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八臂猿猴
韩大胆儿蹲在窗户根儿,从玻璃窗中往院中观瞧,等了老半天,院中寂静无声,房顶上的屋瓦也在没发出响动。
韩大胆儿以为上野猫上房发出的声响,可转念一想,现在已经过了八月节,天气转凉。天津卫这地方,冬夏长春秋短,不凉不热的舒服天儿,转眼就过了。别看刚过八月节,大半夜屋顶上小风嗖嗖的,野猫不找个暖和舒服地儿猫着,哪会半夜上房顶喝风呢,于是瞬间又警惕起来。
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稍一分神的时候,忽然见一张猴脸,倒着浮在半空。
韩大胆儿吃了一惊,身子一紧,定睛再看,这才发现,是一个人脚勾着房檐,将身子倒挂在房檐下,这人脸上带个猴子面具,浑身短衣襟小打扮,是一套夜行衣靠。看那面具样子,颌下胡须,正是那天和韩大胆儿对拼,打伤他的面具人。
韩大胆儿要先发制人,不等推窗,已经将手中红缨刀,朝着面具人面门掷出。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短刀速度极快,在玻璃上传出一个小洞,飞向面具人右眼。
一般人都知道,要是用东西扔玻璃,甭管大小,一砸都是稀里哗啦碎一大片。可这红缨刀,能在玻璃窗上穿个洞,却不破坏整扇玻璃,足见其力道速度之猛,和手枪子弹比也不遑多让了!
可那面具人眼前手腕一晃,已经用中指食指夹住了那柄短刀。这一下,惊得韩大胆儿冷汗直冒。上次他受伤之余,发射筷子暗器,被这面具人接住,还能说这筷子毕竟不是刀刃,再者,自己受伤后力道不济。可这次一柄镔铁短刀,在窗户到房檐这么近的距离投出,竟还能被这面具人轻巧地接住,足见这人反应之快,功力之强,都远在韩大胆儿之上。
面具人以为自己得手,也正自得意的时候,忽然手上夹着的短刀,竟然被一股力量拽着,向后飞出,同一时间,一声巨响,眼前玻璃窗破碎,一个人影从窗中飞出,不是别人,正是韩大胆儿。
他飞身向前,提膝探肘,正朝着面具人两处要害打来。
原来那红缨刀的刀柄上,挂着纯钢的细链子,就是之前在东营门外,韩大胆儿力战群贼之时,挂在双刀上,当成链子枪用的那根纯钢链子。
他一早就在刀柄两端挂了链子,飞刀射出被面具人死死夹住,他用力拉扯之下,借着面具人手上力道,和自己飞身前窜之力,合成一股力量。不但收回了短刀,还接着这股力量,同时使出八极拳中的膝肘绝技,攻向面具人。
面具人身子一翻,拧身上房,躲开韩大胆儿这全力一击,身子已经落在房檐之上。韩大胆儿一击落空,跃到院中。接着一个跟头,翻身向后,手持短刀,以防面具人突然出手攻击。
那面具人就蹲在房檐上,一动不动,发出一声讪笑,声音苍老,夹着杂声,听着就像是从肺管子发出的一样。
韩大胆儿站定身形道:
“想要那乌木方块?你可来错地方了,那东西我早放在警察厅保险柜了,那地方有武装守卫,有胆子就去试试吧!”
