这当然让张景山非常不满意,可那些他认为重要的人,都是他亲自审讯的,他能看出这些人没有说谎,他们是真不知道巴延庆的财富到底藏在哪儿。

  所以到底谁知道?

  熬了一夜的张景山双目通红,犹如恶魔,身上还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他的手下都噤若寒蝉,不敢轻易触他的霉头。

  “局长,刘代表的秘书刚打过电话,说他就不过来了,巴延庆的家人让您看着办。”一个手下小心翼翼跟他汇报道。

  “他还真当起了甩手掌柜?”张景山冷笑,“自己人不来也就算了,手下也不派来盯着,这边我深的怎么样了,更是问都不问!他就一点也不关心巴延庆的钱在哪儿?他刘海清,是圣人?我特么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手下低着头都不说话。

  但偏偏张景山十分不爽,盯着一个副局长面色不善问道:“你给我分析分析,刘海清为什么不来?他真的不在乎钱吗?”

  这人陪笑道:“怎么可能?谁会跟钱过不去?八成是……人家刘代表另有路子吧。”

  这手下也是随口一说,目的只是为了敷衍过去。

  但偏偏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景山呆了半响,喃喃道:“对呀……这么一大笔钱,我想吞了,刘海清就不想吞?”

  他面色阴晴不定,思索着和刘海清之前接触的一幕幕。

  某一刻,他脑海中一幅画面突然定格,他整个人如同过电一般,豁然开朗!

  “玛德!我想明白了!”

  张景山使劲一拍自己脑门,懊恼道:“我怎么早没想到?”

  “局长?您有线索了?”那个副局长小心翼翼问道。

  “滚滚滚!”张景山焦躁挥手赶人,“都滚出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走近这个办公室!”

  “是是是……”

  手下们顿时退了个干净!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张景山深吸一口气,开始静下心来重新顺着自己刚才回忆到的那幅画面,开始往下捋。

  他想到的,是在巴公馆,他和刘海清经过初步勘察后,刘海清先一步提出告辞。他送刘海清出了巴公馆,目送对方上了车,但就在对方准备走的时候,一个拉黄包车的力巴突然凑到车跟前,跟刘海清说了几句话。

  拉黄包车的力巴!

  杀掉巴延庆的凶手,也是乘坐黄包车来的,或者说是乘坐黄包车离开的。

  他之前还跟刘海清说过,要破获此案,找出真凶,关键在于能不能找出这个力巴来!

  但现在想想,何止是找出真凶的关键在这个力巴?

  找到巴延庆财富的关键,也在这个力巴身上!

  从他一晚上的审问结果来看,巴延庆这个人是个极其自私、狡诈、谨慎的家伙。他的钱连他的老婆孩子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但再狡诈谨慎,如果他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他会不会说出自己藏钱的地点,来祈求换自己活命?

  人活着钱才有用,人死了,多少钱都没用!

  所以巴延庆临死前,只要他有机会说话,他一定会乞求凶手别杀他,然后说出自己的藏钱地点,妄图换取自己活命的!

  而这个凶手只要聪明点,可以轻易得到巴延庆的财富到底藏在哪儿的消息!

  也就是说,找到了凶手,就找到了巴延庆的财富!

  而找到凶手的关键是找到那个拉黄包车的力巴。

  所以找到那个拉黄包车的力巴,就等于找到了巴延庆的财富!

  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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