其实韩大胆儿倒不是骗他,乌木方块真不在自己这,但也没在警察厅,那东西早就让梅若鸿带走解锁去了。他那天从医院出来,特意去了一趟警察厅侦缉科,您当他真是去请假了么,他就是怕有人跟着他,去一趟警察厅,万一面具人找上门来,就把他支到警察厅保险库去。那里有武装守卫,任你武艺再强,去闯警察厅,也难免成为枪下亡魂。
韩大胆儿倒不是怕这面具人,虽然他知道面具人身手在他之上,但要是自己全力拼斗,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但他担心把祸患引到父母老家儿身上,所以干脆把这面具人引向警察厅。
这时韩大胆儿爹娘也听见破窗的声音,披上衣服推开屋门,想到院儿里查看。不光他爹娘,家里的老妈子厨子,还有俩使唤人,都听见了。他家住的是三进的院子,所有人这时候都要往当院儿聚齐。
韩大胆儿怕这么多人,要是动起手来,难免缚手缚脚,万一这面具人随便出手伤人,那就更麻烦了,于是高声喊喝,让父母老家儿和家里的其余使唤人,都退回屋中,自己则准备和面具人放手一搏。
就在此时,面具人身后挂动风声,突然打来数几枚暗器。面具人急忙撤身闪避,身子后越双脚刚落到屋瓦上,便接连又有几枚暗器打来,暗器落处,屋顶上瓦片碎屑乱飞。面具人只能一退再退,犹是如此,面具人衣襟也被暗器扫出好几个窟窿。
面具人躲过最后一波暗器,这才看出那打来的暗器,竟然是几十颗玻璃弹珠。这时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具人身后。
面具人何等敏锐,单掌向后拍出,身后那人矮身避过,摊手向下,压低身子,翻手冲拳,打向面具人胸口。面具人登时看出,这人所使的竟然是形意拳。
两人插招换式动起手来,面具人毕竟功力深厚,虽然稍胜对方一筹,但一时之间想赢也十分困难。
韩大胆儿身站在院中,见房顶上突生变故,见面具人向后闪避,又见瓦片乱飞,似乎正有人朝面具人发射暗器,转瞬间一个人影便和面具人打了起来,心中大感疑惑。
正要拧身上房,却见面具人和对面那人全面相交,各退出几步。相较之下面具人稍胜一筹,可对面那人身子刚一站定,又伸手发射暗器。面具人向后闪退,同时扯下外衣,扑打暗器。
可就在刚刚扑打下一波暗器的同时,一包事物朝着他面门飞来。面具人一抖手中外衣,打在那团事物上。只听“扑”的一声,那团事物顿时四散。
霎时间院子里屋顶上,恶臭扑鼻,那团四散的事物,竟然是一泡大粪!
面具人被溅了一身,登时一愣,就在这时,又一波弹珠打来,面具人身上连中两弹,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急奔而逃了。
适才那包大粪四散之时,韩大胆儿已经闪身后撤,躲开了天女散花的秽物。这时满院儿恶臭,韩大胆儿捂着鼻子,见一人从屋顶跃下,轻巧地立在当院儿。
这人二十八九岁年纪,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尖下巴嘬腮,两只小眼睛格外明亮,双手叉腰,冲着韩大胆儿嘻嘻怪笑。
韩大胆儿看清此人样貌,立刻就把心放肚子里了,脱口喊道:
“小舅舅!”
原来此人是韩大胆儿老娘的亲表弟,姓朱名叫朱天飞,有个外号叫八臂猿猴。
这八臂猿猴朱天飞,家在河北文安县,和韩大胆儿他娘是姨表亲。前清那会儿,他家是开镖局的,但到了朱天飞父亲那辈,不喜欢习武,就改行从商。后来靠着卖皮货发了家,买房子置地当起了财主。
朱天飞和他爹不同,虽然长得瘦小,但却天生神力,从小好喜武艺,当年曾经拜过中华武士会的叶大师习武,最拿手的就是形意拳。后来还和南市的弹弓孙学习叉把弹弓,练就了一手弹弓绝技。
因为他长得瘦小,打弹弓能连发十弹,不分先后同时击中目标,身手快捷矫健,轻功一流蹿房越脊如履平地,所以得了个八臂猿猴的绰号。
当年韩大胆儿学八极,还是朱天飞给介绍的师傅。他虽然大不了韩大胆儿几岁,但论辈分却是韩大胆儿的表舅。
朱天飞无心学做买卖,一心就想当个侠客,所以号称云游四海,其实是四处游玩儿,寻访名师继续习武。他家里有钱,隔俩月回家一趟,顶多是拿点盘缠。仗着朱天飞还有个兄弟,在家里学做买卖,所以他爹也懒得管他。
朱天飞这人虽然武艺高强,好打抱不平,但和韩大胆儿不同,打人从不下死手,所以他爹也不担心他给家里闯祸,由得他在外游玩儿。
朱天飞为人诙谐,好开玩笑,还总使点损招,冒点坏,他和韩大胆儿最投脾气。最近刚在家呆了几个月,他闲不住,又想出去走走,所以正好来天津卫看看表姐一家。
他下午就到天津了,去了趟玉清池洗了个大澡,又去南市三不管逛逛,等到韩大胆儿家的时候,人家都睡了。他窜上房顶,想考教韩大胆儿功夫,所以用石子儿丢在瓦片上,惊动了韩大胆儿,然后藏在房山后,等着韩大胆儿上房查看,可韩大胆儿以为来了贼人,自己身上伤刚好,就埋伏在屋里窗根下。
朱天飞等了会儿,不见韩大胆儿出来,这时候忽然想拉屎,他忽然犯起葛来,就直接把屎落在房山后,用块布垫着,打算等韩大胆儿出来扔院子里,让他踩一脚,自己再躲起来偷着乐。
可谁承想,这时候那面具人到了,还和韩大胆儿交起手来。他藏在暗处突然出手相助,用弹弓打出一把玻璃弹珠。那面具人可没想到房山后会藏着人,差点着了道儿。
朱天飞现身拼斗,结果发现,面具人功夫竟然在自己之上。再次发射弹弓,却不想这面具人竟然用衣服扑打弹珠。他这时想起刚才拉的屎,心里突然犯坏,便把地上的屎包抛向面具人,结果弄了对方一身,自己则早早就躲远了。
就在那面具人一愣神的时候,他又打出一把弹珠,这才惊走了面具人。
朱天飞笑自己也捂着鼻子,笑嘻嘻地道:
“一年多不见,你小子功夫也没长进啊!你哪招来的这么厉害的对头?”
韩大胆儿道:
“嗨!别提了,不过小舅舅,你这多大人了,怎么还玩儿起粑粑了!”
朱天飞道:
“那带猴脸儿的挺厉害,要不用这招,弹珠可未必打的中他!”
韩大胆儿皱眉道:
“你这泡屎,怕不是给他准备的吧!你一定又想犯坏,准是想让我出来踩一脚!”
朱天飞笑道:
“嘿!还是你灵!”
韩大胆儿爹娘这时候也出来了,见到朱天飞,十分惊喜,但看见韩大胆儿屋里窗子破损,贼人光顾,满院子粪便,臭不可闻,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了。
众人进屋去说加长,家里使唤人打扫了半宿,又是水泼,又是土盖,最后连香灰都用上了,这这股子屎臭味,三天之后才逐渐消散。弄得一一家子人好几天,饭都不想吃。
韩大胆儿和朱天飞说了之前的事情,朱天飞今天到天津,也听见街面上人议论之前,天津卫的几件大案,提起了韩大胆儿,知道他现在名动津门,也是人物字号了!不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三阳邪教的事儿。
朱天飞对三阳邪教也有耳闻,知道韩大胆儿这有事儿,所以决定暂时在他家住一段,给他帮把手。这正合了韩大胆儿心意,朱天飞武艺比自己高得多,他正有心请小舅舅留下。
主要是韩大胆儿在外办案,怕对头找上门来,现在有小舅舅朱天飞在家坐镇,能起不小的威吓作用,而且以朱天飞的身手,量那面具人来了,也讨不到便宜。
朱天飞家在河北文安县城,那哪里有天津卫繁华,所以他也乐得在天津多住些日子。韩大胆儿家住在闹市,贼人也没什么胆子赶白天来闹事,有朱天飞在家里坐镇,他也就能放心的去警察厅报到了。
韩大胆儿到警察厅消了假,到侦缉科找没本事去报道。侦缉科警察,知道破了几宗奇案的韩大胆儿调来,都挺高兴。有些几个年轻的,追着韩大胆儿问那几个案子的案情。
只有两个老警察,嫌韩大胆儿还没报到就连着请假,所以颇有些微词。韩大胆儿见惯了李秃子那种人,所以也不见怪。
韩大胆儿一到侦缉科,梅本事就赶紧把他叫到办公室,韩大胆儿本想提,把尤非调来的事儿,可梅本事却先把一个案卷放在他面前。不等韩大胆儿打开案卷,梅本事就把案卷内容告诉了他。
原来在他养病期间,九道弯出了个怪案子。接连有人走进九道弯胡同,就此消失不见。现在那一带都传闻,九道弯儿有“鬼打墙”,鬼魂把胡同和阴司冥府的阴阳路连上了,这些人已经误入阴间,落进了阴司地府!
韩大胆儿知道,事有轻重缓急,梅若红娜还没有消息,白崇伟又去了上海,现在从三阳教殷枭那得来的线索,都没有头绪,所以只能先紧者眼下的案子来了。
韩大胆儿看完案卷,就要起身前往九道弯儿胡同探查,可梅本事却叫住了他,说要给他找个帮手。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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